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ampire Hunter D 第四卷 死街谭
在边境,夜中旅行被视为最危险的行为。
过去,把传说中的妖兽、魔怪野放至世界上的贵族,将自身的世界规定为「夜」;又宛如要以妖美色调盛饰黑暗一般,将禁忌妖物们的活跃期亦设於幽暗国度。这,是为了对规定光明白日才是活动时间,决定黑暗夜晚安详宁静的「世界法则」表露敌意之故。
夜晚的黑暗方是真理、统驭世界的存在。
白亮明光的夏日啊,永别了。
正因为如此,夜晚充满了威胁恐惧。
风中充满梦魔的嘶吼,夜暗轻嗫著次元兽的恫吓。树丛阴影中是碧色的眼睛、眼睛、眼睛。
即使连行经「都城」荒废区的武装士兵,於穿越过倾圮住宅区时,都会因终於松了口气累得摊坐路上。
更何况是在边境——
於驿站与驿站间设有粗陋「中继站」的主要道路姑且不论;在连接名不见经传的各小村的辅助道路上迎接黄昏者,就必须仅靠身上装备和双手双脚做为武器,迎击逼近来犯的魔物。
也因此,仅有两种生物愿意於夜中旅行。
贵族——
以及半吸血鬼。
换句话说,就是吸血鬼猎人。
一面撩乱挥洒著天上落下的月光,如今,有骑马的身影正欲登上荒芜丘陵。
马匹是平凡无奇的改造马,但执韁骑手的相貌有若月与暗的妖丽结晶,玲珑澄莹。
然而,不知为何,吹过他的风,一触及他的身体,便有如迷失去向似的震颤、卷旋,乘带新的气息奔流而去。
乘带鬼气。
帽檐宽广的旅人帽、比夜暗还要深浓的漆黑短斗篷及方巾、修饰背部的优雅长剑剑鞘,通通都有线头开绽并褪色老旧,足以令人想见这名旅人经历的严苛岁月。
或许是在避开风中送运的沙尘,年轻旅人闭著双眼。
彷佛天上工匠极尽精致之能事而成的秀丽侧脸,看来既像十分疲惫,又像是沈浸在孤独的睡眠中。
即使是睡眠——恐怕也是距离安和心境遥远的阿修罗的休息。
呼啸风声中杂混了什麼。
旅人睁开眼。
凄绝光彩流溢,转瞬消失。
马匹的脚步并未停滞。
距离丘顶,只剩十来步便可抵达。
已经变得清晰可闻。
枪声及野兽的吼声。
旅人俯瞰眼下的平原。
遭受攻击的,看来大概是间中型的移动住宅。
那周遭正有数头小龙在蠢动。是贵族野放的夜晚之子。本来应栖息在更南方的潮湿地带,但看来它们可能是因气候调节装置的故障,而偶然北上的一群。危险生物相 的移动,对边境而言乃是严重的事态。
住宅已被破坏大半。
驾驶座的窗户和居住区的天花板被打出了洞,小龙的脖子正插在其中。
零散在家屋前靠近旅人那方向的,只有冒烟的木片、睡袋,以及两个被啃食得面目全非、一片狼籍,像是人体的东西,事态十分明显。
为了不得已的原因——大概是动力方面的缘故——本该留在车内的一家人,落入了要野营的地步。对想靠一小簇营火,防备夜中进犯魔物群的愚昧无知,就算想责备也无从责备起了。
睡袋的数量是三个。同屍体合计还少上一个。
枪声再度轰响,橘红色火线自居住区窗户划过黑暗,一头小龙的眉心被击碎後仰天倒地。
对会想在夜晚野营的无知者而言,这手枪法与见识显得十分出色。栖息南方的小龙之要害,在北方居民中应当鲜有人知才对。
答案随即出现。
车身旁正横停著一辆大型的磁力机车。
有人伸出了援手。
旅人一拉韁绳。
盘绕全身的月光缤纷溅跃,改造马一口气转为下行。
用犹如奔驰平地的疾速跑下险降坡後,卷起一阵风迫近小龙。
发觉到新敌人疾奔而至,在後面的一头转了过来,此时人马如黑风般掠过它胁侧。
在旅人短斗篷一翻下马站定时,小龙的眉间鲜血喷爆而出。
他走向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染血齿列的魔物群的脚步,乍看下十分悠缓,其实有著飞燕的迅捷。
黑衣人周围接连响起金属互击声。
咬上的獠牙未再度张开,因为所有小龙的眉心皆遭劈开,它们一面喷洒血风一面倒伏在地。连自屋顶飞扑而下的一头也不例外。
仿若对断气前的惨叫感到厌倦的秀美面容表情毫无动摇,未朝被撕碎的两具屍体多加一眼,年轻人将长剑收入背中,向改造马走回去。
既像做了不值一哂的事,又像是全不考虑幸存者的安危,他转身背对死亡弥漫的世界,一拉了韁绳。
「喂!等一下。」
这有些慌张的男子话声才总算让旅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车门打了开来,走出一个穿著皮背心满脸胡须的男子。右手握著单发穿甲枪。腰部皮带上有蛮刀。他的相貌凶恶,手执蛮刀会比拿枪更来的相称。
「多谢你的帮忙,可是哪有人像你这样转身就跑的啊。过来。」
「剩下一个人。还只是个小孩,你自然会有办法。」
大胡子脸上浮现讶色。
「你怎麼——啊啊,看到睡袋了是吧。喂!等一下!你这家伙。原子炉的加热器有了裂缝,里面全是辐射线。这一家子跑到外面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小孩被辐射线照到了。」
「那就快做急救。」
「我带的药没办法。非得去城镇看医生才成。你要去哪?——是和赛梅基司的会合地点?」
「没错。」
「等一下、等一下。我对这一带的道路很熟。」
「我也很熟。」
年轻人再度转身。
动作停了下来。
回转的双眸极为幽暗冰冷。
小孩站在男子背後。
红色缎带扎起的黑发,如果垂放下来的话约长及腰畔。粗棉衬衫和长裙的糊褪灰色,皆无法遮掩住她丰满高隆的胸部以及青春美丽。
她望著年轻人的眼中涌现著不可思议的神色。这年轻人的美貌,拥有让她连失去家人、自己生命危在旦夕的凄惨都可忘记的力量。
伸出了手想说什麼,少女向前倒去。
「看吧,不是和你说了吗——这是重伤!要是等到天亮就完蛋了。所以才需要你帮忙。」
年轻人无言调转马头。
「谁来载?」
「当然是本大爷。你这家伙心不甘情不愿的,只想在舒服地方过好日子的自私鬼。」
男子从机车上解下皮带走了回来,把少女放到背上,灵巧地和自己的身体绑在一起。
「不用你帮!」
男子瞪著年轻人一面跨上机车,少女也被妥妥当当地置於後座。
对距离的感觉十分敏锐。
「好啦、走吧,要跟来啊。」
握住把手,在用力转动握把启动器(grip starter)前,男子转过头来。
「还没自我介绍哪。我是约翰.M.普拉萨力.布尔特八世。」
「D。」
「真是个好名字呀。因为叫起来很容易,可别省略我的名字呦。叫的时候拜托请叫全名。知道了吗,是约翰.M.普拉萨力.布尔特八世。」
当男子再三叮嘱时,D仰望了天空。
「怎麼了!?」
「嗅到血味,各式各样的东西来了。」
黑色物体通过月轮内侧逐渐接近。似乎是群肉食鸟。亦可听见像是狼只的远嚎杂混风中。
出乎意料的,并未遇到应充塞在三人道路上的危险。
连续奔驰了约有三个小时。
在平原尽头朦胧飘渺的群山,忽然带有了现实感开始填塞视野;之後约翰.M.普拉萨力.布尔特八世以锐利眼神注视了并肩急驰的D。
「到了那山脚後,街道就会来了。可是,你要去那干嘛?」
对著问而不答的D,他又说:
「混蛋!竟然给我摆架子。你这家伙,很习惯静静站在那儿就会有女人过来倒贴吧。这招的确是很好用啦——但可别以为这一套一直都吃得开哟。终究还是我这种豪爽男子汉才会成为大家的注目焦点。」
D默默眺望前方。
「去、真不爽。听好,这是我最後一次和你说话了!」
「等一下!」
听见尖声制止,布尔特八世一瞬间脸色发白,接著或许是要努力虚张声势,他下决心一转了握把启动器。
铀急速燃烧产生的蓝白火焰自加速器喷迸,机车蹴散土砂猛然急驰。
随即静止。
引擎继续震动,车轮卷散沙尘。
但尽管如此,在绚丽月光下,本应逼发出五千匹马力的核能动力机车不仅未前进一公分,还正在缓慢而确实地沈入地下。
「糟糕、是砂蝮!」
关於这种据说深潜於土中的巨大蛇状存在,被认为全长可达数十公里,但从未有人真正见识过。
此外,可怕的是,由於从出生到死亡自己连一分一釐都不会移动,所以据推测,它会用高速震动的手段在地表形成多达数千处的松软土沙层,捕食倒楣的猎物。
不停往下方移动的这个沙层会成为一种流沙,沙与沙呈现出奇异的动态;即使对方只踏进一步而已,也绝对不会放开进入其中的生物。至於这土沙口颚是何等强韧,只消看以五千匹马力为傲的核能引擎,仅能空转的徒劳模样便可得知。
就在大吵大闹的期间内,机车轮子已有一半没入沙中。
「呦!喂!别呆呆的看啊,颜面神经痛的。你要是还有人性的话就快做些什麼啊!」
布尔特八世嘴角口沫横飞大嚷大叫,或许是他的话发生了效果,D拿了一捆绑在马鞍後方的绳索下马。
「要是没丢中的话绳子也会被吞掉,给我用心的丢!」
鬼吼鬼叫出言不逊的男子双眼猛然大睁。
美青年并未掷出绳索。就这样将它拿在手中,悠然朝流沙的一角走去。
「——!?」
绳索飞来。
手忙脚乱地抓住绳子末端後,布尔特八世将它绑在机车龙头上。
D无言走回原位,手上就这样拿著那捆绳子跨上改造马。
「好,可以——」
在说出「了」之前,机车被猛地拉动。
「等会。喂、我也来催油门!?」
话一出口,在刚抓住把手的瞬间,机车与两名乘客倏地脱离活动沙地,轮胎与双脚落到了坚牢地面上。
「你……到底是什麼人?……」
布尔特八世目瞪口呆地向马上的年轻人轻声询问。
「不管改造马有多厉害,就算用上拖拉机也无法轻易从沙蝮口中逃脱。可是你竟然轻轻松松的就……我一直觉得你漂亮得太过火了,一定不是普通的人类。」
他「啪!」地双手一拍,
「我知道了——你是半吸血鬼!?」
D文风不动。大概正在探查安全的通路,无尽冰冷的双眸凝视著月光与黑暗的深处。
「不过呢,你别担心哪。别看我这样,心胸宽大可是我的座右铭。不管在一起的家伙是什麼人,我通通没有偏见。只要不打本大爷的主意就成。当然,即使你是半吸血鬼也一样呦。」
布尔特八世的话声中充满著千真万确的真挚。对突然变得恳切无比的男子不加一眼,D低声问:
「准备好了吗?」
「啊?」
可能是由淡然语气中察觉到了什麼,布尔特八世双眼朝D的视线看去,之後马上转向前後左右。
除了三人所在的大地一隅外,地面正不断地塌陷出点点漆黑小洞。
仿如沙砾不停被蚁狮吞食似的,擂钵状的洞穴迅速变大,洞洞相连,就像是巨大透明生物的足迹,包围住三人。
「这家伙……臭沙蝮!好像无论如何都不想让我们活著离开的样子哪。」
布尔特八世的声音中有著明显笑意,这从极度绝望之中产生了光明,因为布尔特八世的笑,是与绝望无缘,充满自信以及希望的笑声。
只是要如何摆脱这个危机呢?
