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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会常常被云彩遮挡而无法看见,尽管如此 ,只要仰望天空,肯定会有太阳从云彩的空隙中放出光芒的时候到来!

2007年2月27日星期二

甲贺忍法帖(八至终回)(山田风太郎)



第八回 猫眼的咒缚

石碟无告

从信乐谷前往东海道河口的道路,是一座大山连着一座大山的险路。这条道路不像普通的旅途,路人体会不到漫山遍野吹拂的和风,听不到流淌在大户川溪谷之中的浅鸣,就连一向轻快的黄莺,在这里也停止了鸣啼。不过,眼下有五条人影,如同乘着一阵南风,正轻快地向着北方顺流而去。五人赶路的速度,已经足够让其他旅人感到讶异。当人们发现这五人当中,居然还有一名女性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噢——”的一声,惊叹不已。不过,当他们看清楚,这五人之中,还有一人是双眼紧闭的盲人的时候,就只能目瞪口呆了,哑然失声了。

这五个人,正是赶赴骏河的甲贺忍者。五人现在,已经到达内里野境内。据说,这里曾经有一座圣武天皇的离宫,名叫紫香乐宫。紫香乐宫后来变成了甲贺寺,在往后则集机寂寂消失,目前只剩下了柱石和古瓦,印证着过去的辉煌——如今在一片荒凉的草原上,只有晚春初夏的薰风,呼呼的刮着,仿佛在诉说盛哀荣枯的生命涵义。双目失明的忍者室贺豹马。他突然和众人隔开一段距离,把耳朵伏在了地上。

“暂时没有追踪的人。”他站起身朝众人说。“看来,纵然伊贺的忍者再厉害,也不可能越过甲贺的山谷来追击我们。”这时,光头忍者霞刑部也返回众人身边,他回头望了望刚才众人翻越的南部山脉,诡异的笑了笑,接着说道“但是,他们肯定会来的!要是他们追来的话,还真不好对付。依我看,他们很有可能直接出伊贺,穿过伊贺路来截住我们。从东海道到骏河,路途尚远。也不知道,我们会在什么地方,和敌人相遇——”

然后,他小声的对同伴嘟囔着说:

“总而言之,我们不应该白白坐等敌人。正所谓先下手为强,我方已经落后一步。所以吃了敌人的大亏。这一次,我们实在应该走在敌人的前面。不如,我们假装前往东海道,然后悄悄地杀敌人一个回马枪,打他个措手不及。我倒是想一个人去偷袭伊贺一族,唯一放心不下的,到是我方主帅。到了这个时候,我依旧搞不清楚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刑部这么说,是因为在他心底,并不完赞同主人弦之介的行动。弦之介确实对伊贺产生了敌意——不过“确实”这两个字的前面,还得加上“似乎”二字。正因为如此,作为部下的霞刑部,才感到不安。不错,弦之介在启程前往骏府之前,已经向伊贺发出了挑战书。但同时,他又下令把那份记载有双方忍者的名册,还给了敌人。根据大御所德川家康的命令,不是明明写着“应携此秘卷”,前往骏府的吗?为什么要把他还给伊贺?而且弦之介前往骏府的目的,说是询问甲贺和伊贺忍术决斗的理由,但在霞刑部看来,根本不需要知道理由。这四百余年来,双方宿怨未了,互相争战,从来就没有产生过疑问。即使要向大御所征询理由,在把伊贺方面的十名忍者全部歼灭之后,再问也不迟。这就是霞刑部的考虑。

对于霞刑部的怀疑,弦之介到底有没有和伊贺决战的心意,豹马郑重的回答说:

“有!”

不过,他又沉重地补充了一句:

“如果敌人追来的话。”

“他们一定会来的。你不是也这样说吗?弦之介大人也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向对方下了战书。之所以将卷轴还给敌人,是因为他确信,敌人一定会带着卷轴追杀过来的缘故。最后,只要我们全歼敌人,夺回卷轴你也就不会有任何怨言了。”

“最后?”

刑部穷根究底地问道:

“弦之介大人,真的能够对那个叫胧的女孩下手?”

听到这个问题,豹马陷入了沉默。

尽管五人脚下如风,陪在甲贺弦之介身边的如月左卫门,依旧时不时用不安的眼神,审视着弦之介的面部。弦之介的表情,还是那么忧郁。很明显,他还在想着胧的事情。弦之介并不希望和伊贺作战。虽然两族之间有着四百余年的恩恩怨怨,宿敌的意识充满了卍谷和锷隐的一草一木,但是在弦之介看来,却没有任何理由。不管四百年前,双方之间有着怎样的悲剧,发生过怎样的血战,到了四百年后的今天,习得了如此恐怖的忍术,依然盲目地进行着仇杀,实在是可怕至极,被悲至极。但是,作为甲贺的主帅,他又必须和伊贺作战!这个意识,以及因此产生的痛苦和愤怒,像一把烈火,烧灼着弦之介的内心。尽管自己已经向伊贺伸出了和平之手,伊贺却暗下毒手,不仅杀死了祖父弹正,以及甲贺忍者风待将监、地虫十兵卫、鹈殿丈助、胡夷五人,还偷袭卍谷,转眼之间夺取了十多名无辜村人的生命。事件发生之后,又像风一样逃的无影无踪。实在是欺人太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即使弦之介有心挽回,甲贺一族的复仇的怒火,也早已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其实,弦之介自己的心里,也燃起了复仇的烈火!

如今,弦之介头脑中的那份理性,也几乎已经被身体里奔腾的热血淹没殆尽。他没有想到,当自己察觉事情真相的时候,甲贺方面,已经有五名忍者,从这个世界上永远的消失了。血仇家恨,让他愤怒和痛悔到了极点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蠢,这么大意!当他想到豪爽的风待将监,无忧无虑的鹈殿丈助,以及可怜的胡夷——想到他们惨死在敌人手中的情景,他感到自己无颜以对,当他们惨死的时候,作为甲贺的主帅,自己正悠哉游哉,在锷隐的夜幕下做着春梦。弦之介,你实在是太大意了!

尤其让他感到切齿的,是胧的所作所为。难道说,胧从一开始,就知道所有的阴谋,故意邀请自己前往锷隐谷?难道她那天真无邪的面孔,只不过是忍者的假面?——现在想来,事情只能如此解释。但是弦之介仍然不能接受这个解释,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与苦恼。胧真的是这样一个恶魔般的女人?如果这是真的——弦之介的内心一阵战栗。但是,他不相信胧是这样的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由。她怎么可能是这样一个女孩呢?然而——就算事件另有隐情,发展到目前的地步,就算胧是天使,又能如何?

弦之介那忧郁的表情,反映出他灵魂深处的煎熬。终于,他暂时丢开了自己的懊悔,以及对胧的怀疑,心中对让自己陷入这样一个困境之中的骏府大御所,以及服部半藏,燃起了熊熊的怒火。弦之介之所以起程前往骏府,第一个目的当然是想问清楚这场生死决斗的真正原因。另一方面,一旦自己离开甲贺,那么也可以避免卍谷和锷隐内更多无辜的伤亡。本来,根据大御所和服部家的命令,在名册上记载有名字的,一共就二十人而已。如果要拼死一战的话,在二十人之间展开也就够了——这个考虑,可以说是弦之介最后的理性。那么,伊贺的七个忍者会追来吗?会的!一定会来!弦之介对此非常确信。

伊贺一族早已是来者不善。只要对方所剩五人的名字上,还没有画上血痕,大御所的命令就没有完成,敌人就一定会来追杀我门!况且,弦之介已经昂然的向对方发出了挑战书,敌人没有任何理由,不采取行动。敌人会来的。我方只需等待。弦之介的双目朦胧的闪过一层金色,嘴唇显出一丝凄然的微笑。祖父、将监、十兵卫、丈助还有胡夷,你们在天之灵好好地安息吧!我定会为你们报仇。伊贺的敌人会来的。但是,胧会来吗?如果,胧来了,又该怎么办?

弦之介的思考停止了。胧那天真无邪、充满爱意的笑脸,以及那双如同太阳一样灿烂的眼睛,似乎具有不可抵抗的魔力,扑灭了弦之介刚刚燃起的怒火,那由于懊恼和背叛所激起的怒火。我怎么能和胧作战呢?弦之介咬紧牙关。他的脸上,疾风浮云,忽阴忽暗。这一切自然没有逃过如月左卫门的眼睛。不过,除了如月左卫门之外,还有一个人也看在心里。这就是阳炎。
不过阳炎的眼中,却是一片恍惚。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由于自己的情欲所造成的恍惚。只是——迎面的微风,将一只蝴蝶吹近阳炎的面部。当蝴蝶接触到阳炎的呼出的气息的时候,突然扑哧扑哧的挣扎了几声,落在了草丛里,很快就不动了。如果跟在阳炎身后的室贺豹马和霞刑部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愕然失色。

女忍者阳炎——当她的胸中燃烧起激烈的情欲的时候,她的气息就会变成杀人的毒气!
不过,幸或不幸,豹马天生双目失明,刑部的身影没过多久,也消失不见了。

“刑部!——刑部到哪里去了?”

弦之介注意到刑部的失踪,向豹马询问道。这时,他们已经抵达了从甲贺前往东海道的河口。
“哎,我可不知道。刑部的去向,就算是视力正常的人,也难以发觉,更何况我这个瞎子!”
虽然从室贺豹马平常的行动,根本看不出他是一个盲人,但这个时候,却突然显出了盲人才有的狼狈不堪。

从信乐街道往东一拐弯,就是东海道。

破邪封印


如果问起住在甲贺卍谷中的男性,他们对于甲贺的忍者,到底最害怕哪一个的话,他们可能会经过一番短暂的思考,然后显出一丝异样的笑容,回答说,他们最害怕的,是一个叫做阳炎的人。不是能够从口中发射标枪的地虫十兵卫,不是会喷射蜘蛛网的风待将监,不是那个能将身体整个变成皮球膨胀缩小的鹈殿丈助,不是可以化成万物的形状与色彩、巧妙隐身的霞刑部,不是具有泥死假面,可以自由的装扮成他人的如月左卫门,也不是能够将全身变作吸盘的胡夷,甚至也不是能够将所有忍术都还治其人之身,拥有破邪返瞳的甲贺弦之介。
他们最害怕的,是能够发出死亡气息的阳炎。阳炎之所以可怕,还因为她是天下少有的美女。甲贺的男人,只是因为明知她的忍术妖唇蛇息,而且又处于以严厉统制而闻名的甲贺弹正的统治下,才可以凭借强烈的自制力,加以抵抗。非此,任何男人都抵挡不了她的美貌。

就连伊贺的军师——药师寺天膳,也不知道阳炎的秘密。这是因为,能够接触到阳炎气息的人,都会迎来死亡的结局。而且她这恐怖的忍术,又只有在她达到情欲的最高潮的时候,才会发挥威力。拥有这样的忍术,对于阳炎来说,无疑是一个悲剧。正因为如此,她不能享受和正常女性一样的结婚生活。有一种昆虫,在交尾最高潮的时候,雌性将会把雄性吞噬。阳炎的母亲就是这样。当她和男子交合,整颗心兴奋到最高点的时候,那欢愉的气息就能化为毒气,将对方杀死。已经有三个男子因此丧命。阳炎正是母亲和第三个男子所生下的女儿。
这三名男性,都是奉甲贺弹正之命而牺牲的。所以如此,完全是为了将阳炎家族这可怕的血脉,承继下去。作为甲贺卍谷的宿命,这三名男子也非常乐意的接受了命令,成为这个诡异的祭坛上的牺牲品——阳炎长大成人之后,和母亲一样,在没有生下一名女儿之前,天生注定不知多少名甲贺男人,将会死在她的怀中。事实上,弹正在前往骏府之前,也在暗中筹划着这件事,希望挑选到合适的人选。似乎有好几个夜晚,他都叫来一群卍谷的年轻人,围坐在火炉旁边,一起讨论这个事情。和阳炎饮下三拜九叩的交杯酒,意味着喝下死亡的毒药。这当然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但是,虽然大家都知道可怕,但是没有一个年轻人,不愿意接受这项任务。不用说,这首先是出于对卍谷的神圣而严肃的传统家法的服从,不过,从另一方面说,这也说明在阳炎的身上,确实具有这样一种魅力,足以让这些年轻人,为了能够
和她有一夜之欢,甘愿付出生命的代价——就像华丽的食虫花,总是能够把虫子吸引到自己的腹中。

其实,根本就不用虫来做比方。任何人也不能对此一笑了之。你看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女子,在其青春期的时候,莫不是散发出烂漫妖娆的气息,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男子,莫不是像中了魔咒一般,盲目的变成女性魔力的俘虏。所谓的结婚,也不过是出于造物主的深谋远虑,和上述的雌虫吞噬雄虫,大同小异。当然,阳炎在成年之前,并不知道自己身体的秘密。当她知道了以后,自然非常痛苦。不过,她的痛苦,并非是由于知道了自己肉体的悲剧。虽然忍术的种类和威力不同,但是甲贺的许多忍者,都拥有更加可怕得多的肉体秘密。甚至可以说,只要是出生在卍谷的人,几乎都拥有天赋的异禀。阳炎的痛苦,是因为她发现,自己
竟然爱上了甲贺弦之介。不知是幸亦或不幸,阳炎出生在卍谷的一个名门望族,她完全有资格做甲贺弦之介的妻子。从小,当她看着同样出身于其他大家族的女孩的时候,她就暗自为自己的美貌感到得意。而且,阳炎的美,是一种和她的性格类似的,如同牡丹气质的华丽之美。从少女时代起,她就多次梦见自己变成了弦之介的新娘。可是。当她得知自己是这样一个女人,一个会在双方交合的最高潮,将对方杀死的女人的时候,可想而之,对于自己的宿命,该有多么的痛苦!

阳炎终于绝望了,放弃了和弦之介结合的想法。不过,顺理成章的,对于到底弦之介会娶谁作妻子,她也就比任何人都更加关心。当她得知,弦之介居然选择甲贺的宿敌,伊贺阿幻一族的胧作妻子的时候,可能是所有感到意外的卍谷的人中间,最为嫉妒以及愤怒的人。如果是甲贺的女人,尚且可以原谅。但是,换作伊贺的人,而且是那个阿幻婆的孙女——当然,这也是阳炎内心里边对于自己的解释,实际上,不过是她嫉妒与愤怒的借口。从那以后,阳炎的内心里,甚至出现过一个恶毒的想法。

自己拥有死亡的气息。而弦之介呢,当敌人有意加害于他的时候,会使用破邪返瞳,将对方施展的忍术,反过来让对方自残。但是,自己并没有伤害弦之介的意图。只不过是喜欢弦之介而已。如此一来,如果弦之介抱紧阳炎的话,到底是弦之介会被自己的妖唇蛇息所杀,还是自己会被杀死?在阳炎看来,假如自己能够杀死弦之介,或者说那一天真的能够到来的话,即使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而且,仅仅在她沉浸在自己这个空想的时候,——她的气息,就已经如同杏花一般,散发出死亡的异香!——而现在,甲贺一党的统治者,甲贺弹正已经死了!而且自己一直暗恋的弦之介,也和胧再度变成了不共戴天的宿敌!

当和锷隐一族决斗的消息在甲贺传开的时候,可能阳炎是心中最为狂喜的人。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她和弦之介之间的关系就有了新希望。事实上,他们之间仍然存在着无法结合的、铁一般的禁律。但是,阳炎已经感到非常满足,所以在她的心里,已经解开了那条铁的锁链。正是由于现实中的不可能,使得阳炎的欲望如同熊熊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甲贺的男人之所以害怕阳炎,估计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本来阳炎所发出死亡气息,

就不是她自己所能控制的。自从离开卍谷以来,阳炎不仅和弦之介并肩同行,甚至睡在一个屋檐下,这些对阳炎来说,都是千载一遇的机会。因此在整个旅途中,凡是接触到她的气息的生物,仿佛都中了恶毒的死咒。从河口往东,也就是众人进入伊势路的时候,刚刚放晴的天空,旋即被阴沉的乌云所填满。东海道又开始下雨了。

虽然说大家都是忍者,毕竟其中还有女性。况且这一次的旅行,也不用尽快赶到目的地。走到铃鹿岭脚下的时候,由于天色已近薄暮,一行人便决定在关町停宿一晚。也是在这里,如月左卫门和霞刑部曾经合力击毙了伊贺忍者夜叉丸。大家听左卫门不动声色的讲完那场惊心
动魄的往事,夜色已深。——于是左卫门回别室安歇,豹马也随之离去。

“阳炎,你也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就得赶路。”

看着阳炎一会儿收拾寝具,一会调整行灯,就是不肯离去,弦之介只好开口劝说道。

听了弦之介的催促,阳炎才像回过神来一样,坐到行灯的旁边,回应道:

“那我走了,明天是从桑名乘船吗?”

“不然,按照今天的雨势,船走不了——况且,还起了风。还是走陆路好。”

说着,弦之介一抬头,忽然和阳炎打了个照面。阳炎那双黑色的双眸,正死死的盯着弦之介——双目含情,

仿佛要把弦之介整个吞噬——这时,一只飞蛾受灯光的吸引飞到近前,就在接触阳炎脸部的瞬间,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

当弦之介发觉的时候,阳炎的身体已经悄悄贴到他的怀中,炙热的肉体,紧紧地伏在他的膝盖上。

“阳炎!”

“弦之介大人。我爱你......”

阳炎抬起来脸,如花的嘴唇中发出温柔的气息——这魔香足以让所有男人头晕目眩,失去自制力。就在阳炎主动伸出嘴唇,就快要贴到弦之介的脸上的时候,弦之介突然用力,反而把阳炎紧紧抱在了怀里。

“阳炎快看我的眼睛——”

那是一双无比灯光更加耀眼的,金色的眼睛。阳炎只看了一眼。几乎就在同时,她双眼一闭,失去了知觉。

阳炎被自己的气息麻痹了!

之后,弦之介拿起枕边的水壶,把水送到阳炎的口里。阳炎逐渐醒了过来。当她睁开双眼,发现弦之介已经脸色苍白。千钧一发之际,弦之介通过抱紧阳炎,让她看到自己的双眼,将阳炎毒蛇般的气息返给了阳炎自己不过,让弦之介愕然的,却是阳炎居然爱着自己的事实!
杀死自己所爱的男人的女子!如果继续带着阳炎前往骏府,无疑于一场饮鸩止渴的旅行。

“阳炎,难道你想杀我不成?”

弦之介勉强一笑,他的双眼依旧凝视着阳炎,

“再做这样的傻事,说不定我真的会死在你的手上。”

“我不怕死。弦之介大人,我想和你一起死。”

“别说蠢话。要死的话,也要等到把那名册上的伊贺忍者全部都杀死以后,才能死。”

“全部的伊贺忍者?......也包括胧?”

阳炎已经直接把她叫做胧。弦之介忽然叹了一口气,又沉默不语了。阳炎咬牙切齿地从嘴里起挤出一句话,语气充满了憎恶。

“我是女人,所以杀不了胧......弦之介大人,你会杀了胧吗?”

屋外,雨声哗哗,狂风吹过树林,发出呼呼地怒吼。

“会。”

弦之介痛苦地说道。此时此刻,他只能如此回答。

阳炎看着弦之介的目光,恢复了平静。

“那我告辞了。”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凄然的笑。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用我的身体,迎战伊贺的男人。就让我一个人,把伊贺的男人全部杀死。”

说完,阳炎走出了弦之介的房间。

深夜,甲贺弦之介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一下子站了起来。忍者的双耳,即使是在睡眠当中,依然保持着警觉

或者应该说,即使耳朵休息了,忍者的第六感依然保持着警惕,随时提防着敌人的来袭。弦之介的双耳,以及他的第六感,都没有感觉到敌人的迹象。虽然如此,弦之介依然感觉到了什么东西,让他惊愕地醒了过来。弦之介的眼睛,落到了屋顶上的一点上。或许是由于灯芯快要燃尽,行灯的灯光也变的模糊了,就在朦胧的黑暗中,如同弦之介击退伊贺忍者那天一样,一道黄金色的闪电,射向屋顶上方。如果对手是伊贺的忍者,其结局只能是发出一声痛苦地惨叫,然后从屋顶上跌落下来。但是,弦之介这次所看到的,并不是人类。他看到的,是一条长着红色眼睛的蛇,蛇的口中,还衔着一个卵“啊!”弦之介大吼一声,跃到了半空。只见他一举手,手中的利刃划出一道闪光的弧线,把蛇斩成了两段——鲜血在空中溅开的同时,还有一样的东西,顺着刀身落下来。就算是弦之介这样的高手,由于对手并非人类,所以也是千虑一失。那个顺着刀身落下的物体,正是蛇被切断的一瞬间,从口中吐出的卵。这个卵里面的东西,也不是寻常之物。

听到弦之介房中的异常响动,豹马,左卫门,还有阳炎都从各自的屋子赶了过来。只见甲贺弦之介一只手拿着刀,像一根木棒一样,正站在房间的中央。“弦之介大人——”三个人齐声喊道。

弦之介用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双眼。过了一会儿,他才用恐怖的语调,开口说道:

“豹马......我的眼睛瞎了......”

三个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伊贺忍者确实来了。就在刚才。但是他们没有亲自现身,而是通过蛇发起了进攻。这只不过是敌我双方在进入东海道以后的第一个回合。现在离骏河,尚有六十里的距离。可是,己方年轻的首领甲贺弦之介,已经失去了自己最大的武器——破邪返瞳的双眼。

瞳术之祖


前来偷袭的两名伊贺忍者的藏身之处,不是弦之介等人歇息的旅馆,而是正对面旅馆的屋顶。
其中一人,全然不顾风雨,一直站在屋顶,双手结成印符。这是莹火。还有一个人,则是蹲在旁边,一动不动的盯着对面旅馆的蓑念鬼。

甲贺弦之介停宿的那间房,雨户一直开着。透过这扇窗,念鬼的眼睛透过黑暗和风雨,看到了手提腰刀,表情狼狈至极的如月左卫门。房间里,传来一阵骚动。然后是一个女人悲痛的声音:“弦之介大人,眼睛、眼睛怎么会瞎了呢!?”

