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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会常常被云彩遮挡而无法看见,尽管如此 ,只要仰望天空,肯定会有太阳从云彩的空隙中放出光芒的时候到来!

2007年3月19日星期一

伤痕之荆棘的王冠(かわいゆみこ)18N

第一章

“是桐原先生吧?请进。”
站在柜台后穿着黑色西装的餐厅经理,在看到比预约时间迟了五分钟才抵达的桐原晃司和司马彰后,微笑地低下头去。
这家位于帝国饭店里的法国餐厅,今天由于是平日的关系,用餐的客人也比较少。
“看样子你是常客嘛!”
走向桌子的途中,身材较为高大的司马弯下腰在桐原耳边半嘲讽地调侃。
没有回答他的桐原,只是低头看着脚下的红色长毛地毯。
光凭感觉,司马就能察觉桐原处在紧张状态之中。
而且,要是回答得不好的话,或许又会落给司马话柄。
桐原也知道自己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不过,主动提出要求的是桐原,况且在大约一周前的晚上,他还欠了司马一个几乎无法如此厚颜得站在他面前的人情。
他的确是想藉这次的饭局多少还他一点人情,而且在这种高水准的餐厅请吃饭,也有点夸耀自己力量的暗示,起码保住了最低限度的颜面。
不知道是想考验桐原还是懒得想太多,等经理带好位离去之后,司马立刻掩上了菜单。
“交给你了。”
充分知道自己的表情会带来什么效果的司马,脸上浮现讥嘲的微笑。
可能跟桐原同龄的三十上下的男人都差不多吧!他还没有老练到只是大概瞄了一下菜单,就能点出一套大餐的功力。
桐原识趣地竖了白旗。
“你可以接受套餐吧?”
胸有成竹的司马无所谓地耸耸肩。
“随便。”
司马是考上国家公务员高考,而且身处成绩几乎在前二十名内的精英们,所组成的财政部高级官僚内。在八十四年度的新人部成员中,他不管外型或能力都是最出色的。
两人都将在今年满三十二岁,随着岁月的增长,当初进入部里时那种意气风发的感觉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沉而从容的态度。
司马有着高挺的鼻梁,和足以夺取所有女人目光的黑发及暗瞳。
再加上高大的身材和端整的五官,早早就被前几任的财政部长取了个“色男”的外号。
“色男”在歌舞伎用语里指的是英俊的反派角色。
然而,司马并不是一个只有外表出色的男人,他的才干和精明都为那个外号加分不少。
看到意有所指似地含笑望着桐原的表情,果然并非浪得虚名。
“酒呢?”
司马把放在一旁的酒单递给桐原。
桐原用手撑着脸颊,虽知仪态不佳但还是扬了扬下颌。
“挑你喜欢的吧!”
连桐原都听得出来自己话声中的疲累,在司马面前他总免不了过剩地消耗体力。
其实,桐原不是一个习惯吃法国料理的人,就算再怎么虚张声势,也只不过是个在平凡上班族家庭中长大的人。
望着墙上的高价壁画,桐原感觉到自从入赘之后,由于生长环境不同所衍生出的自卑感,似乎又再度作祟了。
如果是桩平凡婚姻,对于在一般家庭里长大的桐原来说应该可以适应良好,但偏偏他人赘的,是在政经界拥有崇高地位的世家——桐原家。
原本为旧财阀的桐原家,在战后财阀解体之下虽然一度家道中落,但由于能干的岳父桐原英辅,可能当选下一任商业联合工会会长而坐大之后,又再度崛起。
位于松涛的桐原家中有数间招待用的客房,缺乏生活感的高级进口家俱,还有岳父购买或别人馈赠的名画及装饰品。
英辅一个月要参加好几次财政界的聚会,而比桐原小五岁的妻子弥生更是常和朋友举办茶会或餐会。
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中,虽然桐原尽量表现出从容的态度,但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卑、疏远和孤独,却是即使结婚三年也挥之不去的。
或许是对这样的桐原不满吧?原本柔顺乖巧的妻子,居然瞒着桐原在外面怀了其他男人的孩子。
而在一周前桐原被告知了这件事。
“要搭配肉还是鱼?”
似乎没有察觉桐原复杂心境的司马看着酒单问。
“鱼。”
听到桐原回答的司马轻笑了一声。
“你真是淡泊啊!”
他的笑容让桐原有一种得救的感觉,他已经好久没有因为看到别人的笑容而安心了。
桐原知道自己有窥探别人脸色的习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是进入财政部或入赘桐原家之后,亦或是从前就有的习性,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只不过当他发现时已经是这样了。
“不吃肉怎么有力气工作?”
司马眯起眼睛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最近胃不太舒服,还是鱼比较好。”
看到桐原的微笑,司马不经意地转过头去。
他的表情让桐原不安地联想到,自己是不是又在无意中表现出弱势了。
桐原收敛笑容,那种怕对方看出自己强颜欢笑的畏怯,让他的胸口瞬间冷却下来。
在经年累月的强颜欢笑中,桐原已经渐渐分不出自己的笑容是真心还是敷衍。
尤其最近这半年,每当他在街上看到欢笑的人群,都会很不可思议地想着他们怎么能笑得那么灿烂。
学生时代应该也有过相同感觉的自己,现在竟然觉得发自内心的笑好像是亘古的往事。
每次看到镜中自己忧郁又疲惫的神情,桐原就不禁要幻想,为了某件事而笑得肚肠抽痛不知是什么感觉。
“请问可以点餐了吗?”
餐厅经理适时地过来点餐。
桐原在最安全的范围内,点了四种套餐中倒数第二便宜的餐点。
而比较习惯这种餐厅的司马,则熟练地配合套餐叫了适当的白酒。
“很有架势嘛!”
桐原感叹地说。
“我只是脸皮厚而已。”
司马不在乎地耸耸肩。
这个男人一向的说话方式就是这样。
即使在部长面前也没有任何畏缩的模样一堂堂正正表达自己的意见,并且适时展现聪敏的一面,这就是司马。
他大概不知道那种模样和态度是桐原所欣羡的吧?
“你要找我商量什么事?”
等上了前菜之后,拿起刀叉的司马开始问。
“啊……”
调整好坐姿的桐原有点迟疑地开口说:
“我想……租个房间,能不能请你……当我的保证人?”
叉着龙虾沙拉的司马无言地看着桐原。
“……不好意思……”
他知道自己没有拜托他这种事的立场,连桐原自己也大吃一惊,居然能这么顺口就说出道歉的话。
“……你要离开那个家?”
司马静静地问。
桐原当然知道司马话中的含意。
原本桐原就是被没有儿子的英辅相中,并且在桐原家这有利后盾的交换条件下才入赘的。
得到的东西多,相对失去的时候打击也更大。
而甘冒如此大风险与桐原英辅的女儿离婚,也就表示桐原的精英生涯或许不长久了。
“……不是……我只是想找个偶尔能独处的地方……”
他知道自己在逃避。
但是,他真的想要一个能独处、能找到真实感的地方。
桐原已经无法在那个只会让自己神经更虚脱的地方待下去了。
自从半年前桐原知道自己得了无精症后,那个家就再也容不下他了。
知道桐原无法繁衍子嗣后,就把他当作政治工具的岳父,以及怀了其他男人孩子的妻子,在家里就好像把他当作外人般看待。
心灵无法沟通也就算了,还像陌生人般冷淡。
“你有本事这么奢侈吗?”
司马扭曲着唇角嘲笑。
“司马……司马……”
桐原皱起眉头,下意识中喘息似地呼唤着男人的名字。
“司马……你帮帮我……我不想再待在那个家了啊……,我一点也不想回去……。你救救我……”
司马苦涩地眉心紧皱。
“这种事……我只能来拜托你……真的……”
桐原的肩膀开始剧烈起伏。
悲哀的桐原真的除了同期的司马之外,已经想不出任何能拜托当保证人的对象了。
岳父和妻子就不用说了,桐原也不想让老家的父母担心,自然不能去拜托这种事。而像财政部这般竞争剧烈的工作场所,更不能向同事透露这种致命的秘密。
在故乡的朋友也一样。
他不想让那些把自己当英雄般看待的朋友幻灭。
那是身为一个男人的桐原最后的自尊与坚持。
“……为什么找我?”
咬住下唇的司马低垂着视线没有再说下去。
桐原不敢去听被司马绞紧在喉间的话语。
如果此时此刻被拒绝的话,桐原相信最近精神状态已经非常不稳的自己肯定会崩溃。
现在的司马散发着桐原所遥不可及的精力。
那想要攀上顶峰的坚强意志力,让他不必像桐原还得藉助靠山,就能在同期之中显得出类拔萃。那优秀的能力和安定的精神力量……都是现在的桐原望尘莫及的。
精神上已经极度脆弱的桐原,拼命想依附强者企图分到一点力量和恩泽。
为了这个目的,桐原在连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状况下,变得不那么在乎冷淡和轻蔑的自虐感情。
“……你已经找到房子了吗?”
听到司马半带妥协的语气,桐原赶紧接话。
“是啊,在佑天寺……房间不大。”
司马放下刀子,习惯性地在沉思时用右手覆盖自己的额头。
“下次休假的时候带我去看……,看过了再说。”
桐原点头同意。
之后,若有所思的司马收起前一刻好战的口气。
避免谈到类似话题的两人,开始言不及义地聊到一些工作还有时事等等,同时结束了用餐。
距离最后一班电车还有一段时间,两人就搭上了往波谷的山手线一起回去。
并肩坐下之后,司马把沉重的公事包放在膝盖上,交抱双臂闭上眼睛。
桐原用眼角余光窥伺,发现男人并不是在沉睡而是在思考。
桐原无意识地嘴唇微张,感觉着司马从外套上传来他肩膀的厚实感。
那强壮而充满男人味的体格连同性都不得不羡慕。
就像色男的外号一样,司马那差一点就变成鹰勾鼻的完美鼻型就像雕塑般优美,是其他凡夫俗予无法企及的巧夺天工。
同期之中,主计处的司马和国税局的伏屋东彦,加上桐原,虽然有“精英三剑客”之称,但是拥有外号的却只有司马。
这种外号还不如不要的好,桐原虽然在内心替自己找借口,但是他也明白,自己并没有司马那种压倒性的存在感,以及不负其外号的优秀能力。
这种焦躁和自卑感,是桐原从入部之后就一直对司马抱持的感觉。
他对伏屋就没有这类强烈的焦躁感。
车厢内的暖气让桐原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他朦胧地想起一周前的那一夜。
一个礼拜前的早餐上,在没有任何预警下,桐原从妻子口里听到了怀孕的事实。
妻子怀孕就等于宜告自己有了外遇。
跟妻子弥生相亲结婚的桐原,在半年前检查出罹患无精症而无法繁衍下一代。
跟隔壁的外交部比起来,财政部里靠裙带关系来出人头地的例子并不多。
但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嫁给一名官僚精英,还能延续优良血统的政治家或财界大老可不在少数。
听说财政部秘书长的桌上,就有不少类似这种寻婿的委托书。
而好不容易得到优秀女婿的岳父,为了让他继承家业或成为自己有利棋子的前提下,通常都会尽全力栽培。
所以,拥有强力的裙带后后对年轻官僚来说当然如虎添翼,因此桐原成了不少人羡慕的对象。
正因为如此,选择了靠妻家出人头地的桐原,更无法主动斩断这层关系。
即使在离婚率高的财政部内,少了在财经界深具影响力的桐原英辅这座靠山后,对桐原以后的仕途发展当然是重大致命伤。
自从知道自己是无可救药的无精症患者后,这半年来,桐原一直过着不知何时会被岳父逼迫离婚,这种心惊胆战的日子。
此时,岳父提出来代替离婚的条件,居然是要桐原去当以断袖之癖闻名的政治大老——筱田雄一郎的性玩物。
如果筱田只是一名普通的政治家,身为与政治家有同等地位的财政部精英,桐原大可严词拒绝。
但是,筱田却是曾经担任过财政部长的大人物。
在部内还残存庞大势力的筱田,不仅向英辅,还向桐原的上司施压。
无法抵抗的桐原也只有咬牙接受。
与筱田之间只称得上屈辱的关系,带给桐原极大的心理冲击,同时也导致他肉体上的不举。
然而,完全不在乎的筱田只执着于桐原的身体,不时强迫他发生性关系。
既是男性不孕又不举的桐原已经有半年没跟妻子同床了。
所以,当桐原听到妻子怀孕时,整个世界随之崩溃,跌进地狱般的无底深渊。
他至今无法遗忘,曾是那么柔顺的妻子那充满挑战意味的眼神。
一想到原本如少女般清纯的妻子如此惊人的改变,连她腹中那块肉,看在桐原眼里也有如异形一般。
从早上听到妻子怀孕之后,饱受打击的桐原完全不记得自己一整天做了什么。
记忆的开端就是司马斥责着跪坐在冷雨之中、满身泥泞的自己。
还有,就是在饭店的房间里,经由司马手指的刺激而让他得到已有半年以上没有过的快感,然后还被他压在身体底下,攀登难以置信的极乐巅峰。
平常连交情也谈不上的两人,为什么会在那天晚上有了肉体关系?因为精神打击而只有片段记忆的桐原自己也无法解释。
而且,那晚,习惯性失眠的桐原,居然像失去意识般地沈睡。
长久以来,他已经没有像沉浸在深海般好好睡过了。
或许就是那种深沉而舒适的睡眠,让桐原了心想依靠司马吧!
“喂、你别咬指甲了。”
司马拨开了桐原无意识送到嘴边啃咬的手指。
“你有咬指甲的习惯吗?”
司马压低声音问。
听出司马语气中的责备,桐原沉默地俯视自己的手指。
自己的指甲上残留着红色的啃痕,有些地方还因咬得太过火而开始流血。
面对手上的伤痕,连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桐原心想:自己又多了一个坏习惯。
在咬的时候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痛感和啃噬的动作。
难怪在洗手或敲键盘时指尖总是微微发痛。
“算了,别想那么多……”
司马覆盖似地握住桐原的手叹息地说。
“要想的话,就想像伏屋的脸,然后痛揍他一顿。”
桐原呆然地望着司马,一时无法了解他的意思。
“我每次想出气的时候,总是想像痛殴他的脸。”
司马露齿一笑。
桐原感谢似地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

“采光还不错。”
司马从二楼阳台探出身去看着下面的街道说。
冬天的太阳到了下午两点已经有点西斜了。
从司马所在的阳台伸出手去,就可以够到大树延伸的枝叶,在柏油路上形成长影。
心想大概是樱树或什么的司马,看了一下后就缩回头来。
这里不但采光好还靠近车站。
到了春天,阳台旁的树还会开花呢!
周末,司马和桐原一起来到位于枯天寺的新房间。
有点像是专门租给学生住的这个六坪大的狭窄房间,由于没有家俱的关系,显得相当寒冷。
即使环境条件良好,但是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不是会变得更孤僻吗?司马心里虽然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地在契约上盖章签名,然后把印鉴证明和名片一起交给桐原。
钥匙已经拿到手,剩下的只有把司马盖好章的契约交给房东就行了。
“谢谢你……”
桐原简短道谢,有点呆滞地凝视司马的签名。
司马还是第一次看到穿便服的桐原。
在充满不是灰色就是蓝色这种公务员色调的财政部里,桐原的穿着已经相当朴素了,但是换上便服之后似乎也没什么大改变。
绿色的条纹衬衫搭配淡灰色的毛衣,看起来虽然洁净,但是实在不引人注目。
比起身着咖啡色羊毛衬衫、搭配轻便外套的司马,显得逊色许多。
从桐原那不讨喜的神经质表情底下,司马可以窥见他那潜藏而几乎一触即发的压力。
以前,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属于桐原的那份脆弱,如今却开始影响起司马的情绪。
起码以前的桐原不是那种会轻易把弱点暴露在外的人,即使现在,他也没有自觉已经被司马察觉出如此不稳的一面。