无论D的神技如何厉害,也无法想像他能逃出这惊人的蚁狮擂钵。况且,他并非孤身一人。同伴还背著少女,而那少女由於强烈辐射线的伤害,处於分秒必争的状态。
「喂!要怎麼办?」
布尔特八世用饶富兴趣的表情问,此时,
「闭眼、趴下!」
尖声叱吒响起。
布尔特八世不明不白地照做的刹那,白光埋吞天地。
在自巨大擂钵底部爆升的光柱下,沙粒沸腾、冒泡,瞬息失去热度,化为映出月轮的玻璃平原。
光柱依旧无声矗立,D因光暗交错而略微眯眼的面容,时而绚亮,时而晦暗。
令人觉得像是过了许久,但其实只历时数秒。
除了散发似水微光的大洞外,平原与先前一样静谧无声。
「用原子弹炸开沙蝮的洞穴,融化、再固定啊——可到底是谁?」
布尔特八世再度追著D的视线看去。
尽管他早已知晓,还是发出了赞叹之声。
远方群峰中央一点上,贴著一个看似圆形又像是长方形的黑影。
那并非是那一带的岩壁。是座小山。虽然动作缓慢但确实正在不停下降著;计算距离後,它的速度应足足可达时速二十公里。
大小方面——是直径近三公里的椭圆形。
「是托了那玩意的福?」
对布尔特八世的问题,D略一颔首。
「竟然还有配备普罗米修斯炮的移动街区残留著呢。瞄准也很漂亮——救命恩人准时来了。」
「唉呀呀,只能祈祷镇长不是会逼人报恩的家伙了。——走吧,等街道过来的话会来不及的。」
加速器吼啸,奔踏大地的铁蹄声横渡平原。
全速疾奔十分钟後,乌黑巨影自前方丘陵顶点如云般涌至。
下方纵横交错钢铁与木材组成的球体以及管线;偶尔白烟喷冒,述说著它的移动能源之一乃是压缩空气。
尽管如此,光是要让它移动数公分,就已不知需要何等巨大的推力了。
轰然震地後贴近丘陵斜面,缓缓滑降而来的,确实是一条街道。
即使早知如此,不、纵然如今实物近在眼前,它仍是无法让人轻易理解的存在。
面积大概足足有三平方公里。於高达十公尺的巨大椭圆形底座上,木造、塑胶、铁制的建筑物栉比鳞次;道路整然、或随意地纵横其中。在建筑物密集的外围地带有著小公园和成群墓碑——连墓地都有。
当然,街区中除住宅外,医院、保安官事务所、监狱以及消防局等,通常乡镇中该有的设施一应俱全,公园里自然的树木随风摇曳。
更惊人的是,虽说底座对平稳的移动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但支撑这个巨大设施的底座,正漂浮在离地一公尺的高处。
这并非单靠喷射压缩空气或火箭引擎便能解决的问题。恐怕唯有经由基本粒子变换器,把底座内的原子炉产生的能量转为反重力状态才办得到。然而,之所以停留在一公尺的高度,很可能是在原子炉的输出功率或变换器的容量上另有秘密。
底座在两人眼前黑沉耸立,隆隆作响的机械声扑面而来,从镶嵌於底座上端的铁门周遭的台座,耀眼灯光向三人射下。
「你们是什麼人?」
听见扩音器传来的询问,布尔特八世把嘴贴近机车的麦克风,
「是旅人。带有受伤的人。希望能让医生看看。让我们进去。」
对方沈默。探照灯依旧照著两人。可能也顺便让看不见的枪口进行瞄准。一会後,
「不行。无法接纳新成员。街道人口已经超出物资供给能力百分之三十。去找别的城镇。最近的——在二十公里的前方有哈西可村。」
「别开玩笑了!」
布尔特八世一搥把手。
「二十公里这种话是人话吗!?听好,我背上的女孩全身被辐射线照射。别说二十公里,就是一百公尺也撑不住。你们这群家伙,该不会是贵族吧?」
「不论你说什麼都没用。」
声音冷冷说著。
「这是镇长的指示。而且,那少女是奈特家的罗丽。没理由再度接纳两个月前离开镇上的人。」
「那种事情根本就没关系。年轻的女孩子快要死掉了啊。你们难道没有小孩吗!?」
声音二次沈默。
再度响起的话声,已是别人的了。
「要移动了,离开那里。」
一讲完,又有些激动地说:
「那边的年轻人——你该不会叫做D吧?」
青年微微点头。
「——噢、既然这样,一开始就报上名的话就好了呀。叫你来的是我。我是镇长,叫做敏。好了,马上进来吧。」
机械声吼啸,铁门向上升开,升降梯滑了过来。
D淡淡说了:
「我有同伴。」
「同伴!?」
敏镇长声音惊讶。
「我听说你是举世第一孤高的猎人啊。何时有同伴的?」
「刚才。」
「刚才!?——是背後那两个人?」
「有看到别人吗?」
「不——可是……」
「我和他们一起战斗过。理由仅只如此。若是没事,这就告辞了。」
「等、等一下!」
话声中有著犹豫与决定的转换。
「你走了的话就麻烦了。当作特例允许吧——上来吧。」
宽大升降梯发出震汤大地的巨响後架至地面,机车同改造马一齐站了上去後,阶梯开始上升。
「以一个电梯而言还真会摆架子咧。」
布尔特八世光明正大地毒言讽刺。
升降梯被吸入底座内侧後,铁门随即在背後关起,二人来到了油臭味弥漫的广大空间。
数名武装壮汉以及一位白发老人站著。他的体格比周遭男子更加魁梧,他大概就是敏镇长。好像不良於行,右手撑著钢制柺杖。
「欢迎光临,我是敏。」
「招呼之後再打。医生在哪?」
对布尔特八世的叫嚷,镇长点点头,以此为信号,两名男子上前从布尔特背上解下少女——罗丽。
「你的同伴大概比起做事更想吃饭吧。」
镇长以眼神示意其他男子。
「没错、真善解人意。拜拜啦、D。等会见。」
风声鸣响渺茫无际。
灰色光景在四下不住退去。
那是森林与山脉。
「街道」正在通过边境第二大的平原地带「伊诺赛特.普雷力」
远远彩饰荒野周遭的景物被风吹晃得有如水墨画,也吹乱了漆黑短斗篷及黑长秀发。
「如何,这景色应该很壮观吧?」
或许是将注视著黑暗尽头的年轻人的木然表情解读成了感叹,敏镇长挥动了一只手,像是要切划平原彼方。
「街道会维持时速二十公里的巡航速度。只要倾斜到六十度,无论是哪种山脉或者悬崖都能攀登上去。不过,这只有在引擎注入全数反重力能源时才有可能哪。藉著如此,可以长期确保五百名居民拥有安全舒适的旅程。」
「舒适的旅程是吗。」
D的喃喃自语不知有否传入镇长耳中。
「如果抵达的地方也是如此就好了——说出经过吧。」
鸣响在阴暗天空中的风再度吹散头发。
两人立於设在街道前端的了望台。若是船的话,大约相当於船首;不、应说是相当於撞角的地方。它自底座的上端突出,让人觉得无论是飘雨或吹风,对享受四季风情而言,都是十分适切的场所。
「你不在意那女孩的事吗?」
镇长没回应D的要求,反问了其他事。
「经过。」
「嗯。把所有像人的感情全部献给了连雷射光亦能斩断的剑技的男人对吧。——和传说得一模一样哪。就算是贵族血统再怎麼浓厚的半吸血鬼,至少都会有些七情六欲的说。」
D无声转身。
「唉呀、等一下。真是急性子的男人哪。」
镇长没显出特别慌张的模样叫住他。
「叫来吸血鬼猎人的理由只有一个——要消灭贵族。」
D转回身体。
「二百年前,让那男的上来时,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是我一辈子的过错。」
D以左手拂起凌乱发丝。
「那个家伙当时独自一个人站在『北方大山脉』的山麓,他在照明灯光中浮现的身形,简直就像是由黑暗凝固而成。这条街的规矩是不搭载过路人,说不定他也是为此才偶然停下脚步的。他的眼神深沈幽暗。对了、就和你十分酷似呢。」
风填埋了话语的间隙,重新响起的声音依然是镇长的。
「一上来後,那家伙立刻登到这层甲板,对夜晚的荒原和巍峨山脉注视了好一阵子。之後缓缓转向我,如此宣言了:『就由此镇居民中贡上智力、体力皆优秀过人的男女各五名吧。』——当然,我付之一笑。於是那家伙在轰声高笑後又说:『若应吾之求,一族则有千年荣华;若拒,此街则成未来永遭咒诅之存在,或恐踯躅徘徊死芜荒野——。』」
镇长停下话。颇为扁平的魁伟脸庞上,紧附著黑沉疲惫。
「於是那家伙消失了。虽然我胸中被一抹不安给填满,但之後街道平安无事。尽管二百年的岁月不完全一帆风顺,可如今却可以断言,那时已是最幸福的岁月了。因为现正处於最黑暗的清况哪。即使这街道从那家伙的诅咒之中逃脱了,也不会再度被光荣与祝福所包围了。」
说不定镇长是想对他揭显那命运,才把吸血鬼猎人招到这层甲板来。
「来吧。接下来是重点。」
少女躺在简陋床铺上。
即使不看犹如白蜡的肌肤以及喉咙的伤口,亦能明了她是贵族的牺牲者。只有凝望天花板的双眼目光炯炯,令人毛骨悚然。
「我女儿菈乌拉。——马上要十八岁了。」
镇长说道。
D在枕边文风不动地俯视著白晰粉颈。
「三个礼拜前她的样子开始变得奇怪。因为她说好像感冒了而开始围著围巾後,这才注意到了。因为根本无法想像在这街道竟然会出现贵族。」
「之後有被吸血吗?」
听到D的如冰口吻,镇长上下摆动了苦恼的面容。
「两次。那两次的晚上,都有战斗员在看守,可是等回过神时,才知道自己已经睡著了。只有菈乌拉的血液变少;贵族则是连影子都没见到。」
「调查过了吗?」
「有五次——而且是彻底地。让镇里所有人都在阳光下行走了。」
D知道,这方法在如今已非辨别贵族的绝对手段了。
「那在之後会再次调查,今晚我来留守。」
镇长犹如坚钢的表情上闪过安心之色。纵使是经历二百年以上岁月的男人,似乎也还是怀具著父亲的心性。
「多谢了。要准备什麼吗?」
「不用。」
「打扰一下,我能说我的意见吗?」
拘谨语调让两人忆起另一名在场者的存在。
是位双手交抱立於桌旁的医生。
他毫不掩饰愤怒神色,正瞪视著D。
「真抱歉啊,兹鲁杰医师。有什麼异议吗?」
镇长对年轻话声的主人行了一礼。当D被请到此时,他便已自我介绍过。乃是往来於边境各村间的年轻巡回医师。
黑发和黑瞳与D相仿,年龄也看来相差无几;当然,在身为半吸血鬼的D年龄成谜的情况下,外观上的比较并无意义。
稚气犹存的知性脸孔左右摇了摇。
「我没异议。既然身为医师的我已经无计可施,之後当然要交给这位猎人负责。只是——」
「只是?」
「希望能让我也一起看守菈乌拉小姐。虽然好像是在自吹自擂,但我认为这也是医生的义务。」
敏镇长用柺杖握把末端轻轻敲敲额头。尽管知道年轻医师的要求乃是理所当然,但恐怕还是会忍不住认为他是个提出麻烦要求的人吧。在他转向自己这边前,D先回答了。
「敌人若是不逃便会交战。我无法保护你。」
「自己的问题自己会处理。」
「就算被他们咬了?」
或许是因为基本上生於边境者都能了解这句话的含意,热血青年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然而,他毅然决然断言:
「当然。」
他用双眼如欲燃烧的激动神色注视著D。说是瞪视也不为过。
D连头也没点,
「我拒绝。」
「为、为什麼!?不、到底是为了什麼!?我会自己——」
「你要是有个万一,街上会充满我的敌人。」
「这、这……!?」
兹鲁杰医师呻吟出声。脸部染上鲜红怒色,但他咬住嘴唇,抑止自己进一步抗辩。
「接著,请出去。我有事想问这女孩。」
冷然语毕,D望了门的方向。这是要求清场的暗号。这名年轻人具有让仍想试图反抗的力量烟消雾散的能耐。
当镇长及兹鲁杰医师转往大门方向之际,木制门扉在他们的手前面轧然作响打了。
「哟——你好吗?老大。」
比爽朗话声早一步倏地探出的脸孔,正是约翰.M.普拉萨力.布尔特八世。
「你是怎麼来到这的?」
镇长尖声质询。
「十、十分抱歉,」在背後像是守卫的镇民出声说道。「这家伙硬要蛮闯,而且力气又很大。」
「别见怪嘛,老伯。」
布尔特八世陪笑道:
「因为我猜人大概在你家。没人不知道镇长家在哪吧。对了——喂、D,知道那女孩的情况了呦。我是为了告诉你才来的。」
「我早就先说过了。」
「在你吃饭时就已经清楚情况了。」
「什麼嘛,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布尔特八世用力以指头搔了搔有如自上空鸟瞰的密林的胡须。
「唉、算了。——喂、D,我们去探病吧。」
「交给你。」
对好像从一开始便漠不关心,朝床上弯著身的美青年,他说:
「你这家伙是怎样啊。不想看看自己赌命救出的女孩平安无事的脸庞吗?镇长的女儿那麼重要吗、喂?」
「这是工作。」
布尔特八世并不知晓,会回答纠缠不休的质问对D而言已是近乎奇迹之事。他同早先的兹鲁杰医师一样带著气愤表情,从门板後走了出来。破口大骂:
「在说什麼鬼话啊,你这混帐!」
口沫横飞。
「你真的知道那女孩变得怎样了吗?语言中枢辐射污染3级、听觉污染3级,通通不可能治愈。皮肤轻度灼伤,因为人造皮肤的备用品数量有限,所以没有生命危险的地方就不会使用。你知道吗、连看到星星都会感伤流泪的年轻女孩,沦落到要背负爸爸妈妈在眼前被吃掉的记忆,身上带著伤疤,而且哑巴耳聋的地步了啊!」
比起对一名少女而言等同人生破灭的悲剧内容,布尔特八世的义愤填膺更让镇长以及兹鲁杰抬不起头。
D静静回答:
「听到我的话了。出去。」
动用了守卫和镇长等五人把大吼大叫的布尔特八世带出去吼,D由上贴近观察菈乌拉的脸庞。
空虚,却奇异地满溢生机的眼瞳突然对出焦距,意识明显地集中,令瞳眸染为赤红——
那是贵族的意识。
口腔“呼”地吐出气息,宛若自通往冥府的洞窟喷发的腐败腥风。
“你来做什么?”