“成功了!”

念鬼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成功了。”

“原来如此,跟在弦之介身边的,只有那个盲忍者,那个女人,还有那个家伙。”

念鬼继续观察了一会儿,向莹火说道。所谓的那个家伙,是指如月左卫门。

当伊贺的七名忍者离开锷隐谷,向着伊势出发的时候,药师寺天膳向蓑念鬼和莹火下达了特别的命令。那就是,两人先行一步,出铃鹿,在关町的旅宿处,截住甲贺一行。但是,最初蓑念鬼只看清了弦之介,失明的室贺豹马,以及阳炎。还有一个男人,由于戴着苎麻头巾,所以隔着风雨,他辩不清是如月左卫门,还是霞刑部“那么,那个叫霞刑部的到哪里去了?”
本来应该有五个人的甲贺一行,现在只剩下四人。蓑念鬼刚才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倜然,他一下抬起了头。他想起了刑部的忍术森罗灭形。这个男人能够无声无息地隐形于墙壁,或者是泥土之中——刑部到哪里去了。不用说,就像自己作为伊贺的别动队,跟踪甲贺一行伺机行动一样,刑部也一个人离开了大队人马,寻找伊贺队伍去了!

“莹火,不好了。现在敌人只有四个人,刑部不见了。看现在的时间,正好也是我方翻过加太越山,停宿歇息的时候。刑部很有可能利用隐形术,对我方进行突然袭击。事不宜迟,你赶快回去,告诉大家小心他的偷袭“那这里呢?”

“放心,这里有我呢。对手有两个瞎子,哼,容易的很!”

念鬼冷笑了一声,突然好像又想到了什么。

“莹火,在你走之前,能否召来一群蝴蝶?我想把剩下的两个不瞎的人引开,却确认一下两个瞎子的情况。

“引来蝴蝶倒是不难,不过念鬼大人,危险的事情,还是不做为好。天膳大人也是这么嘱咐我们的。”

“我知道。”

药师寺天膳给两人下的命令,第一是摸清甲贺一行的动向。第二是如果可能的话,弄瞎甲贺弦之介的双眼。

第二个目的,在有机会的情况下,自然不能放过。不过作为必须要完成的,最重要的命令,还是第一个,摸清甲贺一行的动向。

弄瞎甲贺弦之介的双眼!

这是药师寺天膳在得到“七夜盲”的秘药之后,产生的想法。

但是,天膳决不会想到,这件事这么容易就取得了成功。他甚至根本没有把成功的希望,寄托在蓑念鬼和莹火的身上。“这件事,由我来做。”虽然没有说明,但是天膳已经做好了亲自出马的决心。只是,为了保护意外失明的胧,天膳又不能轻易离开本队。总而言之,先去打听清楚甲贺一行的所在,回来报告给我即可——这就是药师寺天膳向蓑念鬼和莹火下达的命令。

“莹火那就拜托你了。”

“好!”

莹火点点头,第二次在风雨之中站起来,双手结成奇怪的符印。只见空中立即卷起一阵异样的风鸣,不知从何处,成群的蝴蝶穿过黑暗的雨夜,飞了过来。蝴蝶如同噩梦般的龙卷,穿过森林,掠过屋顶,向着对面的旅馆的雨户刮了过去——

雨户打开了,如月左卫门睁着血红的双目,探出头来。他好像喊了一声什么,然后拔刀向着庭院追了过去。跟着,阳炎也追了出去。

念鬼无声的笑了,他回头对莹火说道:

“好,走吧,莹火。”

莹火朝西跑了出去。念鬼确认如月左卫门和阳炎跟着大群的蝴蝶,向着东方追出去以后,这才降到了街道上他的双目充满了血丝,整个头发都已经竖了起来。他穿过庭院,向着雨户贴近,但是他的双脚,却几乎没有在地面上留下脚印。这是由于他一手提刀,而用头发像蛇一般地攀住树木的枝干,身体悬在空中,向前移动的缘故。

他并没有忘记天膳的命令。他也清楚地了解,天膳并没有要求自己赔上性命,也要击倒甲贺弦之介。但是,越是如此,作为一名忍者的野心,就越加膨胀。出乎蓑念鬼的预料,他和莹火居然如此轻易就弄瞎了甲贺弦之介的双眼。这无疑也加剧了他侥幸的心理。不仅不会赔上性命,反而是立功的好机会——对方不过只剩下了两个瞎子而已。上!无论如何,蓑念鬼是伊贺一族当中,最为凶暴勇猛的忍者。如同一阵风,蓑念鬼越过雨户,潜入了房间内部房间里面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但是,所有的忍者都具备夜视仪一般看透黑暗的能力,蓑念鬼也不例外他清楚的看见,在房间的对面,寂然地坐着两个人。是甲贺弦之介和室贺豹马——而且很明显,两个人都紧闭着双眼。

“是伊贺的忍者吧。”

弦之介用平静地声音问道。念鬼因为惊讶而停止了脚步。但是,当他发现弦之介依旧紧闭着双眼的时候,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甲贺弦之介,你看得见我吗?”

“看不见。”

弦之介也笑了。

“你死的样子,我确实看不见。”

“什么!”

“豹马,睁眼!”

弦之介对着双目失明的室贺豹马,下达了命令。豹马紧闭着的双眼,果真慢慢地睁开。这双眼睛,也同样闪耀着金色的光辉。

“啊!”

一刹那,蓑念鬼感到自己的大脑因为闪光而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一下子跳到了一边。

具备不可思议的瞳术忍者,原来并不仅仅是甲贺弦之介!

念鬼竖立的头发,如同海藻一般乱作一团,朝着自己的双眼刺了进去。鲜血如同喷泉一般从念鬼的两颊流下来。好一个念鬼,拼尽自己最后一口气,举刀试图朝豹马的方向砍去。但是,他握持刀柄的手不知在什么时候改变了方向,挥出的刀身,瞬间刺穿了蓑念鬼自己的腹部。
蓑念鬼挣扎着,摇摇晃晃地来到庭院中间,很快就不再动弹了。倾盆的大雨,顺着穿透蓑念鬼尸体腹部的刀柄,流了下来。

室贺豹马的眼睛,又再次闭上了。

原来,甲贺弦之介的“瞳术”师傅,正是豹马。不过,他确实是天生目盲,只能在日落后才可睁开双眼,发出金色的死光。作为弟子的弦之介,本领自然超过了师傅。所以现在豹马几乎不在睁眼,只有在夜里,才偶尔代替弦之介。也因为如此,伊贺忍者根本不知道豹马的本领。药师寺天膳之所以数次逼问甲贺忍者,想要知道豹马的忍术,也就不难理解了。

“左卫门,阳炎!”

如月左卫门和阳炎出门不久,就跟丢了蝴蝶的去向。两人刚怅然若失地回到旅舍,就被黑暗中的弦之介叫住了。

“刚才,我们除掉了一名伊贺的忍者——从声音判断,应该是那个叫做蓑念鬼的男子。”

“啊?”

两人愕然,这才发现躺在地上的尸体。

“那么,把蝴蝶召来的,也是这个家伙了!”

“不然。将虫子召唤来的,是一个叫做莹火的女子——左卫门,蝶群是朝哪个方向去的?”

“东方。”

“这样的话,莹火应该是往西去了。”

蝴蝶乱舞

莹火正冒着大雨,往回赶路。要前往伊贺,需从关口往西,通过经铃鹿岭往东海道的另一条道路。莹火现在,就在这条返回伊贺的道路上疾奔。从关口往铃鹿岭去的时候,河流向右转弯,形成了无数的湍流,自古以来被称为“八十濑川”。这条通往伊贺的道路也是如此。由于远离东海道,所以一路上险滩恶水更多。距今三十二年前,德川家康遭遇本能寺之变的时候,为了逃回自己的故土,就曾经在服部半藏的指挥的伊贺甲贺三百名忍者的保护下,由此山路匆匆向东这件事被称为家康生涯中的一个大难,而这条路的险峻和当年相比,并没有变化。莹火尽管是伊贺的忍者,到底是女性,面对土中阻住去路的湍流,也颇感为难。虽然按照道理来说,胧和其他人一行也会走这条路,但是由于雨风留人,莹火估计对方会改变预定的行程,在途中停宿一晚。但是,如此一来,就更让莹火担心胧和伙伴的命运。说不定,那个像琼脂一样透明肤色的忍者——霞刑部,就会在他们歇息的时候暗下毒手!

“喂——喂——”

莹火的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喊声,让她停下了脚步。

“喂——莹火!”

是蓑念鬼的声音。莹火冒着大雨睁大眼睛,朝着喊声的方向回应道:

“念鬼大人——莹火在这里!”

急匆匆越过湍流向着莹火赶来的,正是刚才在关町旅宿分手的念鬼。

“哎,你怎么还在这里啊。还好吧,莹火。”

“还好。这么说,甲贺弦之介和室贺豹马......”

“已经被我杀了。不过是两个瞎子,就像砍瓜切菜一样,容易的很。”

念鬼露出凶恶的犬牙。

“而且,我还杀了那个叫阳炎的女人。她被蝴蝶所骗,回来的时候就像一个傻瓜。”

“太好了!那,还有一个叫如月左卫门的呢?”

“可惜,让他跑了!实在太遗憾了。阳炎在断气之前,曾经招供说,就是这个家伙,杀了伊贺的夜叉丸。”莹火一下子紧紧抓住了念鬼的双手。夜叉丸是她的恋人。根据如月左卫门曾经装扮成夜叉丸的样子来推测,莹火估计如月左卫门就是杀死夜叉丸的凶手,而刚才念鬼居然没能解决他的性命,为夜叉丸报仇,所以莹火才会这样着急。

“念鬼大人,你实在是太大意了!比起其他人来,你应该首先杀掉那个叫如月左卫门的才对!”刚才她还劝阻念鬼,不要贸然行事,现在却似乎比念鬼还要兴奋。可怜的莹火,咬牙切齿地对念鬼说:“不过,这也许是天意,说明一定要我亲手杀死那个叫如月左卫门的人。”
“你杀得了他吗,莹火?那个人可不简单,他是一个可以化装成任何人的忍者。”

“左卫门杀害了夜叉丸大人,此仇不报,不管他变成任何人,我都必须识破他的诡计......”
突然间,莹火拉住念鬼手腕的双手僵住不动了。战栗传变了莹火的全身。她发现,本来应该长满黑毛的念鬼的手腕,现在居然十分光滑。

瞬息之间,莹火像触电般放开了念鬼的手。不过已经晚了,敌人已经逼近了她的身边。

“被你看穿了吗,莹火,我就是如月左卫门——”

莹火一面后退,一面举起双手,试图做出诱灵操虫的结印。但是,她白皙的双腕,已经被如月左卫门用锋利的刀锋齐齐斩断,保持着松叶的样子,飘落在半空中。

“如月左卫门!”

临死之前,莹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

“从名册上消失的,是那个叫做念鬼的忍者!”

只是,莹火已经听不到如月左卫门说的这句话。如月左卫门横在手中的利刃,已经反过来,刺穿了她的胸膛流水在阴暗的谷底泛起阵阵白色的水雾。如月左卫门一只脚站在岩石上,目送着莹火的尸体消失于谷川之中不禁用低沉的声音感叹道:

“没想到,我也杀了女人......可是我自己的妹妹胡夷,不也是被念鬼所杀吗......莹火,觉悟吧!忍术相争,从来都如同修罗地狱般残酷。”

在如月左卫门的脚边,飞舞着几只从谷底飞来的白色蝴蝶,两只、三只......似乎非常虚弱,宛如冥界的花瓣,挥之不去。


第九回 血染红的晚霞

桑名之海

雨虽然停了,但是桑名海仍然是一片灰色,天气还没有恢复正常。那个时代,许多人还不习惯用船作为交通工具,所以在船坞等候的客人并不多。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茶舍苇箕的阴影中等候渡船的五个男女,尤其显得突出。一行人三男二女——其中一个男子头部覆着白布,只剩下嘴露在外面,姿态颇为骇人。女人中,有一位虽然外表非常美丽,仔细观察,却是一个盲人。不用说,这一行人正是伊贺锷隐的精锐。走在前面的是药师寺天膳和雨夜阵五郎,面部受了重伤的是筑摩小四郎,朱绢领着失明的胧走在最后。众人的脸色,都很阴郁。

“要走七里海路啊。”

雨夜阵五郎站在红色的大鸟居下面,望着开阔的海面,自言自语道。那时的渡船,最多只能载五十三名客人,但是行李却装的很多。自古以来,通过船只把货物运到宫町,是最方便经济的方法。只见无数的小舟,穿梭不停,正在把各式各样的大小行李:货物箱、驾笼、以及马匹,运到远离岸边的大船里。

“看起来,波浪不小啊。不如绕道佐屋更加安全。”

雨夜阵五郎面色阴沉。绕道佐屋的话,便是陆路。由于陆路必须横渡木曾川,大大加长了行程。而选择走七里的海路,便可直抵宫町。

不过,雨夜阵五郎担心的就是海路。这是由于他的体质,天生怕盐。

蛞蝓为什么会被盐溶化?这是由于在盐的化学作用下,蛞蝓细胞中的水分会发生渗透作用,渗透到外界的缘故。生物体之所以具备细胞膜,就是为了防止发生这种现象,但即使是高度发达的哺乳动物,细胞膜功能也有限度。一般来说,就算是人类。如果长时间浸泡在盐的环境中,同样会失去相当多的体液。人体体液的渗透压为八个大气压,而海水则高的多,为二十八个大气压。前面说过,雨夜阵五郎的身体具有非常高的浸透性,遇盐就会产生收缩,所以海水可以说是雨夜阵五郎的天敌也不为过。就像所有的忍者一样,自己的独门武器,同
时也是自己的弱点。

“你怎么像个小孩,一点也不为他人着想。我们只是乘船,又不是从海上游过去。”听到雨夜阵五郎的抱怨,药师寺天膳显出不愉快的神色。“甲贺一族走的就是陆路,而我方现在有两人失明。同样走陆路的话,无论如何也赶不上敌人。”

正是由于胧和小四郎,伊贺一行已经在翻越伊贺加太越之前,在山脚歇息了一夜。如果两人的眼睛都正常的话,对于忍者来说,那样的山路和风雨,并不算得什么。甲贺一族现在到了哪里?刚才天膳询问过船场的人,从得到的回答看,弦之介一行确实没有选择乘船——既
然敌人还在陆路绕远,自己就必须通过海路尽快追赶上去。但是,现在令天膳感到担心的,不仅是甲贺族的信息,而是就连自己派出打探对方动向的蓑念鬼和莹火,也同样下落不明
——说不定,二人已经做了甲贺的刀下之鬼。现在只能做最坏的打算。虽然自己只让他们查明甲贺一族的行踪,但他们一定有勇无谋,和对方展开了正面冲突,反而落得被对方歼灭的下场。

——愚蠢!

天膳的牙齿由于愤怒而发出咯吱作响。如果蓑念鬼和莹火被对方除掉的话,己方就剩下五人,虽然人数和敌人相等,但是其中两人都已失明,而且筑摩小四郎还受了重伤,不过是一只失去牙爪的猛虎,胧是否有和弦之介一战的决心,还是一个大大的未知数。

胧坐在甲板上,一直低垂着头没有说话。她的肩上停着一只老鹰,就是那只担任阿幻信使的鹰。自从离开伊贺,胧一路上都在想着甲贺弦之介。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和弦之介再次变成不共戴天的仇敌。虽然她现在和天膳等人一起走在这条决斗之旅上但她并不清楚战斗的目的。她只不过是被天膳所胁迫,几乎变成了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如此
的变化?骏府的大御所德川家康大人,以及服部大人,为什么会突然解除伊贺和甲贺的不战之约?

不过,真正让胧感到天旋地转的,不是命运的狂澜,而是弦之介那份充满了愤怒的战书。“尔等当下,还剩七人。抵达骏府城城门之前,甲贺五人,伊贺七人,忍术决斗之旅,倒也不亦快哉。”——弦之介大人已经非常明确地把我——胧,也算作了决斗的敌人。而且当弦之介离开锷隐谷的时候,就已经变的异常冷酷,甚至都没有回头看胧一眼。——弦之介大人如此愤怒,也是理所当然的。弦之介大人以为我故意装出天真快乐的样子,使他放松警惕,而同时锷隐一族,正在对卍谷的忍者大开杀戒。虽然我并不知道,但是换成弦之介,又如何能够相信。弦之介大人一定以为,从最开始起,我就为他布置好了陷阱。弦之介这样想,是非常合理的。回想起老鹰带着卷轴飞回土岐岭的当初,阵五郎为了欺骗弦之介大人,慌称“伊贺甲贺已经达成了和解”的时候,以及那以后发生的一幕一幕——谁会相信,我是真的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出于和解的目的,才邀请弦之介大人到锷隐谷游览的呢!?现在在弦之介大人的心目中,我是怎样一个可怕的女人,残酷的、面目可憎的女人啊!——现在,我只想告
诉他,胧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我之所以离开伊贺,走上这条决斗之旅,只是为了这个原因。并且——不过,即便弦之介大人了解了真相,由于这场血斗,我和弦之介大人之间,也不可能再有任何缘分,能够结合在一起。不过,要是在那个世界——对,我会在那个世界,等待着弦之介大人。并且,为了赎罪,我要弦之介大人亲手杀了我。胧的脑海里,浮现出弦之介蘸着自己的鲜血,将自己的名字从卷轴中划掉的情景。她苍白的脸颊上,第一次浮现出了浅淡的笑容。虽然并不知道胧在想些什么,但胧脸上发生的变化,都被药师寺天膳看在眼里。

“喂,要开船了。请客人们赶快上船,不要耽误了行程!”

随着掌船人的一声高喊,一行人同时站起了身。

伊贺之血

上船以后,药师寺天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诡异地对朱绢悄悄地说道。

“朱绢,你,还有雨夜,都坐到船尾去。我和胧大人去船舱。并且,你告诉小四郎,让他坐在你我之间,不要其他的乘客走到我和胧大人这里来。小四郎虽然说不了话,但是就凭他那副恐怖的样子,也没有人敢冒险过来。”

“做倒是可以,但究竟为何呢?”

“到了宫町之后,很有可能就会和甲贺族相遇。我看胧大人的样子,心中没底。趁着渡海的这段时间,我必须确定胧大人的心意,无论什么也要让她下定决心。”

朱绢点点头。她同意药师寺天膳的想法。但是,她依然不能完全理解,天膳为什么要支开自己和雨夜。

也许是风高浪急的原因,乘船的旅客并不多,所以很快大家都集中到船尾。二十多人中,有五名女人,三名小孩,两名老人,剩下的都是町中的买卖人。相反货物到是堆积如山,连在船中行走,也颇有些不便。听到朱绢的吩咐,筑摩小四郎就在中部细长的通道处,坐了下来。
一旦有人想要通过,小四郎就嘶哑的说:“此路不通!”

——小四郎出了嘴部之外,整个头部都被白布包得严严实实,斑斑血迹从里面渗出来,干结在白布的表面。

和天膳说的一样,不管是谁,见到小四郎的这副模样,都慌慌张张地原路退回。掌船人拉起船帆,船出海了。胧安静地坐在船体中部,突然发觉自己的身边除了呼呼作响的风帆,以及波涛的喧哗以外,并没有人的动静于是她疑惑地问身边的药师寺天膳:

“朱绢、阵五郎、小四郎在哪里?”

药师寺天膳没有回答,只是盯着胧的脸——

就算是天膳,这样面对面认真的审视胧,也是第一次。首先是上下尊卑有别,其次也是害怕她破幻之瞳的威力。然而,现在阿幻婆已经归西,而胧的双眼也失去了光明。

修长的睫毛,可爱而小巧的翘鼻,柔软的玫瑰色的唇部曲线,白皙的下颚——称之为世间少有的美少女,也并不过分。至今为止,天膳都只能把胧当做天使,或者女王一般来景仰膜拜,可是现在,他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如此近距离的观察,发现胧的浑身上下,居然也充满了女性的魅力和诱惑。一个可怕的影子,遮住了胧俊美的脸庞。

“天膳。”
“朱绢他们,都在船尾。”天膳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为什么他们不在这里?”

“因为在下有一些要事,想和你商量。”

“什么事?”

“胧大人,你说过,你不会和甲贺弦之介战斗。到了现在,你的心意还是没有变吗?”

“天膳,即使我想作战,现在也已经双目失明了。”

“七天七夜之后,你的眼睛就会复原。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晚上。只要在有五天的时间——”

胧把头垂到胸前,沉没了一会。

“——在这五天之内,或许我已经死在弦之介大人的手里。”

药师寺天膳狠狠地盯着胧,目光充满了怨恨。

这不是胧由于不安而产生的预感,而是她内心意志的告白。

“果然,我就料到你会这样说......那,就没有办法了。”

听到天膳的话中别有用意,胧抬起头:

“天膳,你是要杀我吗?”

“我不杀你......相反,要你活下去。我要把生命的精华给你——伊贺的精华。”

“恩?伊贺的精华——”

天膳贴近胧的身边,握住了胧白嫩的双手:

“胧大人,请你答应做在下的妻子。”

“放肆!”

胧摔开天膳的手,可是天膳的手像蛇一样缠紧了胧的身体,同时把嘴贴到胧的耳边:

“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对甲贺弦之介死心,才能让你下决心把他当成敌人......”

“放开我,天膳!婆婆在看着你呢!”

天膳的身体一下条件反射式的僵住了。伊贺阿幻,是天膳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支配者。在那个主从尊卑的道德还有完全确立的年代,只有忍者一族的世界里,命令与被命令者之间,才有着铁血一般的纪律——但是,天膳的脸上很快露出一丝嘲笑。“可惜啊,婆婆大人已经死了!即使婆婆还活着,她也一定有着和我同样的想法!她不可能让你和甲贺弦之介结合。但是,婆婆的血脉必须继承下去。你必须把婆婆的血脉继承下去。你以为谁会成为你的丈夫?能够让婆婆选择的除了伊贺的六个男人,还会有谁?这六个人当中,有三个人早就死了。剩下的,只有我、阵五郎、小四郎。你会选择哪一个?”

“谁都不选!天膳,你快杀了我!”