“喂、要不要到店里去走走?”
看了桐原呆板的侧面半晌终于按捺不住的司马开口问。
“……店?”
桐原意外地反问。
“你不打算添购一些像棉被水壶或茶杯等生活用品吗?”
听完司马不耐的询问之后,反应迟钝的桐原这才回神似地想起来。
连生活必需品都没有准备的概念……桐原那种漫不经心的感觉让司马吃了一惊。
或许他本来就对这种日常琐事兴趣缺缺,但司马因为看惯了桐原平常在部里表现出色的模样,才会对他现在这种散漫的反应感到惊讶。
上次在餐厅吃饭,谈到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对日本经济的影响时,桐原所表现出的专业知识及见解,还令司马心生佩服。
他本来还想探听一些有关部内的人事问题,却被桐原轻描淡写地带过。
在这方面,司马不得不承认桐原是个聪明的男人。
然而,一触及生活方面的事,桐原就像个孩子般不知所措。
或许了心想从桐原家逃出的想法,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心思吧?
只想逃开的他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然后再慢慢疗伤止痛。
现在的桐原一点也看不出是跟司马同期,在财政部内屈指可数的官僚精英。
要不是亲眼目睹的话,司马相信光凭传言要想像这样的桐原真的很难。
司马似乎看见了桐原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那种感觉让司马浑身不自在。
“除了棉被以外,还有其他用品啊。走吧!”
司马叹息地推了还在发呆的桐原一把。
两人在附近的大型超市中买了棉被、被套、马克杯、卫生纸等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
然后到附近的餐厅解决了晚餐。
会带几乎处于半沉思状态的桐原购物,还帮他搬到房里的司马,或许是出于对他的遭遇同情吧?
“我来泡茶……”
时间已经晚上八点了。
把东西放进房里的司马准备离开的时候,先脱鞋子进房的桐原边打开装着茶壶的袋子边说。
“这么晚……不用了……”
想不透自己为什么会跟这个同期、像好朋友似地一同进餐的司马,婉拒桐原的好意。
明天司马还等着去见儿子呢!
桐原的家庭出了问题,而司马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月前他的妻子把儿子带回娘家准备跟他离婚,也可以称之为家变吧?
跟相亲结婚的桐原不同,在两年前恋爱结婚的司马完全不想挽留妻子。
但是,唯独割舍不下的,就是身上流着自己血液的儿子,无论如何他都要想办法把儿子抢回来。
他几乎是数着日历等待明天的来临,那是他每个月仅能见到儿子的一天。
他想早点回家准备明天的事。
而且,司马也不想让自己和桐原的关系变得太过密切。
心中早已下定决心,但一看到桐原无助的表情后又开始动摇。这是种连司马也很难解释的复杂情绪。
老实说……他真的想收手了。
他不了解桐原的真意。
他的精神状况太不稳定。
司马知道桐原依赖自己,既然明知不妥,司马自然没必要让自己身陷险境。
坐在地板上的桐原意外地抬起头来直视着司马。
“只喝个茶……也不行吗……?”
从他那纤瘦的体型上难以想像的魅惑音质。
这个男人最大的魅力,就是拥有一副如神职人员般,没有抑扬顿挫的圣洁嗓音。
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助。
司马发出一声今天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叹息,然后开始脱鞋。
留下来的原因是,出于对桐原的同情、好奇,或者想掌握他更多弱点,还是不想回到自己那空冷的家。好像每个理由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看到司马脱鞋而安心下来的桐原,拿出刚买的茶壶和马克杯,在小得可以的流理台旁,开始清洗。
司马把购物袋推到房间一角后,就无所事事地仰望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
标榜着自然光的日光灯在没有窗帘的狭窄空间里,映照着泛着青光的榻榻米,居然令人视线不太舒服。
“我买了一个罩灯送你,算是祝你乔迁之喜吧!”
司马拿起买回来的卷尺量着窗户的尺寸说。
本来想先买窗帘回来的桐原被司马以尺寸不合驳回,结果就只买了卷尺回来。
一量之下果然如司马所料,比一般的窗子还要高。
“因为榻榻米的关系,我看浅咖啡色的窗帘比较适合吧?”
桐原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来。
“我只要能睡就行了……”
“我不喜欢那么粗糙的感觉。”
司马不悦地反驳。
桐原暂时毫无反应地凝视着司马。
司马在尴尬的气氛中移开目光。
就算已经跨越了那道防线,司马也的确过分干涉桐原的生活。
放在电磁炉上的茶壶开始冒出水气。
“水开了。”
被司马一指,桐原才笨拙地开始泡茶。
他把热水立刻注入茶壶之中。
一看就知道平常根本不做家事。
看到他不稳的手势,司马心想自己来可能都比他好。
完全没想到要先蒸出茶叶香味的桐原,把一杯连香味都没有的茶放在司马面前。
“既然要住下来就弄得舒服一点嘛!”
司马眉心微皱地喝了一口味道不佳的玄米茶后说。
“我不是要长住。只是……在累的时候偶尔到这里来……我想拥有一点自己的空间。”
男人软弱地试着反抗。
“不管是经常或偶尔,就是因为要纾解疲累,所以环境才要更舒适啊!”
滚烫的玄米茶烫伤了司马的舌尖。
拿着马克杯靠在壁上坐着的司马,被刺痛的舌尖弄得烦躁起来。
“反正就是你逃避的地方吧!”
桐原戴着细边银框眼镜下的瞳孔受伤似地圆睁,随即畏怯似地垂下视线。
又开始沉默了。桐原像个孩子似地坐在榻榻米上,不停地移动着视线,就好像在控制即将溃堤而出的感情般喘息着。
他那神经质的侧脸在人工灯光下更显苍白。
这个男人为什么看起来总是如此清淡……,司马不可思议地凝视着他的发际。
那种洁净感让司马丝毫不觉得桐原是个跟自己同年的男人。
这个男人缺乏三十岁男人特有的锐利气质。
司马觉得自己似乎以挑逗这样的桐原,以试探他的反应为乐。
光是两个男人关在如此狭窄的房间里、窥探着彼此的动静,就已经够怪异了。
想到这里,眼前这个平常对自己来说只会碍事的男人,却突然让司马滋生想加以蹂躏的冲动。
那是一种跟抱着狐媚的半裸女人相当接近的情欲。
“我说……上次之后还有没有用?”
司马转身面向桐原而坐,把马克杯移开后,用脚轻踢了一下桐原还穿着袜子的脚尖。
毫无异议的桐原只是摇摇头低声说没有。
“不插进手指还是没用?”
司马更进一步地用自己的指尖挑逗桐原的脚。
桐原反射性地震了一下。看他没有抵抗的意思,司马开始透过袜子探索他的脚形。
桐原长怯的眼光追随着司马的动作却没有逃开。
白皙的喉结喘息似地激烈移动着。
这家伙果然在等……司马在内心嘲讽着。
司马的指尖继续从男人的膝盖移到大腿内侧。桐原呼吸急促地闭上追逐的眼神。
他一点也不想逃。
司马伸手摘下他的眼镜和马克杯。
“没有东西在里面就毫无反应吗?”
边用言语折磨桐原的司马,将毫无抵抗的他拥人怀中。
“……你想有反应吗?”
司马的大手从背后一路抚摸到尾椎骨。
桐原屏住呼吸,把手放在司马的胸前。
他没有再抵抗下去。
司马体内点燃了官能的欲火。
除了一个星期前与桐原发生过关系之外,司马没有亲近任何女色。
撇开忙碌的工作不说,司马也没有兴趣碰从一结婚就已经没有热情的妻子。
所以,他好久没有猎物在手如此兴奋的感觉了。
“司马、没有窗帘……”
桐原第一次发出抗议的声音。
“要是不关灯的话对面会……”
或许是会被人窥伺的刺激感所致吧?桐原的低语里充满了焦虑。
那轻微的抵抗和紊乱的呼吸,更加撩拨了司马的兴奋,他轻咬着猎物的耳朵说:
“对面的确看得到,看得到你如此被一个男人拥抱。”
嗯……桐原发出了一声鼻息。
“司马、求求你……司马……”
我不想……。桐原扭着身体哀求。
“少来,你明明已经欲火焚身……”
可能被人看到的刺激让司马莫名地昂扬起来。
“你已经好久没站起来了吧?”
被司马拒绝关灯要求的桐原,在异样的状况下果然情动。
“……半年……不、还要更久……”
他的低音充满黏腻。
“好久没有……没有那么强烈的快感了……。那种像是要从腰部贯穿出来的感觉冲击着我……”
纤瘦的身体在司马怀里扭动。
“我无法控制自己……整个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只想着……没想到做爱是这么舒服的事……,,
桐原伸出细腕圈住司马的颈项。
“那我们算是有志一同了……”
司马轻笑地伸手剥除桐原的毛衣。
那种下腹部好像被连根拔起的感觉,让司马不禁喘息着轻咬桐原暴露在衬衫外的瘦尖锁骨。
桐原抗议似地睁开眼睛,随即又强忍般地呻吟掩上眼险。
“你能不能放松一点……”
司马剧烈地呼吸,轻拍了一下桐原的脸颊。而对方只是攀附着司马的颈项,泣诉不知该如河是好。
“我也不知道啊……”
可恶……司马不禁显出恶态。
女人也就算了,司马跟桐原一样拙于揣测拿捏同性的分寸。
桐原那缠绕在自己肩膀和颈部的手腕,以及圈在腰上想要把自己拉近一点的腿力,都是男性的感觉。
他没有勇气让桐原一丝不挂。 ‘
司马自认没有直视着跟自已有同样构造的身体,还能从事性行为的胆量。
他想要的只有能接受自己的肉体、紧缩的器官、惑人的喘息声,还有充满欲望的扭曲手指。
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种局面,司马替自己寻找藉口。
“怎么办、司马……怎么办……”
或许是快感更胜于司马吧,桐原痛苦地五官扭曲,像梦呓般不停呼喊司马的名字,然后用他那细长的手指抓乱自己的头发。
刚开始没有窗帘的抗议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那感觉反而让他更加亢奋。
“快深呼吸、快!”
把桐原的身体压在榻榻米上的司马也顾不了面子地大喊。
其实,司马并不比桐原耐力强到哪里去。
他不是没有跟女人玩过类似的新花样,但是那插入时的快感却是女人所无法比拟的。
连爱抚都无法兼顾的司马动作渐渐粗暴起来。
反正对方是男人,即使动作粗鲁一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司马的动作越来越自我本位起来。然而,桐原也不遑多让,他露出近乎苦闷的表情,一心在司马身上追逐着无上的快感。
“……啊、你别动……求求你、不要动……”
桐原抱着司马的颈项哭着哀求。
等到司马好不容易停下动作,桐原才得以调整呼吸。
失去了平日的聪敏,桐原像无助的孩子般落泪仰望司马。
“……怎么样?”
“……很棒……”
桐原陶醉低语。
等到那近乎痛苦的快感平息之后,他环绕在司马颈上的手,无力地垂落在榻榻米上。
桐原脸上太过没有防备的表情,让司马燃起了一股对以往抱过的对象,从未有过的嗜虐心。
“你这种身体……还能让老婆满足吗?你是怎么抱女人的?”
稍事休息的司马双肘顶在榻榻米上调侃他。
不经由后面的刺激就无法勃起的男人,有了司马进入之后,身下的性器已经高举而膨胀。
虽然一开始还觉得他不知羞耻,不过事到如今自己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什么怎么……?”
桐原的胸膛剧烈喘息着,朦胧睁开双眼。
他为了自保而经常构筑的精神屏障,或许因为司马所给予的快感而迟缓下来吧?桐原单纯地反问。
“你就像照教科书上说的总是用正常体位吗?你不可能只睡过老婆一个女人吧!”
桐原像少女般地红了脸。
“看来你真的是照本宜科的乖宝宝。”
司马故意用指尖戳戳桐原的侧腹,他又喘了一口大气。
“……自从跟岳父同住之后……就不太……”
桐原的感度比起一般女人,甚至比司马分居的妻子,都要来得敏感。
或许是太有感觉所以痛苦吧?桐原把手轻压在司马周游在自己身上的手指低语。
他的呼吸急促,声音也沙哑得充分表现兴奋的程度。
“你还真是个神经纤细的男人,要是我可能会因为体位不同而更燃烧起来……。老实说,比起自己压在女人身上,你应该更喜欢女人跨在自己体上的骑乘位,对不对?”
听着司马在耳边低语,桐原难耐地呻吟。
他的内部突然开始收缩,压迫着司马的官能。
“……啊、……啊。”
他垂放在榻榻米上的手再度抓住司马的肩。
在桐原突如其来的收缩之下,司马皱起眉头反射性地抱住他身体的那一刹那,下腹传来一阵湿润的感觉,司马惊愕地俯视桐原的脸。
桐原茫然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剧烈喘息着。
他汗湿的头发散乱在榻榻米上。
司马故意把他弄脏了自己腹部的白色黏液,涂在他的肚脐周围。
桐原迟钝地任由司马摆布。
司马不是没有遇过如此有被虐性的女人。
他慢慢抽出自己的身体,然后翻转过男人衣不蔽体的身体,要他趴伏在榻榻米上。
“让我来告诉你什么叫做后背位……”
等司马缓缓从背后覆盖上去,桐原立即发出像女人般的哭泣声。

隔天,早上刚过八点,司马就被从没有窗帘的窗子外射进的阳光晒醒。
他朦胧地瞄了一眼昨晚拿下放在身旁的手表后,啪地一声爬起来。
才刚买的被子从他肩上滑落。
“喂、起来了。”
司马用力摇起一旁的桐原。
虽然是被刺眼的阳光晒醒,但是司马已经很久没有睡到这种时间了。
“我十点要到东京车站去接儿子。”
说完,司马才发现这根本是自己的事,跟桐原没有关系。
“……儿子……?”
桐原睡眼惺忪地抓着被角问。
“就是我儿子啊!我跟我老婆离婚后,他就被带到名古屋的娘家去了。今天是一个月一次的见面日。不好意思把你叫起来,你继续睡吧!”
司马边打开浴室的门边说。
“……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桐原像孩子似地裹着棉被问。
“……无所谓,不过我们今天可是要到上野动物园”
司马意外地转头看着桐原。
他难以揣测桐原的心意。
“你儿子多大了?”
然而,桐原却毫不介意地点头继续问。
“前一阵子才满三岁。”
“多高了?”
“大概这样吧!”
被平常不多话的桐原像机关枪一样询问,司马有点吃惊地比到自己大腿的高度。
“很可爱吗?”
“那当然。”
司马毫不犹豫地回答。
“自己的儿子总是世界上最可爱的。”
不介意一丝不挂地站在浴室门口的司马,桐原又低语了一句好想去。
“你喜欢小孩吗?”
在昨天的购物袋里寻找浴巾的司马,看着还裹着棉被的桐原说。
我也不知道……男人低语。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要孩子……”
明明得了无精症还想要孩子,司马笑着转移男人悲叹的话题。
“克弘可是很可爱的。看是可以让你看,但是你别想抢哦!”
桐原点点头。
“你太太好漂亮。”
隔着克弘坐在不忍池对面的长椅上,桐原突然冒出一句。
冬天的动物园或许不是热门季节,也或许是周日午后,并没有平常汹涌的人潮。
在晴朗的好天气里,池上的天空也非常清澈能够了望远处,但是偶尔吹过的风却异常寒冷。
只有在冬天才会住在池里的雁鸭,在三人附近的池边啄食游客留下的食物。
“她已经不是我太太了。”
帮儿子吹凉刚买来的热可可,司马订正桐原的说法。
等在东海新干线中央出口接到儿子之后,司马对还一脸依恋地叫住自己的妻子完全没有兴趣。
老公、要不要一起喝茶?……听到妻子要求,司马反而觉得怎么有人脸皮可以厚到这种地步。
在司马为了年底预算工作忙得不可开交,连睡觉时间都没有的时候,妻子居然私自带着儿子回娘家,最离谱的是,还一封信也没附地只留下离婚申请书。
司马到现在还是对儿子被留在对方娘家之事耿耿于怀。
原本他就觉得妻子只是个空有美丽外表的女人,后来自己居然因为她的任性而受害之后,司马对她就再也燃不起任何热情了。
两脚在空气中摇晃的儿子,虽然无法完全了解父亲话中的含意,但是也似懂非懂地仰头看父亲的脸色。
司马立刻浮起一丝宠爱的笑容轻抚着克弘的头发。
穿着蓝色儿童外套的克弘被司马抱起的时候,仍旧高兴地环着父亲的颈子。
因为双亲都有出色的外表,所以克弘的五官也相当匀整。
可以看得出来司马真是打心底疼爱这个孩子。
“那你太太呢?”
阻止着儿子还没戒掉吸手指的坏习惯,司马简短地反问。
“我太太没那么美,只是一个文静而不显眼的女人……”
说到一半,桐原咬着嘴唇沉默下来。
他又开始无意识地把手指送到唇边啃咬,司马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咬手指头,克弘会学。”
桐原这才察觉似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接着就伸过手去把克弘抱到自己的腿上。
“……比想像中重。”
笨拙地抚着孩子的头发,桐原有点踌躇转头看着司马。
“好歹他也有十五公斤啊!”
坐在桐原膝盖上的克弘虽然有点怕生,还是乖乖地待在他的怀里。
“动物园……好玩吗?”
桐原表情认真地问着孩子。
孩子点点头。桐原又笨拙地说:“……幸好有看到熊猫。”
司马听着拥有天赋美声的同事说着熊猫二字,心情略感复杂。
要是以前听到他说出熊猫二宇,自己直觉反应可能会先大笑出来。但是,现在听到他这么说,反而觉得桐原有点怪异又可怜。
而且,比起司马,眼前的桐原似乎更想引起孩子的注意。
不过,由于桐原不习惯与孩子相处,所以在这种时候反而显得放不开。
能够敏感察觉大人气息的克弘开始有点退缩;
“……熊猫没有动……”
孩子在桐原怀里低语。
“只会睡觉的熊猫……”
司马看着背对着人横躺在玻璃房里、黑白相间的稀有动物抱怨。
桐原难得地笑了。
“克弘,熊猫除了吃饭的时候几乎都是在睡觉。以前爸爸在神户排了两个小时的队好不容易看到熊猫的时候,它也像现在一样呼呼大睡。”
桐原又压低声音笑了。
他笑起来的脸并不讨厌。
没有在部内那种阴冷的感觉,而多了一分难得的温暖。
司马把温可可递给孩子边用眼角余光瞄着桐原的神情。
纤细的线条、三十岁男人特有的尖锐,没有男子气概和攻击性的男人。
会用神职人员、充满透明音质说话的男人。
入赘之后一直伸展不开的男人。
被同性恋政治家看上的男人。
然后,得了无精症而无法生育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爱怜地抱着孩子,虽然拙劣仍努力喂他喝着可可。
在冬日午后的阳光里,司马无盲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他说想要孩子。
他好像能了解一点桐原的心情。
司马会这么疼爱克弘,是因为他是继承自己血缘唯一的孩子。
是这世界上自己独一无二的分身。
“爸爸,我要坐在你肩膀上。”
喝完可可的儿子伸手向父亲撒娇。
司马笑着从桐原手中接过儿子。
把孩子扛到自己肩上后转过头,拿着空杯子的男人—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
从此之后,司马永远忘不了在桐原眼中,所看到的那种异样的神采。

第二章

走过有都知事公馆和瑞士大使馆的幽静住宅区,桐原回到位于松涛的桐原家。
好不容易挨到三月,天气却仍旧冷风刺骨。
早上从枯天寺的公寓出来的时候还有点暖和,桐原打算回家拿几件比较薄的外套。不过,眼看天气又变了,
桐原改变主意,心想还是放两件冬天外套比较安全。他慢慢走上波谷的斜坡。
一想到要回家,桐原的脚步就不禁变得沉重。
快到五月的现在,随着妻子弥生的肚子越来越明显,桐原在家中越发没有容身之所。
而且,请司马帮忙租屋之后,桐原比以前更不想回家。
加上他在不联络下不回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因此家里也没有准备他的食物。
知道女儿怀孕之后,英辅不再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教桐原去应付筱田或轻视污辱他;反而经常神情愉快地谈笑,然而桐原只觉得恶心。
看着女儿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而喜不自胜的英辅,对待桐原就好像房客一样。
想起以前他叮咛自己要如何疼爱老婆的殷勤神态,桐原就能明显感受到其中的差别。
幸好因为国会改成联合内阁后,目前正值初次会期,筱田为了政事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召唤他。
每次应付过筱田后,桐原总有几天情绪会相当不稳定。
刚开始他还自我安慰,反正自己又不是女人,即使身体被玩弄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事实已经比他想像中更严重地伤害到,自己身为男人的自尊和荣耀。
当那种觉得自己好像毫无尊严的低等生物般的自卑感作祟时,经常会严重得让桐原一发呆就好几个小时。
跟与司马相拥时的充实感,以及可以为此放弃一切的快乐相较,桐原不禁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无谓地浪费生命。
边想边走的桐原转过街角后,看到一辆车顶闪着红灯的白车停在家门前。
一看就知道是救护车。
大惑不解的桐原慢慢走近,从灯火通明的门口可以看到几名救护人员,正抬着担架出来。
该不会是一向血压低的岳父晕倒了吧?看到桐原靠近,其中一名救护人员立刻问道:
“你是家属吗?”
“呃……”
很难说现在还算不算家属,桐原暖昧地点点头。
“你是不是桐原先生?”
桐原支吾其词的回答让救护人员不耐地反问。
“……是啊……”
一旁听到两人问答、年纪明显较长的队员,走到桐原身边,用清楚的声音说:
“你太太有流产的危险,我们要立刻送她到医院,请你也一起过来。”
“……哦……”
把因太过突兀而还搞不清事态的桐原丢在一边,队员们继续迅速地处置。
队员们轻松地把蹲在门口的弥生抬上担架,经过桐原身边搬上救护车。
“桐原先生,请你快一点!”
“请你记得锁门;还有,把你太太的鞋子一起拿来。”
在队员的命令下,桐原只得先捡起弥生的女用拖鞋后把门锁好。
“快一点!”
等桐原坐上救护车后座后,车子立即发出警笛飞驰:面去。
“……请问,你说流产是……”
听着前面的队员用无线电联络医院,桐原向在妻子身边不知在进行什么作业的其他队员询问。
“听说她是从楼梯上跌下来,由下腹部激痛和出血判定,可能有流产的危险。”
“流产……?”
对这两个活生生的字没有任何反应的桐原,呆望着躺在一旁的弥生。
原本连妻子怀孕都不太相信的桐原,一时之间很难去接受流产的事实。
弥生似乎还保有意识,不过或许因为太痛的关系,只见她不时咬住下唇呻吟地忍痛。
她的脸色苍白,被冷汗弄湿的头发贴在脸颊上。
而覆盖在毛毯底下的身体,也因为大量出血而使整个救护车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桐原知道妻子正承受着激烈的痛楚。
但是,他还无法理解原因居然是流产所造成的。
“……这个……”
弥生把一直捏在手上的东西递给救护人员。
是妈妈手册和健保卡。
“我们会帮你保管妈妈手册和健保卡。”
听到救护人员逐字在耳边清楚地说完后,弥生才放心地点头。
“桐原先生,这个就交给你了。”
救护人员把妈妈手册和健保卡交给桐原,然后朝前面叫了一声。
“病人的呼吸非常急促,要不要帮她戴上氧气罩?”
“好吧,准备氧气筒。”
坐在前面指挥,看起来应该像队长的人又重复了一次指令。
“拜托你们……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
在戴上氧气罩之前,弥生呼吸急促地低语。
“放心好了,我们现在正要把你送到急诊中心。”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弥生满眼泪痕地抓着救护人员的手再度哀求。
“你别担心,先戴上氧气罩呼吸会比较顺畅……”
救护人员边帮弥生戴上氧气罩,边把她的手拉下,回头转向桐原。
“桐原先生,请你握住你太太的手给她鼓励,相信她在精神上会比较轻松。”
自己的手真的能给妻子慰藉吗?桐原虽然狐疑还是握住了弥生的手。也不知道把伸手的对象当成了谁,弥生纤细的手掌也反握住桐原。
桐原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自己的安慰话会有多大效力,所以干脆保持沉默。然而,妻子灼热的手依旧紧握着桐原。
总是像小女孩般的妻子如此想保护一条小生命,对于弥生这种行为,枫原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弥生被送到附近一所有急救设备的大学附属医院,桐原只能在急诊室外面等待。
没有外来病患的院内一片灰暗,虽然应该开着暖气,但是坐久了也不免阵阵寒意上身。
英辅今晚好像出差去了。
要不然自己唯一的女儿发生这种事,早就第一个冲上救护车了。
要不然就是借出差的理由,不知道跟哪个爱人偷欢去了。
英辅没有手机,想找人也无从联络。不过,或许回到家里可以找看看,弥生有没有在电话旁边留下英辅的联络电话,桐原朦胧地想着。
等了几个小时之后,穿着蓝色手术衣、失去意识的弥生,终于被几个护士推了出来。
走在最后像是主治医师的男人发现桐原后走了过来。
“你是病人的丈夫吗?”
医师慎重地问。桐原点点头。
“请跟我来……我来说明你太太的病况……”
就好像连续剧里的情节一样,医师把桐原带到另一个房间。
外面又响起警笛,似乎又有救护车进来了。
医师请桐原坐下后,拿出病历表和超音波片开始解说。
“本来从楼梯上跌上来造成大量出血对母子来说,是非常危险的状况,但是幸好你太太撑过采了。”