如欲渗泌毒素的眼瞳死盯D的双眼。菈乌拉歪动嘴唇。发出黏糊声响的舌头与嘴唇间现出烁然生光的物体——
是犬齿。
“来做什么?”
菈乌拉二次发问。
“侵蚀你的人在何处?”
“侵蚀?”少女的樱唇歪斜成笑容形状。“只要能享受这种极乐的话,那我宁愿每日每夜都被侵蚀呢。你是什么人?不是普通的旅人吧。会用侵蚀这个字眼的人十分罕见。”
“那家伙是何时来这的?”
“这个嘛……自己去问那个人如何?”
欢愉表情突然僵硬。邪恶与欢愉如同被剥去一层薄皮似地消逝无踪,转眼间,从十八岁少女相称的天真睡脸一闪而过,然后化为如似白蜡的面无表情——
原来是黎明造访了北方大平原地带的缘故。
D抬起左手,安至少女颈上。
“袭击你的是什么人?”
死者表情恢复了意识。
“……不……知道……只有两个,红色的眼睛……靠了过来……而已……”
“是街上的人吗?”
“……不知道……”
“何时被袭击的?”
“……三个礼拜前……在公园……的黑暗中……只有眼睛发出光芒……然后……”
“第二次何时会来?”
“啊……啊啊……今……今晚……”
仿佛身体中突然生出了弹簧似的,菈乌拉的身体反弓了起来。动作剧烈,弹开毛巾。喉咙呜咽出声有如要断气一般,吐出舌头后,身体开始妖异地浮 起。这是服从贵族之力与将其排除之力相互冲突时产生的自然现象。由于猎人有频繁目睹的机会,所以D的颜色丝毫不改。不,说不定这名年轻人的表情永不知惊愕 为何物。
“只能到此为止了。”
一个沙哑声音自按在少女脸上的手掌中说道。
“这女孩除了刚才说出的事以外毫不知情。的确只能去问那家伙了。”
手一移开,菈乌拉变发出巨响摔回床上。
等到如谁的蓝色晨光自窗外萌生射入后,D走出房间,镇长等着他。
“知道什么了吗?”
不去问“还有救吗?”这一点,是边境生活者的精神。
对牺牲者血液施加诅咒的吸血鬼,在其身边有猎人出手时,除非对方技艺生疏,否则都会销声匿迹。
在那之后,便只是时间的问题。
牺牲者的未来会随吸血的程度与次数改变。有人即使被五度造访寝室,却除了遭人们疏远外,依旧维持了普通生活终其一生;但亦有少女仅被吻咬一次,肌肤便化为白蜡,一直等待第二次访问,毫不衰老地永在床上度日,知道某日突然看见她的肢体干枯,变得有如木乃伊,她苍老得孙子或曾孙才知道可憎得个贵族已在某地身亡。
只是,那不知需要何其漫长的岁月。
家族或后代迟早会衰亡,在唯有尘埃及荒芜蔓延的废屋角落,不知有多少仅以月光为粮的活死人。
时光并非漫步于阳光下者之友伴。
“今晚会有客人来。”
“噢、那——”
“牺牲者只有你女儿?”
镇长颔首。
“目前为止是如此。不过,只要那家伙还在,数量要增加到一万人都行。”
D一面眺望蔚蓝窗外一面说:
“我需要些用得上的东西。”
“请尽量说。若是你的住处的话已经准备好了。”
“这街道的地图、居民的资料,以及开始移动后的所有行程跟之后的预定。”
“了解了。”
“我的住处在哪?”
“我来带路吧。”
“不用。”
“是公园附近的一间住家。古老的木造建筑。地点是——”
镇长说明完,双手按着拐杖握把,喃喃低语道:
“要是能在今晚全部解决就好了。”
“你女儿是在何处被袭击的?”
“是公园附近的一间空屋。我们调查时没找到任何东西——你的住处离那也很近。”
D询问那场所,镇长告诉了他。
D来到外头。
风已止息,唯独风声鸣响,大概力场在街道某处发挥着作用。针对自然猛威的防范十分完善。
早晨的青蓝天光寒肃浮映出了行经街路的猎人。
落在地上的影子稀薄——这是半吸血鬼的宿命。
居住区内没有活人的活动迹象。在安宁的夜中,人们变成了会呼吸的死者。
前方可见弱小光点,那暖意仿如要召唤晓光——
是医院。
D默默通过医院前方,也没有查看每条道路的指标的模样。步履如风。
近二十分后他穿过居民区,于公园地带的树木即将出现前停下脚步。
这是少女菈乌拉被袭击的场所。
镇长说这边的建筑物全是空屋。起初只有出问题的一间是空的,因事件发生后周遭的住家要求搬迁,都移至别栋住宅去了,这才如此。
唯独外侧的一间住家被以木桩和大锁封锁。
不使用木板而使用木桩此点,如实揭现了人们的恐慌。锁有五个——皆属电子锁。
D向锁伸出了手——
胸前坠饰绽放苍蓝光芒,白皙指尖一触,电子锁系数落至足畔。
手指抓住了交叉钉打的木桩。
这是将直径超过二十公分的粗圆原木以钉子牢钉而成之物。D的手连一半都无法抓住。他完全不让人觉得有要施力的模样。
指尖嵌入了木皮中。
右手一拉便扯下了两根木桩,一切毫无滞碍。
推开油漆上脱落出木桩形状的大门,D进入内侧。
臭气四溢。
臭气令人觉得仿佛带有色彩。色彩缤纷,每一种都予人险毒印象,好似有什么极为不祥的事物飘荡在这废屋内。
D飘然行进窗户亦被碎板钉死的昏暗走廊,不久后驻足在一房间前。
因为这是菈乌拉被发现之处。正如镇长所言经过了彻底搜索,室内一切能移动之物皆已不见踪影。桌子、椅子、橱柜,一个不剩。
他看起来并不想调查什么,俄顷,伫立房间正中央的D双瞳微微一动,无声来到走廊。
在和至今行过的走廊垂直相交的通道末端,可见邻室房门,一个黑影由那旋转生出,看来像是不规则的形状色块,轮廓如水中浮藻般蠢动,中心盘旋涡卷。
那东西站了起来,是个被隐秘护罩包裹的人类,可看见双脚,亦可勉强辨别出胴体和头部,不知他来这里做什么。
D缓缓前进。
色块不动。手脚的形状时时刻刻不停改变,虽说如此,但仍能辨出它的机能。
“什么人?”
D沉静发问。尽管声韵沉静却不容漠视与沉默。
“在这里做什么?——回答。”
色块一面晃荡一面前冲。
走廊狭隘,敌人一挥了手,乌黑圆盘袭往D的颜面。
千钧一发,D低头拔剑。
或许是看穿了什么,长剑并未击砍圆盘,拔出的剑刃自下而上斩。
已停止前冲的敌人股间爆升威猛白光,敌人被自下而上砍为两半。
然而——
他仅是全身轻震,蠢动黑影不变如故。
后方响起了难以形容的声音。
D充耳不闻向前进。
黑影无声贴上了身后的墙壁。
对方仿佛真是个影子似的,因为明明属于三次元空间的身体突然失去厚度,化为平面,被墙壁无声吸了进去。
D默默伫立墙前。
灰色强化塑胶的表面正散放微光。
这是无声穿越墙壁的超能力——分子穿透后遗症。
是由于改变原子结构,穿通障碍物分子间隙的过程中,放射性同位素会产生微妙变化之故。藉以避过D那一击的应当也是这个技巧。
D回身,望了望走廊后缘,圆盘业已消失,四处未留痕迹。
D推开黑影出现的房间,看来应是间为薄暗所闭锁的实验室。墙壁摆满药品架,固定于地面的实验桌上也有着烧焦痕,以及变色的深浓污痕。机械装置被撤除的痕迹亦颇醒目。
D在房间中央站定。
窗户放下了窗帘。
对封锁光明的深深黑暗中进行过何种实验?
在这里的,是某种极具悲剧性的事物。
入侵者由此而来。
是一开始就居于这里的某处?抑或是D到来前便以侵入此处在寻找者什么?
应该是后者。
如此一来,就比较容易推断出来了。这条街道只住了五百人。并非是无法进行搜查的数量。
D走出屋外。
这住家里有着什么。只是无法掌握它的真面目。
天空惠赐的阳光转为白亮。
D在大门口停下脚步。
路上有黑云蠢动——
是人墙。一整群人。令人觉得好象整条街的居民都聚集到此。
妆点着猛烈敌意和恐惧的视线,述说出他们已知晓了D的真实身份。
D悠然走向道路。
他眼前忽然矗立一道漆黑高墙。身高两公尺,体重约有150公斤,是名胸肌的厚度、宽度皆近似大火龙鳞片的巨汉。
“你——听说是半吸血鬼对吧?”
低沉话声中濡染着深红色的恫吓。
D没回答。
男子脸部似水流晃过某种东西——是畏惧之色。因为他与D四目相对了,直到挤出后面得话为止,花了将近十秒。
“如果是被叫到镇长家的话那就没办法了。可是,这里是正经人类居住得街道。不希望有贵族的混血儿到处乱晃。”周围的脸孔一起摆动。在上下点头。有男有女也有小孩。
“这里有贵族。或者有着贵族的仆人。”
D淡然说着。
“说不定下此就会袭击你的家人。”
“那时我们会自己宰了他。不需要你们这种贵族的同伙帮忙。”
略一点头后,D迈开步伐。
仅是如此,但巨汉及人群皆左右分避,彷若畏惧龙神的水流。
“给我站住!”
或许为自己的畏惧感到羞耻,巨汉大喊出来得话声带有歇斯底里式的狰狞。
“混蛋!现在就把你赶出去。”
一边说着,巨汉戴起黑色皮手套,表面看来是普通皮革的手套,在掌心处嵌埋着薄而柔软得金属纤维。巨汉双手一拍,紫色火花延展出有若珊瑚的触手,人们无声后退,是狩猎用得电磁手套,最大电压五万伏特,连中型火龙亦可格杀,是致命武器。
“你这家伙大概有一半是人类吧。搞不好是三分之一。不管怎样,和我们的血统不够近就是你该死的原因。祈祷只有贵族的血液烧焦吧。”
火花将凶暴自信染上异样骇人的色调。
D飘然举步。
巨汉狂奔,右手高高上举。
D的动作及表情皆不变如故。仿若不知光明的暗影。
锋锐寒光燎灼空气急射而来。
巨汉一挥手,手掌上火花猛烈四散,落到地上的是把细长手术刀。
“干什么!”