“不能杀。一旦伊贺取得胜利,为了向所有人昭示伊贺忍术的大旗,你必须活下去。从一开始,你就想的太简单了。伊贺的族人,谁会祝福你和甲贺弦之介?这一次,伊贺和卍谷一族的血腥风雨,说不定正是你的所做所为惹怒了锷隐先祖的在天之灵。现在,他们要我和你结成一对——”天膳的一只手紧紧的抓住胧的肩膀,另一只手肆无忌惮的伸向胧的怀中。他死死的盯住胧如珍珠一般的酥胸那已经不是侍从对于主人,而是雄兽似的目光。

“朱绢,阵五郎!”

胧大声呼喊。虽然她暂时看不见,不过眼睑的背后也一定充满了愤怒和恐怖。自己的侍从,居然有这样的人就算是普通人,也断然做不出天膳这样无耻的行为——即便是自己倾心的弦之介大人,也从来没有过这样无力的举动!

“朱绢和阵五郎都在船尾呢。哦,胸部开始变热了。自古以来,要想取得女人的心,忍术可不管用,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抱在怀里——”

天膳把胧按倒在潮湿的壁板上,嘴粗暴地贴向胧的嘴唇。

“小四郎!”

“别费口舌了。大家已经同意了!”

由于船帆的风声以及浪淘的回响,雨夜阵五郎和朱绢都没有听见胧的呼救。但是,坐在船尾入口附近的筑摩小四郎,却听到了胧的悲鸣。虽然小四郎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白布,但胧的呼救声却如同尖锐的钢针,刺激着他的鼓膜。

胧大人和天膳大人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四郎吃惊地刚想要站起来,忽然又坐下了。天膳的行为虽然非常可怕,不过也确实是万不得已。况且,小四郎是天膳从小带大的随从,关系如同父子。自己虽然幸运的保住一条命,剩下这张嘴还能作战,但怎么能够反咬主人一口!

但是,虽然隔着厚厚的白布,小四郎的嘴在无意中又竖了起来。

——但是,现在遭难的,是胧大人!

胧大人也是自己的主人。不,她是锷隐一族的主人。虽然自己也希望天膳大人和胧大人能够结为夫妇,但是通过这种无礼的手段来实现目的,也实在是过分了!小四郎紧握拳头,嘴唇动了一动。随着一声尖锐的鸣响,他头顶上方船帆的边缘,突然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小——四——郎!”

听到胧悲惨的呼救声,小四郎终于站了起来。

“天膳大人,请住手!”

小四郎的心中充满了一种冲动,就算付出性命,也要救出胧大人!对于年轻的小四郎来说,胧大人是圣洁的公主,就算是天膳也不能玷污。

“胧大人!”

小四郎忘记了周围的一切,踉踉跄跄的朝着船尾走去。

这时,从船尾突然发出一种异样的响动。小四郎的心脏仿佛停住了跳动,脚步也冻结了。难道已经晚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药师寺天膳想要强行按倒胧的手,突然停止不动了。他停止了呼吸,蜡白的脸变成了黑紫色——有一只手腕正牢牢的抓住他的脖子。不是胧的手。是一只和船的壁板同样颜色的异常粗壮的手腕。天膳的鼻孔,啪嗒啪嗒的流出鲜血来,直到双目完全泛白,颈动脉停止了脉博之后,那只手才离开他的身体当小四郎来到船尾的那一刹那,这只奇怪的手腕,突然又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壁板里。而且消失以后,壁板上没有任何异常的人影,只有那只褐色的手,如同被水面吸进去了一样,沉入了水中。

“胧大人!”

“小四郎!”

两个人的声音终于接上了。由于胧已经失明,小四郎的脸上又缠满了,所以两个人都没有看到刚才那只魔术般的手。

这时,胧才意识到伏在自己身上的天膳已经不再动弹了,皮肤变得冰凉。她惊叫着站起身,连自己的凌乱衣服也忘记了整理:

“啊,天膳死了吗?”

“天膳大人死了?”

“小四郎......是你救了我吗?”

“天膳大人,天膳大人死了?”

小四郎愕然的走近,直到被天膳的尸体绊倒。他紧紧地抱住天膳的尸体,扬起头问:

“是胧大人杀了天膳大人吗?”

胧失神地瘫坐在甲板上,没有回答,由于刚才的挣扎,她的双肩完全露了出来。胧并不知道,筑摩小四郎当然也看不见,就在这时,那只褐色的手腕又重新浮现出来,悄悄地朝着她的脖子伸了过去。

波涛狱门

夕阳就要落山了,晚霞笼罩了伊势湾。船舷水脉的尽头处,落日宛如一颗朱红的玉碗,呈现出一种妖异而华丽的美,让一船的旅客都陶醉在这美丽的景色之中。

七里海路并不太长,而且起航时风高浪急的水面,这时也渐渐安静下来,刚开始心理忐忑不安的乘客们,纷纷开口感谢老天对自己的恩遇,不仅给予了自己旅途的平安,还让自己能够欣赏到如此陶醉人的夕阳美景。不过,惟有一件事让众人感到不安。那就是船上的那只老鹰。
伊贺阿幻的老鹰,一路上都陪在一个妖艳的女子身旁。过去虽然有专门靠养鹰为生的猎人,但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和老鹰同行,众人却是头一次看到。不知是谁,操着一口江户口音,试图上去套个近乎,却吃了一个闭门羹。搭话的人不禁面色苍白恐惧地退了下去。更让人感到可怕的,是坐在该女子身边的男人——此人的皮肤上带着粘液,长满青绿色的霉菌,无论怎么看,都像刚从水中打捞上来的死人一般恐怖。于是,众人都把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转而专心致志的去欣赏难得的海景。不过,惟有那只鹰,从一开始就不停的扇动着翅膀,时不
时的在众人的头上掠过,给众人的心里投下一缕阴影。不用说,这一男一女正是朱绢和雨夜阵五郎。老鹰之所以没有和胧在一起,是因为刚一上船的时候,天膳就让胧把老鹰委托给朱绢照管的缘故。

“阵五郎大人。我好像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是不是胧大人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朱绢示意雨夜阵五郎注意船舱附近的响动。坐在雨夜阵五郎和朱绢这里,由于货物的阻隔,既看不到船舱的入口,也看不到筑摩小四郎的身影。“什么事?”

雨夜阵五郎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的视线集中在乘客们的身上,看了一边又一边。

“阵五郎大人,你在数什么?”

“只剩十九人......”

阵五郎小声的说。

“十九人?”

“乘客只剩十九人了......”

“恩?”

雨夜阵五郎似乎才回过神来:

“朱绢大人,除了我们之外,乘客应该有二十人才对。”

“这样说来,有一个戴斗笠的男子不见了。”

朱绢巡视了一圈乘客以后,对阵五郎说。

最初登上船的乘客中,确实有一个戴着垂巾斗笠。垂巾陡立用菅茅编织成,斗笠的周围垂着茜木棉。那个时代,经常可以看到戴着这种斗笠的乞丐。朱绢记得那男子还是一个佝偻,背上长着一个大肉瘤。或许是出于自卑,那个男子故意把脸藏的很深。而现在,不论是佝偻,还是垂巾斗笠,都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阵五郎站起身来,脸上带着紧张的神色,在货物堆中巡视。突然,他大声叫道:

“哎呀!”

“斗笠在这儿!”

斗笠之外,那个男子的衣服也堆在一边。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圆滚滚的大皮球一般的破布包袱——惟独不见了那个男子的踪影。难道说,他脱光了衣服,跳到海里去了?

“不好!”

阵五郎一声大喊,朝着船体中部冲了过去。朱绢脸色大变,也跟着阵五郎追了过去。雨夜阵五郎和朱绢跑进船舱的时候,正好是上面提到的那只奇怪的手腕,正要在胧的脖子上收紧之时。由于雨夜阵五郎和朱绢的突然到来,手立刻消失了。不过由于两人一下子进入到阴暗的船舱,所以也没有发现那只突然消失的手。

“啊呀,天膳大人!”

“天膳大人出了什么事?”

胧和小四郎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对雨夜阵五郎和朱绢说明了事情的经过。不过,对于药师寺天膳的意外死亡胧和小四郎也是刚刚发觉,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定是那个人干的!”

就在朱绢紧紧抱着天膳的尸体,不肯放开的时候,阵五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猛然发了疯似的拔出腰刀,四下打量周围的情形。但是,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影。他猛然用腰刀又在船舱四周的板壁上,胡乱的插了几下,表情异常恐怖和紧张。不过,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阵五郎冲出船舱,来到甲板上。他听见从船舷处的货物箱旁边,似乎传来一阵微弱的笑声,立即走了过去。这时,雨夜阵五郎握着刀身的手突然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同时还有一只手从侧面猛然缠住了他的脖颈。这两只漆黑的手,就像是从黑色的箱子里边长出来的一样。

“啊,朱绢!”

这是雨夜阵五郎临死之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话音刚落,那只手便把他朝着船舷推了出去。
雨夜阵五郎发出一声恐怖的惨叫,扑通跌进了海面。朱绢闻声赶过来,在船舷的近旁停住。听到刚才的喊声,掌船的水手们也纷纷赶了过来。其中一人,正想跳进海中救人,忽然用手把住船舷,“哇”地喊出声来。“那是什么东西?”

“那个人——”

阵五郎的惨叫,不是因为勒住自己脖子的手,而是因为落海的恐惧。随着他的身体在海中不断的挣扎,从他的衣服的衣襟、袖口里,不断的流出犹如粘液,在水面扩散开来。而他的身体,则愈来愈小——这可怕的场景就如同是地狱中的魔池溶液,把人吞噬了一样。朱绢突然解开了衣带,脱去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整个身体都裸露在外,但她已经没有时间在意乘客的目光。迎着落日的余晖,朱绢准备跳到海里去迎救雨夜阵五郎。这时,从朱绢的背后,突然传来一声难以形容的惊愕的尖叫。喊叫是掌船人发出的,因为他们看到了一个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恐怖的情形,只见货物箱上突然长出了一个黑影——这黑影来自箱子本身,浮现出一个裸体、光头的男人的轮廓。

“霞刑部——”

朱绢回头一看,赶忙闪身躲开。

此人正是霞刑部。但是,他的目光所向,不是朱绢,而是船舱的入口处。

原来,他发现药师寺天膳竟然就站在那里。他不是刚刚被自己绞杀了吗?自己不是确认天膳鼻孔出血,心脏完全停止以后,才把勒住他脖子的手放开的吗?刑部是如此惊愕,以致于忘记了保持隐形的秘术,在敌人面前露出了巨大的破绽。

“刑部,果然是你。”

天膳紫色的嘴唇露出镰刀状的冷笑,嗖的抽出腰刀,风一般的向着霞刑部奔了过去。

刚才还惊愕不已的霞刑部,这时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笑容。他的身体再次恢复了琼脂般的透明色,眼看就要和货物箱融为一体。

就在此时,朱绢一声大喊:

“刑部,你跑不掉了!”

只见朱绢的身体从胸部、心窝、腹部......几乎从浑身的毛孔,喷出了几千万滴血液,猛然间形成了一张赤红色的血网。

一瞬间血雾散开之后,货物箱整个染成了绯红色,但是表面并没有人影。不过,在距离货物箱二三米外的船板的墙壁上,显出了一个赤红色的人形,就像一只巨大的红蜘蛛,正在爬动。天膳一个箭步赶上去,将锋利的刀刃,照准人形的胸部一刀插了下去。

赤红色的人形虽然没有发出喊叫,但是身体很明显的一阵痉挛,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最终静止不动了。被天膳的腰刀刺穿的板壁上,顺着壁上的小孔,一股细长的鲜血汩汩的流下来。
掌船的水手们用失魂落魄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一切,如同看到了只有梦中地狱才会发生的场景。当然,他们并不知道,霞刑部正是因为全身被朱绢的血雾击中,失去了隐形的能力,所以才遭此灭顶之灾。药师寺天膳和朱绢急忙回头,想要搜寻水中的雨夜阵五郎,却只见落日余晖,整个海面一片苍茫。西面暗淡的残光中,早已没有了阵五郎的人影。

药师寺天膳从怀里拿出忍者决斗的名帖,走近还在淌血的船板,用手指蘸着暗红的血液,抹除了甲贺霞刑部的名字。之后——药师寺天膳略微考虑了一阵,以阴郁的眼神,长叹了一口气,在伊贺“雨夜阵五郎”、“蓑念鬼”“莹火”三人的名字上面。也划上了血红的线条。

“敌我双方,现各剩四枚棋子——”

登陆宫町之后,距离骏府还有四十四里。药师寺天膳一边用手指计算着剩下的旅程,一边露出了凄然的微笑四十四里,各剩四条生命,经过这场拼死的赌博,到底还能生还几人?当然,即便是全军覆没,这盘忍者将棋仍然得继续下去。不过,伊贺的忍者里边,现在有两人都已经失明,自己的胜算还有几成?从不宣而战到现在药师寺天膳的自信已经遭遇了极大的考验。
第十回 魅杀阳炎

散花海峡

从宫町往东一里半便是鸣海,随后再走二里三十町即可到达池鲤鲋。池鲤鲋附近有一座桥“境桥”,从此桥为界,东海道就经尾张进入三河境内。现在,在境桥的旁边,立着一块奇怪的木板。行人在不明究竟的情况下也许会凑上前去瞧个热闹。不过待看清之后,都感到浑身发冷,倒吸一口凉气,纷纷退而避之。

这是一块很大的船板,上面到处是白蚁咬过的痕迹。在这块破旧却又坚实的木板上,自上而下悬挂着一片红黑相间的物体。刚开始,人们或许会问一句“什么东西?”,难以判断那到底是什么。很快,当人们闻到木板上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并发觉那竟然是一具人形的时候,诧异和恐怖就可想而知了。

春日的阳光日渐西斜,有四个旅人也来到了这里,他们也注意到了这块木板,不禁停住了脚步。这一行人中有三名武士,一个女人,其中两名都戴着苎麻屑制成的头巾。

“......”

“......”

和其他经过的行人不同,他们面容凝重,视线久久没有移开。

默望了很久,便动手把木板拆下,由其中一个眉目清秀的武士背着,沿着街道向河边走去。路上,那个女子采了许多鲜花。

到达河岸之后,木板被缓缓浸入水中,女子把鲜花铺在上面。随后,众人默默的目送着木板流向远方。

自古以来,日本就有沿河放灯,祈送冥福的传统。不过刚才的这个放灯仪式,实在有些恐怖。

“刑部,我们会为你报仇的。南无阿弥陀佛——”

从苎麻屑制成的头巾中,传来一声沉痛的哀掉。

“不过,刑部的尸体怎么会在这里?”

女子看着渐漂渐远的木板,倒出了心中的疑问。

“那是船上的木板,说明刑部是在船中被杀的——看来,敌方实力确实不可小窥。”

“并且,敌人故意做成这个样子,分明在向我们发出挑战!”戴苎麻屑头巾的一个分析道。

这时,另一个戴头巾的武士则不动声色地说:

“伊贺的家伙们,现在应该正躲在什么地方看着我们呐。”

年轻的武士回过头,警惕地巡视了周围——从外表看,他就是甲贺弦之介。不过,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双目居然炯炯有神。他不是明明遭到了七夜盲秘药的袭击,双目失明了吗?现在离药效解除的时间,应该还有四天四夜。

当甲贺弦之介锐如利刃的目光到处巡视时,草丛深处的两个身影急忙爬到了地上。虽然两人逃过了弦之介的视线,不过那一瞬间,还是感到心惊肉跳。

由于没有发现异常,弦之介一行返回了大路。

“还好,我方总算赶在敌人的前头。”

低声说话的是药师寺天膳。

“那,天膳大人,今后如何行动?”

抬头提问的,则是朱娟。

“敌人有四人,我方虽然也有四人,不过其中两人都已失明——”

“不必着急,此处离骏府还有四十里地。我们可以慢慢收拾他们。而且,朱绢,敌人当中有一个瞎子,名叫室贺豹马。”

两人都还不知道在关町,甲贺弦之介已经被莹火的偷袭弄瞎了双眼。不过,刚才两人不是亲眼目睹了弦之介安然无恙的样子吗?

“也就是说,那个戴着苎麻屑制成的头巾的人......”

“没错。另外一个应该是如月左卫门。总之,先把那个瞎子豹马除掉再说。今天晚上,他们肯定要在某处歇脚。不是池鲤鲋,就是在往前一些的冈崎。顺利的话,今天晚上应该可以先把豹马除掉。不过,我担心胧大人......”

按照天膳的吩咐,失明的胧和筑摩小四郎已经住进了池鲤鲋附近的旅店。

“现在,他是我们最大的拖累,所以,还是不要告诉她我们发现弦之介一行的事情。今天晚上,你的任务就是负责和胧大人呆在一起。”

“那天膳大人呢?”

“我带着小四郎,跟踪弦之介一行。小四郎的身体已经恢复得相当不错,我和他伺机行动。”

“不会有事吧?”

听到这里,药师寺天膳转身盯着朱绢,像女人一样温柔地笑了。

“你担心我吗?”

“不,我是问小四郎大人他......”

回答的同时,朱绢苍白的脸颊上微微有些泛红。离开伊贺以来,朱绢一路上照料受伤的小四郎,不知不觉中对小四郎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情。

“朱绢,这可不是旅行,而是你死我活的决斗之行。别太多情了。”

“是!”

“不过,自从走出锷隐谷,就连平时熟悉的人,也显得不一样了。”

药师寺天膳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也好,朱绢,等把甲贺忍者杀光之后,就让我们为两组新人祝福吧。”

昏冥流亡

果然不出药师寺天膳所料,甲贺一行没有在池鲤鲋停留,而是直接朝着冈崎前进。不过,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池鲤鲋东部有一个叫做驹场的地方。从前,那附近有一条延伸的河流,形如蜘蛛的八条触手,河上相应有八座桥梁,因此被人称为“八桥”。八桥是一处风景名胜,以燕子花著称,传说著名诗人在原业平曾经游览这里咏出“身着唐衣暖,路遥被思妻”的名句。不过到了此时,河流已经消失,变成了茫茫的原野。之所以叫做驹场,是因为每年的四月二十五到五月五日,这里是全国有名的马市。马市期间,四五百匹骏马加上各地的伯乐和马商云集于此,马匹的嘶鸣,还有买卖的高声交谈以及漫天的沙尘,好不热闹。不过,待一行人抵达此处时,马市刚刚结束。道路两旁只剩下一望无际的草原,原野的尽头,一轮丝线般细长的新月才初生。甲贺四人正急匆匆的赶路,忽闻得头上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声,是鸟类扇动翅膀的声音。

“啊,那是!”

甲贺弦之介抬头一望,不由得叫出声来。

天空中飞来一羽黑鹰。弦之介当然忘不了,这正是那只衔着甲贺伊贺决斗布状,从土岐岭飞来的老鹰。而且现在鹰爪下面所抓着的东西,也和那时一样,正是那份写着家康命令和双方名字的卷轴!

“怎么了?”

室贺豹马透过苎麻屑头巾向众人问道。双目失明的豹马,看不见半空中的情形。

“是那只鹰,还带着卷轴——”

话音未落,弦之介就追着向东方远去的老鹰,跑了出去。随后,阳炎也追了上去。原野传来卷轴掠过草丛,

在风中招展的响声。

“啊!等等——”

豹马急忙阻止,可是为时已晚——另一个戴着苎麻屑头巾的武士则一言不发,在路旁的石头上坐了下来。豹马则立在旁边,两人都寂然无声。

草丛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朦胧的人影,悄然无声地靠近,从脸型来看,此人正是药师寺天膳。他的动作非常谨慎,对眼前两个戴着苎麻屑头巾的人充满了戒备。

刚才,天膳利用老鹰和卷轴为诱饵,希望把豹马以外的三人都骗开。没想到,敌人只有两个人上了当。对天膳来说,剩下两个人,就有些不好对付了。好在天膳最害怕的甲贺弦之介已经被引到了远处,剩下的应该是室贺豹马和如月左卫门——听声音,站着的那个人就是豹马,一声不响的坐在石头上的则应该是左卫门了。

这时,坐着的苎麻屑头巾突然抬起头说道:

“来者是药师寺天膳吧?”

听到对方叫出自己的名字,天膳不禁愕然。借着依稀的月光,他看清楚头巾下面的那张脸,不禁大叫起来:

“甲贺弦之介!原来你也变瞎了!”

一瞬间,天膳明白了其中的原委——方才被老鹰骗走的甲贺弦之介,竟是如月左卫门假扮的!虽然天膳知道左卫门可以扮成任何人的外貌,就连声音也学的惟妙惟肖,但他也不会想到左卫门居然会装扮成己方弦之介的样子。其目的,显然是为了掩盖弦之介已经失明的真相。这么说来,弦之介怎么会双目失明呢?明白了,一定是莹火和蓑念鬼偷袭成功,七夜盲的秘药已经发挥了效力。

“哈哈哈哈......”

想到这里,天膳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他不光是为弦之介可怕的双眼已经失明而笑,更是在笑他自己,笑他自己的苦心,笑他自己的苦心惨淡。

“怎么,两个都是瞎子啊?如此一来,这境桥的风景岂不显得多余了吗?呵,真是可惜啊,让我白白为你们担惊受怕了。”

“霞刑部的尸体,我看见了。做的好,多谢了!”

“那你就再看看这招吧!”

如银针闪过,天膳挥起手中的利刃,朝眼前的苎麻屑头巾劈去。室贺豹马的眼睛好像根本没有失明,他迅速的后退二三步,避开了刀锋。不过头巾已经被竖着劈成两截,露出他那张学者般的脸。豹马依旧双目紧闭,没有拔刀,完全呈现出一副不做任何抵抗的姿态。这,反而让天膳更感到脊背发凉。

“甲贺弦之介!”

天膳下意识的提高了嗓音:

“本来,我不想杀你,打算等到把你甲贺一党全部除掉,让你亲眼目睹我和胧大人的婚礼后,再取你的狗命不过,世事难料啊,没想到你居然已经双目失明,那就让我送你上西天吧!”