“哦……”
医师继续拿出怀孕五个月的子宫断层扫描,放在桐原面前,那活生生的器官图像让桐原不禁退缩。
桐原不知道急救人员所说的流产和突发性流产有什么不同,只知道对弥生和孩子都是非常危险的状况。
医师所拿出的图像明显地呈现出子宫及胎儿的形状。
桐原这下可真的亲眼看到妻子偷情之下的成品。医生边指着子宫断层图边以胎盘等非常专业的术语解说着。
“幸好她的骨盘没有骨折或龟裂的现象,只要住院二、三个礼拜静养之后,没有问题就可以回家了。”
“哦……”
为什么不干脆就这样让小孩流掉,然后妻子就可以回复成以往那个乖顺而闲静的女人……桐原想着这些不可能的事。
从弥生有了外遇开始,她对桐原就已经死了心,即使失去孩子也不可能恢复过去的夫妻关系。
“回去之后就没问题吗……”
桐原无意识地重复医生的话。
“是啊!如果继续出血或腹部肿胀的话,就必须打点滴来抑制子宫收缩,要是就这样安定下来的话,就可以服药再看情况。对胎儿来说,能待在安全又自然的子宫里等待出生是最好不过的事。”
热心的医师为了让桐原了解状况说明得相当清楚。
“还有……”
医师突然降低声音说。
“这种事不好意思明说……”
“什么事?”
配合医师缩短距离的桐原不解地问。
“你太太的阴道内有一些外伤……”
“……啊?”
桐原无法立刻了解医生话中的含意,张大了嘴一脸呆相地回问。
“并不是怀孕中就得完全禁止性行为,但是为了不对母体造成负担,还是节制一点比较好……”
“哦……”
桐原还是茫然地望着医生的脸。
已经无法掌握事态的桐原听到医生这么说后,好像被人当头棒喝一般。
“像这次的情况,在进入绝对安定期的一、二个月之内,绝对禁止性行为……。而且,越接近分娩日,就算在一般状态下也有破水的危险……”
看到桐原的呆样,以为他还是搞不清状况的医生,再度拿起专业的图像说明起来。
但是,他接下来说的话,一句也没听进桐原耳里。
这过度离谱的事实不但让桐原惊愕,也令他全身充满了厌恶感。
他知道妻子有了外遇后怀孕的事情。
不过,即使是从医生的口中听到,桐原还是难以相信妻子居然在怀孕之后,还跟情夫发生性行为。
“今天,你太太还是暂时待在恢复室,等明天再转到一般病房,待会儿请你去办好住院手续。你今天应该很累了,可以先回去休息。”
在医生的催促下,桐原随着护士准备去办理住院手续。
这段时间,桐原的脑子里充满着愤怒和憎恶,而身体却相反地满溢着冻结般的厌恶感。
为什么自己要替那个不贞的女人跑腿?
为什么先承认一个不是自己骨肉的孩子之后,还得听妻子跟别的男人孕中性行为这种愚蠢至极的事?
跟那种男人维持关系的妻子固然愚蠢,但是那个会跟孕妇做爱的男人在桐原眼里,更是自我主义而令人鄙视。
与其让自己如此蒙羞,还不如弥生和她肚里的孩子就这样死掉算了……跟在护士身后的桐原,不停地重复这类似诅咒的怨语。

“您需要什么样的花?”
穿着印有店名标志围裙的女店员殷勤地询问。
“我也不知道,随便什么都可以吧……”
桐原真的觉得送什么花都无所谓。
“请问您是要送人的吗?”
桐原只说要五千块左右的花而没有其他条件,但店员却不厌其烦地继续询问。
“不是,是要去探望女性病人……”
已经说不出妻子这两个字的桐原不耐地回答。
“那我就帮您挑黄色色系的花好吗?”
也没正眼看店员所指的几种黄色花朵,桐原只随便地点了点头。
“好啊,就交给你了……”
其实,他的理性虽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感情上却无法释怀。
因为要去医院探病他才不得不来选花。
不喜欢那种被色彩缤纷的花草包围感觉的桐原,到外面等了约十分钟后,拿着花篮的店员走了出来。
“这种感觉怎么样?”
“很好。”
明明是一盆有着像鸟羽般可爱印象的花篮,桐原却不屑一顾似地点点头。
付了钱后,桐原一手拿着花篮,一手拿着装有妻子换洗衣物的提袋,向医院走去。
光是工作就搞得身心俱疲的现在,为什么还要来做这么消耗体力的事?而且,弥生也不会期待自己来临,不去探病应该也没关系吧……?
虽然,种种藉口在桐原脑中盘旋,但是在英辅出差的现在,家里也只有他能帮弥生送换洗衣物过去,就当作是尽尽人道吧!
桐原的精神状态已经濒临极限。
其他同事就算家庭圆满,也必须为工作付出全力,但是在这一年里桐原除了工作之外,还为了私事双重消耗自己的精神。
而且,连治愈的时间也没有。
没有人体谅他。
有好几次他想干脆放弃算了,但是回顾自己这几年辛辛苦苦累积的小成就,然后想起其他受到挫折而自杀或离职的同事,他就不想让自己变成一只不战而败的落水狗。一直支撑桐原到现在的骄傲,正发出难以招架的哀鸣声。
想起以往付出的代价,他就觉得要放弃一切的想法实在太愚蠢了。
反正也不会再坏、再堕落了……桐原激励着快要萎靡的自己向医院走去。
从医院的服务台问到妻子房号的桐原坐进电梯。
进入妇产科大楼后,不愧是大学附属医院,不像弥生以前去过的妇产科寒酸的感觉,到处都充满了可爱的装饰品,连护士的制服都统一为粉红色的。
在跟护理站确认过弥生的房号后,桐原走向最靠里面的病房。
走近病房,正好遇上推着医疗车准备出来的护士。
待要进去,却听到里面传来英辅的话声。
今天凌晨回到家里的桐原,在午夜两点打电话给身在饭店的英辅,当时他虽然说为了开会无法在今天回来,但是看样子他是把预定提前了。
岳父嘹亮如洪钟的话声,连站在外面的桐原都听得一清二楚。
“今天凌晨晃司打电话给我的时候真是吓了一跳。虽然知道你暂时没事,还是让我担心得一夜都睡不着。”
从岳父充满朝气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担心的情绪。
刚才听护士说手术后恢复情况良好,或许是因为这样而宽心吧?
“我没事了,爸。我从楼梯上跌下来出血的时候,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幸好救护车及时赶到……”
弥生沉着的声音应答着。
看来她的意识已经完全清醒了。
“怎么?救护车不是晃司叫来的吗?”
“他是救护车到的时候刚好回来。”
弥生的声音里充满前所未有的冷漠,桐原不禁呆站在当场。
桐原虽然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而跟其他男人偷情的弥生感到生气,但是听到她话中那令人不寒而栗的辛辣,桐原不禁迷惑了。
自己既不像英辅在外面有着一票情妇,会晚回家也是因为工作的关系。连花天酒地都不曾有过,下班之后就乖乖回家的自己,为什么会被妻子如此怨恨?
他无法相信里面那个口出恶言的女人,就是自己那曾经温柔的小妻子。
“不过……没事就好了。晃司怎么到现在还没来?我记得他说今天要早点下班帮你带换洗衣物过来……”
明知道自己女儿腹中怀的不是桐原的儿子,英辅在她面前还能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换洗衣物拿不拿来都无所谓,只要爸爸在就好了。我不想看到他,相信他也跟我一样吧……。老实说我巴不得现在就跟他离婚。”
弥生在门的另一边激烈地诉说着。
桐原惊愕地发现自己居然被刺伤了。
“弥生,话不能这么说。晃司虽然有点薄情,但是他并不会去花天酒地,以一个丈夫来说还算不错的人选。而且,你肚子里的孩子也需要一个爸爸……”
英辅压低声音安慰着女儿。听了这样的话,桐原的神经没有粗到还能进去。
他回到护理站把花和提袋交给护士后走出医院。
他真的再也无法忍受。
坐倒数第二班电车回家的司马,在中途的佑天寺下车,走向距离车站没有几分钟的公寓。
他在半路的便利超商买了便当,在寒冷的夜路上往桐原租屋的方向走去。
他真的是不经意地在这站下车,会想到桐原的房间去,也只是因为那里从车站走比自己位于自由之丘的家近一点而已。
他在桐原的房间已经放了好几套换洗衣服。
桐原不在也没关系,他打算解决完便当之后就洗澡睡觉。
他按了一下门钤没人应答,心想桐原果然没有来,
司马正准备掏出钥匙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门里出现了桐原疲惫的脸。
他的脸色难看到极点。
“你在啊?”
是啊……桐原只有气无力地随便答了一声。
房间里的空调散发着温暖的氛围,司马边想着自己的选择还是对了,边脱下外套。
他看着也不换衣服,只是看着电视发呆的桐原说:
“你是不是太累了?你的脸色很差。我劝你还是赶快洗澡睡觉吧!”
司马把脱下的外套挂在衣架上说。
坐在电视机前的桐原只是瞄了司马一眼。
然后就不动了。
这时的桐原没有在部里那种险恶的气氛,反而像是躲在水族箱一角不引人注意的小爬虫类。
就像明知有东西在那里,却不动也不发出声音。
对司马来说,桐原发不发出声音都不关他的事。
而且,他会偶尔想来这里,也是因为桐原大没有屋主的感觉。
所以,两人在室内的状况,经常是身为保证人的司马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桐原只是呆坐在一旁看电视渐闻而已。
“你吃过了没?”
松开领带,在浴室里的洗脸台把手洗干净后,司马边打开超商的塑胶袋把便当拿出来边说。
不喜欢呆站着等答案的司马又开始准备烧开水。
“要喝茶吗?”
“……啊……”
把茶壶放在电磁炉上的司马回过头来看到桐原轻轻点头。
确认之后,司马在茶具里放进两人份的茶叶。
桐原则一直看着NHK的新闻评论。
这种只有一个专家在荧幕上解说时事问题的节目,因为没有播报员在一旁协助,所以如果不是很用心听的话,是很难进入情况的。
今天的话题是联合内阁改组之事,不过看看桐原的表情又像根本没听进去。
司马根本不在意。他边等着开水还一边哼着歌。
这个周末又可以见到儿子了。
所以他知道自己今天的心情特别好。
他把开水注入茶具之中,拿了两个马克杯端到摺叠桌前坐下。
当司马打开便当开始吃起来的时候,发现桐原正看着自己。
“怎么?你想吃吗?”
司马用筷子挟起一块鲑鱼恶作剧似地前后摇晃,没料到会有动作的桐原,居然整张脸靠了过来。
“来。”
就像喂孩子一样,司马把鲑鱼送到桐原嘴边,他竟然也张开嘴一口吃下去。
心里微微吃惊的司马不动声色地开始倒茶。
这个男人可能又累到连思考力都消失了。司马想着把马克杯放在桐原面前。
看看他的脸色,真的是一副疲累不堪地重复着咀嚼的动作。
“你有没有按时吃饭啊?”
没有回答司马问话的桐原拿起杯子,他的手指仍是伤痕累累。
每次看到他受伤的手指,司马就莫名觉得满心不忍。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没有好好吃饭,司马只好无奈地夹了一团饭送到桐原嘴边。
“来、嘴巴张开。”
可能是平常面对克弘惯了吧?司马总是改不掉应付孩子的动作和语气。桐原再度乖乖地张开嘴。
他默默地咀嚼口中的饭粒。
司马心想幸好自己买了一个内容比较多的便当,他把一半的份量分到盖子上。
然后到流理台的抽屉里挖出一双竹筷放在桐原面前o
“自己的便当要自己买,真是麻烦的男人。”
司马看着分开筷子开始吃起便当来的男人说。
“好好吃……”
桐原冒出一句低语。
“是吗?”
只不过是个微波便当而巳,而且鲑鱼太咸,其他的配菜也太甜。
对司马来说连好吃都称不上的便当,桐原倒吃得很起劲。
猜想或许他家里又出了什么事的司马也没多问。
连他自己都不太想听到关于桐原家的事。
以前,跟桐原同年的自己,要是有入赘桐原家这么好的机会的话,当然恨不得能巴上去;但是,现在知道桐原每天都紧绷着神经过日子,无法说出活该二宇的司马,心情也相当复杂。
桐原口中说的好吃应该不是指便当,而是跟谁在一起吃的感觉吧!
对司马来说,回到只有一个人的家里!也会感到难以排遣的寂寥。
他虽然不想与妻子复合,但是想到以往偶尔在家里吃晚饭时,看到儿子那笨抽地拿着筷子的可爱模样,还有把儿子抱在膝盖上看着动画时那种体温的交流,要说不怀念是骗人的。
只有那段时间是司马想重新寻回的时光。
不过,没想到会跟这个男人,在这样狭窄的房间里共享一个微波便当……司马在心里叹息地看着沉默进食的桐原。
吃完半个便当花不了多少时间。
吃完饭的司马等桐原吃完后,动作迅速地把便当收拾干净。
他走到流理台边重新开火烧开水时,发现坐在摺叠桌旁的桐原一直凝视着自己。
“干嘛?”
烧第二次的水不需要太滚,司马把火关掉后又把开水注进茶具之中。桐原欲言又止地垂下视线。
心想桐原一定有话要说的司马,把茶壶放回原处的时候,又发现他的眼光追逐着自己。
“你怎么了?”
司马蹲在桐原身边像应付孩子似地问道。
“……我……”
桐原歪着头把身体倾向司马,然后用手玩着他的领带。
“……恩?”
桐原的动作跟克弘如出一辙,司马心情复杂地催促着他。
“我们……来做好不好……”
桐原抬起落在司马胸口的视线随即垂下,又开始把玩他的领带。
“你想要吗?”
司马伸手恶作剧似地从桐原的耳际、颈项,一亘爱抚到暴露在衬衫外的锁骨后,嘲讽地问。桐原颤抖着身体微微点头。
跟以前一样,司马边想着这家伙不知道又是哪里短路了,边从他的耳朵爱抚到脸颊,而桐原则是拿下眼镜开始解司马的领带。
“你真的很奇怪……”
司马俯视着笨拙地拼命解领带的男人,对方只回了他一声沙哑的叹息而已。
随着布帛摩擦的声音,司马的领带掉在榻榻米上。
桐原半喘息地开始吻起司马的喉头和胸口。
看他好像已经情欲高涨的模样,但是接触到他的下体却完拿没有反应。
感觉到司马抚摸的桐原,呻吟一声后,轻轻闭上眼睛。
“摸我……”
司马沉默地抚摸着男人毫无反应的下肢,不久桐原就发出难耐的呻吟,双腕缠上司马的颈项。
“摸我……快摸我……”
无能的男人不断喘息哀求着。
“我说……”
冲完澡出来的司马还以为已经睡着的男人叫了他一声。
“……什么?”
把房间的灯关掉,只留下枕边的小夜灯,司马设定好空调的时间后,坐在桐原的寝具旁。
桐原在棉被里翻了个身。
“你太太怀孕的时候你有跟她睡吗?”
“什么意思?你是说有没有做爱吗?”
一阵沉默之后,桐原轻轻应了声是。
“虽然不是不能做,但是我没有跟孕妇做爱的嗜好……而且,太用力的话,对肚子里的胎儿也不好。反正我也没有那么急切需要。不过,我太太有主动跟我要求过一、两次,但是我只要想到对子宫不好就提不起劲。”
司马边擦着头发边想:桐原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么赤裸裸的问题。
“我觉得很恶心……”
“恶心?只要是夫妇而且相爱的话就是正当行为啊,如果可以因此加深彼此的爱不是更好?在医学上也没有禁止。”
不过,我在新婚初期就已经没什么爱了……,司马撇着嘴角对桐原说。
或许是拿下眼镜的关系,眼神显得迷茫的桐原仰望了司马几秒后,再度转过身去。
“我还是觉得恶心……”
他该不会是在说自己的妻子吧?看到桐原寂寥的表情和闹别扭般的态度,司马心想自己应该没有猜错。
难怪他今天的状况一直不对劲。
一定又发生了什么令人摇头的事吧!
的确,对一个丈夫来说,光是妻子与他人偷情就已经够受打击了,更何况是怀孕中还跟情夫做爱……如此脱轨的事对桐原这种有洁癖男人的精神层面来说,是太大的负担。
“时间不早,你也该睡了。”
司马看了闹钟一眼,时间已经接近半夜两点。
闹钟也是司马从家里拿来的。好像是参加什么抽奖抽到的,钟面上还有一个睡着的史努比图案。
示意桐原让出一点空间,司马钻进被里调好七点的起床时间后,慢慢转向桐原。
“我是想睡……”
一双冰冷的手指握住了司马想要把闹钟放在枕边的手。
司马叹了一口气,把小夜灯关掉。
“手给我,还有脚。”
在黑暗之中,司马握住桐原那仍旧像女人般冰冷的手,然后把他的脚夹在自己的两腿之间温暖他。
“这可是超值服务,平常的我可不对女人这么好。”
司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男人这么做。
嗯……,桐原只低应了一声。
“赶快睡吧!”
感觉到桐原指尖上的结疤,司马虽然一阵心痛,但也告诉自己千万别付出太多同情。
“……晚安……”
昏暗里,那清澈的声音这么画下旬点。
“我明白您确认的意思,但是本单位恐怕无法配合。因为您的申请在预算上完全没有需要。”
低沉又清澈的声音在遣词用字上虽然客气,但在重复第二次的时候语气已有不耐。
这种殷勤无礼的口气是高级官僚的特有作风。
抱着几个资料夹的司马俯视着一身灰色西装、把话筒夹在肩口说话的男人背影。
桐原那即使连同性听了也会为之陶然的美声,可能比本人想像中还要有想像空间。
“广濑先生,国家预算并不是摇一摇就会有钱掉出来的魔法箱,您打算要我们到哪里拉出这笔预算哪?你还在提国债?我再说一次,国债是为了我们还有下一代而用的借款,不是可以随便让你们挪用的冗款。每年极力削减不需要的费用,在规定的范围内编制出预算是我州的工作,但是在我们规定的范围内编制预算就是你们的工作了。”
桐原用他那几乎没有高低起伏的声音,像哄小孩似地仔细解说。
司马可以想像在话筒另一端的其他部会职员,气得七窍生烟的模样。
从负责农林水产的桐原职位来推断,对方应该是比他年长、也是负责农林水产课四十岁左右的课长职等,但是桐原却毫不畏惧地应对。
的确就如桐原所说,负责编列国家预算是司马及桐原所任职的主计处的工作,不过这种情况让音调平板的桐原来说明的话,就更显得话中带刺。
拥有分配国家预算大权的主计处精英官僚,除了其他部会的人员之外,连在财政部中都有执牛耳的权威。
相对于银行局或证券所这种在财政部内负责搞外交的肉脚派,只要有多余时间就会加班的主计处,在财政部里是以强硬出名的部门之一。
虽然说在主计处上班的几乎都是非人集团,但事实上全部里最精英的份子,都集中在这个部门里。
同时,这个部门也是攀升到一般公务员,最高职位的事务次官的捷径。
当然,在这个部门任职的人嘴上虽然谦虚,一日面临状况之后,个个可就变成被着羊皮的狼。
每年七月下旬到八月上旬是内阁发表编制预算方针的时期。
所以,在八月中旬这段时间,是司马这些主计处主查最容易接到由各都会打来,联络关于提出概算要求的电话。
虽然,对方年长或位高,但要是样样都要符合他们心意的话,工作就得晾在一边了。
主计处的首要工作,就是负责把各部会的预算尽量降到最低,以减少预算赤字。
但是,也不能随便削减预算。
必须从提出的预算报告书里,筛检出最为必要的预算。
也因为如此,所以负责审查预算的人员,必须收集比对方负责人员更详尽的知识和情报,以便在会议桌上折冲厮杀时,巩固自己的立场。
司马负责建设及公共事业,桐原则是农林水产,两人在主计处中负责的都是重点部分。
正因如此,从在同期里只有他们被调到主计处看来,就知道两人的能力有多强了。
另外,担任税制的伏屋虽然也是升官有望的敌手,但是司马对他却没有太大的畏惧。
即使他会突然在背后扯你一脚,但充其量也不过是耍耍小聪明而已。
但是,凡事脚踏实地、滴水不漏的桐原,却是司马一直不敢小看的对象。
虽然,家中的纠纷削减了他的精神力,但是他绝不会把疲累带到工作上。
那可能是他最后的自尊吧!
即使被筱田召唤之后必定元气大伤,然而在部里,却绝对看不到他任何虚弱的蛛丝马迹。
他反而会在工作上力求表现,神经紧绷到随时会断裂的地步。
当了桐原租屋保证人的司马,没有经过他同意就打了一把备份钥匙。
当然桐原没有表示任何不满,况且还有生理上的需求,他没有对司马自由出入自己房间有任何微词。
得寸进尺的司马也就这样持续与桐原之间的关系。
不过,那天在动物园里,以复杂的神情看司马抱着儿子的男人,在此已不复记忆。
司马边把资料放进铁柜里边听他讲电话。
在隔壁外交部上班的损友,常说在工作场所假装毫 无瓜葛地倾听跟自己有关系的女人的声音,那种感觉也挺不错。
司马在听桐原请电话的时候不禁想起这件事。
而且,一想到这里,回忆桐原那高潮时所发出的淫靡喊声,和现在公事化而冷淡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感觉的确不错。
或许是感受到司马的邪恶念头吧,拿着话筒的桐原转过身来瞪了他一眼。
有点黏腻,是官僚特有的眼神。
这个出生雪国的男人,白皙的肌肤在一堆有着黝黑皮肤的同事里,显得分外醒目。
司马面无表情地关上铁柜后,转身背对男人。
他知道桐原还在瞪着自己却没有回头。
要是不克制的话,很可能会变成习惯,走在又要开始忙碌的部内,司马不禁心想。