巨汉的怒吼越过D向前传去。
翻闪白衣下摆大步走出的人是兹鲁杰医师。
“喔、医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努力挤出的恫吓话语之所以微微震颤,大概是由于见识到了手术刀威力之故。
站到骚闹人群前方后,兹鲁杰医师严厉地说了:
“还不住手吗。这位是镇长的客人啊!比起赶走他,帮忙找出贵族才是更重要的问题——贝路古先生,”
在这群人中算得上年高的一名老人显露出不安。
“你也在场,却为何不阻止呢?你明明十分清楚没有猎人的话,贵族将会肆虐横行。因为我们的搜索都以失败收场了啊。”
“不、不是的,我也是这样想的。”老人吞吞吐吐地说:“——可是、如果是普通猎人的话还没关系,但是半吸血鬼我怎样也没法同意。因为打从听到他要来的谣言之后,妇女和小孩就都一直在害怕着。”
“那也只是害怕而已——对方是贵族的话,可就不只这样了。”
“可、可是啊,医生,”抱着婴儿的中年妇女发话了。“不是说即使半吸血鬼也会咬人吗。——饥饿的话连委托人的血也……”
“就是这样。”巨汉高声大喊。“我们可不是在无凭无据地乱说话。虽然要跟着街道到处移动,还是会有消息传进来的。你该知道皮蒙特的事件吧?”
那是一夜之间半数村民失血死亡的村庄之名。
纵然继承贵族血统的半吸血鬼拥有与之相应的钢铁意志,但偶尔也会出现意志为血液诱惑所败的人。
遭皮蒙特村雇佣的那名男子,由于村长千金的美貌而使得长久压抑的暗黑血源缚束更醒,最终成为猎人自身所恐惧的猎物之一员。
在村人全员出动捕获他,终于心脏打入木桩为止,牺牲者人数达到二十四名。
“那是例外中的例外!”兹鲁杰医师的语调不为所动。“我有最新的统计资料。半吸血鬼承办的工作中,像那种悲剧发生的比例不过两万分之一。”
“没有证据说这家伙不会那样做!”巨汉大喊。“我们就算是两万分之一也不想要。对吧、大伙?”
数声是啊响起。
“医生哪、会说这种话的你可不是这街道的人。对吧?是为了同样是外人这理由才帮助那家伙开脱的吗?还是说——你们一开始就是共犯?”
兹鲁杰医师的表情消失。他走上前。
“你要就这样带着手套动手?还是要拿掉手套?”
巨汉的表情歪斜。做出发笑形状。
“真有趣。”
语毕他关掉开关除下手套,露出稳操胜券的表情。
先前的手术刀神技尽管惊人,但除此之外医师的身高不满170公分,体重也仅有60出头。巨汉自己对曾在空手格斗中绞杀野熊的双臂,拥有压倒性的自信。
“还不快停手吗——科罗伊!”
贝路古慌忙劝阻他。
“要是让医生受伤的话怎么办?可不是简单的处罚就能了事的呀!”
“什么嘛,了不起是削皮再电压刑而已。早就习惯了。不伤到医生的脑袋和手就是了。”
他粗暴推开贝路古趋前。
朝着同样前进了一步的年轻医师,依旧朝前不动的D声音传了过来。
“停手如何?本来就是我的架。”
“已经是我的了,请安静地看。”
空气“呼!”地响动,既是科罗伊的吐气声亦是破风拳声。
兹鲁杰医师横跃闪过挥砸而来犹如岩石般的右勾拳。仿佛被拳头带起的劲风扫开一般。
他双手在胸前轻轻握拳。
不知有几个人注意到了他指根处高突隆起的老茧。
第二击的下勾拳也被间不容发闪身避过,接着兹鲁杰医师左手一闪。
画出的轨迹乃是直线。
在科罗伊眼中看来就像是医师手腕以下的部分消失了一样。
他的心窝感觉到三次冲击。
第一、第二击都撑了下来,可第三击发生了效果。
呼气在喉咙中途卡住。
医师的拳击中,含带着难以从他那瘦小身躯想见的力道。
朝着巨汉踉踉跄跄的下半身,浅褐色闪电疾迸而去。
大家首度目睹的足技绘出优雅弧线后直接击中科罗伊膝侧,于是巨汉发出砰然巨响滚倒地面。
手臂拉至正后方发出的击胸正拳以及描画圆弧的踢击——奇异的连续攻击一气呵成;至于威力如何?正欲马上起身的科罗伊,在左膝一出力的同时便大声呻吟接着翻跌在地。
“大概今天一整天都站不起来了吧。”
青年医师若无其事地巡视众人发白的脸孔。
“好了、别听从粗暴的煽动。大家回去了、回去了。”
“可是、医生……”
一个脸行如瓜的长脸男子指着科罗伊说道:
“他的伤要水来处理呀?”
“我会处理。”
兹鲁杰医师认命似地说了。
“之后请带他来医院。不过拜托请等到三天以后。不这样的话大概不会息怒。今后,对这位猎人动手的人,最好要有准备我不帮他看诊。好了、解散。”
人们走了开。确认科罗伊也被抱走后,兹鲁杰医师转往D那边。
“功夫真漂亮——我以前曾在东方看过。武技的名称叫什么?”
“叫空手道。是祖父教授的。不过,你还真能忍耐挑衅哪。”
“我没忍耐。是你阻止了。是不想我对镇里的人出手?总之都帮了我。”
“那里。”
正要摇头的医师眼神中有着不可思议的光芒。并非友善,并非憎恨或敌意。比较像是一种执念。
因此D问道:
“在哪见过吗?”
“不、是初次见面。”
医师再度摇头。
“不是曾说过我是巡回医师吗。在往来边境的其间,我曾听说过各式各样的谣言。”
D打断正欲说些什么的兹鲁杰的话,问:
“这空屋——以前是谁住过?”
医生双眼圆睁。
“你不知道就进去了?这是罗丽.奈特——你救助的少女的家呀。”
少女于床上坐起上半身,有如盖覆白雪的人偶。
放射性同位素去除剂又名碎雪。由于吸收了辐射能之故,特别会在黄昏时发出淡淡光辉;在它如雪一般美丽下,潜藏着令人愕然的悲剧。
“生命没有危险。至于情况我想你已经从布而特八世那听说了。”
D以沉默回应医师的话。
他的双目中映现少女——罗丽的倩影,但兹鲁杰医师由那无法看出,是否有什么感慨在他心中涌生。
或许D心中未起任何感情。
那种状况也令人不禁觉得与这年轻人十分合称。
这是建于住宅区中心处的医院一室。由兹鲁杰医师连同两名中年护士负责,施行从感冒到机械改造手术(原文Cyborg,指为了适应恶劣环境将生物内脏换成电子装置的一种技术。)的一切治疗。
反过来说,也正是因为实力能够如此,才有成为巡回医师的资格。
“能笔谈吗?”
D的问题让兹鲁杰医师沉吟深思。
“若是短时间就行。不过——”
“……”
“我希望能避免会惊吓她的问题。对方是生理心理都受了伤的少女。也知道自己的命运。”
“她几岁?”
“17岁。”
D点了头。
尽管如此医师还是忐忑不安,但随即走至少女——罗丽身旁,拿起枕边的笔记本和电磁笔,写下了什么,可能是在介绍D.白皙肩膀微微颤抖,低垂的脸庞略略转往D的方向——然后不动。脸庞回到原来的位置后,同样皓白的手指伸手去握医师的电磁笔,D面无表情地注视这一切。
笔微小,但有力地动了。好象是要拒绝。
撕下笔记后医师起身,把它交给D,可以看见秀丽端整的笔迹写着〔非常谢谢您〕。
将笔记纸还给了医师,然后D无言坐入位在罗丽身旁的椅子。
自雪片间窥探的湛蓝明眸突然圆睁,少女背过脸去,随即转了回来低低垂下。反应像是认得D.医师把另一组笔记本和笔交予D. D立刻动手书写。
〔你家里有谁?从以前到现在有奇怪的事情吗?〕罗丽一动不动地凝视递来的笔记本。宛如过了许久。到她摇了头为止大约花了近10分钟。
D的手再度织纺文字。
〔知道令尊的实验内容吗?〕脸庞又摇动。
D重新握笔。
罗丽摇头。一直摇个不停。连双肩也加入摇头的动作中。
去除剂的碎片如雪花般飘舞。
兹鲁杰医师压住她的肩膀。
罗丽仍想摇头。
“请出去、快点!”
医师D说了。
房门打开后护士冲了进来。
D起身后问:“布而特八世的房间在哪?”
“记得是——特别住宅区的P9.在保安局隔壁。”
几近吼叫的回答声在关起的房门上反响、消散。
离开医院后,D走过街路。
不知他如何看待罗丽的突然狂乱,他的目光极尽冷澈。恐怕在这名年轻人的眼瞳中,一切情感都只会隐晦映现而已。
路上熙熙攘攘,不过D却轻易地一眼望尽道路。
由于所有人群左右避易的缘故。
这不仅肇因于心理上、迷信上对非人异境居民的嫌恶,也是因为这名年轻人的美貌及气韵。
每个人都一清二楚——在街上的行人并非只有人类这事。
即使如此,无论男女,凝视着D的眼瞳中都带有陶醉神色。
除了恐惧之外甚至让人心生战栗的美貌,不仅让女性,甚至也让男性感受到一种性的神迷。
男男女女大半都带着农具身着工作服。纵然这个移动街区无法在大地上经营生产,但似乎亦有在进行生活劳动。田畴、工厂地带应该就广布在公园的彼方。
D马上找到了保安局。虽叫做〔局〕,却与同规模街道的保安官事务所相差无几。
道路两旁的蓝色建筑群便是特别住宅区。有两栋看来觉得像是三层楼旅馆的建筑——仅有两栋而已。当他趋近门前之际,爽朗招呼声由道路另一边传了过来。
一回身,布而特八世正小快步地走过来,双手是色彩缤纷的一大群——花。
“哟、想干什么呀、美男子!”
笑容和善,仿佛已将镇长家剧烈争吵几乎开打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到了D面前后,他环顾了四周骂道:“真无情的街道。”
“跟我说这里根本没有花店。而我在听说有造花园后试着去看看,却说不卖外人。算了、这也没啥希奇,可是——妈的!就连说了是要探病用的,也还是他妈的不卖!”
他动了真怒,唾沫几乎要从口中四溅飞出。
“我又说是为了罗丽才要买花。她不是曾和你们一起生活过的女孩吗。就算说是离开了街道的人,也不是因为喜欢才回来的。是因为爸爸妈妈都死了,受了重伤,才拼死前来求助。混蛋——结果这样也还是给我说不行。竟然说只要离开过已次就算是外人了。”
对着抱怨不休的身影,D淡淡地说:“那花怎么来的?”
“不、也没什么。可是我真的生气了。”
“也该不是头一次碰到这种遭遇了。”
“这倒也是啦。”
布而特八世马上赞同。心情转换的速度快得令人吃惊。
“算了、这也没办法。对了——找我有事吗?”
“有事想问你。”
“是吗——别站着说话嘛。对了、在那转角的对面有酒店。边喝一杯边谈吧。嘿嘿、不过没有人血呦。”
虽然这种话在知晓对方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可说是会招致可怕后果的玩笑;但D并无介意模样,跟在领头的布而特八世后迈开了脚步。
酒店人声鼎沸,可能由于街道的工作是轮班制的关系。两人一入内,喧闹顿时停息,吧台里的酒保跟围在桌边的男人们的视线一起盯注二人。
“喔、不好意思。嗨嗨嗨。”
布而特八世一面热情地打招呼并行经拥挤的桌间往里走,之后在位于深处的空桌边坐了下来,用粗浊声音喊道:“喂、我要苦啤酒,还有——”
他转向D那边,楞楞地问:“你要啥?”
“不要。”
“笨蛋、来了酒店哪有说不要就混过去的——真麻烦。一样的来两杯。”
吼叫似地说完后,“对了、你说的事是什么事?”
“方才我去了一间住宅。”
D说着。
“有个怪异的家伙。——那是你吗?”
“什么!?”