“那太可惜了。”

失明的弦之介依旧坐在石头上。听完天膳的话,他不禁莞尔。

“我无法看到你的婚礼,那是因为——你将先我而死!”

“什么?!”

“这一点,我看的很清楚。不单是我,还有豹马。”

天膳手中本来想要挥向弦之介的长刀,不知为何突然朝着室贺豹马挥了过去。

从裂成两片的头巾之间室贺豹马对住天山睁开了失明的双眼——从那双眼中,暴发出赤烈如火的金色光芒。

“啊!豹马,你......”

天膳持刀的手腕突然奇异的扭曲了,长刀反而朝着自己的身体劈来。扭曲的,不仅是手腕,天膳整个脸部肌肉都因恐怖惊愕而聚到一处。刹那间,利刃已由肩头直劈了下去,同时喷出一道长长的血沫斜线。天膳摇摇晃晃的横退了五六步,身子一歪,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豹马的眼睛再次闭上。

弦之介稳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草丛如波浪般分开,阳炎和甲贺弦之介——准确的说,是扮成弦之介的如月左卫门——从远处赶回二人身边,神色中带着紧张。

“哎呀,二位平安无事就好!”

阳炎长出了一口气,左卫门也明显轻松了不少。

“刚才,老鹰故意带着我们绕圈,在草原上跑了很长的路。我和阳炎发觉不对,这才急匆匆地往回赶,不过谢天谢地,没发生什么异常——”

如月左卫门刚说完,突然瞥见流淌在路上的血迹,不由得大惊失色。豹马这才微笑着对二人说道:“药师寺天膳来过了。”

“什么?然后呢?”

“我把他杀了。尸体应该就躺在那边的草丛里。”

如月左卫门当下循着血迹向草丛深处奔去,阳炎也正要跟着追过去,忽听闻弦之介说:

“阳炎,老鹰捉住了吗?”

“那只鹰是受某个人的操纵,那个人好像就躲在草丛中——”

“我问你老鹰捉住了吗?”

阳炎清楚地看见弦之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快。她直觉地感到,弦之介心里所关心的,还是胧的情况。到了这个时候,弦之介大人的心里依旧惦记着胧,她也看出了弦之介心中的不安:为什么老鹰不在胧的身边?胧发生了什么事?“让它跑了。”

尽管弦之介很快恢复了常态,阳炎那牡丹般艳美的脸上仍然闪过一丝杀气:

“左卫门大人向老鹰投出匕首,迫使老鹰仍下了卷轴。等我们找到卷轴时,老鹰早已不知去向。不过,很明显的是,伊贺一族,眼下正藏在原野的某处。”

弦之介当然看不到阳炎脸上的变化,他咳嗽了一下,对阳炎说:

“什么,拿到名册了?快给我看。”

瞬间,他意识到了什么,又改口道:

“快!念给我听。”

阳炎展开卷轴,借着朦胧的月光读了起来。

“刑部大人的名字被划掉了。”

“恩。”

“伊贺族——哦,除了蓑念鬼和莹火的名字,雨夜阵五郎也抹上了血痕——”

“是么,雨夜阵五郎也死了?看来,这是刑部那家伙干的。”

“甲贺方面还剩四人,伊贺方面也是——四人。”

“不然,已成三个人。”

如月左卫门纠正了阳炎的说法。他在已经停止呼吸的天膳脖子上,又横着插进了一把匕首。

“弦之介大人,我们和锷隐谷的决斗,似乎已经胜利在望了。”

“还不能这样乐观。”

弦之介的脸上,掠过一丝凄凉的神色。

“不过,这个叫药师寺天膳的人,乃是伊贺一族中,最令人恐惧的家伙。虽然也是忍者,不过此人的心术,

却意外的残忍恶毒——此人既已毙命,则伊贺剩下的三人当中,有两个都是女人。虽然筑摩小四郎和她们同行不过在阿幻宅邸的时候,他已遭到弦之介大人的重创,直到现在仍未能睁开双眼——”说到这里,如月左卫门似乎想到了什么,把天膳恶血淋淋的尸体夹在腋下,起身站住。

“阳炎、弦之介大人,还有豹马,你们三人先一起到冈崎去。”

“左卫门大人呢?”

“我借这个死人有点事。”

左卫门微微一笑。

“剩下的敌人,也就是我适才说的三人。即使他们想有什么动作,又能如何?胧的破幻之瞳虽然厉害,但豹马的眼睛也不弱,况且,豹马天生失明,看不到胧大人的眼睛!这样想来,如果以胧大人为对手的话,豹马比弦之介大人更有优势!只是,那朱绢的血雾,大家还得小心应付才是。”

听了这番话,阳炎也露出了笑容,心中甚至涌生了胜券在握的激动。她拉住忧心忡忡的甲贺弦之介的衣袖:“我们走吧,弦之介大人!”

目送着三人在月下远去的身影,如月左卫门转过身,背起天膳的尸体,向着草丛深处走去。
过去流经八桥的水脉,至今仍隐藏在驹场原野的附近。刚才,左卫门就发觉这附近有浅濑所发出的潺潺的水声。他现在正是去寻找水源。

找到一条小溪后,他把肩上的死尸置下,从岸边拾起一些泥土,和着溪水一丝不苟的捏了起来。很快,这里又将上演如月左卫门那神秘的易容仪式——

无明拂晓

“喂——喂——”

这月明星稀的原野上,远远地传来一阵呼喊。听到这喊声,正在街道上行路的阳炎、弦之介和豹马都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是个男子的声音。”

“不是左卫门!”

喊声传过草丛,越来越近

“喂——天膳大人——”

三人凝然的站在路上,只不过对面浮现出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跑来。

月光下,近身的人影显得十分妖异,首先,他的肩头立住一只大鸟;其次,此人手里,提着款一米多长的大镰刀;第三,他的颈部以上,除了鼻口之外,全部用白布缠得严严实实。此人正是筑摩小四郎。刚才,他正躲在草丛中,操纵空中的老鹰,将甲贺一行中的两人骗到远处。根据天膳的命令,这是为了除掉室贺豹马-筑摩小四郎是天膳从小到大的忍者,他当然完全服从天膳的指示,并且相信天膳定会获胜而归。至于他自己,早就做好了一死的决心。只不过,他虽然已经双目失明,但仍然能操纵忍术“旋风镰鼬”,所以他对自己依有着相当大的自信,就算要死,也要等灭掉一名敌人再死!幸或不幸,刚才他并没被左卫门和阳炎发现。等到老鹰飞回到自己肩上,他才发现老鹰脚上的卷轴不见了,看来敌人在把卷轴拿到手以后,就心满意足地回去了。那天膳大人的处境,岂不是相当危险?由于担心天膳的安危,小四郎最终离开了便于藏身的草丛。他也很清楚,甲贺一行人还没有走出驹场原野,但他已管不了这些。不论天膳除掉了豹马,还是已经被豹马杀掉,小四郎出于一种责任感和复仇的欲念,觉得必须挺身而出,哪怕只能杀掉一名甲贺忍者——正是这拼死一战的决心,具有着极其可怕的力量。

原野里,传来小四郎悲痛的呼喊:

“你在哪里啊,天膳大人——”

突然,他肩上的老鹰挥舞着翅膀腾空而起,此时他离在路边的甲贺三人,只剩十米远。再看阳炎,正准备将手中折好的一根樱花树枝朝他仍过去——

“甲贺忍者!”

小四郎一声怒吼,同时嘴里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响。

啪的一声,甲贺弦之介头上的苎麻屑头巾裂成了几片,碎屑四处飞散。

“危险!”

还没等阳炎说完,她刚折好的樱花树枝,已在小四郎旋风真空的作用下,飞上了天。三人只好在道路两侧的草丛中伏身躲住。

通过强烈的呼吸在空中形成旋风般的真空——筑摩小四郎虽然受了伤,但并没有失去忍术的能力。早在伊贺一族袭击卍谷的时候,从头部炸裂如石榴般的甲贺众身上,人们就了解了其威力有多么恐怖。

阳炎并没有束手待毙,她站起身,借着草丛的掩护,等着小四郎拿着大镰刀走近自己。阳炎从小四郎的姿势以及他满头满脸的白布上,看出小四郎已目不能视。她拔出怀中的短剑,正要冲上去,老鹰从两人之间掠过。

“在这边!”

小四郎一声大喊,手中的大镰刀如流星一般,顺势旋了过来,阳炎只得飞身闪开。由于用力过猛,她仰面朝天倒在地上,戴在头上的草穗在处碰小四郎发出的真空后,“啪”地绽裂开来。

老鹰在三人的头上盘旋,发出巨大的展翅声。顺着声音的指引,小四郎不断的发出旋风镰鼬,空气中不断响起“啪啪”的爆响。弦之介三人则在草丛中翻来滚去,躲避真空流的袭击。甲贺的三名精锐,居然被一个双目失明,并且身负重伤的伊贺忍者逼到这个地步,也是狼狈至极!

“阳炎——保护弦之介大人!”

阳炎用自己的身体遮住弦之介,突然听到室贺豹马的命令。她抬起头,只见豹马起身来到路上,正朝自己挥手。豹马在示意她带着弦之介伺机离开,而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拔出了长刀。
老鹰没有放过护送着弦之介后退的阳炎,它在两人的头上使劲扇着翅膀。听着翅膀的扇动声,筑摩小四郎正想紧追过去,突然传来身后豹马低沉的声音:

“伊贺猿!住手!”

小四郎回头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室贺豹马!”

话音未落,豹马已经俯身逼近小四郎。同时,他头上的空气,也已被旋风镰鼬所撕裂。眼前这二人皆为盲者。尽管如此,忍者间决斗的残酷性,也不比平常的战斗有丝毫减弱。好在豹马的失明是天生的,其行动自然比因伤至残的小四郎要准确敏捷得多。小四郎虽然接住了豹马挥发出的第一刀,用的却是镰刀柄,而不是刀刃。木制的刀柄,被锋利的长刀斩为两段。纤毫之差,小四郎便会被这刀片如切梨般的劈成两半。但是,他幸运的躲开了。豹马还想追上去,突然听闻到小四郎嘴里的响动。那恐怖的鸣响在空中传出的一瞬间,豹马已经没有避让的机会。

“看我,小四郎!”

豹马发出一声惨烈的呐喊,只见他睁开的双眸中,又发出那如同金色火焰般的闪光。但是,此刻室贺豹马的心里,或许已经很清楚自己的命运,当初和左卫门分别时,不管他是否想到筑摩小四郎的伏击,但直到现在和筑摩小四郎展开正面较量之后,他才意识到一件重大敌情——那就是,小四郎也已经双目失明。那天和弦之介离开伊贺时,由于豹马看不到小四郎的受伤情况,导致了此刻的误算。不过无论如何,如月左卫门所言,如果豹马的对手是胧的话,胧的双目已经失明,那么能够睁眼发出死光的豹马,当然比完全不能睁开的弦之介更有优势。反过来,筑摩小四郎被白布包住了双眼,所以他反而能够避开死光的威力。虽然豹马要小四郎看着自己的双眼,其实他是根本看不到的。如果小四郎的眼睛没有受伤的话,那么,他在阿幻宅邸败给弦之介那一幕无疑会再次重演。正因为小四郎现在已经失去了视力,豹马的猫眼自然也就失去了任何力量——自己的重伤,反而变成了九死一生的武器。由此也可以看出,在忍者的决斗中,充满着斗转星移,反败为胜的变数。只听空气猛烈的爆炸声,室贺豹马的头部瞬间变成了血肉模糊的肉石榴。不过,由于豹马手中的长刀插进了土里,所以他已经气绝,身体却始终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猛女奸谋

室贺豹马的行为,毫无疑问是为了救出弦之介和阳炎,既是迫不得已,也是出于他的本能。但是,他乃卍谷的军师。在甲贺,是地位相当重要的人物。与此相比,筑摩小四郎不过是药师寺天膳手下一名小侍从,也就是所谓的“足轻”。

如果说胜败乃兵家常事,那么将领死在杂兵手里,在古代的战争中也不少见。但豹马的阵亡无疑是甲贺的一大损失——

也许,筑摩小四郎并未因此喜出望外,他脸上缠满的白布秘密的隐藏着任何表情。他只不过是提着手中的大镰刀,像一只寻找猎物的猛禽,继续在路上蹒跚前行。

这时,自远处莫明的飘来一阵女人的声音。

“小四郎,小四郎大人!”

伴随着呼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小四郎大人。”

“朱绢大人?”

筑摩小四郎听出走近自己的竟是朱绢,不禁愕然。因为朱绢现在应该和胧在一起,停宿在池鲤鲋附近的旅社才对——不过,虽然听到朱绢急促的喘息,但在离他还有四五步的位置,却又不再近前了。

“啊,站在那的人市是?”

“那家伙吗,哦可怕,居然站着死了。那是甲贺的忍者室贺豹马。”

“啊,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池鲤鲋的旅舍,发生了何事情?胧大人她怎么没有过来?”

“糟了,小四郎大人......我们遭到了甲贺如月左卫门的袭击,胧大人,胧大人她被杀了!”

“什么,胧大人被杀了!”

筑摩小四郎犹如五雷轰顶。

“胧大人被如月左卫门骗了,惨遭不测——”

小四郎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很长时间,都因为极度战栗和恐怖而无法说出一句话。良久,才如同大梦初醒般站起来。

“照这样说的话,天膳大人恐怕也已经......我也一直觉得蹊跷。天膳大人说他去除掉室贺豹马,可是刚才豹马却被我杀了......难道说,如月左卫门那个家伙,运用他的易形之术,装扮成死去的天膳大人,去了池鲤鲋的旅舍,啊呀,左卫门,看我现在就去杀了你!......”

“可是小四郎大人,胧大人一旦被杀,伊贺就已经跟输了一样......”

“不,没有输。伊贺怎么能够输给甲贺!朱绢,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当胧大人被杀的时候,在干什么?难道你眼看着胧大人被杀,然后一个人逃出来不成?”

筑摩小四郎浑身上下因为苦闷而颤抖,他抬起头对着朱绢,声音中充满了痛苦:

“不要说了!你应该和胧大人死在一起!”

“小四郎大人,您杀了我吧!”

第一次,朱绢第一次投入了小四郎的怀抱。小四郎感觉到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撕裂,肌肤都裸露在外边,那身体充满了温暖,连同她的声音似乎也变了:

“杀吧......杀吧!”

小四郎感到朱绢炙热的呼吸越来越近。

他第一次感觉女人的气息竟是如此的甜美,这个精悍的年轻忍者的大脑,此时渐渐在这异样的迷昏中失去了意识。

“杀了我吧,请杀了我吧!”

女人一边低声的发出悲鸣,一边收紧手腕和胴体,如蛇一般缠住了小四郎的身体。

“小四郎大人,我喜欢你。我们一起死吧......”

在锷隐谷,小四郎一直把朱绢看作自己的姐姐,一位总是脸色苍白,阴郁冷淡,令人敬而远之的美丽姐姐。而现在,这个女人竟然浑身发热,紧紧地靠在自己的怀中。不过,小四郎也没有太过惊讶。自从离开锷隐谷,

朱绢对自己突然变的温柔起来,声音也亲切了许多,让小四郎的心中,也莫名的升出一种情愫。小四郎已经知道,就在那天乘船时,天膳对胧做出了非常无力的举动。而在锷隐谷,这是绝对无法想象的。虽然事后天膳对他说,那样做只是要引出甲贺忍者,但小四郎直觉的感到,那只不过是天膳的借口。离开锷隐谷,踏上这条腥风血雨的旅途之后,为什么大家都变得如此疯狂起来了?

现在,胧大人已经死了,即使自己去了骏府,又能如何?不如就在这里,和朱绢一起死了算了——要不,两个人一起逃,逃到某个地方去?小四郎的心中,突然闪出了一种自暴自弃的想法。

“朱绢!”

小四郎用力地抱紧怀中的朱绢。现在,两人就横躺在流满室贺豹马鲜血的路上。小四郎似乎已经被死亡的氛香所迷醉。不,更确切地说,是如同杏花一般的,女人的体香——

“小四郎,死吧!”

小四郎已经麻痹的心灵深处,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呃,那并不是朱绢的声音——当小四郎发觉到这一点时他的生命已经远离了这个世界。

这个凶暴无比的伊贺年轻忍者,终于躺在一个女人的怀里,停止了心跳。

女人平静地站了起来,面孔在依稀的月光下,异常凄艳——这个女子正是阳炎。

其实自贴近小四郎时,阳炎一直在用自己的声音和他交谈。而之所以没有发觉,是因为他的大脑已经被阳炎的气息所麻痹。而那一开始,站在阳炎身后,模仿朱绢声音说话的人,现在依然不动声色的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小四郎死去。

借着新月的微光,依稀可见那张如能剧假面一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从这张脸来看,此人毫无疑问是药师寺天膳,不过他刚才又发出着女人的声音——这个能够将朱绢的声音模仿的惟妙惟肖的人,不说也能够猜出是谁了。

他瞪大眼睛,盯着依然保持站资的室贺豹马,切齿长叹:

“豹马,如果你知道小四郎是这样一个人......”

这时,两人的耳边再次响起猛禽扇动翅膀的声音。抬头一望,刚才因为失去目标而在夜空中盘旋的老鹰,在空中划过了不规则的圆圈后,突然转成直线,向西面飞去。

“对了,刚才小四郎说了,胧现在还在池鲤鲋附近的旅社里呢。”

当甲贺弦之介慢慢地从身后走近的时候,天膳——应该说是装扮成天膳的如月左卫门,对弦之介说道。接着他从自己的怀里取出卷轴,蘸着地上流淌着的室贺豹马的血,在卷轴上抹了三条红道。“药师寺天膳和筑摩小四郎已死......豹马阵亡......”

甲贺弦之介紧闭双眼,用阴郁的声音说道:

“敌我双方,还有五人——”

第十一回 忍者不死鸟

不死之身

一场世间罕有的决斗结束之后,驹场原野只剩下潇潇的风声,甲贺一行消失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之中——苍白的新月,形如镰刀,将银色的月光洒满落在草原上。不过——仔细聆听的话,会发现草丛中有什么东西在发出异样的响动。也许,还称不上是响动,因为即使你
一直睁大眼睛,也很难看清。但是,如果你暂时闭上双目,隔上一段时间再睁开的话,你就会为那里所发生的变化,感到心惊肉跳。其恐怖的情形,换作普通人的话,说不定最初的一瞥,都足以让他失魂落魄。草丛的深处,溪流旁边,躺着药师寺天膳的尸体。就在数十分钟之前,室贺豹马使用破邪返瞳,让天膳的利刃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之后,如月左卫门又用一把锋利的匕首,横穿了天膳的颈部。尸体本身并没有动。满脸的泥土,在新月的照耀下泛出诡异的光辉,让尸体泛白的双目,反而显得暗淡无光只是——尸体颈部和肩上的刀伤,正在发生变化。所有的外伤,即使凶器是锋利的薄刃,伤口在皮肤牵引力的作用下,都会如同红色的柳叶般形成裂口。伤口上流出的血,一般也会凝固——现在,天膳的伤口上面的凝血,却在逐渐地溶解。苍白的月光下,虽然看不太真切,不过如果是白天,借着充足的日光,就可以发现伤口的表面,呈现出浑浊的黄赤色。这个现象说明,血管当中渗出的白血球、淋巴球和纤维素,正在将伤口表面的凝血融化。不过,这种通过分泌物进行的创口自愈现象,一般会发生在活人身上!草丛中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只野鼠,跳到天膳的胸上,正准备舔血,忽然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下子跳回到水中。之后,草丛中似乎升腾起一股妖气,让月光也显得暗淡了许多。月色如同长满了锈迹的青铜,一羽鸟影在空中掠过。

老鹰直线似的飞落,停在伫立在路旁的人影肩上。那是已经死亡的室贺豹马的尸体,只不过没有倒下,就像一尊仁王的立像。从西边,有两个人影正在朝这里走近。她们发现了老鹰下面那奇怪的尸体。

“这是谁?”

其中一人刚一开口,又发现伏在地上的另一具尸体。

“啊,小四郎大人!”

人影发出一声痛彻肺腑地悲鸣。

朱绢和胧赶来了。说话的是朱绢,戴着侍女斗笠没有出声的,便是胧。两人原本停宿在池鲤鲋附近的客栈,药师寺天膳则带着筑摩小四郎和老鹰一起,去驹场原野伏击甲贺一行。结果,只剩老鹰飞了回来,那样子仿佛是催促二人,赶去驹场原野——于是朱绢和胧匆匆离开客栈,在老鹰的引导下,来到了这里。不过,今夜天膳和小四郎狙击甲贺忍者的事情,天膳只对朱绢说过,胧其实一无所知。只是在赶往草原的途中,朱绢才把天膳的作战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胧。

“小四郎大人。小四郎大人!”

朱绢泣不成声。本来忍术相争,作为忍者的习性,就算是自己的父母、孩子阵亡,也不应该有半句怨言。然而这个时候,朱绢却悲痛的哭了。就算是胧,也是第一次听到朱绢作为一个女人,发出如此悲痛的呜咽。在朱绢的心灵深处,已经对小四郎产生了爱慕之情。这是朱绢的初恋。现在,她抱着小四郎的尸体,由于内心的悲痛,已经忘记了自己忍者的身份。

“没有伤口!连伤口都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朱绢才从悲痛中缓过劲来。她发觉小四郎的死非常奇怪,感觉脊背一阵发冷。敌人到底是甲贺的忍者——她意识到这一点后抬起了头。“是你杀死了小四郎大人?”
室贺豹马的头部已经炸裂像只破碎的石榴。朱绢当然知道站在自己眼前的,不过是一具死尸而已。不过,她依然拔出了佩剑。

“朱绢!”

这是胧的声音。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

“谁在那里?”

“甲贺的忍者——不过已经死了。或许是和小四郎大人战斗的时候,同归于尽的人。”

“是、是谁?”

“此人的头部已经被小四郎大人击碎,看不出来是谁。不是如月左卫门,就是室贺豹马,或者是甲贺弦之介——”

“啊、弦之介大人......”

“啊,不对不对。此人长发披肩,应该是那个叫做室贺豹马的男人。”

一边说着,朱绢一边举起佩剑,朝着豹马的胸口狠狠地插了进去。豹马的尸体终于倒在了地上。

“朱绢!”