过了八月中旬,司马与男人相约的酒吧冷气强得令人发冷。
或许是以剥裂的水泥和黑色不锈钢做装潢素材吧,整间店里的感觉非常干燥。
环顾室内,司马立刻就找到交组长腿坐在吧台上的大学恶友。
他本来就是个醒目的男人。
不但高大,五官还极似混血儿,发色和瞳色都属浅色系。
而且,他品味极好的穿着,经常被误认为从事时装业。
司马也知道自己的长相突出,但是在那种工作环境,太出色的外表只会遭同僚或上司嫉妒而已。
事实上,司马刚进财政部的时候就曾经因为这个理由,而得罪了其他同事前辈。
所以,他在工作上服装都尽量选择朴素色调。
不过,恶友华丽的容貌与打扮,却似乎可以为他自己就职的外交部加分。
矮也就算了,要是又是眼镜又是灰色西装的话,日本人永远也摆脱不了东方猿猴的形象……这是恶友经常抱持的论点。
虽然有点种族偏见,但是去除只要磨练就能逐渐进步的外交手腕,有天生吸引人目光的美貌也是另一种才能。
“久等了。”
司马走到男人身边招呼一声。男人微笑着转过头来。
眼角有点下垂的迷人五官、随时充满自信的笑容、
优雅的唇形,跟司马不相上下的颀长身材。
的确,就如男人所说,即使混身他国的外交官中,自己仍旧是最醒目的焦点。
“我可等了很久呢!”
有贺枯介歪了一下唇角,恶作剧似地指指自己已经空了的酒杯。
他跟司马一样三十二岁,同样毕业于东大法学系,在大学时代两人就是互相竞争的对手。
在考上国家公务员甲等考试之后,司马理所当然以为有贺会跟自己一样,分发到财政部。
但是,听到有贺要到同样位于霞关,却是不同单位的外交部后,司马觉得安心的同时,似乎又有点失望。
从学生时代开始,有贺就没有隐藏过对司马的竞争心,司马自己也清楚意识到有贺的存在。从成绩、发型、服装的搭配,甚至连女友的品质,都是大学时代两人竞争的重点。
跟无论做什么都表现突出的司马比起来,有贺显得各项都很平均而且优异。
对于彼此所没有的特质,他们不但羡慕而且牵制,然后相互夸耀自己所拥有的专长。
当然,出了社会之后,这种关系仍旧持续着,司马甚至自负地想:能跟有贺一较长短的人舍我其谁?
不过,幸好两人就职的单位不同,所以这十年来只是偶尔见面喝喝酒而已。
“不好意思。”
司马把西装挂在一旁的不锈钢挂钩上,跟吧台要了一杯酒后,随手拿起有贺下酒的巧克力放进嘴里。
“你好像还是很忙?”
“你也差不多吧!”
看着有贺愉快地眯起眼睛,司马简短地回答。
上个星期司马找有贺喝酒的时候,由于他正忙着D国首相来访之事,连喝酒的时间都没有。
“那个包里是什么?该不会是给女人的礼物吧?你真够勤快。”
司马拉过小菜的菜单时看到有贺放在一旁、绑着蝴蝶结的大包里,不禁揶揄。
他们在大学时代虽然在交女友方面互相竞争,但在数量上司马是远远不及有贺。
只要对方是异性,不管是小学生或老人家,有贺一定满脸笑容。跟对没兴趣的人绝不花费功夫的司马比起来,两人在对待女人的基本态度上就有很大的差异。
有贺是个就像日常招呼一样频于跟女性说话,把让女性满足当作是自己与生俱来使命的男人。
在盛行裙带关系的外交部就职,有贺虽然娶了一个有力政治家的女儿,平日对妻子也相当周到,但是私底下仍不放弃时时猎艳。
“不是,那是我女儿想要的米菲玩偶,她明天就满两岁了。”
一副绅士状的男人难得出现宠溺的神情,有贺愉快地轻抚包里上的蝴蝶结。
“米菲是什么?”
面对司马的问题,有贺从鼻子里哼了两声。
只要发觉司马有不知道的事情就会像小孩一样高兴,是这个男人怪异的嗜好。
“就是嘴巴是一个X的兔子,你应该在一些图画书里看过啊!”
看到男人在嘴前用手指做了一个X状,司马这才想起在买给克弘的图画书中,好像看过类似的动物。
“我们家的克弘也很喜欢。”
“你们最近有见面吗?”
听过司马抱怨因为离婚纠纷,而无法经常与儿子见面之事的有贺挑着眉问。
“一个月一次,十点在东京车站接人,五点送回。”
司马想起最近见面觉得越来越大,也渐渐饶舌起来的克弘,幼小却清秀的脸庞。
小孩子比想像中更能敏感察觉大人间说话的气氛,以及自己所处的状况。
儿子应该知道双亲不和的事。
司马虽然不想隐瞒与妻子分手的事实,但是想到家庭不和对孩子造成的影响,他就有点后悔即使辛苦也该努力维持表面假象。
一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每次见到克弘都让我不想放手,每次见到他都让我深深感觉他是唯一继承自己血脉的人。没想到孩子竟然那么可爱……”
“振作一点吧!看你这么沮丧的样子,连我都开始难过起来。”
有贺难得的安慰。
“你有没有考虑过再婚?”
“再婚?”
司马不由得反问回去。
有贺难得会问自己这类私人问题。
有贺虽然是个喜欢谈天说笑的家伙,但绝不是一个会多管闲事的男人。
“干嘛?你想照顾我吗?”
司马故意调侃,有贺果然配合地逗趣地回答:
“你要是开口求我的话……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两手托住颚下、有着华丽容貌的男人,给了司马一个秋波。
“但是,看来应该不用我出马了吧?”
有贺喝了一口酒后,揶揄地瞄了司马的脸一下。
“你最近的男性魅力增加了不少,一定又吸了哪个女人的精气吧?”
说啊!有贺推推司马的手臂。
“什么精气?我又不是吸血鬼。”
“白天还能出没的你比吸血鬼还难搞呢!像你这种男人白天也应该睡在棺材里。”
有贺不留情的批评让司马耸了耸肩。
“对方是什么样的女人?我想依你的品味应该不会是太差的等级吧?好歹也让我拜见一次。”
“你在胡说什么?要是让你看到的话还轮得到我吗?”
“只要是好女人就应该被每个男人所爱,才能散发出她最美好的光辉。如果能被我抢走的话,就表示你的魅力不足,自己要检讨。”
“真是谬论。”
司马不屑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有贺伸手搭在司马肩上。
“那你是承认有女人罗?”
“没有。”
司马咬着巧克力装傻。
他的确是没有女人,并没有说谎。
跟妻子离婚之后,懒得再跟女人扯上关系的司马,并没有特定的交往对象。
女人不但花钱又浪费时间,在工作上已经忙得不可开交的司马,实在没有也不想把心思放在女人身上。
唯一维持关系的,就是连司马自己也难以相信的桐原。
司马一个星期会有两天待在桐原的房间里,有时会发生关系,有时就只是一起吃吃饭。
司马没有事先确认的习惯,所以有时过去的时候房里并没有人。
而桐原就像当初租房间的预定一样,一周有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枯天寺的秘密住所。
幸好财政部的工作经常忙到不是要住在部里,就是隔天才能回家;所以,桐原怀了别人孩子的老婆和罗唆的岳父,并没有对他的不归发出怨言。
是入赘家族这种毫不关心的态度让他安心,或者更难受吧,最近的桐原比刚租屋的时候,还要频繁地住在那里。
待在那单调的房间半年之后,司马的私人物品越堆越多。
因为桐原有洁癖以及不善整理家务,所以家居方面的整顿,都由司马一手包办。
挂上防雨檐的是司马,把一点色彩也没有的日光灯换成黄色灯泡的也是司马。
配合榻榻米的颜色所买的日本纸夜灯、白木制的摺叠式小桌,还有小电视,也都是司马准备的。司马每次去,桐原总是呆坐在播着新闻的电视机前面,根本也没看。
他会抱这样的桐原,除了轻蔑和怜悯之外,一无所有。
所以,就像有贺说的,什么被爱或爱人,根本毫无关系。
“是吗?”
看司马不起劲的模样,有贺就知道再追问下去也没用。
但是,还没完全放弃的他,眼神里还是闪着一抹狡诘光芒。
“你别小看我的情报网哟!”
听有贺这么一说,司马这才想起来,桐原得了无精症也是从这个男人嘴里听来的。
因为,有贺和桐原的妻于是大学时代的朋友,所以才得知情报。
而且,有贺这个男人与生俱来的轻松气质,本来就很容易让人脱口说出秘密。
而精于计算且聪明过人的他,却能让对方毫无警觉自己已经泄漏了重大秘密。
有贺说的没错,他手上所拥有的情报量恐怕是司马估算不出来的。
这个男人真是不容小觑。司马微笑地想。
“我哪敢小看?以后如果有什么趣事的话,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我的情报很贵哦!”
有贺应了一声之后,又露出那惯见的愉快笑容。