“这街道的人如今不可能会想去那住宅行窝。说到外来者的话,就只有我和你了。”
“哈哈哈。”
布而特八世一阵仰天大笑。附近的酒客吃惊得瞪大双眼。
“很遗憾不是我。就算是我,你觉得我会说:”没错、那是我‘吗?“
“你为何要留在这?我认为离开比较适合你。”
“我也这样觉得。”
布而特八世干脆地承认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跟下面一比这儿可是天堂哪。付钱的话就能买到大部分东西,而且只要不和危险的贵族走狗战斗就行了啊。恩、我要待到被赶走为止。”
“你刚才就没买到花。”
“那影响不大。”
当他自信洋洋的发笑之——数个人影由店的入口蜂拥而入。
以灰发的老婆婆为首,连同三名身强力壮的青年。全员面色不善。
D望了桌上的花束,问:“是偷的吧。”
“笨蛋!虽然没付钱可是是借来的啦。”
酒店内议论纷纷,数个人影包围了两个人的桌子。
“就、就是这家伙,他就是偷花贼。——没有错。”
老婆婆的尖锐声音和细瘦手指都对准了布而特八世的脸。
“什么嘛、让人听了真不爽。”
布而特八世皱起眉头。
“只不过是为了探病借用一下呀。花也会高兴的。”
“你说的那是什么话啊?!”
老婆婆气得竖发怒目。
“在这街道要如何尽心尽力才能做出一朵花,你知道吗?臭小偷!”
“没错!”
形成包围网的一人出声附和。
“小偷就必须接受小偷的处罚。出去外面!”
“不——要咧。”
布而特八世出声嘲笑。
“不出去的话要怎样?”
“没办法,动手吧。”
“嘿、嘿、嘿。”
自信满满的笑声朝男子们紧张的脸上飞了过去。
“你们以为我是什么人?大爷可是即使在边境也鼎鼎有名的约翰.M.普拉萨力.布而特八世呦。”
沉默。
“没听过吗、混蛋。”
布而特八世板起脸,“那这位总该听说过吧。边境第一俊美,最强的贵族杀手,黑暗的美丽结晶而成的梦魇使徒——吸血鬼猎人〔D〕!”
并排的众人脸孔转为惨白,连在酒店深处的男人们亦然。
“哈哈哈哈哈!知名度超群呢……”
布而特八世捧腹大笑。
他巡视变得有若死人的男子们,“这样还要出去吗?我的伙伴可是连雷射都能斩断喔。”
“话说在前面,他和我无关。”
D开口说了,他的视线依旧凝落桌上一点不动。
“什么——?”
布而特八世双目圆睁。
“无情的混蛋、我们不是伙伴吗?哈哈哈,告诉你们,这是玩笑话啦。”
“想出去外面不妨出去。只是别算上我。”
“你这王八蛋!”
布而特八世愤然起身。
“忘了请你啤酒的恩惠了吗!”
“客人、对不起——”
话声从吧台里面响起。
“啤酒已经卖完了。”
布而特八世破口大骂:“呜啊、妈的!今天真倒霉!”
“别胡说八道了,快出去!”
形成包围网的一名男子喊道。
“就算只有一朵花,小偷也必须接受罪犯的处罚。”
“噢——你们打算怎么做?”
“看你是要电子鞭打一千下,还是要最重劳役三十天。”
“都不想要哪——算了、姑且就出去好了。”
用怨气十足的视线瞪了D后,布而特八世没有特别害怕的模样,跟在男子们后面出去。
尽管如此,相较于外面的争斗,酒店内的视线仍旧凝聚在一人独留桌畔的美青年身上。
男子们有四人。
二人三十岁,另外二人较年轻。约二十岁前后。
和平常的边境劳动者一样,即使有粗陋服装掩盖,肌肉的形状仍清晰可辨。全员身高皆超过180公分。相对的布而特八世是160公分。虽说他的肩宽、胸膛厚度并不逊于他们,在赤手空拳的斗欧中却是压倒性的不利。
“好啦、谁先上……?”
说话的同时布而特八世折响指节。
“别自找苦吃了。”
像是首领的男子发话。
“乖乖去保安局,看两个刑罚中你选那个就行了。”
“嘿嘿嘿、不干。”
布而特八世脸上满是自信。遮覆嘴巴一带的胡须下暗红色舌头舔舔嘴唇。
“因为我最讨厌仗着人多耀武扬威的王八蛋。因为我喜欢独来独往嘛。我可没被你们唬住,赶快放马过来!”
在他们明白最后一句话乃是挑衅之前,一名男子已自左打了过去,呐喊声吐气声全未发出,打架功夫应属一流。
当两人身影将交错的瞬间,布而特八世维持着架势向后移。
青年无法改变动作,就这样摆着猛力挥出右拳的姿势,肩膀跌撞上了地面。
不知是用了什么如何办到的——这瞬息攻防只会让人以为是事先套好的。
“好了,下一个!”
布而特八世微笑,表情天真无邪,有如打从心底热爱打架。
这奇怪技巧能使那位兹鲁杰医师的功夫相形下也显得平凡无奇。
剩下的三个身影开始动摇。
“怎么啦?三个人一起上也可以哟。来啊——”
双手毫无防备地垂放,布而特八世抬高了下巴,〔来打我呀〕的意识昭然若揭。
“混蛋!”
三十多岁的两人打喊,一前一后冲了过去。
他们把对布而特八世那奇怪攻击的防御,交给吸饱了气的鼓涨腹肌,双手大张像是打算捏碎对方的矮小身躯。
瞬间就证明了这个错误。
因为在刚出手的两人身形交叉之处布而特八世已然消失;当后跃了足有三公尺的人影落地刹那,巨汉们前趴倒下摇震地面。
这只能看作是在微寒阳光下,一名矮小男子所造就的战斗奇迹。
布而特八世轻轻转了过来。
他眼前是余下那名青年的脸。那张脸比起听见D的名号时更加苍白。
“要动手吗?小鬼——”
对温和的询问,年轻人以拔足狂奔回答。
用堪称和善的眼光目送了头也不回奔逃的身影后,布而特八世望向酒店入口。
“如何啊?比你那把剑还要快吧。”
对充满连阳光也为之逊色的自信声音,D以黑暗的沉默回应。
“好了,接下来要去探那孩子的病。你要不要来。”
D不答,背转了身。
“就算你是再怎么英俊的美男子,这么冷冰冰也是不行的啦。因为现在的女人都会看男人的内涵了。嘿嘿嘿嘿嘿。”
自夸自擂的声音是否传给了远去的黝黑背影,连布而特八世也没自信。
数分钟后,敏镇长迎接了黑夜访客。
“那住宅的事为何没告诉我?——”
淡然的语调中有着令镇长不禁畏缩的力量。
“那住宅是指……?”
“你女儿被发现的场所。听说那是在医院的少女——罗丽的家。”
镇长不冷不热地说了。
“以为我不觉得特别有必要所以才没说,有什么吗?”
“虽然还不知道有什么,但有某人在那。我想大概是在寻找什么。”
“是什么样的人呢?”
镇长眼中好奇心闪烁生辉。
“难以形容。镇民里面有像是会对那间住宅感兴趣的人吗?”
“不可能。那里现在应该还是被封锁着。”
D问:“你认为镇中有具有分子穿透能力的人吗?”
镇长没回答。
“罗丽——奈特家在那里研究过什么?”
“他只是……”
镇长欲言又止,凝视了D,细弱叹息自唇间流泻而出。
“有很长一段时间奈特家的实验是镇民关心的焦点。而实验的结果却不是。这是因为压根不晓得他们在做些什么的关系。你大概也能了解,在像这样的小镇,要埋首在不为人知的秘密工作中是不可能的,因为往往会有个人的自私自利破坏全体村民生活的情况。我也会无意中造访过那里,但佛兰滋——就是那女孩的父亲——只说是在做单纯的化学实验。”
镇长脸上疲惫之色深浓。
D无言凝望窗外。极目远眺,褐色平原向后破碎飞逝。城镇的巡航速度似乎迅捷如故。
“要是能更早一点发现的话就好了。”
镇长语气沉重地继续说。
“奈特夫妇是镇上有数的化学家。不论十五年前的饥荒也好、四年前的雷兽侵袭也好,能防范未然全是靠他的头脑。如果没有他,村里七成的人大概都已经死亡了。平日在镇民间也有是不是该对玩乐的态度放宽松些的看法。但是那想法是不对的。突然有一天,对了、正好是两个月前,他们要离开镇上。虽然我拼命劝阻,可 是他们的决心十分坚定。——到现在我也还记得那幅表情,简直就像眼里要喷出火来一样。我想,大概是他在这个镇发现的事物,对在被诅咒的下界生活十分有用 吧。若是他们夫妇做到这点也不奇怪。就算是我也只能让他们下去。当然也没忘记严肃告戒他们不可能二度回来这个镇……。就只有这样了。”
“我不认为如此。”
D说了,仿佛在与风对话一般。
“那住宅中有某种接近灭亡的存在。不管是谁都应当会注意到。那住宅中剩下的东西送到哪处分掉了?”
“没有那种事。”
镇长不悦似地说。
“只有奇怪的药瓶,还有二、三个像是自行组装的装置,因为太过诡异所以当场被破坏掉了,剩下的药品类和机械都移送到能加以利用的实验室或工厂了。没什么特殊的的东西。”
“那作业是谁负责的……?”
“镇上的伙伴全部出动。姓名掉阅的话就能知道。”
“你没有参加吗?”
镇长摇头。
“没有,我是领导人。率先在那家钉下钉子。”
D默默凝盯镇长,眼瞳极其幽暗,又无比澄莹。
“请给我参加作业者的名单。我有事想问他们。”
“你怀疑我说谎?”
镇长问,并未动怒。
“任何人都会说谎——”
D说道。
“的确如此。等会——现在就进行拷贝。”
由桌上的对讲机对列表电脑下达指令后,到开始印给D的答案为止只花了不到5秒。
名单上载着近二十名男子的姓名连同地址。
将纸片收入外套口袋后D无声出外。
一间令人觉得乌七抹黑老旧的房间。
在镇中,这是仅次于工厂设施,机械运转部件第二件的场所。核能能源使用过后的废弃物迅速处理,转为无害粉尘后排放至外部。
但尽管如此,房间仍旧看来总有些脏兮兮的。
黑影悄悄靠近了操纵三座核融合炉的控制面板。
这个供应一切能源的区域由三曾厚达两公尺的杜而(原文dewar,杜而容器为具有镀银双壁,壁层间为真空的绝热容器。由英国化学家杜而发明。)壁所防守,人员的出入则由电脑查核。
纵然是这样,黑影既没贴近那里的电子眼,而他的资料也未登录在记忆装置中,但他却诡异地在面板前出现了。
与黑影相称的漆黑手臂伸出,面板上严禁如此做的灯号开始闪烁。
混沌旋涡的深处开始生出红点。数个点不久后合而为一,由小点变成红块,从色块变成网络。
深红中有父亲的脸,表情奇妙而平和。
在他周围青色光芒舞动,那看来有若雷电,又似珊瑚。
父亲的头从桌子上抬了起来。
“解开了。”
他说着。
“解开了——”
不知何时父亲和母亲在荒野彷徨徘徊。
风声远远作响,野风寒冽如雾。
荒凉平原的前方只见云与天。云层涡卷,只有风吹拂而来。
然后,那风在她的周围形成人脸。
看来好象见过,又好似未曾谋面。
人脸不止一个。
还有一个是十分眼熟的脸孔,那脸的嘴唇说着:“留下来!”
“留下来——”
在行经寒风冽冽的荒野的自己一行人背后,她觉得那声音响彻四方宛如不论在何处都会听见。
她不知道父亲和母亲想去哪里。偶尔母亲会用像是不安的表情回望背后。
令她不安的,是浮挂天空的陌生人脸孔。人脸的眼睛不是看着父亲不是看着母亲,而是注视着自己一事,少女一清二楚。
隆隆作响后强风与沙尘扑打少女脸庞。
D人在公园,坐在长椅上凝视着眼前喷冒的喷泉水。
不知他是否有在思索什么,因为外表看来与平时一模一样故不得而知。不单是由于身为半吸血鬼的缘故,这名年轻人似乎连思考形态也异于常人。
忽然,黑影落在他的侧脸。
“你就是D吗……?”