胧察觉到朱绢异常举动,大声地阻止她:

“不要在做这些天怒人怨的事了。那天在境桥的时候,天膳对霞刑部尸体的做法,我已经非常不赞成。就算是敌人——况且,也是和筑摩小四郎同归于尽的敌人,这样的做法,我想就是小四郎,也会觉得是一种羞辱。”

“忍者的战斗,是不需要慈悲的。胧大人,胧大人你对甲贺,依然——”

朱绢注视胧的目光中,一瞬间闪过一丝憎恨。然而失明的胧看不到这些,她依旧用忧郁的声音回答道:

“不然。如果这样的话,说不定哪一天,我们会遭到同样的下场。”

说完西簌,她用失明的双眼朝四下望了望,问朱绢:

“天膳呢?”

“不知道。既然这里有一名甲贺忍者已经身亡,说不定,天膳大人是去追击剩下的三人了——”

“会不会,天膳也已经和对方一起战死了?”

听胧这么一问,朱绢不由得神经质的笑了:

如果这个时候天膳就在两人附近的话,伴随着朱绢的冷笑,两人一定可以感觉到他的双眼充满了杀气。

仁慈流流

月朗星稀。——药师寺天膳的身体继续发生着变化。

窸窸窣窣,蠕动的分泌物中间,正在产生一种病理学上称为肉芽的组织。换句话说,现在,天膳尸体中的肌肉组织正处于旺盛的生长状态。即使是微小的刀伤,普通人的治愈过程也需要三天左右的时间,但天膳的伤口却在数十分钟之内,不治而愈。况且,天膳现在,完全还是一个死人。

......

不过,侧耳细听的话,就可以发现,天膳那颗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正在传来脉动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很清晰。

啊,不死的忍者!不论是一个忍者的秘术是如何惊天动地,如果他得知了天膳拥有不死之身,一定也会哑然失色。

不错,这就是药师寺天膳能够和阿幻一起,回忆四五十年之前天正伊贺之乱的理由,他嘲笑甲贺卍谷那棵一百七八年树龄大桦树的原因,在关宿的丛林中被地虫十兵卫吹枪穿透心脏,在桑名海上被霞刑部绞杀,依然能够再现人间的秘密。更进一步说,这也正是天膳断言“甲贺必败、伊贺一定会赢”时,他那自负的根源。只不过,现在天膳还无法行动。他的双目苍白,死死地盯着头顶的新月。月光落在他的身体,落在身体的伤口上,新的肌肉组织发出薄绢一般的光泽,正在愈合......

刮过原野的风,似乎独独避开了天膳的所在。草丛也恐惧的俯下头,周围一片死寂。只有一种声音,一种鬼哭狼嚎的声音,在蔓延——这是从天膳的喉咙里边发出的喘鸣。接着,那双一直没有闭上的眼睑,也开始噼嗒、噼嗒地转动了起来....奉胧之命,朱绢在道路旁边的草丛中,掘出了一个浅坑。使用工具,就是小四郎的大镰刀。

“小四郎大人......小四郎大人!”

一边掘土,朱绢一边啜泣。

胧的双眼掩盖在侍女斗笠的下面。她静静地听着朱绢的哭声。尽管没有说话,她的内心,是不是也在呼唤着“弦之介大人”呢?让她魂牵梦系的,不是己方的药师寺天膳,而是敌人甲贺弦之介的命运。——没有人知道,这灵魂的呼唤,是否通过群山的回音传到了弦之介那里。至于甲贺弦之介,现在正挽着如月左卫门和阳炎的手腕,而后两人的脸上,都是杀气腾腾。
他们三人,现在就等在草原某处,等着伏击走近的胧和朱绢。对于左卫门和阳炎来说,这场战斗似乎已经取的了胜利。特别是左卫门——现在,他的外表已经变成了药师寺天膳的模样。只要以天膳的形象出现在胧和朱绢的面前,那么杀掉两人还不是轻而易举?

——不过,再仔细一想,左卫门的脸上又现出了苦笑。他想起了胧的忍术,破幻之瞳。如果他现身在胧的面前,自己的易形术立即就会失去效果——这个时候,左卫门还不知道胧的双目已经失明。然而,就算自己的忍术被胧识破,又能如何。要知道,对手不过是两个弱女子。这样想着,左卫门再次想要冲上去的时候,他的耳边又传来胧斥责朱绢的声音:“不可以羞辱甲贺的死者”。凝结在左卫门目光中的杀气忽然动摇了。之后,他们又听见了胧的询问,“天膳会不会也已经死了”,以及朱绢诡异的笑声,“天膳大人吗?呵,呵,呵......”

朱绢的话,难道只是出于伊贺族人对于天膳的信任?这样解释当然没错,但他们仍然感到朱绢的话中另有含义,而且这含义足以让他们倒吸一口冷气。

“天膳确实已经死了吗?”

阳炎低声的问道。

“确实。”

左卫门肯定的点了点头。突然他又好似想到了什么,把目光投向月光下原野的彼方,“难道那家伙——好吧,那就暂时留下那两个女人的性命,等我去确认了天膳的尸体,再回来解决她们。”

左卫门正要跃出草丛,弦之介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腕。

“等等、左卫门!”

如月左卫门一回头,和弦之介四目相望。弦之介依旧双目紧闭,那是一张宛如雕像一般,充满苦恼的脸——自从刚才左卫门和阳炎决定在这里伏击胧,他就一直保持沉默没有说话。就在不久以前,一行人离开卍谷的时候,对于如何处置胧的问题,这个年轻的首领也一直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让一族人担心不已。

如月左卫门用愤怒的眼光瞪了弦之介一眼:

“你想阻止我杀胧吗?”

“不是。”

弦之介悄悄地摇了摇头。

“东面有人来了——不止一个。深夜里,这是谁的队伍?”

朱绢终于在地上挖好了一个浅穴,她和胧把筑摩小四郎的尸体埋好以后,才注意到弦之介所说的那支队伍,不过此时离她们已经只剩下五十米的距离。

“什么人?”

对面首先传来一声高喊,然后有四五个人影冲了过来。朱绢刚想转身潜伏起来,突然又停住了。她想起了双目失明的胧。

跑近两人跟前的,是清一色的武士。他们很快就发现了道路中室贺豹马的尸体,立即警惕的围住了手持大镰刀站在一旁的朱绢。

“啊,有人!”

“诸位,千万不可大意!”

随着几声呐喊,很快又有七八名武士赶了过来。

朱绢回过神,立刻反身跑回到胧的前面。她用身体把胧保护在自己背后,对着拔刀相向的武士低声说道:“我们是奉大御所大人旨意,前往骏府。尔等是何方人士,报上名来。”

“什么,大御所大人?”

武士中间一阵骚动,似乎对朱绢的话感到相当吃惊。其中一人走上前道:

“看你们女子二人,因为何事,要奉旨前往骏府?你们二人,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是伊贺锷隐谷的忍者。”

这时,从武士们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什么,伊贺锷隐谷?难道你们是——”
听声音,这好像是一个颇有身份的女人声音。只见从武士身后的驾笼中,走下一个女性。“难道,你们就是按照服部半藏的命令,和甲贺一族决一死战的伊贺忍者?”

女人的话语,显得相当激动。朱绢一边答应,一边谨慎的反问:“那您是——”

“将军家御世子竹千代大人的乳母阿福。”

对方以威严的声音报出姓名,然后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说道:

“你们二人,是否就是胧和朱绢?”

胧和朱绢一下子惊呆了。为什么将军家御世子的乳母,连自己的名字都知道?

“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名字?”

“果然就是你们。你们的名字——伊贺阿幻充满自豪所写下的十人名——我是不会忘记的。你们二人,是为了竹千代大人而特意选出的忍者。哦,眼前这个男子的尸体,这又是谁?”

“那是甲贺卍谷的忍者,名叫室贺豹马。”

“喔,是甲贺的忍者。他们也出动了!那么,其他卍谷族人呢?”

“现在,应该还剩下三人——”

“那么,他们现在何处?”

“或者已经前往骏府,或者,还隐藏在这原野附近——”

阿福突然吃了一惊似的,回头对众武士说道:

“听见没有?大家小心!”

立刻有四五名武士草丛中散开,剩下的武士则把阿福簇拥在中央。不过,人数一共也就二十人内外。

阿福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那,除了你们两女子,还有八名伊贺的忍者在哪里?”

“都已经死了......”

胧和朱绢凝然的回答。

即使夜色浓重,阿福的脸上也明显的露出恐惧的神色,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前往骏府


一直没有说话的胧,这时平静地问道:

“您说,我们是为了竹千代大人而特意选出的忍者。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连这个也不知道,就和甲贺展开战斗了吗?”

阿福用恐惧的目光望着这两个伊贺的女子。然后,郑重的把这场忍术大秘争的前因后果,以及德川家继承人的重要性,向两人作了说明。

——阿福日后又名春日局。在大道寺友山的“落穗集”中,有这么一段“因今日不见春日局踪迹,众老中询问留守的家人,说是最近春日局曾经委托女中三人,办理箱根关所的通关手续,所以,估计她是去参拜伊势神宫。于是众老中推测,春日局一定是为了竹千代大人,而求神祈愿去了。而后人所谓的“春日局参拜伊势神宫之旅”,写的就是这件事情。事实上,关于阿福离开骏府,秘密前往西面旅行一事——当然,说是为了去伊势拜神,祈愿竹千代的胜利——虽然已经在相关的人员中传开,但被国千代派得知此事,依然是后来的事情,所
以称之为秘行,并没有错——阿福的出行,表面上以参拜伊势神宫的名义,其实就是为了打探甲贺和伊贺之间的斗争情况。

当然,大御所德川家康早就严令竹千代和国千代派,对于甲贺和伊贺的生死决斗,绝对不准出手相助。两派也都发誓表示同意。不过,阿福终归是女性。她决不能容忍失去对自己命运的控制权。这场决斗,对于她来说,不是一场戏,也不能单单口头表示一下声援。如果竹千代派失败,她不仅将失去所有的权力,而且等待她的下场,也只有死路一条——这一点,从日后成为骏河大纳言中长的国千代的悲惨命运中,就可以清楚地看出来。——说起来,为
了竹千代的前途,也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哪怕是使用权谋诡术,阿福也是在所不辞。所以阿福被称为“女怪”也是这个原因。据说,她在成为稻叶佐渡守的后妻时,丈夫曾经秘密的取妾并装出一副不介意的样子。结果在某次丈夫离家期间,她突然刺杀了该妾,并独自乘着驾笼离家出走。换言之,阿福早已有过违反规则的前科。总而言之,阿福已经下定了决心。她这次离开骏府,也算是出乎意外的顺利。“胧和朱绢,你们两人能否和我一行前往骏府?请一定答应我的要求。”至少不能让自己眼前的这两个人,再遭到不测。保护两人迅速赶回骏府,然后暗中运筹,对方甲贺一族——这就是阿福目前的想法。

虽然了解了这场忍者的决斗,将决定德川家的命运,但胧的心里,并没有因此而感动。刚才,她一直保持沉默,甚至可以说,在她心中,对此有着无限的怨恨。但是,她最终没有拒绝阿福的要求。

“好,我们去。”

胧这么做,不是因为怕死。此时,胧想起了弦之介在挑战书中的话:余并不好战。也不知道此战的目的何在因此,余将即刻起程赶赴骏府,询问大御所和服部大人之心意。现在,她已经明白了决斗的目的。但是她暗自下定决心,要亲自拜见大御所德川家康和服部半藏,告诉他们,自己愿意以死,来换取他们重新封禁这场惨烈的战斗。

“胧大人,甲贺族怎么办——”

朱绢大声问道。

还没等胧回答,阿福先开口答道:

“对甲贺忍者,当然不能坐视不管......但是,我也不能让你们牺牲。”

朱绢没有再说话。她自己也并不怕死。只是,她想到了胧的现状。现在胧双目失明,对于自己来说,也不过是个累赘。——对,不如把胧大人安全的送到骏府,然后自己再独自出战,一定要把杀死小四郎的敌人碎尸万段!

老鹰起飞了。阿福的队伍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向着东面,匆匆地出发了。

——等到阿福一行消失在原野的尽头之后,甲贺弦之介、如月左卫门和阳炎才从草丛中站起来。刚才,担任警戒的武士,都没有发现甲贺的忍者,居然就潜伏在自己的身边。“原来如此。”

弦之介的声音有些沉痛。他已经明白,这场战斗不到分出胜负,断然没有终止的可能。
“原来是为了决定德川家的继承人。有意思!”

如月左卫门露出会心的笑容。于是三人也结成行列,匆匆地赶往骏府。正所谓千虑一失,由于意外的了解到忍术决斗的真正目的,加上事态突变给众人带来的兴奋,他们忘记了一件重大的事情,那就是——药师寺天膳的生死。月落了。整个原野陷入黎明前的黑暗之中。诺大的草原,居然连一丝风也没有。虽然如此,某一处的草丛里,却发出了蟋蟋嗦嗦的响动。接着,“啊啊!”

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哈欠声,仿佛是恶魔从睡梦中苏醒了过来。无边的黑暗,一个身影站了起来。药师寺天膳醒了。他扭了几下脖子,俯身向岸边走去。一会,从河边传来了洗脸的水声。药师寺天膳一边洗一边抚摸自己的脖颈和肩部。药师寺天膳的伤处没有经过任何的医护措施,但是居然已经完全复原,只剩下了一点点浅红的血痣。这是奇迹吗?药师寺天膳居然从死亡中苏醒了过来!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死而复生的现象,说奇怪虽然奇怪,不过在这个世界上也并非天方夜谭。比如螃蟹的前肢,以及蜥蜴的尾巴,都可以看到生物的再生现象。再比如,蚯蚓如果被一刀两段,反而会变成两条新的蚯蚓,水螅一但被切成多个部分,每个部分都可以长成一只新的水螅。——凡是下等动物,几乎都具有令高等生物望尘莫及的再生能力。当然,人类身体的一部分,也具有再生的能力。比如表皮、毛发、子宫、肠粘膜和血球等就是如此,特别是在人的胎儿时期,尤其明显。难道说,药师寺天膳具有堪与下等动物匹敌的、顽强的生命力?还是他身体内部,依然保持着胎儿的组织结构?总之,从他刚才的死而复生来看,就算是完全不具备再生能力的心筋和神经细胞,在药师寺天膳的身上也可以不治而愈。借着黎明的微光,可以看到从药师寺天膳那张平板而缺乏变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酷的笑容。他迈开步子向着东方走了出去——

诱骗朱绢

由于阿福这次出行本来就是保密的,时间紧迫,所以才会连夜赶往池鲤鲋,现在遇到了伊贺的忍者,阿福决定即刻返回,当夜就在冈崎宿泊。冈崎是德川家的祖城,不管阿福一行是如何保密,总归是竹千代的乳母,城主本多礼后不知是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看得出发出了警戒的信号,在阿福一行歇脚的旅社附近,暗中布置了相当的人手。

次日,阿福一行继续往东出发。众人分乘三艘船艇,随行的武士都充满了警惕。一路上,时不时可以看见通风报信的老鹰,在空中盘旋。总之,从当时的情形来看,阿福的这次秘密出行,也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

——行程八里之后,一行于傍晚时分停宿吉田。众人刚刚在旅社安顿好,就有一个男子,飘然来到旅社门外七八名站岗的武士的面前。

“喂,你去哪里——”

男子并没有理睬武士的问话,一声不坑的想要走进旅社。

“站住!”

“这里今夜有贵人住宿。到别处去!”

“——贵人?”

夕阳下,男子抬头望着停在旅社屋顶的老鹰,表情颇为惊异。

“贵人是谁,与你无关!”

“赶快离开这里!”

一名武士想将其赶走,刚用手去推,却听伴随着一声异样的响声,自己的手反而被对方折断了。

男子忽然笑了。此人束着长发,面色苍白,长着一张平板而缺乏变化的脸。或许是由于此人看上去年纪并不大,而且异常的镇定,所以众武士并没有产生特别的警惕。没想到现在伙伴的手臂,被来人像施了魔法一样,瞬间麻痹。再仔细一看眼前的这个男人,从他那典雅的容貌,和发紫的嘴唇中,竟然浮现出一种另类的野性和妖气。

“啊,这个人是!”

“小心!”

三人手持长刀,从左右包围了男子。然而对手就像一只蝙蝠一样,从空隙中闪身而过,让三人都扑了空。只见他化手为刀,如同闪电般朝三人一挥,三人的肘关节已经脱臼。

“不好了,有匪徒闯入!快来人!”

其中一个武士跌跌撞撞的跑回旅社,紧接着更多的武士持刀从里面冲了出来。

“啊,天膳大人!”

一个女人的声音高声喊道。原来是朱绢手握一把大镰刀,也和武士一起杀了出来。

“搞错了,这不是敌人!这是伊贺的忍者!”

朱绢曾经告诉过随行的武士,也许会有一个伊贺的忍者,名叫药师寺天膳的男人,会在骏府的途中出现——也许没有说的十分清楚,不过就算武士们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也万万不会想到,药师寺天膳会以这种旁若无人的姿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总之众武士听到了朱绢的解释,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他们放下手中的利刃大声说道:

“什么?是自己人?”

“既然如此,请到里面来。”

天膳根本没有理会这群武士:

“朱绢这是怎么回事?我看到老鹰落在这家旅店的屋顶上,推测你们就住宿在这里,但这些武士是?”

“这些武士,是将军家御世子竹千代大人的乳母,阿福大人的侍从。”

听了朱绢的话,药师寺天膳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异,他继续问朱绢:

“朱绢,胧大人呢?”

“平安无事。天膳大人,你还是赶快去参见一下阿福大人。与其让我来说明其中原委,不如让阿福大人给你讲,可能更明白。”

“讲什么?形势紧急,一刻也不能耽搁!”

“啊,出什么事情了吗?”

“甲贺的阳炎,现在正在夕暮桥的旁边。就是吉田东面的那座桥。详细情况,路上再向你说明。现在除了你没有人能够对付,赶快跟我来!”

“阳炎?”

朱绢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苍白的杀气。这时有两三名武士,也走上前来问道:

“什么?甲贺的忍者就在附近吗?”

“甲贺的忍者,还是交给我们来对付吧。”

天膳的视线扫了他们一眼——众人正慌慌张张,忙于处理肘关节已经脱臼的同伴。——冰冷的脸上现出一丝苦笑:“虽然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但是甲贺的忍者,决不是你们能够降伏的。而且,以伊贺一族的名誉,这次的敌人,也断不能交给你们处理。”

朱绢听到这里,不禁脸色大变。

“朱绢,阳炎就是那个杀死小四郎的女人。去不去?”

朱绢犹如被电击一样,凝视着天膳,大声回应道:

“我去!”

她进而转身对旅社门前的武士说:

“剩下的事,就拜托诸位了。请转告胧大人,就说药师寺天膳已经回来,因有大事,朱绢和天膳一起,外出杀敌去了。”

说完,朱绢就跟随天膳走了出去。与其说是行走,不如说是一路小跑,还没等众武士醒过神来,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黄昏的彼方。

——那以后,时间过去了不到三十分钟。只见从西面,又有一个男子飘然而来。他抬起头,对着旅社屋顶看了好一会,在被一名武士发现之后,以略带惊奇的口吻开口说道:

“那只停在屋顶的老鹰,很像鄙人熟知的友人的东西。难道说,他们也住在这个地方——”
一边说,此人一边走进旅社。但是,这一次却没有任何一名武士,有勇气前拦住此人。因为这个人,就是刚刚消失在东方的药师寺天膳。

血染夕暮桥

“小四郎大人是怎么被阳炎杀死的?”

“朱绢,驹场原野的时候,你也看见小四郎尸体了吧?”

“看见了。和甲贺室贺豹马的尸体在一起。我以为两人经过激战,同归于尽。”

“杀死豹马的,确实是小四郎,却不是豹马。而是阳炎——那个女人,一旦被男人抱在怀中,呼吸就会变成令人死亡的毒药。你也发现了吧,小四郎的身体上,根本没有伤痕。对于男人来说,阳炎是一个恐怖的女人。

正因为如此,我必须借助你的力量。”

“愿下犬马之劳。那,阳炎在哪里?”

“刚才我在驹场原野,一路追踪弦之介和如月左卫门,不慎失去了两人的踪迹,就来到这附近搜索,忽然在吉田西口发现了阳炎。经过吉田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停在屋顶的老鹰,推测你和胧大人住在那里,但是为了跟踪阳炎,暂时没有去见你二人。之后,我跟着阳炎来到东面的夕暮桥,发现她等在那里,毫无疑问是在等候和弦之介、左卫门会合。弦之介和如月左卫门由我来对付,惟独击倒阳炎,需要你的帮助。所以我才赶忙回来叫你。”

途中,天膳把事情经过对朱绢作了说明。

“不过,刚才的那些武士是谁?是将军家的武士?”

“那是御世子竹千代大人的乳母阿福一行。天膳大人,你知道吗,这一次服部半藏大人之所以解除伊贺和甲贺的不战之约,竟然是为了解决竹千代大人和弟君国千代大人之间的继承问题。——听说,由于德川家难以决定由谁继承大将军,只好让伊贺代表竹千代大人,甲贺代表国千代大人,进行十名忍者的生死决斗,哪一方胜出的人多,那一方就将继承将军大人的基业。据阿福大人讲,她为了祈求神灵,保佑竹千代大人,前往伊势神宫参拜,结果在驹场原野,偶遇到了我和胧大人。然后她说,不能让你们死,要用自己的力量除掉甲贺的忍者
——”

朱绢不安地看着天膳,她发现天膳的脸上突然布满了隐云。

“天膳大人,我们做错了什么事情吗?”

“不行!”