过了八月中旬,平常气氛就相当紧迫的主计处内,更是因为大型间接税的导人计算而忙得杀气腾腾。
桐原也埋首在一堆高如小山的资料中,把消费税设定在百分之五的数字输人电脑。
再加上农林水利局仍旧不停地展开电话攻势,桐原已经忙到神经都快不正常了。
“桐原、外线三号。”
才刚放下话筒,坐在斜对面同样杀气腾腾的主查前辈又叫了一声,桐原伸手按下三号键。
“喂、我是桐原……”
桐原反射性地说完后,却听到话筒另一端,传来一个有点犹豫的陌生中年女子的声音。
桐原还以为自己是不是按错外线号码了。不过,对方接下来立刻问了句是晃司先生吗?
“我是……”
“我是柴田……”
“……啊?”
一下子想不起来柴田是谁的桐原,心想是不是来拉保险的。
“不好意思耽误你工作时间。弥生的……也就是晃司先生你的孩子刚才已经出生了。是一个很有精神的女儿。因为刚刚才生下来,所以我想先通知你一声……”
女人在电话线上满心喜悦地说着。
弥生、孩子、生产……桐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名词的连接。后来才想起柴田原来是代替丧母的弥生照顾她,在住院其间一直陪着弥生的姑姑。
“那孩子真是太可爱了,体重有二千九百公克。长得跟弥生很像,非常可爱……”
女人就像自己生产似地高兴。
“我想你现在一定很想看孩子,不过还是请你忍耐到下班……。”
非常有人情味的姑姑说得好像什么都知道似地,但是听在桐原耳里只觉得不可思议。
桐原从来没有想过要看弥生产下的孩子。
那孩子除了户口上的连结之外,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桐原根本不想抱也不想看。
而且,接到这种电话,就暗示桐原在近期之内,似乎不得不到妇产科去报到。
“是吗?已经生下来了?谢谢您的通知。”
桐原配合着柴田兴奋的语气故作明朗状地回答。
“是啊……今天要加班不能过去。明天,我可能会跟岳父……”
被问到什么时候过去的桐原,随便应付完之后,立即挂上电话。隔壁虽然忙碌仍不忘竖起耳朵的前辈主查,拍拍桐原的肩膀并跟他握手。
“孩子生啦?恭喜你。”
“是女孩子吗?一定很可爱哦!”
众人异口同声地贺喜,桐原还被催促去向主计官报告。
边走向主计官办公室,桐原知道恐怖的现实终于成型地摆在自己面前。
明知自己得了无精症的岳父,即使知道女儿怀了别人的孩子也不闻不问。
在获知得了无精症后,桐原一度面临与岳父摊牌的命运,但是在被当作男色家筱田雄一郎的祭品之后,才勉强保住在桐原家的女婿地位。
而妻子经过那次流产危机之后,也对桐原漠不关心。
桐原可以大概察觉,妻子和孩子父亲之间的关系将持续下去。
他也想过都已经被丈夫知道还想继续偷情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是,桐原没有力气去玩什么抓奸在床的游戏。
不但对妻子,他连对生活的热诚也已消失殆尽。
他完全不知道妻子的近况。
老实说,他连预产期也没听说。
他觉得自己在家中好像变成了一个没有意识的存在。
“对不起,主计官,有些私事要……”
桐原走到上司的桌前报告女儿出生的事。
表情严肃的上司在听到孩子出生后,也不能免俗地满脸笑容道贺。
桐原低头致谢,心中却充满了被现实抛弃的孤独和疏离感。
桐原女儿出生的消息在他进办公室报告时,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农林水产办公室,不断有主计处的人来向他道贺。
在要求握手、拍肩膀的人群中,桐原看到在房间另一端,跟一个指着自己不知在说什么的男人一起的司马正看着自己。
只有他知道,满脸堆笑低头向众人致谢的男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每次听到蝉的叫声,都会让他想起故乡长冈的夏日。
那拔高的天际,整片乱积云堆叠的青空。
小时候的桐原总是跟在拿着捕虫网的哥哥身后听着蝉鸣。
从家里骑脚踏车的话,不到十分钟就能到达可以抓得到独角仙或锹形虫的寺庙。
体格健壮的哥哥在桐原的玩伴中是抓虫高手。
现在的他虽然在当地的食品公司上班,但是小时候可是附近的孩子王。
桐原总是带着艳羡和尊敬的眼神跟在哥哥身后。
然而,曾几何时,自己居然开始用高级官僚特有的优越感及轻蔑态度,来看待只是个地方小上班族的哥哥……。桐原在医院的停车场关上车门,被八月的骄阳晒到眯起眼睛想着。
有三个孩子以及为房屋贷款而烦恼的哥哥,前一阵子在桐原心里还是个极无聊的存在;但是,现在看到他拥有一个温暖的家,那却是自己永远可望不可及的世界。
没想到一个错误的选择,竟然使自己距离幸福的蓝图越来越谣远。
同乘一辆车过来的岳父英辅,一早就为了自己第一个孙子的诞生而心不在焉,迫不及待要往医院出发。
桐原边锁车门边目送着岳父的背影,突然把视线转向停车场一角。
邻家的水泥墙后有一株蝉应该很喜欢栖息的树。
在来东京之前,桐原没想到这里也会有这么壮观的大树。
盛夏虽然早巳过去,但是恼人的蝉声仍旧不停嘶鸣。
随着蝉鸣声忆起的不只是捕虫的回忆。
还有赤脚踩在水泥地的冰凉永蝇在小水洼上画下的圆形轨迹、朋友刚拔掉乳牙的嘴角、亲呢地叫着自己的声音、为了抄近路而勉强跨越的栏杆、冰棒香甜的滋味……。
这些画面最近都断断续续地出现在桐原梦里。
或许是自己渴望着回到过去吧?
如果可以的话,也许他真的想回到那段能做自己主人的时光。
“晃司!”
岳父在医院入口回头迫不及待地大叫。
“哦、是女孩子吗?取什么名字?”
难得先确认过桐原在不在的司马,过来时带了寿司。
听桐原说今天到医院去看了新生的女儿,司马沉默几秒钟后,随即用仿佛不知道桐原家复杂问题似的表情道贺。
当桐原接获女儿出生的电话时,因为司马看着自己,所以他以为司马已经知道自己孩子出生的事。不过,看来这件事还没传到司马任职的建设、公共事业单位。
“不知道,大概由我岳父决定吧!”
桐原有气无力地回答,然后想着自己跟这个男人究竟吃过几次饭。
自从不跟弥生一起吃早点之后,或许司马就成了跟自己一起进餐次数最多的对象。
探望完女儿的岳父即将到大阪出差,桐原送他到车站后就下意识地开车直奔公寓,刚好打完高尔夫的司马也说要过来。
“喂、泡茶。”
桐原瞪了一眼边折包装纸边发号司令的司马。
“我可不是你的老婆。”
“那就对不起了。”
司马耸耸肩。
“不过,我都买了寿司过来了,要你泡个茶也不为过吧?”
在小折叠桌上顶着头的桐原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你在家里都是这样对你太太说话的吗?”
桐原边在茶壶里装水边难得地口出恶言。
“啊啊?什么意思?”
“就是这样你老婆才会离家出走啊!”
被说中心事吧?司马皱起形状优雅的鼻子,做了个苦涩的表情。
“老婆偷情还被迫认子的家伙,也没有资格批评别人吧?”
真是一点也不可爱……司马撩起掉在额上的头发嘟囔。
“说得也是……”
看到桐原没有反驳地继续烧水,司马有点意外地继续说:
“我也常常被人说,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司马叹息地抓抓头。
“……马儿不吃草?”
桐原边问边想着自从拜托司马当保证人以来,就好像一直默许他到这里来。
“你想不想当那匹马?”
也不知道哪句话是认真的,司马恶作剧似地送了一个秋波。
懒得再跟司马斗嘴的桐原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睛。
“说实话,刚才我邀了大学朋友一起去吃寿司,结果他却跟我炫耀说,今天要住女人家里。”
不知道沉静的桐原会有什么感觉,司马换了一个明朗的话题。
思考灵活的司马巧妙的转换话题,可以化解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或许这也是桐原为什么一直默许他过来的原因。
“你朋友……还是单身吗?”
对于桐原不起劲的问题,司马露出白牙笑道:
“不,他只是一个披着爱妻加羊皮的狼而已。”
“……有没有孩子?”
自虐的桐原没有察觉到司马皱拢的眉心。
“他有一个女儿。”
那不就跟我一样……,桐原垂下眼睛。
在弥漫着午后阳光的室内,桐原第一次看到了以后将冠上自己女儿之名的婴儿。
昨天听柴田一直连声称赞可爱,但是刚出生的小孩满脸眼睛又还没有睁开皱纹,桐原分辨不出这孩子到底是像妻子还是像情夫。
反正绝对不会像自己。
想到这里,桐原更觉得眼前的孩子,只不过是一个陌生的动物而已。
对桐原来说连可爱都称不上的孩子,却被英辅像柴田一样连呼可爱、可爱地爱不释手。
虽然纤瘦也变得有点丰腴的弥生,不断轻抚孩子没有几根毛的头顶。
视线绝不与桐原相接。
那不是因为妻子心虚,而是她对桐原强烈排拒的意识表现。
桐原到现在还是不能理解,妻子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他靠在病房的墙壁上看着眼前和乐幸福的景象。
或许是想要打圆场吧,英辅曾经一次抱着孩子要给桐原看。
但是,桐原并没有伸出手。
他连自己为什么要站在房间里的意义都找不到,为什么还要勉强去看、去抱那个孩子呢?
他不想扮演这种愚夫的角色。
看到手背在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孩子的桐原,英辅尴尬地转过身去,之后就没有再回过头来。
“孩子都已经出生了有什么办法?孩子并没有罪啊!”
司马突然站到桐原身边。
他伸长手把沸腾的茶壶拿下,然后把炉火关掉。
“你以为……”
回想到在病房时的感觉,桐原不禁咬牙恨恨地说:
“我才不管那么多,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司马把茶叶放进茶具里继续说:
“但是,你妻子会偷情完全是她的错吗?你这个作丈夫的都不必背负任何责任?我起码知道自己离婚的原因是在没给马吃草啊!”
觉得自己好像一直被当成傻子玩弄的桐原再也忍不住了。
“难道错的人是我?难道在那个家里一直伸展不开也是我的罪过?”
桐原毫不退缩地逼问眼前的男人。
“我没说都是你的错。我只是希望你别把罪一味推到偷情的妻子身上,而忽略了自己的过失。”
司马冷静的语气反而更刺激了愤慨的桐原。
“我哪里……”
“起码对婚姻生活满意的女人不会去偷情。女人是一种只要基本生活能够满足,就能一心守护家庭和孩子的动物。她们才不会主动去破坏家庭。”
“你的意思是说弥生对跟我的婚姻生活不满足?!”
司马冷眼看着揪着自己胸前的桐原。
“难道不是吗?”
一拳挥过去的桐原由于司马避开的关系,拳头擦过茶壶的手把导致整个壶掉到水槽中发出白烟。
“别歇斯底里了。”
抱住桐原失去平衡的身体,司马静静地说。
那冷淡的语气又激起桐原的怒火。
“我没有歇斯底里!”
桐原一把扯下被蒸气弄雾的眼镜往地上一丢。这不叫歇斯底里叫什么……司马开始有点不耐烦起来。
“你是白痴吗?在工作上那么精明的你,为什么只要一讲到家里或是身边的事,脑筋就转不过来?”
被比自己高十公分的司马压制住的桐原,像耍赖的孩子似地跺着脚。
“你很不甘心吧?被一向信赖的妻子背叛,还得被迫承认她与情夫的孩子……即使如此还是说不出离婚,一定让你很不甘心吧?”
桐原发出连自己都听不懂的叫声,咬牙切齿地抓住司马。
他已经溢满全身的冲动,除了眼前这个男人之外又能向谁发泄?
“不甘心就说出来。在外面明明一副冷眼睥睨世间的样子,实际上回到家里却一个屁也放不出来。你有时间把自己关在这里的话,就大声把你的不满说出来啊,我可以当你的倾听者。如果你要我闭嘴听你说的话没问题,拜托你别阴阳怪气地郁卒终日好不好?”
为了压制已全身抵抗的桐原,司马强而有力地抱住桐原的身体箝住他的胸口。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
脸被强制压到司马胸口的桐原抓住他胸前的衬衫激愤地说。
“你知道……什么……”
桐原披头散发地捶打着司马的肩口。
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激情让他流出了不甘的泪水。
“我就是不知道才要你告诉我啊!”
那听不习惯的关西腔让桐原惊讶地停止动作。
他把头靠在司马的肩上含泪低语:
“……你是……哪里人?”
平常总是用标准语说话的司马,突然冒出的家乡话让桐原稍微清醒一点。
“关西,正确来说是奈良,公家机关都不喜欢关西腔啊!”
司马抱着桐原的身体低声回答。
“好怪的语言……”
“你实在太逞强了。”
司马轻抚桐原的后脑勺,用不是调侃也是不是嘲讽的语气静静地说:
“这就叫傻瓜。”

隔周,司马假日加班后没有坐上平常会搭的日比谷线,而走向已经快六点了,却还相当明亮的波谷街头。
都已经是八月下旬了,然而被太阳晒了一天的柏油路还是热得灼人。
从冷得几乎令人发抖的山手线出来,饱含湿气的空气、烧灼的柏油路、人潮汹涌的地下街、路口、街角,任何一个地方都是热的。
司马卷起衬衫的袖子,松了松领带后,拿出写在万用手册上的地址开始寻找。
他找到了贴着绝对守密贴纸的窗子和公司门牌后,走进大厦狭窄的入口。
被胶带贴住了一部份楼层牌的脏电梯,有一股发霉的味道。
司马拿出手帕擦着汗湿的后颈等待电梯缓缓上升。
这虽然是他不知道打了几通电话,唯二家应对还算合宜的事务所,但是究竟派不派得上用场……老实说司马也有点不安。
司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件事产生兴趣。
那天晚上看着睡在隔壁桐原瘦削的肩,司马突然对桐原妻子偷情的对象产生好奇。
看到桐原不肯承认妻子的外遇自己也有错,而且到最后还那么歇斯底里,司马心想他在精神上所受的冲击一定很大。
这半年来的桐原虽然看起来镇静了许多,但是由于妻子的生产,又让他对自己在家中的定位存疑。
或许他本人没有自觉吧?但是,跟他交往了半年的司马却知道,桐原是个就像他的外表一样神经非常纤细的人。
过度的压力会对他的精神造成影响。
他精神上的不稳要是影响到工作,而干脆整体崩溃也就算了,但是司马看到他反而在工作上力求表现,来维持住自己
仅有的世界,突然心生怜悯地想拉他一把。
司马也知道这个以往只是个阴沉而讨厌的敌手,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已经有了改变。
那天晚上,由于桐原背对着司马睡觉,所以他那在雪国成长的白皙背脊上尖细而突出的肩胛骨及背骨格外令人怜惜。
只要一抱就会整个收在自己怀中的肩膀,一点也不像同年男人的体格,缺乏令人依靠的事实。
他的失眠似乎还在持续中。
除了烦恼之外,桐原的手脚发冷也是导致他失眠的原因之一。
他的手脚即使在夏天仍然相当冰冷。
司马知道桐原除了欲望之外,会渴望自己肉体的另—个理由就是做爱后深沉的睡眠。
桐原打心底想要那种可以像沉溺在海底的深眠,即使是刹那也好。
司马想知道是什么环境把这个男人逼到这种地步……看到桐原的睡姿让他产生了这样的欲望。
他想知道环境……不、用普通一点的形容词来说,应该是这个男人回到家是用什么表情对待他的妻子,以及他如何经营自己的家庭及夫妻生活。
因为在桐原身上几乎找不到一丝家庭或日常的气息。
司马从来没有看过如此不适合家庭的男人,即使他有一张神经质的容貌。
而且,越是了解桐原,就越不能想像他面对家人的表情。
不管实际状况如何,在被背叛之前,桐原仍强调自己是爱着妻子的。
司马心想:没想到这个男人竟是如此不适合说爱字。
桐原越是说得严肃就越不真实。
光是听他那洁净的音质说出爱这个字,就觉得一点现实感也没有。
那种感觉就好像神职人员在诉说对神的敬爱,或是演员在戏剧中大唱恋爱论一样。
听起来非常悦耳。但是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有贺在向女人搭讪时所说的甜言蜜语,还比那实在多了。
事实上,这个男人真的懂爱吗?
他是不是抓住一个女人的残像,幻想自己是爱着对方的呢?
所以,司马对那个女人发生了兴趣。
那个一向乖顺的女人为何会偷情的动机、情夫、生下孩子的理由,更重要的是女人的容貌。
司马想看看那个能让桐原用美声赞颂爱意的女人,到底有一副什么样的尊容。
电梯门一打开,事务所的门就在眼前。
夏阳从晶亮的玻璃窗外照耀着没有冷气,热得令人发汗的走廊。
事务所的门比乍看到大厦的感觉还要牢靠一点。
司马擦掉额头的汗水,推开写着征信社字样的大门。

第3章

“好久没跟你见面了。预算编制期的四个月间,财政部几乎无休地被称为霞关的不夜城啊!我想你在那段时间一定睡不好吧?”
筱田像哄猫似地轻抚趴在寝具上的桐原的发。
不愧是财政部的旧官员,对何时忙碌何时轻松拿捏得一清二楚。
“是啊……”
桐原好不容易从干涸的喉咙里挤出一丝沙哑的声音,把胡乱披散在身上的衣服拉好,坐起疲累的身躯。
桐原的体力已经大不如前。
他的体重比一年前瘦了将近五公斤。
在料亭旅馆的一室中,桐原坐在寝具上垂下眼睛等着筱田穿好浴衣。
他巴不得立刻到浴室去漱口,但是在男人面前又不能这么做。
从九月到十二月为止的预算编制期,对桐原所在酌主计处来说是最忙的时节。
虽然那是只要一掉以轻心,就会被贴上无能的标签、几乎每天都是神经紧绷的时期,但是能不被筱田传唤对桐原来说,起码心还能获得休息。
在岳父英辅的长孙女结花诞生后,所迎接的客人特别多,对桐原格外痛苦的正月过去了,才休息没多久就接到筱田的传唤。
老年人的爱技冗长得几乎令桐原不耐。
筱田绝不会像司马一样跟桐原做爱。
桐原跟筱田接触过后才知道,真正的男色家是不会希望对方跟自己,衍生出像男女之间的关系。
但是,镶田却执拗地想引出桐原的声音。
他抚遍、舔舐桐原的全身,听到他发出屈辱般的喘息就愉快地眯起眼睛。
而桐原就只能单方面地像被折磨的动物一样,发出不成调的呻吟,在寝具上羞耻地扭曲身体。
对桐原来说没有比这种更漫长、更觉得痛苦的时间了。
完事之后,桐原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好多。
桐原撩起紊乱的前发,伸手拿起衣带从后面帮老人系上。
眼镜被拿掉的视线有点朦胧。
幸好轮廓变得暧昧是起码的救赎。
“……对了,听说下一任内阁官房副长官的秘书官,会从你和同期的司马之中二选一。”
筱田用如枝节般的手握住桐原的手说。
听到秘书官这三个字,桐原第一次抬起头来正视着男人。
“你终于转过头来了。”
筱田盘腿坐在桐原面前凝视着他。
惧怕老人狡狯的眼神会看出自己的感情,桐原微微垂下视线。
筱田把桐原的肩膀拥入自己怀中,含笑看着男人的表情。
“你不喜欢与人视线相对。”
“不会啊……”
被抬起下巴的桐原,在不惹筱田不悦的程度上做些许抵抗。
他怕筱田会看穿自己眼中,那被男人拥抱后满是憎恨、厌恶、计算等等的复杂情绪。
“这么迷人的声音和动作……不知道你是怎么抱女人的。”
桐原垂下眼睛故意装作没有听到筱田充满黏腻的声音。
为什么司马和筱田都对自己如何抱女人有兴趣?
每当他们问到用什么体位,或是多久做一次的话题总是让桐原沉默。
虽然觉得自己没什么姿色的桐原,不了解到底是哪里吸引筱田,但是男人却不住口地称赞桐原的魅惑。
他不知道什么叫做男人的魅惑,但是如果那种感觉会吸引同性的话,他可是一点都不想要。
他当然也想出头,但要是没被筱田这个男人看中的话,也不会像现在被关在小房间里忍受着肉体及精神上的折磨。
不过,如果不是筱田对自己执着的话,可能早就被岳父命令离婚,自己的未来也将一片茫然。
所以跟筱田维持关系对桐原来说是非常微妙的感觉。
“你抱过多少女人?”
像对年轻女人似地,筱田轻抚桐原的喉间追问。
“大老、我们别说这件事了好不好……”
“几个人?”
不理桐原对这一类问题的厌恶,男人继续逼问答案。
“……连妻子在内只有两个……”
“除了妻子之外你还抱过别人?”
桐原都已经屈辱地咬着下唇,筱田还是继续问下去。
“是念书时候的事……”
呼呼……筱田笑了两声,握住桐原的手轻抚他的指间。
“大老,您刚才提到关于秘书官的事……”
技巧地避开老人独特的味道,桐原斜倚进他的胸前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怎么?你有兴趣?”
被桐原的动作挑逗的筱田,又淫狠地轻笑两声后把手探进他的浴衣之中。
“大老……别吊我胃口……”
桐原满脑子都是不能违背老人、不能违背老人地咬紧下唇,强忍着他抚摸自己胸前的感觉。
就算筱田多么执着于自己,但是一旦惹怒他或许就没有明天了。
像桐原这种等级的容貌满街都是。
要是惹怒筱田的话,自己一定又会被岳父贴上无能的标签吧!
如此一来,桐原像在泥里往上爬般拼命努力争取到的一切,也将化为泡影。
好不容易才从泥里爬出来,他才不想变成泡沫。
“你知道跟在官房副长官身边的秘书官吧?”
桐原抬起快要溢出泪水的眼微微点头。
内阁官房副长官身边的秘书官,是财政部官僚中专门派往总理大臣官邸,可以说官房厅的中枢职位。
秘书官只不过是一个职位名称,其实所要负责的,就是直接把财政部的方针向内阁官房长官或是副长官报告。
只要任职期间表现得宜就是未来的次官候补最佳人选,官运可以说是一片光明。
桐原被泪水濡湿的眼睛似乎让筱田会错意。
他的手滑进桐原的浴衣下摆,开始在大腿上徘徊。
桐原半放弃地闭上眼睛。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虽然沉稳但并非没有野心,每一步都是踏在出头的道路上。”
筱日愉快地轻笑一声,就像逗猫般地抚弄着桐原的发和高高仰起的下颚。
被筱田湿黏的嘴唇吻住的桐原,虽然想吐还是忍耐地张开薄唇。
湿腻的舌伸了进来。
桐原在被吻的时候,为了不吸进那令人作恶的味道和感觉,总是尽量告诉自己要屏住呼吸。
好不容易等筱田的唇离开后,桐原贪婪着空气的喉头,才发出像女人的呻吟般猥亵的喘息声。
桐原终于有点了解,有些女人为什么要在性交时假装高潮。
同时他也想到自己在跟妻子做爱的时候,有打从心底想让她欢愉吗?
虽然被司马嘲笑,但是自己的性行为跟司马或筱田比起来,的确是要淡薄许多,而且就像照本宜科一样。
或许是岳父也同在一个屋檐下的顾虑吧?桐原从来没有像跟司马做爱时一样,因为快感而几乎忘我。
弥生对这样的自己有什么想法?她跟情夫做爱时又在想些什么呢?……被男人爱抚着腿间的桐原模糊地想着。
被司马抚摸时的桐原总是像燃烧似地忘我。
所有的理性都从自己的双手中流失,就像被巨浪冲击、热流吞噬般的感觉。
那是跟拥抱弥生时所完全不能相比的、忘我的快感。
桐原总是对能轻易引出自己快感的司马感到羡慕,同时也为自己对男人的顺从而感到恐惧。
那种感觉夺走了桐原所有的思考能力。
虽然被司马嘲笑过是个喜欢被动的男人,但是在承受着给予及获得近乎恐怖快感的同时,在最近也成了桐原唯一能放松精神的一刻。
即使是同性,反正都已经开始也顾不了那么多的桐原,与司马的接触不像被筷田拥抱那般的厌恶。
起码司马会积极地让肌肤相亲的对象喜悦。
只是桐原也感觉到,司马从未正眼看过自己的身体。
他在自己身上所寻求的,是只有同性才能理解的性需求。
基本上,司马是个对男人身体没有兴趣的人。
但是,起码把在自己身体上游移的手,当成是司马所做的,对桐原来说是唯一的救赎。
“你……想不想当这个秘书官?”
然而,在听到筱田耳际低语时,桐原的意识立刻回到眼前男人的身上。
他瞪大眼睛,抬头直视着筱田。
“当然想!”
筱田笑着说:
“我不知道你有多少诚意。”
“大老……!”
桐原哀求似地抓住筱田的前襟。
“另外一个候补的男人司马一定也相当能干吧?”
能干?以现在的桐原来说根本是无法抗衡的对象。
那个男人在工作上的能力、往上爬的坚强意志,以及身为一个人所必备的精力和能源,现在的桐原比在跟他发生关系前还要了解。
他怕他。
司马不像自己会利用其他的力量来往上爬,任何一点成果都是靠自己努力累积起来的。桐原在羡慕他那强大能力的同时也感到惧怕。
“大老!”
桐原坐起身体,跟筱田保持一段距离后俯首。
“大老、求求你……”
跟恣意玩弄桐原时不同,筱田用着政治家才会有的精准和锐利的眼光,俯视着低头的桐原。
“求求你!请一定要让我……!”
桐原也顾不了身上紊乱的浴衣把头伏在榻榻米上。
他一心只想着绝不能被司马超前。
要不然他忍受屈辱地服侍这个好色的老人,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一切都只为了往上爬。不管用什么来交换、不管遭受什么样的耻辱,只要想到一切都是为了平步青云,桐原都可以忍受。
看着桐原拼命哀求的模样,筱田发出愉快的笑声。
“桐原,我喜欢有野心的男人。没有向上心的男人就等于废物。我很中意你,也觉得你很有才干。……老实说,你这么一心想往上爬的精神倒是令我有点吃惊。我还以为你只是个精致而乖顺的玩偶而已……”
筱田摇摇头,叫桐原抬起头来。
“我就是喜欢你看似柔顺却不软弱的地方。”
“大老……”
桐原透过披散的前发凝视着男人。
“交给我吧,我一定会成全你的希望。”
“谢谢您。”
桐原再度低头道谢。