粗浊声音问道。
D没回答。
不论是声音主人到来也好,发出的质问也好,彷如他打从一开始便已知悉预料到。
立在长椅旁的,是名身材高大的壮汉。身高超出两公尺将近三公尺。体格看来有如在巨大岩壁中嵌埋了去皮原木而成,影子轻而易举地遮覆住D,延盖至前方数公尺处的喷泉基座。在蓝色衬衫投下的影子胸口处,喷泉正荡漾着雅致的微弱光芒。
他似乎未留意到D无视于自己的存在。
“我是保安官哈顿。工作是保护镇上居民不被危险的外来者伤害。就算对方是镇长的客人,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要想留在这街道的话,就别到处打探多余的事,老老实实等时间过去就好。把身为保安官的我当作不存在,叫来了像你这种年轻小鬼,我根本就咽不下这口气。”
哈顿右腋下抱着危险物品——是将七根枪身合成一束的火箭发射器。不只是大型兽,甚至连小型大楼也能一击炸碎的战场兵器。
腰间皮带上塞着大型蛮刀。
平常人不用等到看见这武器,大概光是一看到枪械主人的体格就会大寒而栗。恐怕连问都不用问便会自行供出心中的犯罪意图。
“要不要和我作个交易。”
他说着。
“你就什么都不做地离开这个镇。不过放心,相对地,我会告诉镇长你有认真工作。知道没!”
没有回答。
只有D的头发为吹过的风所摇荡。
只见哈顿保安官的脸开始泛红,徐缓地退向后方,原本夹在腋下的发射器枪身猛然架了起来,七个发射口黑沉沉地朝向D的长椅。
“别以为我还会警告你哪。”
轻小的金属声乃是安全装置被打开的声音。
“我只告忠一次。当作没听到或者反抗的人就会被这样处理掉。因为要是让那种家伙活着的话,街道可是会维持不下去的。”
保安官脸色语气兴奋地说了。
风中混杂了寒冰声响。
“你也是调查过奈特家的人之一吧。在那里有什么?”
“什么!?”
保安官虚张声势着,并未作出任何行动。按在发射器射击钮上的指头也一动未动。
“回答。”
声音再度说道。
明澄双目依旧望着喷涌的白亮泉水;这是幅让人弄不清到底哪方才是询问者的奇妙光景。
两人都文风不动,然而二者间却展开了无形的凄决战斗。
保安官的食指猛然灌满力道。
发射选择装置指在〔齐射〕的位置。六万度火焰要将长椅以及坐于其上的年轻人连骨烧成灰烬只消数秒钟。
细弱的警报声摇晃了枪口。
更像是送了口气似的,保安官的长大脸孔仰望顶上,苍蓝天空的居民唯有白云。
“大概有东西来了吧。幸运的家伙。下次要是在没人的地方再遇到,你遭遇的事可是会让你想马上离开这个镇的。”
保安官一面望着头上一面快步离去,D对他脸看也没看。
当他总算抬起头时,是在自正上方不断逼近的振翅黑影,变得可明显看出是鸟类行影以后的事。
警报开始断断续续地间隔鸣响,宛如行将窒息者的呻吟声。
四下有数名人影又跌又滚地往住宅区方向急奔而去。
D站了起来。
这是肉食鸟的侵袭。此种凶暴鸟类原本翱翔于2000公尺以上的高空,捕食栖息于此高度的气兽或浮游生命体;一旦食物短缺,便会降近地上袭击城镇或人类。
大型的翼长有20公尺。甚至能攫走独眼巨人。更可怕的是这种鸟不单独行动,必定以数十只为集团单位进行攻击。
可能在他们饥饿的眼中,将这移动街道看成了份外庞大的猎物。
远处像是机关炮射击的声音开始响起。
朝着近逼的鸟影,火线被吸了过去。建筑的屋顶、街路,倏然覆上了黑沉影幕。
在D眼前猛烈风压压弯树木。
发出令人反胃的啼声后,翼长约五公尺的巨鸟有如要盖压到D头上似地飞了下来。
貌似短角的嘴喙中密密麻麻长着如钉尖齿,接连不停拍送旋风的双翼中央可见生有钩爪的手掌。
有若树根的三根脚爪逼了过来打算抓攫D.银光一闪——尽管那不管怎么看都只绘出了一道弧线,可是巨鸟不但翅膀被自中斩开,而且喉部也溅洒鲜血。
喷涌的泉水立即被染为赤红。
D后跃闪离摔落的巨大鸟躯,但脚爪仍旧朝着他伸来。
留下一声‘喀’的骨头断裂声后,粗大脚爪被自根部斩断。
尖声惨叫响起。
D转过身。在约五公尺的后方,从缓缓上升的羽翼下出现了一个拼命挣扎的人影。是身着长裙的年轻少女。
D奔近它正下方。
左手一挥,白光拉曳尾线射去,贯穿巨鸟喉咙。惨叫响起,白光停住了翅膀的拍动,高度顿时下降。
下一瞬间D神色动摇。
因为周围突然一暗后,不知藏在何处,翼长超过20公尺的大怪鸟,自抓着少女的巨鸟上方飞落而下,将脚爪嵌入了它的翅膀根部后开始飞升。
怪鸟振翅,强猛冲击波撞击地面,树木断折、喷泉泉水改往横流。公园附近家家户户的窗户玻璃纷纷破碎。
D以外套衣摆遮住脸部。
怪鸟掀起的暴风彷如被这动作化为虚无。理应剧烈摇晃的D那飘然凝立的姿势不变如故。
当怪鸟的翅膀再度抬起时,D用力蹬地。
他跃起了约有五公尺高。伸出的左手抓住了挂在下方的巨鸟脚踝。
要害遭受致命一击,巨鸟早已毙命。被抓走的少女也已昏迷。
以左手为支点,D如钟摆般地晃荡身体,在空中翻开外头调整风压后,D姿势美妙地跃至大怪鸟背上。
怪鸟咆哮,狞猛吼声不似鸟啼,而是肉食兽的声音。
D将反手握住的长剑高举头上。
怪鸟的羽毛一齐逆竖,羽毛抖震放射出剧烈震动波,怪鸟的背部变为半透明。
D轻一皱眉。仅有如此而已。
猛力挥下的长剑准确刺穿了怪鸟的延髓。
咆哮震撼天空。
当吼声止息时,怪鸟开始解体。可能是临终前的震动波传向了内侧,所有羽毛皆尽脱落,皮肤与肌肉如黏土般皲裂,接着怪鸟瞬间化作数个肉块四散空中。
高度是离地200公尺。D同少女一起自空中坠落。
在击退肉食鸟这件工作上街道花了两个小时。
战斗痕迹化为落下的巨鸟,以及被强风吹走的建筑物残留街上,道路上鲜血横流,拾起依旧火烫的对空炮空弹匣的少年发出痛呼。
人们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开朗。死者为零。伤者亦几乎没有。程度只有数人遭破裂的玻璃碎片浅浅割伤而已。
而且已出现了街道的粮食情况开始好转的征兆——小型肉食鸟被当场放到货车上运走;手持斧头电锯的男人们群聚于堵塞道路的巨大尸体旁。马达呼啸声与骨头断 裂声交混,街道处处弥漫血腥味。翼长10公尺的巨鸟在不到30分内便被支解得面目全非。吃人得鸟对本该被吃食得人类而言乃是美味珍馐。
肉块、内脏、羽毛、骨骼被堆积在货车上运走。全会在工厂施以化学处理,然后有的会成为存粮放入仓库保管;有些流入肉铺丰盛今天的菜色。
工厂里,拥有各种技术的男人们正摩拳擦掌。骨头会做成长枪,内脏成为弓弦,骨骼分解为粉末乃至糊状送往医院。甚至尖锐的牙齿也能变作装饰品。
就连血液也会被一点一点地混入今晚的果汁和酒店的酒液中。肉食鸟的血液被深信是一种滋补剂。
在犹如找到了生存目的骚乱不已的人群中,一名妇女发现女儿消失了。看到她一面呼喊女儿名字一面在街上四处奔走的模样,人们这液才注意到这名妇人的一个女儿失踪了。
众人安慰着半疯的妇人,同时探询她女儿的下落;她女儿的友人之一说她在公园。可以充分想见她已遭巨鸟攫走了。
几个人跑到道路上,之后随即停住。
自道路另一端走来的,正是众人嫌忌的美青年。他身旁跟着个纤细身影。
妇人叫着女儿的名字跑了过去。
对相互拥抱泪流满面的母女不加一眼,D背转离去。似乎是想去某处。
撩起女儿盖覆颈部的头发,确认上面毫无伤痕时,母亲才总算溢出了安心的笑容。
“好象没被怎么样啊。”
一名男子说。
“他是半吸血鬼。”
众人异口同声地应和。
“他救了我。”
少女喃喃自语。
“你说救了你,你遇到了什么吗?”
“在天上……我被鸟抓走了……”
“怎么可能!公园那边的地上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少女空荡的声音说着。
“我从天空往下掉。然后他救了我……他救了我。”
人群以双眼追寻年轻猎人。
一片骚然的街路上,已无那视线欲着落的人影存在。
入夜后云朵出现,是伴随着风的卷旋涡云,月光消失无踪。
这天,正确来说是这天晚上,对街道而言是特异的一天。若是平日,街路上会充满兴高采烈的喧闹人群。为了治愈一天的辛劳,酒店的灯火及电子风琴彻夜不休,男人们红着脸忘我地高谈阔论。妇女们挂虑生活的艰苦,然而孩童们则是一手拿着刚配给的烟火,在狭窄街路上来回奔闹。
但今宵一切止息。酒店大门拉下了铁卷门,街路唯有风吹舞而过。有时似乎有人影行经,原来是带着敢死表情的保安局义工。家家紧闭门窗,男人们分别手持射击武器同尖锐木桩,今宵是一夜无眠。
因为这街道恐怕即将初次体验所有地面世界之梦魇的肆虐横行。
菈乌拉入睡后,镇长立刻请来了D.“之后就拜托你了。”
只说完这句话后,他便出房去。
把事前准备好,附有扶手的椅子靠到墙边,然后D就这样一直等待。
时刻是1100N——贵族最长造访的时刻。
床上少女平稳发出熟睡呼吸声。
在那安详的呼吸声中,D听出了有另一个声音叠夹其中。比起普通人的呼吸轻细,但悠长、深远——是叹息声,有若将要闭气前的吐气。
袭击了少女的贵族若是仅能于夜中活动者,十有八九已发现了D的存在。
无论守护少女的是何人,皆非贵族之敌。而这种自信与轻敌相逢。对一切吸血鬼猎人内而言,这乃是消灭贵族的最大关键。
一小时、两小时,时间毫无异状地过去。D也好,少女也好,均有若化成雕像搬一动不动。
D一直睁着眼。
100M,窗外响起像是敲击什么的声音。
菈乌拉双眼猛然大睁,嘴角浮现邪恶欢愉的笑容,张开的双眼渗放红光。
她像是要查明自己的处境似地看了看头上,再巡视左右。落到D身上的双目突然停顿——这碍事的混蛋——目光如此说着。
体验过血之极乐者,虽想逃脱但最后仍会耽溺于其中,这乃是惯例。
不知她如何看待闭着双眼的吸血鬼猎人,盯视他一阵后,菈乌拉望向窗外。
“是谁?”
她问。
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空间——黑暗中发出笑声。人耳完全无法听见的声音说道:——要进去了。
——不好吧,有猎人在。
——像那种家伙不足为惧。就算是你父亲也对付不了现在的我。
——可是,这个人不一样啊。有什么地方和别人不同。
——别说蠢话!
漆黑色彩飘过眼睛前方从窗外流了近来。在菈乌拉眼前的地板上凝聚,化为人形,一会后就变成了拥有四肢的人体。
〔雾状入侵〕——这名吸血鬼拥有与传说中一模一样的能力。
他身着暗褐色T恤与皱巴巴牛仔裤的模样,原本的贵族若是看到了可能会皱起眉头也说不定。
是个年纪颇轻,身材壮硕的男子。只是全身微妙地歪扭着。有些难以形容,像是小孩的手做成的人体模型一样……
他望向菈乌拉,之后视线移到D身上。
似乎是睡着了,D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吸血鬼的眼睛开始烁烂放光,红光赤染D的身体。
光芒随即消散。
“这样子他就会继续睡了。”
入侵者说道。
“会褐先前的家伙一样。不记得我的事。”
“啊啊、快点、快点来……”
毛毯中,菈乌拉扭蠕娇躯。
“要是没有你的吻,人家、人家……”
“我知道。”
他歪斜嘴唇笑了起来,污黄齿列中犬齿格外突出,斜向前方。
当他朝着恍惚闭起双眼的少女的喉咙缓缓曲身之际,房间空气陡然冷冽,朝向某一点流涌……
入侵者愕然转身。
“你、你……!?我的眼睛没有效吗?”