从天膳的口中,断然地说出这么一句。

“如果借助他人之手,即使赢了甲贺,又算什么?如果此事传开,大家都知道了锷隐的忍者敌不过卍谷一族依靠别人的帮助才战胜了敌人,那岂不是葬送了我伊贺忍术的盛名?这样一来,也许竹千代派会获得胜利。但是这是竹千代派的胜利,而不是我伊贺的胜利。就是竹千代自己,取得了胜利,当上了将军,他同样不会认为这场胜利,是依靠我伊贺取得。何况,本来竹千代也好,国千代也好,不论哪派继承德川家的基业,都和我伊贺无关。锷隐的忍者,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将卍谷的忍者消灭干净。甲贺弦之介说,他想要询问大御所和服部大人的心意,或许也是为了了解其中的内幕。但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愚蠢的家伙!”
天膳的声音中,充满了嘲笑。

“朱绢,和甲贺一族决一死战,将其全部歼灭,不正是我们伊贺忍者生存的意义吗?难道,你不想亲手杀死那个叫阳炎的女人吗?”

“对!没错。我必须用我自己的手——我要亲手将阳炎碎尸万段,否则难解我心头之恨!哎,我差点犯了大错!”

朱绢后悔的叹了一口气,

“不过,天膳大人,我现在的心情,和你是一样的。只是,双目失明的胧大人她——”听到这句话,天膳忽然停住了脚步。

“胧大人怎么了?”

“啊,也没什么。只是,我只是想——”

“我只是想把双目失明的胧大人安全地送到骏府去,所以才......所以才和阿福大人同行的。”

天膳的声音平缓了下来,但是目光中却发出异样的凶光。

朱绢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继续问道:

“天膳大人,还没有到夕暮桥吗?”

“快到了,就在那里......啊,太好了!阳炎还在——”

只见远处的桥边,隐约倒映出一个女人的身影。两人悄声无息地接近,等这个女人发现两人的时候,天膳已经出现在桥头的一侧。

“阳炎,弦之介还没有到吗?”

“是天膳和朱绢吗?”

阳炎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弦之介在哪里?”

“我等的不是弦之介,而是你们二人。”

“什么?”

只见天膳连着几步推到一旁,朱绢一个健步冲了上去。同时,她的左腕也从衣袖中缩了回来,身上的棉服垂了下来,露出了上半身的肌肤,在苍茫的薄暮中,反射出玲珑的光芒。朱绢的右手,则握着小四郎留下的大镰刀。在凶器的衬托下,她那优雅的面容,显得更加凄惨和妖艳。

现在,伊贺和甲贺两个女忍者,展开了面对面的决战。

“阳炎,我要为筑摩小四郎报仇!”

“呵,呵,别说大话,来吧——”

阳炎一个闪身,躲过迎面而来的大镰刀,转身像蝴蝶一般地跃起,手中的佩剑如同闪电,一下斩断了朱绢空出来的衣袖。朱绢也借机往后一退,说是迟那是快的一刹那,——从她雪白的肌肤中,喷射出一张血雾所形成的大网。

“啊!”

阳炎以手捂面,屈身退到夕暮桥上的栏杆旁边。她的身体,被朱绢的梦幻血界所形成的血雾,喷了个正着。“让我用伊贺的忍术,送你去黄泉之旅吧。看招——”

朱绢一声怒吼,正想挥动大镰刀,向阳炎发出致命一击,忽然一只钢铁般的手腕,勒住了朱绢的颈项。

“不错。真有意思。”

铁手收紧了,鲜血从朱绢的嘴里流出来,美丽的面孔由于痛苦而扭曲。

“啊、天膳!”

“天膳已经死了!,站在你面前的,是我如月左卫门!踏上黄泉之路的人,正是你自己!死吧,朱绢——”

朱绢用尽最后的气力,想把镰刀旋回。但是大镰刀最终只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空虚的圆弧,嵌入到了夕暮桥的栏杆上。那一瞬间,阳炎已经飞身趋近,顺势将手中的佩剑插入了朱绢的胸膛。

“很快,胧也会遭到同样的下场!”

阳炎拔出佩剑之后,朱绢的身体无力的垂下,碰到栏杆以后,落到河川之中。在如月左卫门和阳炎目光的注视下,水面泛起无数赤色的波纹,如同数十条朱红的丝绢,荡漾开去。阳炎伸手抹去自己脸上的血雾,露出了微笑:

“干得漂亮,左卫门大人。居然能把敌人诱骗到这里来。”

“多亏了这张脸的缘故。说好让你对付她,我不过是费了一些脚力而已。”

“总算是没给甲贺丢脸......接下去,就只剩胧一个人了。”

“对付她,已经易如反掌。”

如月左卫门用药师寺天膳的脸一阵大笑,“阳炎大人,胧已经瞎了。破幻之瞳,已经睁不开了。”

第十二回 破幻之际

真真假假

“哎?”

如月左卫门忽然抬起头,回头望去。从吉田方向,伴随着嘈杂的人声,突然出现了一大群武士。

“不好,”

从隐暗的街道一头,出现了十多名武士。来人的手中,还闪烁着刀光剑影。左卫门有些紧张地对阳炎说:

“那些人是阿福的侍卫。刚才我把朱绢诱骗出来之后,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说,我的伪装被他们识破了不成......阳炎大人,我现在还是药师寺天膳。如果被他们看到我和你站在这里谈话,就万事休矣。你先回弦之介大人那里去吧。”

“左卫门大人呢?”

“我潜入阿福一行,伺机接近胧。如果胧已经瞎了的话,那要杀她,还不是易如反掌?”
阳炎已经转身离去,忽然又脸色惨白地回头对左卫门说道:

“左卫门大人,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杀胧。”

“那怎么办?”

阳炎那双美丽的眼睛,如同一汪清水。

“你得带上我。”

“好,那就让你也去。对了,这样的话,明天你就加入到阿福一行中来。如果你看见我——也就是药师寺天膳出现在阿福一行人当中就说明我平安无事,胧的破幻之瞳已经失去了效力。在你到来之前,我会告诉阿福一行,说你已经成了伊贺的人。我就说抓住了阳炎,强行奸污了她,于是她背叛了甲贺,投降了伊贺。总之,我会向阿福她们解释的。”

“我被强奸?”

“哈哈,哪个男人要是强奸你,肯定没命了。不过伊贺的家伙,并不知道这点,不管怎么说,最重要的是胧已经双目失明,这就好办了。”

听到这里,阳炎嫣然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她无声无息的走出没有十步,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如月左卫门作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双手抱在胸前,朝着武士们迎了上去。他猜的没错,来人果然是阿福的侍从。

众武士看到站在桥上的药师寺天膳,突然停住了脚步不再往前。看来刚才下手有些狠,让武士对自己产生了畏惧的心理,这可不好办——左卫门心中暗暗叫苦,表面上则满脸堆笑的走了上去。

“刚才恕在下失礼了。我是来自伊贺山中的粗人,不知礼节,刚才得罪各位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一个头戴阵笠,身穿羽织的武士来到左卫门的近前,开口问道:

“哦,朱绢大人怎么不见了?”

铁制的阵笠上,黑色的油漆闪闪发亮,在已经一片漆黑的桥上,尤其显眼。不过,这个人的身体有些颤抖。

“刚才,我听朱绢讲道,你们是我伊贺的朋友。既然如此,你们应该已经了解事情的原委,也不需我再多嘴朱绢现在,正在追赶甲贺一族的首领甲贺弦之介的路上。”

“什么,甲贺弦之介来过这里?”

“不错——”

“那弦之介情形如何?”

“战斗之中受到重创,现已逃走——”

“朱绢大人孤身追赶敌人,不怕危险吗?”

“弦之介已经身受重伤。何况,朱绢虽是女性,到底也是阿幻大人选出的十名伊贺精锐之一,您多虑了。”

如月左卫门笑了。

“那,这是血迹?”

戴阵笠的武士伸出左手,用手指指着桥上问道。被敌人逼问到这个地步,左卫门也颇有些狼狈,幸好黑暗当中,其他武士都看不到他的表情。

“这,这是弦之介受伤后流的血——”

“原来如此。好浓的血腥味!这样看来,弦之介受的伤可不轻啊。”
对方点头称是。看来引起武士注意的,不仅是现场斑斑的血迹,更是刚才激战之后留下的腥风血雨。

“那你为什么留在这里?”

阵笠武士一边质问,一边接近左卫门。不过,看他的姿势,依然对左卫门充满了警戒。

“我留下来,是为了保护胧大人。——甲贺一族中,尚有一个叫做如月左卫门的忍者。”

“喔,不是还有一个叫阳炎的女人吗?”

“阳炎?阳炎已经被在下驯服。”

“被你驯服了?”

“嘿嘿,在下在驹场抓住了阳炎。女人果然是不可思议,经过在下的一番调教,失去贞操的阳炎居然背叛甲贺,投降了我伊贺一族。实际上,今天在下之所以知道甲贺弦之介会在这里出现,也是阳炎的功劳。因为我对她另有安排,所以她人暂时不在这里。对,如果事后阳炎来找我药师寺天膳的话,还麻烦诸位让她通行。”

对方似乎被左卫门说动了,沉没了一会,终于开口说:

“果然厉害......看来,如果能有了像你这样能干的人才,无异于拥有千军万马啊。”
听到对方这样说,如月左卫门也笑了。

“哎,也算不上多能干......”

自己如果能够顺利的拿到胧的首级,那才称的上“能干”两字。

“在下希望尽快见到阿福大人和胧大人,所以还请诸位为我带路。”

“明白了......不过,你的身手确实很高明。刚才我方四名武士,跟你相比简直不堪一击。虽然在你面前出尽了丑态,不过倒也让我们领教了忍术的可怕。不瞒你说,我们所有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呐......”

“哎,那还不能称之为忍术。”

“如果我们早知道你是药师寺天膳大人,也就不会有刚才的冒犯之举了......”

如月左卫门心里渐渐地焦躁起来,不过对眼前的这些武士,他也不得不虚与委蛇一下,只好靠着栏杆,一边听着夜风的呼呼声,一边听任阵笠武士的滔滔不绝。

“关于药师寺天膳大人的神气之处,从朱绢大人那里我们早有耳闻。”

对方口气中,充满了好奇与赞赏,

“据说,你不论受了怎样的伤,都不会死。可谓是不死的忍者......”

听到这里,如月左卫门顿时心中一惊。不死的忍者!这可是第一次听说。药师寺天膳居然是不死的忍者?不论受了多重的伤,都不会死——在驹场原野,自己不是用匕首刺穿了天膳的脖子吗?难道药师寺天膳还没有死

——世界上会有这种怪事?左卫门感到自己的脊背被汗水浸湿了。

“这是朱绢告诉你们的?”

左卫门的声音中充满了疑惑,他觉得不可思议。作为忍者,决不应该把同伴的忍术告诉第三者。就是真正的药师寺天膳,也会感到奇怪。

如月左卫门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冲动。他想立刻赶到驹场原野去,确认天膳的尸体。然而对方似乎没有看出左卫门已经心不在焉,继续说道:

“所以。虽然你曾经两次被甲贺忍者杀死,一次是地虫十兵卫,一次是霞刑部,却都死而复生。要想真正杀死你,只有把你的头颅完全斩断。如果只是一般创伤,你都不治而愈——这般奇妙的忍术,一定让我等见识见识。”

突然,如月左卫门的身体如同一只龙虾般弯成了弓形。怎么回事——在如月左卫门没有任何防备的前提下,阵笠武士突然拔刀刺向了左卫门。这一刀贯穿了左卫门的腹部,刺进了他身后的栏杆。如月左卫门身体朝后仰去,浑身上下由于痛楚而颤栗。

“百闻不如一见——这一点点伤,对你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吧......我说的对不对啊,天膳大人?”

至今为止一直用阵笠遮住自己脸部的武士,第一次抬起了头。如月左卫门的面部尽管由于痛苦而扭曲,这时也突然睁大了双眼。

尽管是在黑暗当中,左卫门依然看清了眼前这个武士的容貌。阵笠下面的那个人,竟然和自己长着同一张脸——唯一不同的是,左卫门的脸上充满了死亡的恐惧,而对方的脸却在微笑。

“药师寺天膳!”

“哦,药师寺天膳不是你吗?”

对方一面冷笑,一面用力旋转左卫门体内的长刀。左卫门在挣扎的同时,伸出双手,似乎是想拔出自己的佩剑。

“天膳,让我告诉你吧!”

对方依然把左卫门称为天膳,故意嘲弄眼前的敌人,

“甲贺一族,现在只剩下了阳炎和弦之介。一个女人,一个瞎子。如果你能死而复生的话,就等着看我伊贺的胜利吧!”

如月左卫门用尽最后的气力,拔出佩刀。与此同时——

“果然是不死的忍者,啊哈哈,哈哈......”

伴随着天膳的嘲笑,阿福的侍从中冲上来四、五只长枪,把左卫门刺成了刺猬一般。

——如月左卫门也被杀了!

左卫门是不可能死而复生的——只是,如果他不装扮成药师寺天膳的样子,倒也不一定会死在这里。左卫门运用了泥死假面的忍术,自由自在的装扮成他人的模样,伺机杀死了伊贺忍者中的莹火和朱绢,但最终,他却因为这奇妙的易容术,导致了自己的大意,使得自己被药师寺天膳斩杀,从忍者名帖中消去了名字。

现在,如月左卫门的上半身悬在栏杆外面,尸体犹如一张拉开的弓矢。刺进他体内的四五只长枪像一幅巨大的扇骨,竖立在夜空中——由于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几个武士都不敢抽回,任由长枪插在左卫门的身体之中

只有药师寺天膳,若无其事的眺望着东方,用手拖着下颚,陷入了沉思。谁都没有、也不可能注意到,之前留在药师寺天膳脖子上的那颗红痣,现在已经完全消失。

“如果说如月左卫门扮成我的样子,想要潜入阿福一行的话——”

天膳自言自语的同时,脸上露出了冷笑。

“那么我药师寺天膳,就是如月左卫门。如月左卫门刚才说过,阳炎会加入到阿福一行中来。哼哼,这样一来,岂不是飞蛾扑火。”

妖蛇唇息

伴随着海面吹来的南风,阿福一行沿着东海道,出吉田,经二川、白须贺、荒井,中间渡过一里的水路,从舞坂来到了浜松。其间的行程,一共是七里有半。太阳落山的时候——在阿福一行下榻的旅社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美貌的女子。

“请问......这里是否有一位药师寺天膳大人?”

旅社门口的武士虽然拦住了女人,却被眼前这如同红烛灯笼一般的华美所惊呆了。——终于,其中一人吞下一口唾沫,上前问道:

“难道......你就是甲贺的阳炎?”

“......”

“如果是阳炎大人的话,天膳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请进!”

“我正是阳炎。”

——从富田到浜松期间,阳炎已经尾随阿福一行多时。她亲眼看见药师寺天膳和阿福的侍从们谈笑风声,这才确信左卫门已经成功潜入了敌人内部。于是决定加入阿福一行。不过,即便如此,走进旅社的瞬间,阳炎依然感到一阵颤栗。

不能露出破绽!阳炎压抑住内心的恐惧,对着自己周围的武士,如同牡丹一般妩媚的笑了。武士们警惕的目光,似乎也被这笑容动摇了。就这样,阳炎来到了旅社之内。

现在,最后一名敌人胧,就住在旅社的某处。而且,胧既是阳炎在忍术决斗中的敌人,也是她的敌人。
——己方的如月左卫门,正在旅社里等着自己。而胧并不知道,敌人已经潜伏到了身边。阳炎的内心充满了喜悦。

现在离骏府还有二十里路,今天晚上,就可以让伊贺锷隐的十个人全军覆没。
“你们知道甲贺的阳炎会来吗?”

一边朝里走,阳炎一边问带路的武士。

“天膳大人已经和我们打过招呼了。”

一名武士答道。阳炎很明显地感觉到,这名武士,以及他的同伴的视线,肆无忌惮地在自己的脸上及身体上逡巡。估计药师寺天膳告诉了这些人,说是因为他强奸了自己,自己因此而背叛了甲贺。看来,这些男子都相信了左卫门的谎言。阳炎觉得可笑的同时,也感到一种耻辱和恼怒。

“胧大人在哪里?”

武士们面面相觑,没有回答。

“我必须去问候胧大人。”

“先见了天膳大人再说。”

一名武士拒绝了阳炎的要求。果然,虽然他们相信了左卫门的谎言,但是对于甲贺忍者,到底没有完全放松警惕。现在阳炎的身边就围满了阿福手下的武士,犹如铁桶阵一般。

终于到达了药师寺天膳的房间。这间房间也不知道原来是做什么用的,不仅板户紧闭,窗口上面还镶着铁格子。药师寺天膳正在屋内坐着。

“阳炎吗?”

天膳回头,冲着阳炎一笑。阳炎走近天膳的身边,紧张的心情也一下子放松了。

“左卫门大人。”

“——嘘!”

天膳赶紧用眼睛向她示意,

“阳炎,快进来,有人偷听我们的谈话。”

阳炎挨近药师寺天膳,问道:

“为什么?你不是药师寺天膳吗?”

“这是没错。所有人都没有怀疑我,至少现在还没有——不过,他们并不相信你。”

“是因为胧?”

“不是,她没有那么厉害。只是阿福......”

“阿福不相信甲贺忍者会向伊贺忍者投降吗?”

“不错,阿福是一个非常多疑的女人。我对她说,你因为被我强奸而背叛了甲贺,她反而认为,是我中了你的圈套。”

“那,为什么那些武士还让我进来?”

“他们对你依然是半信半疑......总而言之,今天夜里是没法动手了。只能暂时和他们同行一段。现在离骏府还有二十里,还有三天时间,肯定有机会除掉胧。现在,就等着那一天早点到来吧。”

阳炎抬起头,手不知什么时候放到了天膳的膝上。至今为止,她还从来没有和天膳——确切的说是如月左卫门——以这样的姿势相处过,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毕竟,现在自己处于敌人的包围之中,能够保护自己的,只有眼前扮成药师寺天膳的如月左卫门。正是因为身处这样的环境,所以阳炎并非有意识的,做出了亲昵的姿态。

“首先,要取得阿福等人的信任。”

天膳用手托起阳炎白嫩的下颚:

“既然你已经成为我的女人,就应该做给他们看看。他们现在就在隔壁,不仅是偷听,说不定还在偷看..”

两人之间的交谈,使用的是直达对方鼓膜的、忍者特有的发生法。不过,天膳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真有意思。阳炎,不如我们就在这里表演给他们看。......”

“——表演什么?”

“你是我的女人的证据——”

“——这、左卫门大人......”

“说我在驹场强奸了你,那是说谎。不过,我现在倒是真的想......”

阳炎黑色的双瞳,如同黑暗中盛放的黑色花朵,无限扩展开来,让天膳心醉神迷。天膳不由自主的抱紧了阳炎的身体,伸手去摸阳炎的胸部。两颗不停起伏的乳房,如同炙热的火球,将天膳的手指紧紧地吸住——阳炎朝着天膳妩媚地笑了。

对于药师寺天膳来说,这是决定生死的时刻。他本来是想把阳炎引到身边,然后伺机杀掉。然而,当他看到阳炎魅惑的姿态以后,就改变了方针。要杀的话,留待骏府再杀也行。既然阳炎相信自己是如月左卫门,不如利用这个机会,好好的享受这个美貌的女忍者。

——不过,阳炎此时,对自己眼前的这个男子到底是不是如月左卫门,已经产生了怀疑。因为,如果真的是如月左卫门,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忍术——只要和自己睡觉的男人,一定会被杀死。所以,左卫门不可能对自己说出刚才那番话。这不是左卫门!想到这里,阳炎的心里一下子充满了惊愕和恐惧。

这怎么可能?药师寺天膳还活着。——现在,本来应该由左卫门大人假扮的角色,居然是药师寺天膳自己。
不过,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

“左、左卫门大人!我的气息......”

“哦,气息变热了。就像甜美的鲜花。阳炎,不用怕。喊出声来也没有关系。喊吧,让他们听个够......”

这一刹那,阳炎已经明白了真相——千真万确,眼前的这个人,只能是药师寺天膳本人。这样的话,只能认为左卫门大人已经遭遇不测。现在,我必须杀掉天膳。

天膳把我带到这里,以为我上了他的当。别太得意了,伊贺的家伙!你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正是你自己,已经死到临头。只要杀了天膳——敌人就真的只剩下胧一个人了。不论她的眼睛瞎还是不瞎,我阳炎都要把她送上西天。

转瞬之间,阳炎想到了许许多多。但是她的身体却如同驯服的宠物,投入了天膳的怀里。
药师寺天膳褪去了阳炎的衣襟和裙带,油灯的火焰在风中摇曳,映出女人雪白的肌肤。阳炎的身体已经完全后仰,一边喘着气,一边将修长的胴体形成弓形,迎合着天膳的手指的爱抚。

“阳炎、阳炎!”

天膳已经不当阳炎是自己的敌人。虽然她现在是把自己认做如月左卫门,但是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甚至连自己是一名忍者的意识,都已经模糊了。现在药师寺天膳只不过是一只野兽,想要吞噬掉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

阳炎用脚缠住天膳的身体,双手抱紧天膳的脖子,用她那湿润的,半张的嘴唇,对着天膳的嘴部,靠了上去如同甘美的鲜花般的气息,霎时扑满了天膳的口鼻——倒不如说,是阳炎发了狂似的,再用她那润滑的舌尖吮吸天膳的口唇。

......一次......二次——药师寺天膳那张充血的脸,突然之间失去了血色,手和脚也似乎失去了气力,松弛了下来。阳炎把天膳的身体拨开,站起身来。

她冷笑着看了一会躺在自己脚下的药师寺天膳,随即拔出天膳的长刀,斩断了他左右两侧的颈动脉。然后提

着带血的利刃,想要走出房间,这时她的衣服还保持着刚才凌乱的姿态,近乎半裸的身体,显的凄美无比。

——胧在哪里?

阳炎打开板户的一瞬间,突然一条长枪的穗尖贯穿而过。她侧身闪过,顺势抓住长枪。同时,又一支长枪杀了出来。这一次再没有躲闪的空间,直接刺进了阳炎的左大腿。

“啊!”