二月,是部内人事异动发表的时期。
在被预测是今年冬天最大风雪的这一天,司马在主计处的一楼走廊,跟人事处的大臣官房事务女职员擦身而过。
女职员手上抱着一叠文件。
司马猜得出来里面大概是处里的人事异动名单及调职处的名单。
在高级官僚中有人会几乎固定在某个单位,但也有会调职到其他单位换取经验的人。
当然事先并没有征询过本人的意见。
一介小公务员哪有什么资格谈选择?
只希望别被分派到麻烦的单位就好了……司马边想着边走向自贩机的时候,刚好遇到会计课的同期田冈。
“听说异动名单出来了。”
“是谁啊?”
这家伙的情报一向很快,司马边投钱边想着。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拿着纸杯的田冈轻轻耸耸肩。
“应该是桐原吧?只是不知道会被调到哪里去。”
司马连按钮都忘了按地盯着田冈的脸看。
“真的?”
田冈点点头。
“我听说是他。反正我们也只是小公务员,上面说去哪里就得去哪里。”
田冈说得没错,不管是调到有合作关系的部会或比较远的单位,只要上面命令一下来哪儿都得去。
如果是调到熊本还是冲绳的话……就得跟那个男人分手了吧?司马无意识地抚着自己的唇想着,最近变得越来越熟悉的男人侧脸。
“司马、辛苦你了。”
过了八点,结束工作的司马一进男厕就遇到直属上司前田主计官。
站在洗脸台前的前田一脸疲惫地抬手跟司马打招呼。
“辛苦您了。”
司马也带着几分无神的笑容向上司答礼。
就算司马一个人可以负责大量的工作,但是跟掌管像司马等主查的主计官,在工作量上还是有极大的差异。
要是给每天批阅大量主查们办好文件的主计官,看到自己下班后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很难不招致反感。
“还以为预算结束后就可以比较轻松……唉、人生没有这么顺利啊!”
前田边用湿手在后裤袋里找着手帕边说。
在去年春天的健康检查诊断出血糖太低,而被医生嘱咐要注意饮食才能保持良好状况的前出,在连续几天的加班下来,根本就无暇遵从医生的指示。
不晓得会得糖尿病还是过劳死已经变成前田的口头禅了。
“是啊!”
司马边想着今天听到桐原调职之事边点头。
桐原的新职务是担任内阁官房副长官的秘书官。在司马等八十四年组的成员中官阶最高,而且也胜过八十三年组到总理大臣的官邸任职的前辈。
很明显,桐原赢了。
连平常不太说话,跟司马与桐原被誉为最有升官希望的主税局的伏屋东彦,都在员工餐厅与司马擦身而过时,低语一句输给他了。
虽然,跟伏屋所说输给他的意思有点不同,但对司马自己来说,的确也是被桐原领先一步。
在能力上尽管不一定比他强,然而精神层面却自认绝对不会输给桐原的司马,还是被他抢先了。
司马的不甘不是伏屋区区的抱怨程度而已。
对比以前更了解桐原的苦恼,时而帮助、时而嘲解的司马来说,那种不甘更多了一份苦涩。
你哪能了解我的心情?看到伏屋好像还略带得意的表情,司马真想把他轰回去。
或许是看到司马怪异的表情吧,前田边擦手边歪着头说:
“说实话,听说秘书官这个职务的第一候选人应该是你,不过没想到却被桐原后来居上。也难怪,他不但是桐原家人赘的女婿,背后还有筱田撑腰,论后台谁能比得上他?而且,听说事情是在筱田大老直接打电话到秘书课后才决定的。就像平成版的柳泽吉保一样啊!”
前田似乎也知道筱田那方面的兴趣,所以故意举了一个以好男色有名的五代将军纲吉所宠爱,原本是小杂务,后来靠裙带关系晋升为将军身边佣人的柳泽吉保,来讽刺筷田之于桐原举荐一事。
果然桐原的靠山比自己想像中还要牢靠,司马努力不让自己的焦急表现出来。
筱田为了自己的宠男,已经帮他铺好了加官晋爵的红毯。
看样子桐原甚得筱田大老的欢心啊……前田不怀好意地笑道。
“桐原去服侍筱田大老后,不知道有没有乘机要求。”
前田的话让司马霎时脸上血色尽失。
照前田表面上的话听来,还以为是筱田为了讨宠男欢心而准备了一个官职,但是冷静想想,桐原不可能是个只会默默等待的男人。
前田可能就是这么想的吧!
在你还糊里糊涂的时候,同期的桐原已经靠美色抢到高位了。
“算了,你也别太沮丧。以实力来说你完全不输给桐原。我觉得你不会是一个埋没在这里的男人,只要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推荐你。”
下次就太迟了。
司马万分不甘地咬着下唇目送长官离去的身影。
有能力的男人在竞争激烈的财政部来说满地都是,即使在能力上有所差别,但绝没有无能的人。
下次有机会的话……这只不过是安慰失败者的惯用语而已。
“……桐原那家伙……”
司马踢了地上的磁砖一脚,紧握拳头强忍着不断汹涌而出的愤怒。
老是听到桐原那不愿意服侍筱田、因为厌恶而性无能的抱怨,不禁油然而生的怜悯让司马太过大意,大意到让自己忘了、桐原绝不可能无条件去伺候筱田这一点。
照前田的说法,如果筱田真是亲自去电秘书课的话,那绝对是桐原哭着哀求筱田,让自己代替司马成为第一人选。
只注意到桐原是被迫与筱田发生关系,但却忘了他还是会利用对方对自己的宠爱,来超越自己这一点,司马不禁诅咒起自己的愚昧。
“可恶、那个男人……”
刹那间,连司马自己都不知道这股愤怒应该发泄到哪里去。那种翻腾的愤慨和毛发几乎要倒立的激怒,在他的五脏六腑中奔窜着。
到底是为了被一直保持关系的桐原超前一步,还是桐原为了当上秘书官而笼络筱田,或是这么大的事自己居然一直被蒙在鼓里而生气,司马已经激愤到失去自己。
“那个家伙……”
我不会轻易饶你……司马只能咬牙切齿地用毒打桐原的想像来让自己发泄,要不然根本连站都站不稳。
那不单只是对一个同期的敌对心而已,而是在熟知那个男人平常的每一个小动作,还有身体各部位之后,反而会更加燃烧的怒火。司马紧咬住颤抖的嘴唇。
现在还在工作场所,司马努力告诉自己要镇定,把愤怒先收起来。他紧握双手开始深呼吸。
抬起头来,在日光灯的照映之下,一个从未如此愤怒而丑陋地扭曲面孔的男人正看着这里。

“再来一瓶酒。”
“怎么?你好像很不高兴?”
在愤怒之下把有贺找出来的司马,在对方还没有别的时候就已经喝干了三小瓶酒。在他继续追加的时候,背后传来熟悉的魅惑声音。
接到司马电话的有贺听到地点选在居酒屋时,就知道一向喜欢在安静的酒吧里喝酒的司马,一定有哪根别不对了。
司马只有在愤怒的时候才会选有食物可以果腹的则方,为的是先填肚子才能喝更多的酒。
“异动名单出来了吗?”
有贺边用冰凉的毛巾擦手边问。
在性质差不多的公家机关上班,有贺当然知道在这种时期,会出现的问题也只有人事异动了。
有贺来赴约的比例,被司马叫出来的义务只占了百分之四十、天生的好奇心占了百分之三十、好心占了百分之二十,而掇揄则有百分之十吧!
光是随便瞟司马一眼,靠两人长久的交情有贺就知道司马在想什么。
所以,就算听到司马被调职到阿拉斯加,有贺也能含笑地送他一句……算你运气不好。
不过,在工作性质上来说,比较有希望到阿拉斯加的应该是有贺才对。
“你的观察力还是一样敏锐,不过被调的人不是我而是同期的人。”
“哦……你是被超前了啊?”
有贺不经意地刺中司马的要害。
“你真是个讨厌的男人。” 。
听到司马的抱怨,有贺呵呵地笑了两声。
“戳到你的痛处啦?真不好意思。”
知道司马不高兴的有贺识时务地没有再说下去。
“把事情说出来吧!”
边吃着热腾腾的牡蛎锅,司马避重就轻地闪过自己与桐原的关系,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沉默听完之后,有贺歪着头问:
“但是,你到底气的是哪一方面呢?是气他利用裙带关系超前你一步,还是你自己被蒙在鼓里一事?”
“两边都有。”
司马不是滋味地回答。
“你生气的方式太不寻常了,如果换作你也会这么做吧?在霞关里被人超前一步是很正常的事啊,有什么好气得火冒三丈的?”
司马在把事情告诉有贺之前,有先把最近满常跟桐原聊工作上的事,以及前一阵子还让他见过自己儿子的事说出来作前提,但是听有贺这么尖锐的一语道破,司马不禁要怀疑,自己和桐原的关系是否被他看穿了。
有贺说得没错。
就算是同期,但是为了出头司马也会毫不在意地做出超前一步的举动。
但是,现在的司马无法原谅能够轻易背叛自己的桐原。
这跟争取出人头地是两回事。
在一年前的那个晚上,要是没有自己伸出援手的话,桐原可能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一天到晚给司马惹麻烦,弄到现在还持续肉体关系,心情不好的时候又会来向自己倾诉……司马烦躁地摇着又空了的瓶子。
他明明不借自己的手就不能射精,明明一天到晚软弱抱怨,到后来还因为妻子的偷情而歇斯底里、像女人—样泪流满面……但是桐原就可以毫不顾情分地践踏司马。
光是这一点,司马就无法原谅桐原。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你这么在意另一个人的存在。”
有贺捞着锅中物悠闲地说。
“要是我这么做的话,你大概不会这么生气吧?”
“你在嫉妒吗?”
司马喝了一口酒,从鼻子哼出一声嘲笑有贺的调侃。
“是啊,我嫉妒得要死啦!”
有贺抛来一个媚眼,有意无意地坏笑起来。
“你有胆的话就试试看,我可不会客气。”
司马冰冷地瞪了他一眼。
要是有一天真被这男人绊了一脚的话……光是想司马都觉得不舒服。
“对了,桐原那个男人不是得了无精症吗?”
听到撩起头发的有贺不经意一问,司马觉得五脏六蔚好像突然冷下来。
他的感觉还是依旧敏锐。
“上次为了他老婆生产祝贺还送了个红包……”
那么说……有贺的眼神闪着愉快的光芒。
“桐原的女儿终于也步上偷情之路了,我去跟我老婆问问看。”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握住别人的八卦吗?司马带着三分敬畏地看着有贺。
司马本来还想替桐原说几句话,不过因为太愤怒而随即打消念头。
谁叫桐原的老婆偷情偷得如此光明正大?
就算司马替他们解释,光是有贺自己所掌握到的情报,就足以推测到桐原的妻子的确有外遇,他又怎么会相信司马的辩护呢?
谁管那种男人会变成怎么样?司马接过酒瓶心想。
“说到偷情你还不是一样?小心夜路走多了会碰到鬼。”
“我才不会那么倒霉。”
有贺轻松带过司马的揶揄。

周五夜晚,在自由之丘站下车的桐原,向站员询问从职员名册上调查出来的司马住所的方向怎么走。
从大约十天前,也就是发表人事异动的那一天开始,司马的态度有了突然的转变。
平常两人在部里就算遇到也不会有太多交谈,而且桐原也想像得到,自己升官一事对司马来说必定很不是滋味。
但是,光从司马完全不和自己目光相对的冷漠态度看来,桐原可以猜得到他对自己所怀抱的,不只是单纯的嫉妒而已。
那是一种近乎轻蔑及憎恶,冰冷而恐怖的感情。
桐原有点困惑。
已经习惯了司马的笑容和亲切态度的他,对于这十天来的完全被漠视不但觉得困扰,甚至还有点痛苦起来。
桐原不善于判断他人的感情,尤其是沉默的对象。
他知道自己已经开始焦躁起来。
所以,他想知道司马为什么生气,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继续维持以往的关系。
与司马那种不像普通男女间,过度干预的关系,对桐原来说适应非常地良好。
如果今天自己的对象是女人,恐怕自己的性无能就没有那么容易被解决了。
不过,桐原也没有那个胆子去向别的同性下手。
他擅自从自己跟司马或筱田这种只能算少数的同性关系下去推出结论,然后强迫自己接受。
桐原根本没有去承认自己诡异性的勇气。
他对司马所给予的快乐相当留恋。
事实上,他也从来没遇过像司马这样,如此能带给自己快感的对象。
拉紧外套的前襟,桐原照着站员所告知的路线,迎着干冷的北风走在不熟悉的道路上。
那距离车站要走十几分钟的公寓,外观看起来相当豪华。
走进打扫得非常干净的大门,来到司马家门口的桐原犹豫了起来。
司马好像比桐原要早下班,但是并不表示他就会直奔家里。
他小心翼翼地按下门钤,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一个不悦的男声来应门。
“我是桐原……”
桐原报上名字之后,又过了好半天才听到男人低沉地问:
“你来干什么?”
司马这料想不到的反应又让桐原迟疑了。
他知道司马在生气,但还是一厢情愿地想:如果他在家的话应该会听自己解释。
“……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没有。”
司马坚拒的态度让桐原的手心渗出冷汗。
找不到其他可以说服司马开门理由的桐原,只能紧握自己戴着皮手套的掌心。
“司马……求求你……”
司马这才不情愿地说:
“我开门,你自己进来。”
从里面传出一点小声音后,以强化玻璃制成的自动门慢慢打开。
开门的司马还维持着刚下班,只松了领带的模样。
走过安静的走廊来到的客厅,传出些微应该是才开了没多久的暖气声音。
司马瞪着桐原,不发一语地只扬了扬下巴。
桐原无奈地脱了外套进来后,司马却抽掉领带,自顾自地走进房里。
明明每天忙于公事的男人,房间却整理得相当干净。
“司马……你在气什么……?”
走到客厅的桐原手上拿着外套凝视着坐在沙发上的司马问。
总是会握住桐原冰冷的手指给予温暖的司马已不复存在。
“气什么……?理由难道还要我告诉你?”
你饶了我吧……司马嘲笑地反问桐原。
“我是知道……”
知道是知道,但是桐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有那么过度而近乎憎恶的反应。
“那你来干什么?”
把两手搭在沙发上,司马仰起下颚不耐地问。
从没有看过司马如此不留余地的态度,桐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司马虽然开口责骂过人,但绝不是一个把自己气愤的情绪露骨地表现出来的人。
不想说话或是闹情绪的人总是桐原,光看平常镇静而成熟的司马,如今会如此明显的愤怒就知道事情绝对非同小可。
桐原还以为只要见面之后,司马的态度就会软化。
他手足无措地垂下眼睛。
桐原虽然无措,却换不到司马一丝关心。
他从桌上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打开。
他打算完全无视桐原的存在。
“司马……”
无计可施的桐原只好放下外套和公事包,向坐在沙发上的司马靠近。
男人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司马……”
桐原坐在男人的身旁搂住他的颈项。
他还以为会被推开,男人却纹风不动。
“司马……”
看到司马没有拒绝,桐原诚惶诚恐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他虽然从没有说过任何感谢的话,但是这一年间,
司马却是桐原唯一能安心的位置。
光是像现在如此靠近,桐原就觉得会被突然推开的感觉渐渐消失。
没有动弹的司马像是默许桐原的求欢一样。
但是,男人只瞪着电视画面不动的身体,却渐渐让桐原焦急起来。
他又揽住了男人的后颈。
司马还是没有看桐原一眼。
桐原把头靠在不解风情的男人肩上,想着要如何勾起他对自己的注意。
他拿下自己的眼镜,慢慢把唇重叠在男人唇上。
男人的嘴唇比他想像中还要柔软而有质感。
这时司马的眼神才终于捕捉到桐原。
“司马……”
像咒语似地呼唤着男人的名字,桐原笨拙地把舌头伸进男人微张的齿间。
他想不出更好的道歉方法。
他不擅长接吻更没有特别喜欢,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讨好男人的方式。
司马虽然没有积极的反应,但是跟他像进行仪式般双唇相叠半晌之后的桐原,更深地覆盖上自己的嘴唇。
他把手探进一点都不热情的男人发里抚摸,贪婪地吸吮对方的唾液。桐原边喘息地狂吻着司马边窥伺他的表情。
自己都已经这样了他难道还不消气?司马仍然没有动静。
桐原垂下眼睛,把手往男人的膝盖上移动。
如果就像平常把自己交付出去的话,相信司马也不是木头人,桐原心想他一定会立刻进入情况。
桐原整个人往司马的身上倒去。
他移开嘴唇,边用舌尖探索着对方的唇,边把手往下身滑去。
“你真是个没神经的男人!”
桐原靠在司马胸前的身体突然被猛力推开。
差点失去平衡的桐原一下子从陶醉的美梦中醒来。
他瞪大眼睛看着突然发飙的司马,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
“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你这种没有神经的地方!你可以毫不在乎地践踏别人心情的那种没神经,让我受不了!”
桐原还沉醉在与男人情事中的脑子,暂时无法理解司马怒吼的理由。
“我跟那个老头一样吗?!我跟那个以抱年轻男人为乐!还为他铺好康庄大道的色老头一样吗?!要我当房间的保证人,想要的时候就来做爱……反正我只是你方便利用的男人吗?!你别太目中无人!”
桐原茫然地看着抓着自己前胸、犹自忿忿不平的男人。
不知道司马为什么要如此暴跳如雷。
“你把别人的感情当作什么了?你以为除了自己之外,别人都不会有悲伤、愤怒、绝望和憎恨的心情吗?!你以为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最不幸吗?!”
看到一脸痴呆相的桐原,司马更是怒不可遏。
“你都已经三十二岁了……还要依赖别人丢不丢脸!”
司马抓起桐原的手臂站起来。
“司马……、司马……!”
“够了!我再也不要任你摆!”
司马强力抓住桐原的手腕把他拉向门口。
“司马、你要干什……”
被推到外面还听到碰一声关上门的桐原,仍然不能理解自己做错了什么。
快步走回客厅的男人又拿着桐原的眼镜、外套和公事包走回来。
“回去!”
桐原不明所以地接过司马塞过来的东西。
门开了又关上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司马?”
桐原听着从里面上锁的声音喃喃自语。
他等了一下还是没有开门的迹象。
被走廊上的冷风吹得打了一个寒颤的桐原把眼镜戴上,慢吞吞地穿上外套。
在等电梯的时候,桐原心想,是不是自己以为把身体交出来就可以讨他欢心的想法,被司马看穿了才引他不悦。
但是,这么一来,要怎么重新修复两人的关系呢?
从肉体开始的关系,或许没有桐原所期待任何关于精神上的东西,也或许什么都不存在也不一定。
但是,只有司马是唯一能容忍桐原示弱的男人,不知何时,他已经变成桐原就算不开口也可以了解自己的存在。
或许真如司马所说自己太依赖他了?
但是,桐原还抱着只有司马可以允许自己任性、近乎一种轻视的期待。
他从来没想过会被拒绝。
然而,看司马那勃然大怒的模样,就是想道歉也不知从何说起……用手梳好被弄乱头发的桐原,靠在电梯里默默想着。
我只是想求你原谅……只是想听你说我并不是很在意而已……桐原机械似地动了一下嘴唇。