D无言起身。
入侵者虽想猛烈反抗,但动作却僵滞;苍白的脸更无血色。
这是由于感受到D的气势。一动就会被杀,他想。
“你有其他同伴吗?不、在那之前先报上名吧。”
D淡然命令。平静的语气中有着不容抗逆的钢铁声韵。
“回答。你的名字是?是单独一人吗?”
“不是……”
入侵者回答。
“还有几个?”
“一个。”
“你和他的名字?”
入侵者颤抖。他震动全身,打算对抗自己身体被锁缚入骨的危机。
“不回答也无妨。对照名单的话大概也能知道。出去外面。”
男子点头。
他缓缓走向通往玄关的房门。紧跟其后。
突然有个东西伸向D的衣摆想拉住它——是菈乌拉的白皙素手。
应该不是意图帮助入侵者,而只是反射性的行为。不过D被略略分了心,发现锁缚松了一瞬后,男子身体的轮廓倏地消失。
刹那间他变为黑雾杀向房门的钥匙孔,化为一线消失其中。
D右手一动。
有如月轮的一闪自右肩爆出,本应已确实挪移到房门对侧的入侵者,发出临死前的惨叫。
D表情微动,立即开门探看,面前是起居室,入侵者在眼前直仰身子,尖锐的木桩前端自他左背透了出来。
男子腰部以下仍然保持雾状。入侵者发出低沉呻吟,一边用两手按住喉咙的姿势倒在地上,仿佛他的原形就是雾气一样,倒地的身体立即覆被上漆黑色彩,啪沙一声后摊碎于地。
“你想做什么?”
D的淡静语气中盈溢鬼气。
“没有、我、没有……”
摇头的人是兹鲁杰医师。
“因为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正站在这想说要怎么做时,这家伙就突然……。因为眼睛彼此对上了,我就连忙刺了下去。”
D默默注视摊散地板的雾状微粒以及沾黏黑血的木桩。
“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
D问。声音比起震怒语气更叫人胆战心惊。
“是偷偷潜进来的。”
说完,兹鲁杰医师拍拍吊在肩膀的布袋,清脆声响传出,里面似是装着木桩与铁锤。
“不过,总算解决掉了哪。”
“据说敌人有两名。”
D对医师的脸色大变毫不在意,又说:“一个已死,但另一个行踪不明。只是,真的这之前都没有出现过牺牲者吗?一个都没有?”
兹鲁杰医师点头。
“女骇大概恢复正常了。你去看看吧。”
“好的。”
语毕,点到一半的头停了下来。
医师的视线落在化为粉尘的人体脚部,膝盖下方有着数公厘空隙。
“这……。是你砍的吗?”
D没答话,在粉尘旁蹲下。
确认医师进去房门里面后,左手伸到了粉尘上。
“如何?”
“很困难呦。”
嘶哑话声回答。
“细胞的记忆被完全抹消了。不过你大概也已经晓得了吧,这家伙不是贵族的仆人哪。”
难道说对方是自然产生的吸血个体?D毫无讶色,一颔首。
“只不过,贵族以外的生物不可能自行成为贵族。”
“也就是说,是有人做出来的吧。”
话声附和。
“这家伙是拟似吸血鬼。是谁制造的呢——”
D未答。
“这样说来,之前不是说过两百年前有谁曾上来这个镇过。又是他吗……。不过真奇怪哪!?不管是听镇长说的话也好,看镇里的人的样子也好,都不像在这之前 有发生过吸血鬼骚动的样子。难道这些家伙是过了两百年的岁月后才突然生出来的吗?他也不可能还待在这镇上。你怎么想?”
D站起,走向镇长的房间。
“还有一名吸血鬼。我仅知如此。”
敲门后,镇长迫不及待地探出脸来。
“怎么样了?”
“解决了。”
“我女儿没事了吗?”
“去问医师吧。”
当紧张的镇长将脸转往寝室方向是,恰巧兹鲁杰医师现身了。
他望向镇长微微笑了笑。
镇长的肩膀松了下来,吐出长长一口气。
“会面应该没关系。”
D无言退至一旁,镇长的身影消失在寝室中。
“真是厉害呀。”
D正欲转身走向玄关,奇妙的声调从他背后追了过来,既非赞赏亦非嘲讽,而是几近挑战的语气。
“大家原本都提心吊胆的,但你来了之后三两下就解决了。不过,在心脏钉下致命一桩的是我。”
D回身。
年轻医师脸上有着像是奇异而强烈的决心之类的东西。恐怕从无人D抱持这种特殊的感情过。
镇长一会便满脸笑容地出来了。
“喉咙伤口消失了,正安稳睡着。这全是托了你的福。”
“这还真是失礼了,不过给予致命一击的是我。”
镇长目瞪口呆地交互看着D与兹鲁杰医师的脸。
“正如医师所言。我并未派上用场。”
“没有那种事!”
兹鲁杰医师强烈否定。
“让小姐没被动到一根汗毛、将潜入的吸血鬼逐出房间都是这位的功劳。我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要发放赏金的话必须要平分。”
“奉送给你吧。”
D不愿多加纠缠似地说了,但语气微妙而有着善意。或许是讶异于医师的表现也说不定。
“请过来房间。”
镇长满脸堆笑讲着。
“我要交付赏金,就请你在街道内中意的场所留宿吧。但无论如何,我是希望你能继续留在这里的。”
“非得如此不可。”
在洋溢欢乐以及信心的气氛中,冒出了彷若冰锥的台词。
“还有一名吸血鬼。”
“什……”
正欲发话的镇长张大了嘴巴。
“不可能的!”
“不、有两名。我不认为他会说谎。”
“可是——可是,牺牲者至今只有菈乌拉呀。”
D把脸转朝医师的方向。
似乎光凭如此医师便已知晓了问题的内容,他摇摇头。
“并无偷偷来我医院治疗的患者。”
“何时做过定期健康检查?”
“一个礼拜前。除了感冒与轻度旧疾以外,没有异样的患者,也没有缺席健康检查者。我可以保证。”
“你女儿最后一次被袭击是在三天前。之后呢——?”
“那就不得而知了。”
镇长长叹了一口气,用拳头轻敲眉心。
“真是难以置信。祸不单行。这街道——在这个外敌无法入侵的街道中——竟然有两只肮脏的妖怪跑了进来。”
“只有两只倒还好。”
兹鲁杰医师表情一变。
“令媛是被偶然发现的,但说不定也有在不知不觉间被吸了血,已经化为吸血鬼的牺牲者也说不定。有时也会有家人加以掩盖的情形出现。”
“正是如此。”
D颔首。
尽管对贵族惧之入骨,不过对化为贵族一员的血亲之爱,有时会胜过战栗之情。比起将每夜脸色惨白、不住衰瘦的亲生子女痛苦地放逐出村,有更多的家庭选择将他们藏匿于家中深处。
一家人全数化为吸血鬼使徒的场合几乎皆由此而来。
关爱极易招来死亡。
不知当赌命保护的孩子将獠牙冰冷冷地咬入自己颈动脉时,父母亲心中闪过的究竟是后悔之念——抑或是满足。
镇长说:“让大家知道已经杀死一个的事会比较好吧。”
D同兹鲁杰医师一齐点头。
“虽然这样说有点突兀,不过请不要让菈乌拉小姐出门。让镇民以为事情还未结束——不过实际上也的确是如此——而我和D先生会负责搜索。”
D浮露出奇妙表情。
医师好象是个不会顾及他人想法的男人。但问题是,他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强逼别人的那种人。简直就像是因为D在场所以才做出如此行为。
“可是——”
镇长沉思。
“这是保安局的工作。不可能不让他们知道。”
“我不认为到昨天为止毫无建树的一群人在之后会有何成果。请全交给我。也希望你能劝阻这位医师。”
“我了解了。兹鲁杰医师,关于这次的事请全面保持沉默,也请不要插手。这是身为镇长的我的命令。”
“可是——”
兹鲁杰医师起气愤填膺,但还是控制了自己。
“知道了。虽然遗憾,但我会克制自己不去和D先生一起行动。那么,告辞了。”
高声告退后,年轻医师一耸壮阔双肩,消失在室外的黑暗中。
“还有一个是吗——”镇长用疲惫语气喃喃低语。
“还有一个——在那家伙制造新的牺牲者以前,只能空等了,真是……”
D轻声说道:“医师应当见过他的脸,虽然没有特别提起。”
“……你是说他是镇里的人!?”
D不答。
“最近的死者或行踪不明者是何时出现?”
镇长眯起眼。
“……死者是在两年前,行踪不明的是在三、四个月前。失踪原因不明,大概是喝醉酒从街道摔下去了。姓名与地址有列在名单上。”
D一点头。
翌朝,激烈声响响起,D分配到的宿舍门板被敲打。
“没锁。”
纵然低声回应了,敲门的人却没有开门。
“什么事……?”
“镇……镇长跟兹鲁杰医师说要你马上过去——。有病人。要过去工厂区的A栋那里。”
对方害怕地说完这些话之后,急促脚步声便远离而去。
D无言自简陋的干草床上起身,整顿行装。虽说如此,也不过是背上长剑而已。
太阳高挂,路上行人们惧怯地目送行走如风的D.工厂区位在镇的外缘,是由三栋巨大建筑并列而成的组合式区域。除飞行能源外,生活所需之一切皆在此生产。换言之,这是镇的生命线。
不消查看门上的A栋标志,非比寻常的气氛便已呼唤了D.在半圆形的拱顶入口立着数名人影。有镇长、医师,腋下抱着银色火箭发射器的大概是保安官,像是助手的数名男子推压着嘈杂的人墙不让他们接近。
D一靠近人墙便自动分开,形成一条道路。
充满疲劳、惊愕,以及憎恶的目光迎向D.镇长脚畔倒卧着一名男子,盖着白色防水胶布。
D默默屈膝,揭起塑胶布。
是个年约40的男子,双眼大张,嘴唇用力紧闭的模样,将那连惨叫都忘了发出的恐怖瞬间鲜明刻留下来。
“状况如何——?”
D淡淡发问。
“不用问也知道吧。”
保安官恶言相向。
“身体里的血一滴不剩,是你的同类吸光的。”
“似乎不是那样。”
D转向兹鲁杰医师。医师点点头,说:“身体里的血液确实是消失了,不过完全没有被咬的痕迹。”
“仔细就会找到的啦。”
保安官说着。
“不管怎么说都出现了新的牺牲者。要是继续拜托这种来历不明的家伙下去,就会出现第二、第三个牺牲者。镇长、到这差不多该我们上场了吧。就叫给我吧。我会在三天内把妖怪逼出来,把所有被吸血的家伙都处分掉给你看的。”
敏镇长的表情苦恼地扭曲着。
“虽然症状看来一样……”
D说道。
“但这并非贵族乃至牺牲者所造成的。完全看不到伤口。恐怕……”
兹鲁杰医师点头。
“说不定是一种新疾病。”
“什么?你们该不会是串通好的吧!”
保安官发出愤怒之声。
“给我三天。”
D说。
“期间若无法发现敌人,我就离开。”
“开什么玩笑——”
“好!”
镇长打断保安官的话声。
“三天之内,搜索吸血鬼一事全权委托D先生。保安官完全不要干预。”
保安官满脸通红没有说话。
兹鲁杰医师别过脸说:“聪明的决定哪。”
“可恶……!”