阳炎猛然失去了平衡,身体伏在地上,长刀也脱手而出。这时屋外第一次响起了凄厉的怒号,只见板户轰然一声倒下,七八个武士冲了进来,把阳炎摁倒在地上。

药师寺天膳所说的,并不全是谎言。阿福手下的武士,确实在监视两人。虽然天膳告知阿福,这是诱敌的手段,不过说到底,阳炎毕竟是甲贺的忍者。多疑的阿福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刚才,武士们通过壁墙的孔穴,

一直观察着屋内的动静。而天膳明明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看在别人的眼里,依然和阳炎假戏真做,也算是色胆包天了。

至于这帮武士透过孔穴观察二人时,是怎样的表情,谁也不知道。只是他们看到天膳的异常反应,暗叫“不好!”都开始紧张起来。当他们看到阳炎割断了天膳的颈动脉的时候,才愕然回过神来,狼狈的用长枪刺透了板户。

“啊,药师寺大人!”

有两三名武士赶紧上前抱起天膳的尸体,当然天膳早已气绝身亡。

“大事不好了!药师寺大人被甲贺的女人杀死了!”

还没等喊声在院子传开,众武士的背后,已经出现了两个女人的身影,她们是被刚才的喧哗声所吸引来的。

“这就是甲贺的阳炎吗?”

阿福用恐怖的目光,注视着被按倒在地板上的阳炎。接着,阿福又发现了阳炎身边,躺在血泊中的药师寺天膳。

“看,我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阿福一边咂舌,一边回头对身边的女子说:

“胧,杀了这个女人!”

听到阿福的话,阳炎披头散发的脸,突然抬了起来。原来现在站在阿福身后的那个女子,就是伊贺胧。她的肩上,还停着那只鹰。阳炎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胧紧闭双目。怪不得听到天膳被杀的消息,胧也没有显出惊慌失措的样子,果然左卫门说的不错,胧真的变成了瞎子,看到双目失明的胧就站在自己的面前,阳炎虽然已经身负重伤,又被四、五名武士狠狠地按在地上,她依然拼尽全身的力气,抬起头大声喊道:

“胧!甲贺和伊贺之争,你却找他们帮忙,这真是忍者之耻!”

胧沉默着,没有回答。

“不过,就算你找再多的人,就算有铜墙铁壁,别忘了,你的敌人是甲贺弦之介大人。弦之介大人一定会杀了你的......”

“弦之介大人现在哪里?”

胧开口问道。阳炎大笑。

“傻瓜!你以为甲贺的女人会告诉你吗?算了,懒得和你这种卑鄙的人多废话。赶快把我杀了!”

“胧,快把这个女人杀了!”

胧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还是不杀的好。”

“为什么?”

“只要以这个女人为诱饵,甲贺弦之介就一定会在中途出现。名帖并不在这个女人手里,而是在弦之介手中如果到达骏府之前,不能杀死弦之介,夺得名帖,也不能说伊贺取得了这场忍术之争的胜利。......”

——然而,胧并不愿意用自己的手杀死甲贺的忍者。而且,她更希望在到达骏府之前,自己能够被弦之介杀死。

无明告示


阿福一行越过天龙山,一路疾行赶往见付、袋井。吉田之前,队伍中还是三挺驾笼,等到了浜松,则增加为四挺。朱绢早已经死了。阿福一挺,胧一挺,还有一挺载着五花大绑的阳炎,那么最后的一挺驾笼装着谁呢?

八里陆路之后,一行人当晚停宿在挂川的旅社。安顿好以后,武士专门空出了一个房间,用来安放其中的两挺驾笼。由于这是将军家御世子的乳母一行,旅社的亭主也不好反对。
深夜。被捆在驾笼中的阳炎,一直望着停在同一房间角落里的另一只驾笼。她驾笼上的布帘虽然是拉开的,旁边那个驾笼的布帘却遮得严严实实。

“那里面装的是谁啊?”

阳炎问看管他的武士。

阳炎的一只脚,现在正在伸在驾笼的外面。一个留胡须的武士帮她扶着绷带,另一个年纪较轻的武士则瞪着充血的眼睛,朝着驾笼里面瞅来瞅去——

这两个武士就是今晚的守夜人。刚才,阳炎对着两人叫苦,说是自己脚上有伤,需要把脚伸出去,否则怕血渗出来。第一二回,两人装作没听见,后来年纪大点的留须武士终于嘀咕了一句“如果这个女人死了,也是我们失职”,结果就变成了上面的情形。

阳炎一边任由自己的美腿放在驾笼外面,一面向两个武士显出妩媚的笑容。两个武士不知道,自己早已经陷入了一个艳魅的陷阱。不过,这也怪不了他们。就算是知道阳炎会发出死亡的气息,有着强烈的自制能力的卍谷忍者,也经常难以抵抗阳炎的诱惑,更何况是这些普通的武士。
虽然胧还要更美,但对于她和阿福而言,她们根本不了解阳炎的力量所在。对于已经跋涉了一天的武士们来说,即使没有胧的宽容,在他们心中,也不希望杀死阳炎——阳炎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现在她正在收紧已经放出的蛛网。看管她的两名守夜人,已经逐渐地被阳炎麻醉,忘记了他们的纪律和义务。

眼前的这个俘虏不是捆的结结实实吗?这两个武士心中,当然也有这样一种安全感——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正是紧紧捆在阳炎身上的这条绳索,让阳炎具有了一种地狱般的美。阳炎的身体,依旧保持着被药师寺天膳侵犯、被武士们制服时的姿态——她的一只乳房完全暴露在绳索之间,薄如丝绸的肌肤也反射出魅惑的光泽。乳房、腹部、胴体、美腿——她身体的所有部分,都在引诱、挑逗、麻痹着两名武士的神经和肉体。留须的武士正想要帮阳炎重新卷起大腿上的白色绷带,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就是这个武士,曾经目睹了阳炎和天膳那可怕的一幕。

“你问什么?”

“那个驾笼里边,装的是谁啊?”

“那是......”

留须的武士正想开口,发现身后的年轻同伴正用充满杀气的目光盯着自己,赶紧把头偏向一边。
“对不起,能否请你帮忙去那边,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干什么用?”

“我想再帮这个女人抹一次药。”

“自己的东西,为什么不自己去拿?”

碰了这么一个钉子,留须的武士也不示弱地回敬了对方一眼,忽然嘿嘿地笑了。

“好啊,你这家伙,居然把我支开,然后想对这个女人干些什么吧?”

“胡说!想支走别人的,不是你自己吗?”

看着两个武士像小孩一样吵了起来,阳炎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两位贵公,不知哪位愿意帮我倒一杯水喝?我实在是渴的不行了。”

“噢,好吧,我去。”

听了阳炎的哀求,留须的武士急急忙忙地倒水去了。

阳炎的双目,一直盯着那个年轻武士。年轻武士虽然竭力想要避开,反而被吸引过来。最后,他用有些惊慌而嘶哑的声音对阳炎说道:

“你,不想从这里逃吗?”

“想啊。”

“你、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逃走?”

年轻武士仿佛下了重大的决心,终于说出这么一句。阳炎用那双魔魅般的看着年轻武士,回答道:“愿意。”

留须武士回来了。他右手端着装水的汤碗,上前二三步以后,发现自己的同僚不见了,便以狐疑的表情朝身后一看——只见从另一个驾笼的一侧,突然跳出一个人影,用手腕紧紧勒住了留须武士的脖子。汤碗“啪”地落在了地上,水洒了一地。留须武士还没来的急发出惨叫,就已经被绞杀身亡。

就凭阳炎一声“愿意”,年轻武士杀死了自己的同伴。然后,他来到阳炎的身边,用小刀割断了绑在她身上的绳索。一边割,还一边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已经精疲力尽似的。

绳索去掉之后,阳炎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碎片,姿态接近全裸,她一下子倒在地上,好一会没有动弹。年轻武士慌忙上前抱住阳炎,使劲的摇晃。“能站起来吗?得赶快逃走。”

“我能走。不过,就是口渴——”

阳炎抬起头,张开花瓣一样的嘴唇。用柔软的手臂,缠住了年轻武士的脖子。

“把你的唾液喂给我。”

年轻武士已经忘了逃走的事。他也张开嘴唇,正想和阳炎接吻,身体就僵住不动了。待阳炎慢慢从他身下移开之后,年轻武士的尸体失去了支撑,重重地倒在地上。他那双手和脚,眼看变成了铅色。

“蠢货!”

阳炎骂了一句,从年轻武士的腰间拔出了长刀。杀气在她的目光中升腾起来。阳炎就这样冲出了房间。

你不杀我,我就杀你!

在阳炎的心里,并没有因为胧曾经饶过自己一命,而对胧有丝毫的感恩戴德。在忍者的决斗中,没有道理,也没有慈悲。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在阳炎的心中,杀死宿敌的欲望,正在熊熊燃烧。这个提着长刀、皮肤雪白的甲贺女忍者的姿态中,充满了一种壮烈的凄美。

——终于,阳炎来到了胧的寝室。

她悄悄地拉开房门,看着熟睡的胧,像一头饥饿的母豹正想跃上前去——忽然被一个人从身后抓住了手腕。

一回头——即使是阳炎这样的女忍者,也发出了一声恐惧地悲鸣。

站在她身后的,是一个嘴如镰刀般细长、正朝着她嘿嘿冷笑的男子——药师寺天膳!原来药师寺天膳刚才就坐在另一只驾笼里,他再次复活,一直跟踪阳炎来到这里。

——第二天早晨。

从贵川到日坂、金谷、大井川以及岛田、藤枝的各个地方,都竖立起以下的告示:

甲贺弦之介,不知你现在藏匿在什么地方?

阳炎现以落入我们手中。一两天内,我们会让她好好饱尝伊贺的厉害,然后再结果她的性命。
如果你还是卍谷的首领,就赶快从你藏身的地方出来,前来营救阳炎。你有这个胆量吗?如果你没有胆量的话,就带着忍者名册来投降吧。我们会饶你和阳炎两人性命,直到把你们两人押往骏府城。伊贺忍者胧,药师寺天膳

但是,甲贺弦之皆能够读到这份告示吗?他不是已经双目失明了吗?

从挂川到骏府,还有十二里三町的行程。然而伊贺和甲贺双方,都已经只剩两人。这场忍术的决斗,可谓凄惨至极。

第十三回 最后的胜负

鬼哭哀鸣

从挂川的旅社经三里二十町就是金谷,相望一里则是岛田。流经其间的大井川,将远江与竣河分割开来。从岛田再经过二里八町,便可抵达藤枝。藤枝虽然位于山间,不过却有一条长达半里以上的旅宿街。街的两旁都是旅舍。从这里略微往北的小高地里,有一座已经破败的古寺。古寺其实离高地下面的旅舍很近但是由于掩映在茂密的树丛之中,所以从旅舍的庭院望去,却不容易发现这座古寺。仔细看的话——现在虽然已经是深夜,町人的家家户户都熄了灯,唯独这座本该荒无人烟的古寺,却闪烁着忽明忽暗的灯影。不过,随着夜雾的弥漫,这盏灯也逐渐变的模糊,暗淡了下去。浓雾中,可以依稀看到在一只已经裂开的的经桌上,插着一根很大的蜡烛,烛泪不停的洒落到积满灰尘的桌面。旁边的寺柱上,捆着一个全裸的女人,形如大字,一根粗圆的绳索穿过她手腕和双足,紧紧地系在圆柱后面。在这个女人雪白乳房的下面,刻着一些奇怪的东西。借着摇曳的烛光,可以发现那是些闪闪发光的银字。最上面仿佛是个“伊”字,乳房般大小;往下,则是一个稍稍扁一些的“加”字——这女子身边并没有其他人,但全身却在痛苦的扭动着,不时因为痉挛而发出毛骨悚然的惨叫。

“阳炎!”

离她相距三米的地方,响起了一个人刺耳的嘲笑声:

“弦之介大人怎么还不来呢?”

说话的人是药师寺天膳,原来他就坐在这个古寺的正殿的暗处,独自拿着个酒盅,一边微笑,一边看着痛苦不堪的阳炎。

“虽说弦之介已经瞎了,但是也应该对我立下的告示有所耳闻——我告诉他我正在折磨你,然后将在明天砍下你的脑袋,但弦之介却没有发现。甲贺卍谷的首领,
明知部下的性命危在旦夕,居然也不出手相救,哼,真是个胆小鬼。”

药师寺天膳一边说着,一边张开嘴,对着阳炎的腹部,从口中喷射出某种闪闪发光的东西。他每喷一次,阳炎的身体就随之抽搐扭动,发出痛苦的呻吟。

“哼哼,这下知道伊贺的厉害了吧。看着你那又白又嫩的细腰,我可真想把你抱在怀里。不过,又不行。如果靠近你的话,我就得和这个世界永别了......说起来,前天在浜松的时候,你确实让我大吃了一惊。虽然我一直很想知道你的忍术,却没有想到,你的气息居然会变成杀人的毒气。即便是我天膳,也完完全全中了你的招术......”

然而,阳炎的心中的惊异,恐怕比天膳还要多出数倍。浜松的那天夜里,本来已经断气的天膳,起死回生,装作如月左卫门试图欺骗自己。纵然自己使用妖唇蛇息再次击败了天膳,为了防范还切断了他的颈动脉,而天膳竟然再次活了过来——当阳炎意识到,这个男人是不死的忍者,为时已晚。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完全杀死天膳?不要说自己身陷囹圄,就算是获得了自由,想要杀死药师寺天膳,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对了,己方的如月左卫门就死在了药师寺天膳的手上。即使是拥有泥死假面这样精妙忍术的左卫门,遇到药师寺天膳这样的对手其下场也只能是被对方杀死。阳炎的心里产生了一种挫败感。不仅是自己,甚至整个甲贺一族都败局已定,对于从来不知道失败为何物的甲贺卍谷的女忍者阳炎来说,比起肉体的痛楚,这才是最大的打击——

天膳又饮了一口酒,笑着说道:
“虽然你死到临头,我倒是更希望能够像前天那样,好好地爱抚你一番。我虽然不像胧大人,但锷隐和卍谷之战到了这步,居然令我感到有点厌倦。若不是长在两派之争,我倒宁可躺在你怀里,再死上一次二次,也是值得的呐!”

他一边说,一边张开嘴,“噗”的喷出一条银线。披头散发的阳炎就像一只白色的虾米,身体痛苦地想要弯曲,却因为被捆成了大字形而无法动弹,只能拼命地抬起下颚——

“快、快杀了我吧!”

“哦,虽然非常可惜,可是如你所愿,一定会杀了你。不过,我不会这么快就杀了你。我要折磨你,一直到天亮——不会让你活到明天。明天就抵达骏府了。从这藤枝到骏府,只剩下五里半的距离,就算中间隔着宇津谷和安倍川,傍晚也定可到达。在此之前,伊贺必须把甲贺的余孽消灭干净。你的名字,当然也要从人名帖里消失。”

一根银线从药师寺天膳的口中射出。阳炎的腹部的“加”字下面,逐渐现出一个“月”。

“今夜,还有明天——如果甲贺弦之介还不出现的话,我就禀告大御所大人,说弦之介已经因为畏惧而潜逃不过,有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人名帖还没到手。现尚在弦之介那里。真想杀死甲贺最后的忍者弦之介,然后从人名帖中抹去他的名字,这样我伊贺众便是完胜了!”

又是一根银线,让阳炎再次发出痛苦的呻吟。

药师寺天膳喷出的,是细长的吹针。原来天膳正是从远处使用这细长的银针,在阳炎的皮肤上写字!就算是普通的钢针,这样做也已经是令人发指的酷刑,更何况天膳所用银针的针头上,还涂有特制的毒药。所以,即使是被砍去一只手腕也不会吭声的甲贺女忍者阳炎,此时也如同一只濒死的野兽,发出痛苦的悲鸣。
阳炎在浜松的时候,就在和阿福一行武士们的战斗中负了重伤。现在,她比那天看起来更虚弱,仿佛只有当银针刺进她的体内,才能够刺激起她的生命反应,发出条件反射般的惨叫。

“为了这个目的,就只有委屈你,来把弦之介引到这里。虽然弦之介已经双目失明,不过他只要听到了告示的内容,就一定能够知道阿福大人一行已经抵达藤枝,就住在这下面的旅舍,只要再打听打听——”

说着,天膳又发出一根银针。“月”字变成了“目”。

“天膳!”

天膳的身后,传来一个低沉而愤怒的声音。胧出现在倒塌的须弥坛前。

“住手吧!我已经受够了......”

现在于古寺里,就只有天膳、胧,还有绑在柱子上的阳炎。这是因为天膳向阿福进言说,为了引出甲贺弦之介,他们已经在多处街道竖立起告示。这样一来,也就很容易引起国千代的注意,一旦有传闻说阿福一行中,居然有伊贺锷隐的忍者同行,必然会招致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烦,所以他们还是和阿福一行人分别行动较好。由于天膳已经在阿福面前展示了他不死的妖术,故而阿福对于天膳的话深信不疑。至于天膳用来下酒的菜肴,则是让旅舍的仆人准备的。天膳回头看了一眼胧,说道:

“忍受不了了?胧大人,伊贺有八名忍者已经被敌人杀死,难道你现在想让我把这个女人放了不成?”

“......”

“不仅在下曾经变成敌人的刀下鬼,就连胧大人你,不也差一点被取走了顶上的人头吗?”

“要杀的话......至少让她死的痛快些,这才是慈悲。”

“对于忍者来说,慈悲是无用的。况且,阳炎的惨叫非常重要。”

“为什么?”

“这样一来,弦之介找到下面的旅舍之后,作为忍者,必能听到阳炎的叫声,他便会来到这个古寺里来...”

“......”

弦之介大人!千万不要来这里!

弦之介的敌人和伙伴——胧和阳炎的心底,都在拼命地呼喊。药师寺天膳是否听见这两个女人的呼喊呢?只见他“噗”地一声,又吐出一根银针。“目”字变成了“贝”。

加——贺,从阳炎的胸口到腹部,又银针刻画出了浮雕般的“伊贺”二字!

原来,这就是天膳所谓的“伊贺的厉害”。

其手段之惨烈,自然不必多说。单凭在甲贺女人的身体里,刻上伊贺两字,就足可以看出药师寺天膳恶魔般的心。阳炎体内的每一根银针,都渗出血迹,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如同暗黑的阴翳。

“哈,对了。”

天膳一边狂笑,一边将手中的酒杯扔了出去,猛然抓住了胧的手。

“干、干什么?”

“胧大人,这个阳炎,可是个有毒的女人。而且,她平时并不会发出有毒的气息。不然的话,和她同吃同住的甲贺忍者,如何招架得住。她的气息,只有在特定的时刻,才会变成杀人的毒气——我猜......”

“什么?”

“这个女人的气息,只有在她淫心大发的时候......”

“天膳,放开我的手!”

“不行,不能放。我现在就想试试阳炎,看她是不是真的如此——不过,如果在下和阳炎做的话,肯定会死胧大人,不如在下和你做,表演给这个女人看,怎么样啊?”

“你太放肆了——天膳!”

“哎呀,这真是太有趣了。胧大人,难道你已经忘了在下从桑名前往宫町的海上对你说过的话?我可没有忘至今依然是那样考虑。锷隐的血一定要传承下去,而能够继伊贺血脉的,就只有你我啦。阿幻大人所选出的十名伊贺的忍者,不就只剩下胧大人和我天膳两人了吗?”

天膳眯着醉醺醺的双眼,一下把失明的胧揽在怀里。

“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拦我们——,明天在我们到达骏府的时候,就是以夫妇的名分啦!”

他一边把胧按在身下,一边对阳炎说;

“阳炎,看吧,这男女欢悦的姿态——哦,蜡烛旁边已有一只飞蛾落地了。那是因为你的气息的缘故吧?哈哈哈哈......”

说完,天膳就如同那只扑火的飞蛾一般,燃烧着情欲之火,发狂似的朝着胧扑了下去——蜡烛突然熄灭了。

“啊!”

药师寺天膳心里明白,那既不是单纯的震动,也不是因为刮风,更不是由于阳炎的气息造成的。他满脸惊愕地离开了胧的身体。

一片黑暗。天膳猛然地拔出腰刀,一下站起身来。他凝视着这无尽的黑暗。一分钟、二分钟,终于在圆柱的旁边发现了一个朦胧的人影。

那不是阳炎,阳炎身上的绳索已被解开,瘫在寺柱下面。

天膳大声吼叫起来。

“甲贺弦之介!”

梦幻泡影

甲贺弦之介的双眼,依旧是瞎的。

而弦之介的内心,更是充满了黑暗。他已经向伊贺发出了挑战书,带着四名部下,离开了甲贺。虽然他的意图,在于前往骏府,向大御所德川家康询问卍谷和锷隐决斗的原因。但是他同样也准备好迎接伊贺的追杀。果然,伊贺一族的七名忍者也出发了——

一路上,他们在伊势杀了蓑念鬼和莹火;桑名之海,霞刑部杀了雨夜阵五郎;接着在三河的驹场原野,一行人又击败了药师寺天膳和筑摩小四郎——现在,他怀里的名帖上,伊贺忍者只剩胧和朱绢两个名字。但随着敌方的人数越来越少,弦之介心中的悲痛,也越来越重。

胧。可恨的胧。如果......我和胧兵戎相见的那天到来的话,该怎么办?

弦之介心中挥之不去的恐惧和疑惑,早已被敏感的部下们所看透。霞刑部第一个开始了单独行动,虽然他杀死了雨夜阵五郎,但自己也赔上了性命;接着是室贺豹马,他为了在驹场原野保护弦之介又被筑摩小四郎所杀——如今,人名帖上剩下的甲贺忍者,加上自己也只有三个人了。

而且,如月左卫门和阳炎也抛弃了自己。不知他们是因为敌人只剩下了两名女人,还是认为失明的自己已成为了累赘——不,不仅如此。他们一定是看透了自己的愚蠢,对胧的眷念,所以不辞而别。

甲贺弦之介就这样没有意识,也没有目标地,一个人在东海道踽踽独行。他已经预想了凯旋的左卫门和阳炎这对于他来说,也应该是欢悦的歌声——但他的内心,却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难道,自己只能靠他们的报告,亲自用这只手,将胧的名字从人名帖上涂掉吗?