第4章

接近三月底的时候,春天的脚步比较早到的地方都已经快到樱花季节了,东京却还持续着早晚特别冷的天气。
从笔记电脑上抬起头来的司马,用力伸了一个懒腰疏活筋骨。
他坐直身体后,视线自然移到同样位于主计室,原本是那个男人所在的房间一角。
看不到在主计处负责农林水产的桐原身影已经一个多月了。
从那次之后,由于司马没有再到桐原的声间,两人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他根本不知道桐原现在过得怎么样。
司马虽然已经不再那么生气!但也不到误会完全冰释的地步。
不过,等心情平静下来之后,司马不禁慢慢了解,桐原是个对别人的感情像小孩一样毫不关心,而且无防备到令人吃惊地步的男人。
就像反映在三十年代或四十年代,甚至跨越到五十年代,那种有家庭的工作狂男人,特别明显的状况一样,那个男人也极度缺乏感性。
或许是他对自己以外的人完全没有兴趣,要不然就是对日常生活的品味和该注意的地方毫不在乎。
更糟的是,包括司马在内,有许多男人犯了同样的毛病而不自觉。
如果桐原不是那么对他人毫不关心的话,就算他得了男性不孕症或者性无能,他的妻子都不会舍他而偷情吧!
想要转换心情去喝杯咖啡的司马掏着零钱站起来。
“喂、司马。”
才走出办公室司马就被人从后面叫住。
“喂、司马,他真的快不行了。”
司马一回头,看到会计课的田冈快步走了过来。
“桐原在厕所吐得很厉害啊,他的身体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田冈像求救似地拉着司马的手指向男厕方向。
“怎么?他回来了吗?”
又不是三岁小孩,这么大的人连这种事情都不会应对?司马虽然对男人应付突发状况的能力感到啼笑皆非,还是顺口问了一句。
“我有叫他去医务室啊……”
田冈就好像面对病入膏盲的病人一样手足无措。
“他还在厕所里吗?”
“他说只要坐一下就没事了……”
也难怪田冈会皱眉。
过度的压力和庞大的工作量,再加上老是外食的不正常饮食生活,身体不好的官僚比比皆是。
几个月前,比司马等人大两岁的年轻课长候补,才因为过劳而导致脑膜出血过世。
“我去看一下。”
司马拉开田冈的手,向他指的方向走过去。
桐原吐得厉害这一点让司马有点在意。
虽然对旁人的感情不关心,但桐原本身就是个神经纤细的男人。
到不习惯的工作场所一定会比在财政部来得辛苦。
司马弯过走廊,看到一个熟悉的男人,正用手帕捂着嘴低头坐在会议室前的椅子上。
司马虽然有几分犹豫,还是开口叫了他一声。
“喂、你没事吧?”
桐原缓缓抬起头来。
在采光不佳的阴暗空间里,桐原的脸色非常不好。
认出司马的桐原脸上掠过一抹吃惊的神色。
自从那次不愉快的分手后,这还是司马第一次主动开口跟桐原说话。
司马保持距离地在桐原身边坐下。
“……你不再来了吗……?”
没有回答司马问话的桐原,从覆在嘴边的手帕缝隙中气若游丝地说。
司马好久没有听到桐原的声音了。
还是依旧静谧而充满洁净感的音质。
然而,他一开口并没有道歉,也没有问他那天为什么那么生气,更没有求他见面,那充满自我的疑问让司马不禁戏地扭曲嘴角。
“你那么想要的话不用只拘泥我,大可去找别人啊?”
桐原小心翼翼地看了话中带刺的司马一眼。
田冈说得没错,非常不舒服的桐原泛着泪水的眼角微微染红。
“找……。
司马从鼻腔里笑了一声。
“到新宿的二丁目去,只要有钱你想要什么对象都有。”
司马的嘲笑让桐原把脸埋进手帕里。
“二丁目……到那种地方去万一被人看到……”
他还在担心别人的眼光,正待发作的司马被桐原那因为不舒服,而显得有气无力的声音转移了一点注意力。
“喂……”
担心自己万一在这里哭出来的话,不知如何圆场的桐原倏地站了起来,然后捂着嘴冲进厕所。
司马随后追进去一看,也顾不了会弄脏领带的桐原,正趴在洗脸台上大吐特吐。
“喂、你要是真的不舒服的话就到医务室去……。……难道……你没有头痛吧?”
司马边帮桐原顺着背,边担心他是不是也得了脑膜出血而问。
弄了半天终于吐完的桐原把弄脏的领带拔掉。
看到他那因为瘦弱而显得更纤细白皙的颈项,司马有点不自然起来。
“给我。”
司马从连站都快站不稳的桐原手上拿过领带清洗。
“……你说二丁目……”
在司马身边艰难地漱着口的桐原低语。
“你是真的……”
司马抬起头来,看到靠在墙壁上的桐原边擦着嘴边撩起落在额头的凌乱前发。
等了一会儿,不知道是痛苦得难以开口,还是直接把话吞下去的桐原没有继续问。
他没有说要去或不去。
司马沉默地垂下眼睛看着手中浅绿色的领带。
说出要他去二丁目的人虽然是自己,但是一想到桐原可能会去那种地方,司马就觉得一阵恶心。
他不想、也无法想像桐原花钱买男人的样子。
意识到这种暧昧不明,又近乎憎恶的感情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司马缓缓抬起头来。
光是想都觉得恐怖,能为这种感情定名的只有一个。
司马茫然地凝视喘着气、闭起眼睛靠在墙壁上的桐原。
自己对这个男人,对这个连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男人……说不定已经有了异样的感情。
被自己恐怖的结论吓出一身冷汗的司马,无法把视线从男人身上移开。
察觉到司马怪异表情的桐原,也睁开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怎么了……?”
司马摇摇头。
“我只是有点感冒而已……最近都睡不好……”
桐原像替自己找藉口似地说着,还不住喘息。
睡不着是因为我没有去的关系吗……司马把到了嘴边的问题吞回去。
就算问出来又能怎么样?
他对桐原应该没有什么感情,只不过是期望一时方便的快感而已。
不管对任何人,即使是自己的妻子,司马都不喜欢对方过度的依靠。
然而,现在自己却对这个满脑子只有自己的幼稚男人,对一个期待他会回报也没有用的男人动了真感情。
开什么玩笑……司马把整条领带都压在冷水里。
对这个男人根本没什么好期待的……司马斥责着自己天真的想法。
要是让桐原知道自己的感情,可能又会像以前一样被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地利用了。司马紧握住手中的布条。
“回家后记得送洗。”
把领带递给桐原,司马像要自己死心般地在水流下执拗地洗着手。
“……谢谢你……帮我……”
手拿着折好领带的桐原对着司马的背影说。
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好好向自己道过谢……司马拿出手帕边想。
“工作还习惯吧?”
心里明明想着没什么好担心!司马还是义务似地问了一声。
“……嗯……”
桐原神经质的眼神在镜片背后闪着冀望司马安慰的光芒。
“那我要回去工作了……”
不想被桐原眼光捕捉的司马一心只想逃。
“司马……”
用手帕覆盖着嘴角的桐原说。
明明不想听的司马却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司马……对不起……”
听到桐原像孩子般惶恐的谢罪,司马只能匆匆点头后快步离开。
从桐原面前仓皇而逃后,在十点左右终于结束工作
回到住所的司马收到一个邮袋。
寄件人是司马忘了何时去委托调查桐原妻子偷情的征信社。
司马半分好奇半分打发无聊而去拜托的调查,从先付了一半订金之后,因为实在太忙竟完全遗忘了。
他想起征信社的职员曾说过,越是要调查大户人家的环境,越是不能掉以轻心的话。
当时对方还问到,调查时间约需几个月到半年的时间可否接受,当时司马还想跟桐原之间的关系不知道能不能维持到半年。
不过司马还是点头答应了。
即使没有关系也无所谓,反正抓到桐原的弱点也没有损失啊!司马在跟征信人员交谈的时候,已经打好了算盘。
进入九月又到了忙得疲于奔命的预算编制期,这样一来要过半年简直是一转眼的事。
果然,一开始编列预算时间就过得飞快。
今天好像做什么都跟那个男人有关……司马半放弃地想着,在电梯里就开始拆封。
从封得相当密实的邮件里出现的,是比司马想像中还要朴素的女人照片。
一看就知道在偷拍照片上出现的她,是个有着齐肩小波浪头发、身材娇小的女人。
司马曾经听桐原说自己的妻子朴素,但是看到本人之后,还是为她就是桐原的妻子而吃惊不已。
要是在街上擦肩而过的话,司马没有自信可以指出她就是照片上的女人。
而且,从照片上一点都感受不到,桐原所说的产下情夫之子的强硬态度。
在司马的想像中,她应该是个更好强、更有主见的女人才对,但是怎么看都看不出她倔强的那部分。
难怪被这样的女人背叛的桐原无法冷静下来。
不过,想到这是桐原曾经抱过的女人,司马就兴出一股莫名的兴趣和冲动。
接着,司马又从信封袋里拿出女人跟情夫吃饭、接着肩膀进入类似宾馆地方的模样、还有被送回家时下车的表情等等,十几张照片。
虽然朴素,女人的脸上却经常挂着幸福的微笑。
情夫好像也不是玩假的。
不过,比起女方的平凡,男方倒是长得满清秀,是极容易受女性青睐的典型。
穿着一看就知道是名牌服饰的他,满脸笑容地搂着女人的肩。
照司马的直觉,对方应该是有妇之夫。
看过了详细的调查报告后,果然证实司马的直觉没错。
男方年龄三十,比司马及桐原还要小两岁,从青山大学毕业后就继承家业,跟桐原之妻弥生的关系,居然在大学时代的社团就已经认识。
更令司马吃惊的是,居中牵线的人居然可能就是桐原英辅。
两人在英辅主办的庭园聚会中重逢之后,又陆续在跟英辅有关的聚会上数度碰面。
司马觉得他们的相遇、弥生的怀孕,都是因为女婿得了男性不孕症而焦急的桐原英辅一手促成的。
仔细想想明知桐原有无精症的英辅,不可能不知道弥生所怀的孩子是跟别的男人所生。
桐原入赘之后,从英辅所表现出的积极举动可以知道他对抱孙子有多么执着,但是做到这种地步就太诡异了。
不同于一般家庭的桐原家,或许因为财力或地位的关系,迫使他产生这么多执着和策略,但是对出身平凡家庭的司马来说完全无法理解。
桐原应该也一样吧!
把调查报告放在膝盖上的司马陷入沉思中。
对不起……今天桐原所说的这几个字,究竟有多少意义呢?
是桐原极限的让步?还是纯粹的谢罪?抑或是他只能以如此笨拙的形式来表现谢意……虽然知道想也没用,但那是司马已经遗忘好久的新鲜感觉。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十一点。
司马下意识地抖了抖脚,长叹了一口气后把报告书和照片收进信封中,拿起外套站起来。
“哪位?”
他还是像平常一样无所事事地看着电视吧?
穿着西装的桐原没有解开门链地打开门。
时间已经将近十二点。
“是我。”
司马低声回应。
“……司马?”
没有料到白天还像陌生人般的司马会突然到访,桐原慌忙解开门链后开门。
“……要进来吗?”
或许是回到自己的地方就变得毫无防备吧?男人小心翼翼地问。
司马点点头,进门开始脱鞋。
“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司马边走向屋内边对忙着烧开水的桐原问。
“司马……我……”
把茶壶放在厨房,在就像以往一样坐在摺叠桌前的司马面前坐定,桐原犹豫地开口。
桐原也跟司马一样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看一下这个。”
说不出为了见桐原才到这里来的司马拿出带来的邮袋。
一脸茫然地打开封口的桐原,看到那几十张照片之后,才第一次知道孩子父亲的长相。
“你觉不觉得你妻子的偷情是你岳父一手安排的?他们相遇之后二个月间,就在你岳父主办的餐会或聚会上见过四次面。你不觉得是刻意安排的吗?”
对表情呆板地看着照片的桐原说到一半,司马才想到自己没经过他的同意,就调查私事的不礼貌行为。
“不好意思,突然来就给你看这种东西。”
“没什么……”
司马的道歉倒引来桐原的发笑。
“其实,我也不是很在意。弥生……和搂着弥生肩膀的男人,都像以前学生时代合照的照片一样遥远……。我对她的情夫也没有兴趣,只是觉得他就是那个在婴儿床上哭泣小婴儿的父亲……两人还长得真像而已……”
烧开水的茶壶在桐原身后发出叫声。
桐原垂下眼睛站起来关火。
他站在电磁炉前也不关火地凝视着壶上的热气。
司马站起来,从桐原身后把火关掉。
“对我来说……”
桐原低语。
“对我来说……你来比任何事都要让我高兴……”
“桐原……?”
桐原意想不到的告白让司马大吃一惊。
“你……在我身边……还比较让我高兴……”
才这几个字已经让男人的嘴唇不停颤抖。
“桐原……”
司马困惑地皱起眉心。
不断颤动着嘴唇的桐原把手指送到唇边后,才好不容易停止颤抖。
司马从背后抓住男人的手,缓缓地抱住他纤瘦的身体。他立刻察觉了这一个月来男人瘦了多少。握在自己掌心的手指,还是像以前一样伤痕累累且冰冷。
司马拿下了男人的眼镜后亲吻他的额头。感觉到在自己怀中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
司马就在狭窄的厨房里抱住了桐原消瘦的身躯。
在缺乏生活感又冷到极点的房间里,电视上的新闻主播正淡淡地播报着遥远国家的民族纷争。在没有家人的寂寞空间里,只有人工的男声空虚地回响着。
忽然,司马觉得桐原头上的王冠好像用荆棘作成,充满了伤人的尖刺。
桐原的确是一个对感情毫不关心的男人,但这种人比比皆是。
然而,这充满尖刺的王冠,却镶嵌在这个悲哀的男人头上,只是毫无用处地让他流着不必要的血。
被司马从背后不断地吻着额头后,桐原像强忍从喉头深处涌上的热流般掩住嘴。
“……我……我……”
男人的眼眶是湿的。
“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剩下……”
桐原喘息地说。
“……桐原……”
桐原再也按捺不住似地低下头。
“司马……如果你要我道歉的话,要说几万次都行……”
男人扭曲着身体把头埋在司马的膝盖上。
“即使要我下跪……都可以……”
桐原用满是伤痕的手指握住男人的膝盖用额头摩擦。
“你别放我一个人……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看着桐原近乎悲痛的呼喊,以及抱着自己膝盖颤抖的模样,司马伸出手拥住了他的身体。
“我还以为你已经不肯原谅我……。中午……我好不容易可以看到你……好不容易想跟你道歉……”
深沉的声音有着激情而无助的颤动。
“你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背对我……”
在司马的怀抱中双手覆面、难以承受自己语言中折磨的桐原蜷起身体。
“我……已经绝望地……放弃了啊……”
这个男人真的很孤独,孤独到必须紧抓着自己不放……,司马心疼地拥抱桐原哀泣瘦弱的躯体。
“没有下次……”
听到司马的低语,桐原在他怀中不住点头。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缠住司马的手指,把头埋在他肩膀的男人拙劣地不断重复。
“求求你留在这里……别放我一个人……”
司马用力抱住眼前孱弱的身体。
他那稚拙的承诺和悲泣的哭声竟让自己满心不忍。
没有任何信用,男人没有任何保证的话居然让自己感到安心。
他确实被这个男人抓住了。自己被一个连爱情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男人给捕捉住了。司马无法不去拥抱他,无法不去怜悯他。
“我好想见你……”
梦呓般不断重复这几个字的桐原,像落水的人似地紧攫住了司马的颈项。
“等我一下,大概十分或十五分钟后就回来。”
留下espresso的空杯,司马出去了。
桐原凝视着玻璃自动门目送男人高大的背影。
他觉得眼睑有几分沉重。
他把眼镜拿下,将冰水杯压在自己的眼皮上。
那种冰凉的感觉让有点发肿的眼睑感觉非常舒服。
边听着早上的咖啡店特有的吵杂,桐原暂时专心地冰敷自己的眼睛。眼睛会肿是因为昨晚在司马面前,不顾颜面放声大哭的关系。
结果早上起来,桐原就发现眼睛已经肿到连自己看了都不好意思的地步。
苦笑的司马像安慰孩子似地轻拍了几下桐原的脸颊。
幸好今天是周六,在棉被里滚到十点左右,桐原就陪着司马来到东京车站。
司马说今天是离婚后第一次儿子要回来住的日子。
你要一起来吗?对于司马的询问,桐原点点头。
司马的儿子非常可爱。
自己的女儿结花由于是妻子不贞的产物,再加上弥生刻意不让女儿太接近桐原,所以在还没有意识到可不可爱之前,桐原就已经觉得距离好远。
不过,司马的儿子真的很可爱。
长相遗传自司马的克弘有一副醒目的五官,虽然有点怕生,但是藏在怕生之下的聪慧和感性,都非常可爱及讨人喜欢。
爸爸……听到那纤细的声音叫着司马的时候,连桐原都会禁不住感动起来。
那种温暖而实在的重量,就好像自己从前曾经在心里描绘过的理想家庭的具体实现一样。
在动物园抱过克弘之后,桐原就不禁幻想,如果自己能有一个像他那样的儿子该有多好。
所以,在司马开口询问的时候,他就想再见克弘一面。
你真的很麻烦……在去程的电车上司马低声叨念着。
不知道司马指的是昨晚哭着求他别放下自己的行为,还是另有所指,桐原没有开口接话。
由于可以见到儿子的关系,司马的心情看起来特别好。
两人虽然没什么交谈,但是桐原从感觉就可以知道。
真的好久没有跟司马这样独处了。
自从桐原到总理大臣府邸去上班后,由于司马也没有再到自己的住所来,所以两人大概有半年以上的时间没有说过一句话。
有时桐原因为有事回到财政部,偶尔会在员工餐厅或走廊上看到司马的身影,但是对方似乎没有发觉。
他是不看自己还是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满心疑问的桐原不知不觉开始追逐着司马的背影,然而他仍旧一次也没有转过头来。
桐原有时不禁想,司马这半年来过得怎么样。
会那么频繁地想着一个人对桐原来说,还是前所未有的经验。
然后,他就会开始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对不起司马。
虽然无法捕捉到确实的感觉,但是桐原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种漠然的空虚和失落感一亘囤积在他的心里。
所以,昨天在财政部看到司马主动过来的时候,桐原的震惊自然不可言喻。
这半年来,他一直以为跟司马再也没有亲切交谈的机会了。
而且,这几天由于严重的胃痛作祟,也让桐原无暇去想太多。
结果没想到司马一开口居然语出嘲讽。
一想到这个男人真的厌恶自己,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亲切地对自己微笑的时候,桐原的胃又再度绞痛起来,忍不住作呕。
冲进厕所把充满苦味的东西吐出来之后,瞬间头晕目眩的桐原,竟然看到司马走进来帮自己清洗弄脏的领带。
他松了一口气。
那种好久没有感受到的亲切渗进桐原的心里。
他很想对司马说些什么,但又找不到适当的词汇。
司马把洗好的领带交给自己后准备离开。
心想着起码要道歉!起码要让他知道自己还想像以前那样跟他交往的桐原,再也顾不了仍在抽痛的胃,拼命挤出一句对不起……。然而,司马也只点点头后就出去了。
还是不行吗?
桐原觉得自己好像被丢在黑暗又荒凉的旷野一样。
要朝哪里跨出一步,要朝什么目标前进,他完全没有了方向感。
把眼镜戴好的桐原将水杯放回桌上,然后用指腹轻抚着开始渗出水珠的玻璃表面想着。
第一个发觉自己手指有伤痕的人是司马。发觉自己因为手脚冰冷而睡不着的也是司马。
现今唯一熟知桐原私事的人,或许只有司马一个。
深夜,当司马带着征信社所调查,关于妻子弥生偷情的报告书出现在房门口时,桐原知道当时所感觉到的那份安心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司马向桐原道歉不该擅自调查弥生的情事。
但是,在道歉之前,司马却对安排弥生和那个叫西岛的情夫见面,是英辅的所作所为表示愤慨。
他皱着眉心说,这样的家庭关系是不正常的。
光是这几句话,光是这份同情,弥生的外遇以及为了想要继承人不惜安排女儿婚外情的英辅的可议居心,对桐原来说都无所谓了。
他觉得已经够了。
就像快要接近干枯之前,接收到温暖而丰富的滋润一样,桐原一个堂堂三十几岁的大男人,竟像孩子似地在司马面前号啕大哭。
自己曾几何时那样大哭过呢?桐原不禁轻笑。
大概只有在童年时,被不论在年纪和体格都比自己来得占优势的哥哥压倒时,用大哭来责备对方的时候吧!
桐原玩弄着杯子的同时,不禁想到司马或许是长男。
像自己的哥哥虽然在小时候也常吵架,但是却非常照顾自己,还会陪着到处玩。
司马有时看起来虽然不情愿,然而从他那非常会照顾人的地方看来,还真是有长男的风范呢!
其实都是一些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
让桐原在站里的咖啡店稍等的司马,到新干线的月台去接儿子。
他曾经见过一次司马已经离婚的妻子,那是跟弥生完全不同,只要走在街上起码会有十人以上回头看的美女。
桐原本身是不善应对那种华丽的女子,但是看她穿着美丽的华服站在司马身边的时候,果然是不逊其夫的炫目美人。
跟那么漂亮的女人在每个月接儿子时一定会见面的司马,难道完全不想重修旧好吗?正当桐原胡思乱想的时候,店面的自动门又开了。
司马满脸笑容地牵着穿着黄色外套的克弘进来。
克弘比桐原去年看到的时候长得更高了,原本圆圆的小脸瘦了一点,眼角眉梢越来越像司马了。
与桐原视线相接的司马笑着蹲在儿子身边,指着桐原的方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桐原不由得站起来。
孩子有点不自然地抓着父亲的手臂,在司马的催促之下,克弘才犹豫地走到桐原身边点了一下头。
“早安。”
听到那纯稚的声音,桐原不禁蹲了下来。
“早啊、克弘。”
桐原和孩子的眼睛保持平行的高度,轻抚着他的头发和包里在黄色外套下的小肩膀。
孩子抿紧嘴唇,有点紧张地凝视着桐原。
“克弘,有没有好好打招呼?”
走到孩子身边的司马慈爱地问。孩子立刻抱住父亲的大腿沉默地仰望他。
“有啊,对不对?”
桐原拼命对孩子微笑。
孩子点点头。
那微带羞怯的模样非常可爱。
搭上孩子的双肩,桐原凝视着他的脸问:
“你还记得叔叔吗?”
司马在一旁助言。
“克弘,去年我们不是一起去看过熊猫吗?’
孩子歪着头想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嗯,一起去看过熊猫……”
桐原微笑地抱起孩子。
“是啊,我们一起看过。”
那份温暖和重量让他爱不释手。
司马在水族馆的入口买了三张入场券。
桐原在稍远的地方牵着儿子的手,指着水族馆前巨大的鲸鱼模型不知在说些什么。
看到桐原那包里在外套下纤瘦的身体,和他跟儿子握着手微笑的样子,司马不觉有点心酸起来。
他说他从没有抱过女儿。
司马记得是在桐原常问到儿子的事时,自己也顺口问了一句他女儿怎么样的时候。
刚开始司马还以为,桐原因为女儿是妻子偷情所生下的孩子,所以没有那么容易接受。
但是,听说自从他岳父在妇产科把孩子递过去时,由于桐原没有立刻接手,所以那次之后,妻子就再也不让他接近女儿了。
真是一对不幸的夫妻。
听桐原单方面的说法,好像是他妻子非常憎恨无法爱着自己的丈夫,但是司马也知道,桐原是个笨拙得离谱的男人。
然而,即使笨拙,在看到他那么高兴地疼爱自己的儿子时,司马心想桐原也不是一个完全不会爱小孩的人啊……。
司马自己虽然在丈夫这个定位上不合格,但是起码还有自信能做一个好父亲。
桐原或许也是属于同样人种。身在桐原家那种怪异的家庭中,又被刻意与孩子区隔开来,说要怎么以爱情去沟通都难。
握着入场券的司马凝视着平常没什么笑容,此刻却毫无防备地对孩子微笑的桐原。
由于他昨天爆发般地在自己面前哭泣,所以今早起来眼睛明显红肿。
或许是觉得羞耻吧,看他不是一直揉搓自己的眼睑,就是低着头的模样,还有几分可爱。
明知道对那种笨拙、任性又自私的男人寄予同情甚至感情都没有用,司马不明白自己为何还是倾心于他。
也许有一天那个男人会渐渐懂得爱情吧……想到这里,司马才发现,其实自己也不是那么懂爱。
或许是昨晚看到那么无助的桐原!而让自己也有些伤感起来吧?
桐原回过头发现司马。
他抱起儿子慢慢朝司马走过来。
在大型海洋隧道里,克弘被游到身边的鲨鱼吓得快要哭出来,司马抱起他边安慰边往下走。
或许是大到会遮住光源的大型鱼,还是海底隧道本身的设计,在比其他水槽都要昏暗的这里,所浮现出来的巨大鱼影看来的确恐怖。
背景音乐也为了衬托出海底的闭塞感觉,而特地选了泡沫的声音不时响起。要走在不时有巨鱼游过的昏暗隧道里,连身为大人的司马都觉得有点不舒服。
“克弘,那就是我们常吃的鲔鱼啊,很大吧!”
孩子听到司马的声音只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又立刻埋进父亲的胸前。
“鲨鱼……会吃人吧……”
“你怎么知道?不过鲨鱼在玻璃水箱里,而且爸爸也在这里陪你,没什么好怕的。”
虽然司马笑着安慰孩子,克弘还是害怕地摇头。
一旁脸色也不太好看的桐原皱着他那神经质的眉头,缩短了平常应有的距离,紧跟在司马身边。
“怎么了?难道连你也怕?”
“我不是怕……只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司马只是随口调侃而已,桐原却认真回答。
“我想早点出去。”
桐原难得地主动提出要求,拉着司马的袖子催促他到隔壁的热带鱼馆。
看着他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司马也想早点出去。拉着他毛衣衣袖的桐原却步伐急促。
“干嘛?你也怕鲨鱼吗?”
“我不喜欢。”
桐原快速地接了一句,脚步也越来越快。
“我哥哥很喜欢看大白鲨的电影,所以从小就给我看一些鱼的图鉴。我虽然说得出鱼名和它们的属性,但是很不喜欢。”
“哦、真是辛苦你了……”
“我一直不懂我哥哥为什么喜欢鲨鱼,还想他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这些家伙不是会袭击人类吗?而且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难得绕舌的桐原继续说着。
或许是讨厌的东西一直在身边游动的关系吧?桐原的美声里竟有几分滑稽的颤抖。
连孩子都觉得他的样子奇怪。把脸埋在司马胸前的克弘,也在爸爸的臂弯里偷看桐原的表情。
迟些才发现的桐原随即不好意思地挤出一丝笑容。
司马故意放慢脚步后,桐原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接过克弘快步离开。
目迭着气呼呼地走在前面的男人背影,司马忍不住窃笑。
“请那位穿黄色外套的小朋友站到前面来好吗?”
被年轻的女司仪一叫,司马抱起克弘放在舞台上。
在圆形游泳池包围之下的室外舞台,刚结束了热闹的海獭表演之后,接下来马上就是两头海豚表演跳圈圈。
由于是周六的关系,整个会场充满了孩子的笑声。因为克弘身上的黄色外套太过醒目,所以就在可以触摸海豚的时间,幸运地被女司仪点上舞台。
“太好了、克弘,可以去摸海豚哦!”
有点害怕的克弘频频回头看着父亲地跟女司仪走到舞台中央。
回到座位跟儿子挥手的司马,看着也同样挥着手的桐原说:
“我儿子不太爱说话吧?”
桐原歪着头不解地说声是吗?
“比较文静的孩子不都是那样?”
“……不,他以前还满爱说话的,但是自从我和老婆离婚后就变得安静多了。”
司马看着在舞台中央小心翼翼地摸着海豚的儿子。
“医生也说或许是父母离婚所导致的心理问题。”
桐原看了司马一眼,又把视线转回舞台上。
“那种年纪也有自己的想法啊……”
桐原低语一句。
“……或许是吧!果真如此的话,那我就太对不起克弘了。”
桐原垂下眼睛思考片刻。
“但是,并不完全是你的关系啊!”
我也不知道……司马黯然回答。
“我的确没有努力去维持家庭……看到克弘变得不爱讲话的时候,我就后悔当初应该多少做一点努力。”
桐原也点点头。
他没有责备,也没有赞同,只是像同意司马所感到的责任般点头。
司马也为了一向不喜在人前示弱的自己,居然会对桐原说出这番话而吃惊,同时也为桐原无言的肯定而感到安心。
“谢谢克弘小朋友——”
在女司仪的协助之下,克弘做了几个大幅度的挥手手势让海豚跳起来,后来又接受了海豚的亲吻后,才腼腆地步下舞台走到司马等人身边。
迎接着兴奋到满脸发红的儿子,司马回头看着桐原。
桐原也难得地笑容满面,向克弘伸出双手。
儿子主动快步走向桐原。
“海豚有亲我耶!”
克弘兴奋地主动坐到桐原的膝盖上诉说着,然后指着自己还微湿的脸颊。
“是啊,太好了。”
“海豚的感觉好滑哦!”
“是吗?叔叔都没有摸过,真羡慕克弘。”
听着桐原和儿子之间的闲聊,司马缓缓眯起眼睛。
“当时,大野狼就问小红帽‘小红帽啊,你要到哪里去?”
当司马在寝室帮儿子铺床的时候,听到桐原在客厅替刚洗完澡的儿子念故事书。
或许是因为要念给孩子听,桐原那刻意加了抑扬顿挫的声音,连司马都听得入神。
也被桐原的魔音所惑的克弘,继续要求他再念其他的故事。
他坐在桐原的膝盖上边听着他的声音边专心看着图画。
为什么那个男人的声音竟如此有魅力呢?司马边铺着床单边想。
“小红帽这么回答‘我要把面包和牛奶送去给生病的奶奶’。”
想仔细听桐原怎么念小红帽这几个字的司马竖耳倾听。桐原并没有运用什么特殊的声音技巧,只是把音质放柔而已就有惊人的效果。
司马还以为他是一个除了工作之外什么都相当笨拙的男人,没想到他还有意外灵活的一面。
虽然有客房和儿子的房间,但是从以前就跟儿子约好,只要来住就要睡在一起的司马准备的是双人床。
在水族馆逛了半天,接着吃完饭后,不想妨碍司马父子的桐原开口说要先走,但是司马挽留了他,表示可以一起过来住。
除了上次之外,这是司马第二次让桐原进自己的家。
“喂、床准备好了……”
司马探头对客厅叫了一声,却看到桐原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克弘已经趴在桐原的膝盖上睡着了。
光是一天就已经跟他这么熟了?司马笑着抱起儿子移到寝室。
在充满暖气的房间里,司马把儿子放在床的正中间,为他盖好棉被。
“睡得好熟。”
真可爱……,桐原穿着司马出借的睡衣在一旁静静笑着。
“怎么样?要不要喝一杯再睡?”
司马回到客厅问,桐原摇摇头。
那就睡吧!桐原的眼神一直追逐着关掉客厅暖气的司马身影。
回过头的司马立刻发现了他的视线。
仔细想想,两人已经有半年时间没有独处了。
他知道桐原是顾虑到孩子的存在。
关掉门口还有走廊以及客厅灯火的司马,静静走向伫立在原地不动的男人身边。
只有寝室发出微微的灯光。
在黑暗中接近桐原的司马拿掉他的眼镜。对方只是垂下眼睑,仍旧没有动作。
当司马抬起他的下颗时,桐原顺势闭上眼睛。
司马轻搂过桐原的腰,把唇重叠上去。
两人就在黑暗中不停地接吻,边在耳际和颈间爱抚边吸吮彼此的舌尖。
浓烈的深吻之后,呼吸沉重的桐原膝盖一软就倒在司马的臂弯中。
司马轻松接住桐原脱力的身体,在今天显得特别乖顺的男人耳边低语:
“有孩子在,明天再说。”
男人柔顺地点点头。
又是一个寒冷的早晨。看着昨天降下的雪在日晒下吸进泥土后变成灰色的固体,穿着大衣的桐原,像平常一样混杂在人群之中,走在波谷的街头。
在上班上课的尖峰时段里,都只会听到在车站内特有的脚步声,人声通常都不会流进耳中,但是桐原发现今天早上的气氛特别不一样。
随着人潮慢慢前进后,桐原才找到所以觉得特别热闹的理由。
原来是穿着黄色上衣、挂着写有观光宜传周横披带的年轻少女们,正满脸笑容地从花篮里分送着花。
有人不收面纸但是收花,桐原在经过的时候,也拿了一支被透明玻璃纸包起来的花朵。
随着附有淡路岛字样的宜传纸一起卷起来的是纯白的水仙。清新的鲜绿色枝叶配上白色的花瓣及黄色的花蕊。光是拿在手上就充满了春天的气息。
想到待会儿还要搭上拥挤电车的桐原打开公事包,小心地以不折到枝叶为考量,将花放在最上面的空隙。
“你回来了。”
在接近末班电车的时间回到公寓,一打开门就听到司马的声音。
这个经常利用备钥,也不问别人方不方便就自己闯进来的男人,总是出声迎接桐原回来。
就算在同一个房间里也不一定会交谈,但是只有这个从小讲习惯的招呼,是司马一定会对桐原说的。
“……你来了?”
“是啊!”
脱掉西装、开着电视翻阅晚报的司马,头也不抬起地回答。
桐原也不在意地脱掉西装,把衣服套在衣架上挂好后,走进浴室洗手。
像是突然想到似地,桐原擦完手后从公事包里拿出今早在车站发的水仙。
“给你。”
桐原把花放在埋头看着报纸的司马面前。
司马抬起头讶异地拿起花朵。
“这不是你买的吧?”
司马打开花束里的广告纸问。
“是啊,早上在波谷拿到的。”司马耸耸肩。
“原来是免费的……反正你就是这种人。”
在茶壶里装满水开上火,桐原转头望向司马。
“你不要吗?”
“没什么要不要啊?反正你给了我,我也是放在这里当装饰……”
司马啼笑皆非地拿起花朵走到小厨房。
“你不会拿到部里去插起来吧?不加水可是会枯死的。”
司马把花递给桐原,从一旁的橱柜里拿出玻璃杯装水。
“你别呆站在那里啊,帮我把下面的花茎剪掉。”
“剪掉?”
司马叹息地从桐原手中把花拿回来。
“有花不插的话太可惜了。”
这个男人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司马边嘟嚷着边从抽屉里拿出剪刀,把花茎剪成适当的长度后插进玻璃杯里。
“你看。”
接过水杯的桐原就把它放在摺叠桌上。
“说起来,你还是第一个送我花的人。”
边喝着即溶咖啡,司马伸出手指戳戳花瓣。
“一般人不会送花给男人啊!”
是吗?听到桐原反问,司马点点头。
“你知道水仙的花语吗?”
司马看着把咖啡送到嘴边的桐原问。
“……不知道。”
司马抓住桐原的手,恶作剧似地亲吻上去;
“是自恋,跟你很像吧?”
桐原不悦地收回手。
“才怪。是像你吧!”
司马撑着下颗发出愉快的笑声。

——完——


后 记

我是かゎぃゅみこ,谢谢大家继续爱护这个系列的第二本。
在构想故事的初期,就已经决定用“疵”(伤痕)这个字,但是念作“SCANDAL”,因为内容是描写带着伤痕活下去的男人们的故事。但是“疵”这个字看久了就忍不住要念成“KIZU”、 “KIZU”,到现在是两种都可以。
由于大幅修正的关系,单行本的内容跟在杂志连载时有满大的不同。桐原这个男人好像被我写成非常麻烦,不管说几次都听不懂的愚蠢生物一样,不过也有他可爱的地方。
在我的感觉里桐原就像一只土拨鼠……为什么?难道他有着从洞里伸出头窥探的感觉吗?然后一接近又立刻躲回洞里?
可怜的司马居然被这么没有魅力的生物所捕捉,成为一个不幸的饲主。在这里为他默哀……。
说到大藏省(财政部)听说在这本书出版后的下个月,就要改名为财务省了;不过,在这个系列里,我还是会沿用同样的名字把故事继续下去。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写到桐原能够了解爱是什么为止,请大家不厌其烦地守护桐原让他成长为一个比较有风骨的人。
相对于本篇的(荆棘之冠),后面的短篇(水族馆的午后)里的桐原就显得柔顺多了。不过,怎么柔顺也只有一个星期而已……。
说到(水仙),在杂志以花为主题的时候,曾经接受邀稿,但是当时因为内容缺乏幸福的感觉所以没有被刊出。不过,我自己倒是很喜欢那种明显可以看出两人个性的地方。
接下来说到(水族馆的午后)。我虽然非常喜欢水族馆,但是有时也会觉得不太舒服。比如说离水的鱼,不管大小我都敢去看去触摸,不过在水中的鱼就让我非常棘手了。
特别是在大型水槽前我的情绪会非常不稳定。在雪梨水族馆里有一个恐怖的鲨鱼水槽,足足有外国体育馆那么大的水槽里,全都装满了鲨鱼。
当我进入那昏暗的隧道时差一点晕过去。
那种感觉实在太恐怖了。大家想想看,几十只巨大又面无表情的鲨鱼,在黑暗的隧道里穿梭回游,听到的只有泡沫和吐气的声音……根本就像在地狱一般。
当我躲到角落之后,知道又得用同样的距离再回到隧道的时候,心里只有完全不想动、真想赶快回日本的念头……。
对了,我在上野动物园里看到的熊猫都会动呢,感觉就好像是由人扮演的一样。哪像比较早期看到的熊猫,真是一动也不动。
最后,要谢谢帮这本书插画的杜山小姐。我非常喜欢这次封面的气氛。当然上次的封面我也很喜欢,不过这次经由传真机看到封面的时候,我还跟编辑在电话里“这次真的太漂亮了、嘿嘿嘿”地发出没品的笑声。我很期待能早点看到彩色成品的出现哦!
另外要感谢的,就是总是给你添麻烦的青柳小姐,这次真是辛苦你了。迎接新世纪的来临,我也会让自己整个人焕然一新。今年又要请你多多指教了。
还有,就是所有拥有这本书的读者……衷心的感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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