——然而——

弦之介在大井川以西的河边,从老百姓的喧哗声中,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告示。
“甲贺弦之介,不知你现在藏匿在什么地方?......阳炎现已落入我们手中。一两天内,我们会让她好好领教伊贺的厉害,然后再结果她的性命......如果你还是甲贺卍谷的首领,就赶快从你藏身的地方出来,前来营救阳炎。”他表情凝然的听着别人的宣读声。敌人的署名是胧和天膳。

——这样说来,敌方朱绢已经被杀,而左卫门也已经阵亡。更令弦之介感到惊讶的,是上面居然署有药师寺天膳的名字。他为什么又活过来了?总之,为了确认事实真相,自己必须查明他们的去向。弦之介抬起他那张愁容满面的脸,毅然决然的上路了

——于是现在,在藤枝的这座古寺中,在同样无边的黑暗中甲贺弦之介正和死而复生的药师寺天膳默默对峙天膳恶狠狠地笑了。

“终于上钩了,甲贺弦之介!”

一向小心谨慎的天膳,这次似乎忘记了秉性,动作异常迅速地向着弦之介袭去。弦之介则悄声无息的往旁边躲闪。如果是个普通人,看他的动作,一定不会认为他是双目失明的盲人。不过,只有药师寺天膳,看出弦之介的双目在黑暗中依然紧闭。

“天膳!”

弦之介第一次开口道。

“胧,在这里吗?”

“啊哈哈哈......”

天膳丝毫没有掩饰内心的得意。

“弦之介,你到底变成了瞎子!胧大人确实是在这里。就在刚才,我和胧大人一边捉弄阳炎,一边做着欢爱之事.....实在是太快活了,所以连你来了都未察觉。哎,可惜你已经瞎了,看不见我俩的好事,实在是可惜呀!”

胧又气又恼地站着,由于过于惊讶和恐惧,她的全身,连同声音都僵住了。

“而且,更遗憾的是,在我杀了你之后,你那瞎掉眼睛也欣赏不了胧大人的笑脸,哈哈哈哈.....”

面对药师寺天膳的进攻,甲贺弦之介依旧是只避让不还手,尽管仿如并未失明,但不要忘了,天膳也是顶尖的忍者。弦之介的步伐已然乱了,这一点丝毫没有逃过天膳的观察。

“逃得了吗?弦之介!你不是专程来到这里受死的吗?”

天膳一边咆哮,一边挥舞着凶刃,朝弦之介砍去。仅仅毫厘之差,弦之介避开了这一击,但是他白皙的额头上,已经划开了一条大口子,鲜血如丝般喷溅了出来,只得借势从回廊跳入到庭院之中。

黑暗中,天膳依然看清了弦之介额头的血迹,以及他跳跃的身影。天膳猛然跳上了回廊的栏杆,试图朝弦之介追击过去。古寺的庭院,是一片浓雾沼泽。即便是习惯了暗夜的忍者,也很难一眼辨认。有那么一瞬,天膳在回廊的栏杆上停了一下,随即一边大声喊道:

“伊贺甲贺忍术之争,胜败已定!”

一边踩着栏杆腾空跃起。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命,天膳踩住的回廊栏杆,居然已经枯朽!天膳只感觉自己脚下一空,长刀一下从空中

跌入了雾底。同时发出一声难以名壮的惨叫。就在他的身体在半空中失去平衡,一只脚的趾尖要着地的一刹那——从雾的深处嗖的出现一把利刃,黑暗中传来颈骨被砍断的脆响。

药师寺天膳趔趄了五步。他的头只剩下一层薄皮与颈部相连,垂落在背上,本该是头部的地方,正在不停的喷着血水。

甲贺弦之皆单膝跪在地上,茫然地听着天膳倒地的声音。在这浓雾之中,加之目不能视,刚才的那一必杀的利斩,只能说是他作为一名忍者凭借第六感的拼死一击。——喷涌而出的鲜血,渐渐和浓雾混在一起,慢慢地沾染到弦之介的脸上此时他也仿如大梦初醒般,艰难的站起身来。

整个古寺,一片死寂。弦之介走到回廊的一侧,大声呼唤道:
“胧!”

“还在吗?胧!”

“我在这里,弦之介大人!”

——胧已经记不起有多少天没听到弦之介的声音了。屈指算来,从弦之介离开伊贺的阿幻宅邸,刚才过去了

七个晚上。但是,对于现在的胧来说,却仿如隔世。这七天,实在是太漫长了。而且,胧的声音也不再如鸟鸣般明亮,而是阴沉嘶哑,像是换了个人。

“我已经杀了天膳......胧,你手里有剑吗?”

“没有。”

“拿起剑,和我决斗!”

弦之介的豪言壮语中,却充满了音域的语韵。就连两人的声音,也仿佛变得和浓雾一般沉重。

“我必须杀你,你也必须杀我。说不定你能成功,因为我已经瞎了!”

“我也已经瞎了。”

“什么?”

“早在离开锷隐谷之前,我的眼睛就已经瞎了。”

“为,为什么?胧,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希望见到和卍谷的拼杀——”

弦之介呜咽了,刚才胧的这句话,已经让他明白,胧并没有背叛自己。

“弦之介大人,请你杀了我吧。胧一直在等待着这天的到来。”

胧的声音里边,第一次充满了喜悦。

“伊贺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甲贺也是,只剩我一个人了......”

两个人的声音又消沉在雾里边。流逝的,只剩下浓雾和时间。打破这个沉默的,

是在古寺下方传来的叫喊。

“——你听见了吗?”

“恩,是叫天膳大人的声音。”

“那么,甲贺——”

这喊声是从古寺下方的旅舍中传来的。看来古寺的情况,已被旅舍里的武士觉察。听的出来,喊声正在朝着古寺逼近。

“谁都不知道这里的情况——”

弦之皆突然说道,他指的是已经在决斗中死去的甲贺和伊贺的十八名忍者。

“胧,我要走了。”

“啊——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

弦之介的声音透着苍凉。他已意识到自己无法杀死胧。

“即使我们不进行决斗,也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因为,不会再有其他人得知......”

“我知道。”

突然,从弦之介的脚下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同时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弦之介的脚踝。

“弦之介大人,你为什么不杀胧?”

不死鸟坠落

躺在血泊之中的阳炎醒了,满身血迹。不过,弦之介和胧都看不到,她美丽的面容,已经笼罩在死亡的暗红阴影之中。

“弦、弦之介大人,你在伊势关町的时候,曾对我发誓,一定会杀死胧的,难道你已经忘了吗?”

阳炎用尽剩余的气力,摇晃着弦之介身体。

“我、我为了甲贺的胜利,已经玷污了身体,遍体鳞伤,马上就快要死了......你难道不想杀了她,为我报仇吗?”

“阳炎!”

弦之介长叹一声,没有再说话。阳炎的话,已经让他痛彻肺腑。

“我所以会这样,都是为了甲贺,为了卍谷......难道,弦之介大人,你要背叛甲贺,背叛卍谷,还有我吗

“阳炎......”

“你就让我在死之前,亲眼看到甲贺的胜利吧......”

阳炎的声音越来越弱。弦之介把阳炎抱在了怀里。

“走吧,阳炎。”

“不行,我不走。没有看到胧的血以前,我不能走。弦之介大人,让我用胧的血,抹去她的名字——”

弦之介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地抱起阳炎,朝着回廊的一侧走去。阳炎的手腕一边颤抖一边贴近了弦之介的颈项,眼睛则死死地盯着他的面孔。从她空虚的瞳孔中,燃起了一丝苍白异样的火焰。然而,失明的弦之介却看不到这复杂表情的变化。

阳炎诡异地笑了。那一刹那,她将自己的气息吐在了弦之介的脸上。

“啊!阳炎!”

弦之介一下子背过脸去,怀中的阳炎也重重地摔了出去,他摇晃着单膝跪下,身体顺势一倾伏在地面。弦之介已经吸入了阳炎的死亡气息。
摔在地上的阳炎躺了片刻,终于勉强地把头抬了起来。临死之前,阳炎的脸上显露出难以名状的恍惚邪恶的神情——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如这凄美女人的表情了。她匍匐着,慢慢地,朝着弦之介身边爬去。

“既然要走,不如、和我一起去地狱吧——”

如同一条濒临死亡的白蛇,阳炎渐渐地爬到了弦之介的身边,只为了将自己仅存的息气,吐散在弦之介的脸上。这时,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了胧的声音:

“弦之介大人!”

阳炎抬起头,只对上那两只闪闪发光的黑瞳——

这是一双可以穿透黑暗的双瞳,虽然不是忍术,但是那灿烂的光辉,同样让人感到目眩神迷——只一瞬间,

阳炎的气息失去了毒性。

“弦之介大人!”

胧飞身跑进弦之介的身旁。她的双眼,已经复原!七夜盲的秘药,在经过七天七夜之后,终于失去了效力。

胧看到了昏迷在地上的弦之介。而且,他还听见了穿过古寺山门的脚步声。她来不及理会阳炎,扶起弦之介巡视着周围,发现须弥坛下有一个很大的经柜,就把他藏了进去。

这一切都被阳炎看到了。从刚才的体温里,她知道弦之介并没有死,只不过是暂时失去了知觉。但她依然无力爬行,连句话也发不出。一只顺着蛛丝下降的蜘蛛,四肢突然紧缩,死在了她面前。与此同时阳炎的头也撞在地面,闭上了双眼......

“——哎呀,这是?”

“这不是天膳大人吗?”

院子里响起一片惊呼,人流涌动。这时,胧已经把弦之介放入了经柜,盖上了朱红色的盖子。

“甲贺忍者来过了!”

“胧大人呢?”

当武士们手持松明闯入大殿的时候,胧寂然的坐在经柜之上,低头不语。

“啊,这里有一个女人,已经死了!”

“胧大人没事吧。”

“胧大人,您怎么了?”

胧紧闭着双瞳,只是不住地摇头。

“甲贺弦之介是不是来过这里?”

“还是天膳大人和这个女人同归于尽了?”

胧没有理会武士的询问,只是如同婴儿般不停的摇头。不知道她是在否定,还是表示不知道,总之武士都把她当作是一个双目失明的女孩,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时,院子中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不用紧张!这个天膳是不死的忍者,昨天夜里你们不也都听说了吗?”

阿福也来了。

“这个男人受的伤,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现在,正好是亲眼见识此奇妙忍术的绝好机会。来人哪!快把天膳抱起来,帮他把首级接上。”

纵然是身经百战的武士,这时也忧郁着不敢上前。

“有什么好怕的。竹千代大人——还有我阿福,以及你们众人的命运,现在都和这个人有着莫大的干系。”

在阿福的叱咤下,有五六名武士来到了天膳的尸体旁边。

胧一下子从经柜上面跳了下来,也飞快的赶到了回廊附近。

整个院子燃起了松明的油烟,在火光的映照下,药师寺天膳被众人抱了起来,头和颈部也被拼在一起。天膳的眼睛突然睁开了,抱着天膳的几名武士由于恐惧,浑身上下簌簌地颤抖起来。他们的背后就是已经倒塌的山门,在夜空的衬托下,呈现出一副似乎只有在地狱才能看到的凄惨光景。

天膳看着胧。胧也看着天膳——生与死之间,既如弹指一瞬那么短暂,又如永劫般漫长。
从胧的双目中,第二次发出灿烂的光芒,天膳继续凝视着胧的双瞳。那双眼睛里面,盈满了泪水。不用说,由于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天膳的身上,所以没有人注意到胧眼中透过眼泪闪耀着的生命的光辉,也没有觉察死者那昏暗的眼睛里面映射出的虚幻的火花。

胧为什么哭了?因为她运用自己的破幻之瞳,亲手斩断了部下天膳那将要重新接上的生命之丝。比起伊贺或是甲贺的胜负来,现在胧心中更关心的,是一定要救出甲贺弦之介。

在松明的照耀下,天膳的眼中似乎升腾起了一股烈火。那决不是头部被斩断、只剩下一层薄皮和身体相连的死者的目光。那是一双充满了无限的愤怒、无尽的哀怨与苦闷的目光。——不过,一闪之后,这双眼睛就失去了光泽,颜色淡了下去。眼睑也渐渐地阖上......
胧耗尽了体力,也闭上了双眼。

就在这时,天膳的嘴动了。一个声音,从已被切断的头上铅灰色的嘴唇中发出,如同水牛的低吼。

“甲贺弦之介在......经柜里面!”

说完,天膳的嘴唇一下子伸展到两耳附近,露出了死亡的微笑。接着他恐怖的表情就如同石膏像一样凝固不动了。不死鸟,终于坠落了。

众武士朝着经柜一拥而上。而胧则晕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来世邂逅

——庆长十九年五月七日傍晚。

这一天就是奉臣秀赖在大佛店为丰臣秀吉举行供奉的仪式的日子。片桐且元接到了奉臣的命令,来到骏府将此事禀告了德川家康。家康心中暗自窃喜,这样一 来,将整个天下揽入德川家囊中的日子,指日可待。然而,家康并不知道,也是在这天的傍晚,骏府城的西面——安倍川的河畔,还有一场生死决斗,即将展开。这 场战斗,才是真正决定德川家命运的对决,但是家康事前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报告。他手下的家臣,也没有一个人知晓。只有忍者的统帅服部半藏,亲眼见证了这场秘争。

服部半藏接到阿福急使的消息,赶到决斗现场的时候——落日已经西斜,黄昏笼罩了骏府城的七层天守阁,安倍川的水面一片暮色。

从渡口望上游去,有一片被高高的芦苇丛包围的白色沙滩。阿福率领着数十名侍从,正伏身在芦苇丛中。见到半藏来了以后,阿福上前简短的向他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阿福当然没有说谎,不过也不一定说出了所有的真相。阿福把那份人所共知的卷轴交给了半藏,听她的解释就好像她是出于偶然,才知晓了这场决斗的场所。

对从东海道的挂川到藤枝之间出现的那份不可思议的伊贺告示,服部半藏已经有所耳闻。虽然他料定这和甲贺伊贺的决斗有关,不管看着眼前展开的卷轴,尽管自己也参与了其中的谋划,他依然为这场秘争的惨烈扼腕长叹。

卷轴里边写的明白:“甲贺组十人众和伊贺组十人众决一雌雄。决斗之幸存者,应携此秘卷于五月晦日抵达骏府城——”就算是忍者最高统帅的半藏,也没有 想到在自己亲手解除了两族相争的封禁之后,事态如疾风讯雷一般,发展到如此惨痛的结局。现在不仅距五月晦日尚远,就是相距命令发出的五月七日,也不过才过 了十天时间而已。在这短短的十天之内,人名帖上写有名字的甲贺卍谷和伊贺锷隐谷的二十名忍者,已经有十八人的名字,画上朱红血道——

“还活着的,就剩他们二人......”

阿福的脸上,如同戴着一个假面具。

事到如今,服部半藏自然会对阿福的伊势秘密之行产生怀疑。不过,现在他从这个面无表情的竹千代乳母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不轨的端倪。而且,不管这个 女人抱有怎样的动机,作为常人的第三者,即便想要操纵忍者的决斗,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一点,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我偶尔会在此地巡游,但这次的出 行如果被国千代大人一派知道的话,某些心怀叵测的人,不知道又会作出什么什么样的猜测。而且,这也有违大御所大人对于这场决斗的期待。所以,次此只好烦劳 大人您出面。”

阿福对半藏说道。

“如我所言,我担心如果有人得知我亲自观看了这场决斗,不一定又会出现什么样的传闻。之所以请忍者统帅的半藏大人来此,就是为了请您在亲眼观看这场决斗之后,向大御所大人证明,我阿福和这场决斗之间,没有丝毫瓜葛。”

从距此仅有五里半路的藤枝到这里,阿福之所以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是因为要等待昏迷的甲贺弦之介苏醒过来。等待弦之介醒过来既是胧的恳求,也是出于阿福自己的目的。她就是想让半藏也来观看这场最后的决斗,证明她的清白。

“——如果趁甲贺忍者昏迷的时候将之杀死,将有损伊贺的名誉。”

众武士在古寺发现弦之介的时候,胧就是这样对阿福说的。虽然胧和阿福的目的完全不同,不过阿福也确实想让服部半藏做个见证,证实伊贺对甲贺的胜利,乃是堂堂正正。

堂堂正正?——其实阿福心里很清楚甲贺弦之介已经双目失明。她也知道胧的眼睛已经复原。她确信胜利已经操纵在胧的手中。

“不过,正如您所看到的,甲贺的忍者已经双目失明。”

“什么?”

“据说,这是伊贺的忍者弄瞎的。服部大人,毫无疑问,这也是忍术相争中的一个计谋。”
半藏从芦苇丛中凝视了一会甲贺弦之介的双目,点头答道:

“所言不假。”

在忍术决斗中,确实没有卑鄙这个词。不论双方的实力有怎样的差距,也不论使用了怎样的阴谋,在忍者的世界里,都可以得到容忍。武士的道德准则,并不适用于忍者的世界。奇袭、暗杀、诱骗......忍术的决斗注定将不择手段、惨烈而没有任何慈悲可言。

“甲贺弦之介!”

半藏对着弦之介大声喊道,

“对于和伊贺胧的这场决斗,你没有异议吧?”

“——诚如斯言。”

弦之介从容的回答道。弦之介早已生死置之度外,对于前来观战的服部半藏,也没有半句怨言。

“胧,你呢?”

“没有!”

胧拱手对半藏示意。阿幻的老鹰,就停在她的肩上。她美丽的面容上,流露出一种凌然的表情——昨天,胧在被阿福问到的时候也以同样坚毅的态度作了回答。不知道是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还是流淌在她体内的伊贺阿幻的血脉已然苏醒。

服部半藏并不知晓两人心意,在他的心中,其实相当后悔。半藏在数年前,曾经回到过甲贺和伊贺一次,和甲贺弹正和阿幻见过面。当时他看到的弦之介和 胧,还都是童心烂漫的少年——不仅如此,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两人,依旧是那么年轻和俊美,以至让人怀疑他们的忍者身份。现在,自己把两人逼到这样的境地,虽 说是大御所德川家康的命令,但在半藏的心灵深处,依然产生了一种悔恨和恐惧的心情。

“既然如此,服部半藏谨以此为证。你等二人,开始吧!”

半藏决然地说道。然后他拿着卷轴,来到白色沙滩的一处空地将卷轴至于空地的中央。

老鹰猛然飞向了空中。随着半藏退出放着卷轴的空地,甲贺弦之介和胧无声无息地,走进了这块白色的祭坛起风了。芦苇在呼呼的风声中低头,河流泛起仿佛只有秋天才有的冷寂的波纹。

甲贺弦之介和胧,各自握着长刀,长时间默默以对。

——无论是谁,看到这对举刀相向的年轻忍者,都会把他们视为甲贺和伊贺二族宿命的代表者,而两族四百年来的争战,马上就会告以终焉。没有人,能够了解现在两人的内心世界。

又有谁知道,就在十天之前,虽然地点不同,可同样是在这安培川河畔,两人的祖父和祖母,曾经一边感叹“......和你我相似的命运现在又降临到胧和弦之介的头上。真是可怕的天意啊!”一边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对决,同归于尽。

只见西边的山谷里,落日只剩下了几抹残缺的朱红。笼罩一切的黑暗,即将降临。——两人依然寂然的站立着,一动也没有动。一旁观战的阿福终于忍不住了,焦躁地训斥道:

“——胧——”

如同随波逐流般,胧迈步走了出去。一步、三步......五步——弦之介手中的长刀依然低垂着,没有做出任何防御的姿势。

胧站到了弦之介的面前。她举起手中的利刃,刺向弦之介的胸膛。这时——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她的刀身瞬间反转了回来,朝着她自己的胸部,深深地扎了进去。没有呻吟,胧倒了下去。

芦苇丛中却传来一声惨叫。刚才,阿福一直屏息观看着这场决斗,现在却脸色大变。短暂的停顿之后,她突然发了狂似的大声喊道:

“来人!快杀了甲贺弦之介——”

阿福完全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以至于忘记了自己专程叫来的服部半藏。胧输了!这也就是竹千代输了,她自己输了。同时,这也就意味着她和竹千代一派的灭亡。所以她的失态,也不难理解。

只见众武士挥舞手中的利刃,朝着弦之介一拥而上。可是等到这群人来到甲贺弦之介身前五米的时候,发生了更加令人惊异的情景只见这些武士手中的长刀,纷纷扎进了自己同伴的体内。

对于阿福来说,那场景无疑于一场噩梦。这场腥风血雨之后——在黄昏的余晖中,甲贺弦之介依旧提着刀身一个人站在原地。只是,从他的双眼里,正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当阿福发现弦之介的身影正朝着自己走来的时候,她的双腿由于恐惧已完全麻木了。但是弦之介只是拾起了放在地上的卷轴,又回到了胧的身边。他站在那里,默默的将手中的卷轴展开。

“胧......”

这声音穿过飘摇在风中的芦苇,消失了。

只有弦之介心中明白,还在自己睁开双眼之前,胧,已经死了——

过了一会。弦之介抱起胧的尸体,来到了水边。他用指尖蘸着胧胸口的鲜血,在卷轴上把两人的名字都画上了红线。后来众人才发现,弦之介在卷轴的最后,还写下了如下的血书。

“最后写下此文的,乃是伊贺的忍者胧。”

之后,他把卷轴卷好,抛向了空中。

至此,静默得如一张黑白照片的世界里,突然响起了鸟类展翅的声音。一只鹰穿过天空,用它的利爪抓住了卷轴。

“伊贺赢了。去城里报信吧——”

甲贺弦之介第一次大声喊出声来。接着他用胧的长刀刺穿了自己的胸膛,倒在了水面上。他抱住已经一半浸在水中的胧,两人的尸体在水面漂浮。

夕阳最后一抹残光中,老鹰追逐着两人,在低空中旋回。盘旋的鹰翅下面,两名年轻的忍者形如一体,静静地沿着河水,漂流出去。

弦之介和胧的黑发缠绕在一起,缓慢地漂流在骏河滩上。明月的照耀下,河面泛着蓝光,仿佛在述说着这个悲伤的爱情故事——之前一直追随着他们的黑鹰, 在空中哀伤的盘旋片刻,转身朝着北方飞去。鹰爪里,仍依旧写着甲贺和伊贺二十名精锐忍者名字的卷轴。不过,现在那里面已经没有一位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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