粗大手指抓住了医师的肩膀。
接着有个东西按到保安官手腕上——是镇长的手。
“保安官。”
对着露出凶暴神色的大脸,镇长出声告戒。他所做的仅有如此而已,但激动的红色马上便从保安官脸上退去。
“知道了啦,你是镇长。遵命。——不过哪,就只有三天。这段时间我们完全不会帮你。从打听消息到进行调查全部都要你自己一个人搞。话先说在前面,这个镇可是很大的哪。”
然后他率领助手离去。
“好了,至于这具尸体——”
兹鲁杰医师一面揉按眼睑一面说。
“是要放到停尸所,还是医院————。因为即使我个人颇想解剖,可是没有家属在场。”
镇长点了头。
“总之先运到医院吧。无法完全排除是疾病的可能性。”
在镇长的命令下选出了两名镇民,他们分别抓住担架两端后,立刻将它放到停在前方的救护机车的载架上。
“我先走了。”
引擎声轰隆作响后年轻医师离去,接着只剩镇长和D留在那里。
强风吹过两人身周。那是自光明吹往黑暗的风“抑或是——”
“是怎么一回事呢……”
镇长一个人自言自语着。
“我认为是疾病。”
D没回应他。
大概即使对他而言,血液自毫无伤口的人体消失一事亦是首度遭遇。
“我不清楚。要催兹鲁杰医师赶紧分析。依旧情况可能必须做血清的初步研发也不一定。”
“也就是说,果然……”
汗水滑落镇长额头。
于窗外射入的阳光中,少女思索着今后的命运。
无法出声,也听不见。——这事实已由兹鲁杰医师明白告知了。那时她的感觉就像落入了地狱之中。
她必须独自活在一切声音绝灭,手中无笔便什么也无法传达的世界里。辐射能的伤害不会留下痕迹尽管值得安慰,但那又算得了什么。
自己几岁呢?——她那时试着重算了一次。
17岁——开始日后这种生活的年纪。
一切都消失了。
初次得知时,她什么都无法思考,只想着是否要去死。
那时〔他〕来了。
据说救了自己的那个秀丽容颜占满了脑海。
由于实在太过美丽了反而使一切都模糊不清了起来。
这个人救了我——少女被这想法所支撑。
请再一次、再一次来看我——少女身旁有数个声音传过。
医师与护士穿过走廊的脚步声。运送像是死尸的人体时地板吱嘎声。可怕的声音。
什么都听不见或许也能算是一种至高的幸福也说不定。
今后会变成怎么样呢——不知何时窗中日光带上蓝色。
不晓得医师与护士是否人在邻室。若是没有光,她和他们之间便会为永恒的距离所隔绝。
突然,眼前的门板上浮映出了人影。
当她望见门上的身影时,玻璃上的一点浮出了彷如漆黑色块的物体,它的外观变得有如高速旋转的花瓣,不住往四方扩散。
那忽然在少女眼前变成像是黑色团块一般的东西,轮廓朦胧模糊变化不定,靠近了病床。
少女不禁后退。打算压下紧急按钮,但那被突然伸出的黑色手臂夺了过去。
〔怎样,懂得我说的话吗?〕尖锐的思绪潜进了脑中。
少女双目圆睁。
〔别啊那么惊讶。这是所谓的心灵感应。即使不出声,用想的就能传达意思。就算是没有声音的女孩也能做到。想不想变成这样?〕少女点头。剧烈的点头方式简直像是在做什么运动似的。
〔要我教你也可以。不过我有事要问你。你会回答我吗?〕少女点点头。凝望阴森黑块的明眸似乎对它全心信赖。
〔你家里应该曾做过某种研究。〕声音伴随着愉悦的刺激在脑中响起。
〔而那秘密就藏在那间住宅的某个地方。告诉我那个地方。——不、不用嘴说也成。想想吧。〕少女闭上眼。凝聚过往的生活,开始探查父亲所做实验的具体案例。
没有收获。
少女将这告诉黑影。
〔不可能。〕黑影的思绪有若火焰。
〔你父亲沉迷于禁忌的实验中。而且只有你父亲成功了。回答我!快想起来!〕质问彷若熔化的钢汁烧灼少女脑部。
少女全身颤抖倒在床上。
此时房门打开,黑影像是转了个身。
“干什么,你……”
兹鲁杰医师烈焰般的话冲了过来。
黑影无声移向医师。
或许是基于年轻的卤莽,医师大张双臂打算擒抱住它。
手陷入黑影的身体里。不、该说是黑影穿过了医师的身体。这是分子穿透所致。
“你——”
无来由地,医师奔近罗丽那边。
“没事吧?”
他问。
总算读出了嘴唇地形状后,罗丽点了个头。
发现自己的手脚正散放青蓝粼光后,医师吃了一惊向后退,是分子穿透的后遗症。
“我也不得不喝去除剂了哪。”
罗丽对呆呆说着话的医生报以微笑,同时脑中清晰闪动着那黑影传来的思绪——〔你也能使用心灵感应。〕黑影如此说了。
布而特八世骄傲说着。
“不过就算你告诉别人也没关系。因为我只要五分钟就能搬到其他地下工作者的藏身地点去了呦。我可是比吸血鬼还要神出鬼没的。”
D问:“你想说什么?”
“别瞧不起人——”
布而特八世说后,坐入了塑胶椅中。
虽然他也劝D坐下来,却没有椅子。
杂货店的老板娘已经被先躺放在人迹频繁的街路显眼处了。遭吸血鬼力量所诱者完全不会记得身上发生过的事。
布而特八世将昏迷的吸血鬼放在宽大的简便床铺上,像是有点恶心地碰了碰外露的犬齿。
“好了,就稍微让他回答两、三个问题吧。好了没,要仔细看清楚噢。”
如此说完后,接着他爬上床,紧邻着被推到里侧的吸血鬼身旁躺下。
D看见他用力握住吸血鬼的手。
布而特八世闭上眼睛。
——之后一切表情消失。同时吸血鬼全身抖动,睁开了眼睛。
“怎么样?”
吸血鬼以布而特八世的声音说道。——不仅如此,就连原本一付庄稼汉模样的脸孔、脸上的表情,都隐约带上了圆润感;甚至目光和嘴角边也明显有着布而特八世的影子。
“呜——好冷好冷。这家伙的身体里也好,全都是冰的王国嘛。不过相对的,完全清楚他在想的事了哪。——因为这家伙呢,而被变成吸血鬼的人——哎呀、没有。他在那工厂前突然觉得一阵寒冷,然后就晕倒了,好象就只有这样了。还真是个天才。”
“疾病有传染吗?”
对D的问题他说:“不晓得。知道的是他想吸一大堆血。只有这样。”
布而特八世的声音忽然含糊不清。
和善面容上鬼气流闪。他化出恶鬼的形象后跳了起来。——这是由于附身者被轻而易举地反附身之故。虽说仅是拟似吸血鬼,但受继吸血鬼之血的精神力便与吸血鬼同样强大。
他打算慢慢D——然后布而特八世突地笑容满面。
“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本来想让你吃一惊的,可是你完全没被吓到。真不愧是D呢。要问的只有这些吗——?”
“还有一个。在那住宅里究竟研究过什么?”
“不晓得。”
布而特八世干脆说了。
“或许有相关知识也说不定。可是关于那件事环绕着迷雾。没有答案。”
“……”
“计划落空了哪。”
D微微点头。
记忆传播是存在于吸血鬼以及被吸血者间的一种特异现象。吸血鬼的记忆会移入牺牲者脑内。
大多仅止于一小部分,但其中亦会产生拥有和贵族完全相同记忆的牺牲者。
布而特八世便是打算以精神入侵,藉此读取这名男子之主人的记忆。
D无言担起死者。
尸体(布而特八世)叫道:“喂、干什么!”
“结束了,必须送回坟墓去。要出来的话就快出来。”
“真是个我行我素的王八蛋!”
破口大骂后,男子的身体软了下来。
同时躺在床上的布而特八世身体坐了起来。
“从身体移动到另以个身体要有相当的心理准备的啦。啊啊、真不爽——”
D静静走出宿舍。
街道宛如目卑(‘目卑’是一个字哦,念‘BI’)睨着褐色平野不住前进。
地上的牧羊人与行商人羡慕似地仰望挥手。
街道对他们不予回应,一昧继续前行。
——只是,这真的是前进吗?
朝向闪耀着奇异刺眼色调的太阳,街道一直前进着。
翌日,D造访了镇长的记录上从事对锁封奈特家作业的20名男子。
回答千篇一律——搬东西时在那住宅既没看见也没听到奇怪的事物。
那住宅的谜仍旧为迷雾所闭锁。
当D想拜访最后一人,也就是哈顿保安官处之际,背后传来了叫他名字的声音。是兹鲁杰医师。
D转身问:“什么事?”
“状况一样。我从那尸体毫无所获。”
是指昨晚自墓地苏醒的男子之事。D将布而特八世脱出后的身体运至了医师处,要求二度诊察。
“我想是感染某种病毒所造成的没错,然而现在完全找不到头绪。”
“找不到就麻烦了。”
D只说了这句话。
领悟到本应接在后面的话的意义时,兹鲁杰医师用手背擦拭了不知何时冒渗的汗水——是冷汗。
“再会。”
说完,D正欲转身,医师对他再度叫道:“清等一下。”
“有什么事吗?”
或许是习惯,年轻医师立刻搔了骚头。
“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请你去探病?啊、是指罗丽.奈特的事。她的样子有些奇怪。”
“奇怪?”
“是的。打从昨天被奇怪的黑影袭击以后,样子就很不一样。”
“我就算去了也不会有任何帮助。”
“你要是不来才真的不会有任何帮助。”
“那就等到我办完一件事以后吧。”
如此说后D再度迈开脚步。
弯过数条小巷后,来到了保安局。D推开裂缝被用强化胶带贴住的玻璃门,进入里面。巨汉正在里头的桌子后方把脚翘在桌子上同数名助手谈笑,望见D后立刻板起了脸。
“干嘛!期限还有两天就已经要投降了吗。”
“我有事——”
D淡漠说着。
“希望能清场。”
可能是遭到了那股冷冽鬼气所袭,两名助手急忙站起;保安官有若棒球手套的大手按住了他们。
“好了好了,这儿是保安局,不受外来的家伙指挥,就算是肮肮脏脏的吸血鬼猎人也一样啦。
哪都别去,一起听他说的吧。好了,怎样?“
最后一句乃是针对D的话。
D点了头。
“我不介意。只问你一件事。在封锁奈特家时有没有看到什么?”
“你说的什么是什么?”
保安官露齿而笑。牙齿污黄。
“有没有奇怪物品?有没有奇怪的药和方程式的记录?或者特殊生物——就是这些。”
保安官“恩”了一声。
“全都没有。”
“那么,还有一件事,奈特家为何离开镇上?”
“那种事去问镇长。”
“是被大家驱逐的?或者——”
“或者什么?”
“是自愿离开的。是哪种?”
“混蛋!你是来找碴的吗?”
两名助手摆出架势;保安官想从特别宽大的椅子中站起。
腰部才刚抬起数公分,保安官的动作便僵住了。
D正立于眼前。仅是如此——确实仅是如此,但不光是他,就连两名助手也无法寸动。
由于年轻吸血鬼猎人散放的鬼气之故。
“老实告诉我。”
D说了。
“开、开什么玩笑!”
连凶恶保安官的话声也在颤抖。
“那么,就不得已了。”
D举起左手按上保安官额头。
——彷若白痴的木然表情在保安官脸上泛散。眼睛覆上半透明薄纱后,保安官嘴角流着口水,同时空虚眼睛停滞空中。
“那一家人为何离开?”
回答并未马上出现。显然在保安官耳中正反刍着他的自我意识跟D的话语。结果如何呈现呢?
——“因为那一家人……曾经做过……奇怪的实验……详细的内容……就连我也……不清楚。”
保安官的话语明显是被强逼出来的。
不消说,是左手的魔力。
“知道那件事后你什么也没做吗?”
“有想过……要做……可是被镇长……阻止了。”
“被镇长?”
D双目一亮。
“为什么——”
“不晓得……因为命令过……我们……完全……不要管那一家人……连我之前的保安官……好象也是一样。”
“那自何时开始——”
“大……大约……两百年……前开始。”
那不正是镇长所说,有怪异人物搭乘街道之时吗——。
“那个所谓的奇怪实验,在那之后就一直在进行了吗?”
“我……不知道……”
“奈特一家是被赶走的,还是自己舍弃了镇上?”
“是自己……逃走的……”
“逃走?”
“他们要逃的……前一天晚上……镇长下了命令……我们去镇长家里……奈特夫妇在他家……
我在那逮捕他们……押入了……拘留所……当然……那女孩也一起……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镇长也没跟我说……只是告诉我……那是对街道全体的……重大……犯罪行为……而已。“
“原来如此。”
那大约是指奈特家代代进行的实验。
只是——向来一直拥护那实验的镇长下令捉拿他们的理由又是?
此外,他们想向镇长传达些什么呢?
“奈特夫妇的表情如何。”
“不、不确定……没有……害怕……夫妇……两个人……认真地……在想着……什么……我、我……只知道……这样。”
“怎么逃走的?”
“到了……第二天……一看……墙壁……被融化掉了。奈特是化学家……可能事先在哪里……
藏了溶解剂吧……“
“早晚会再见面的——”
D的手离了开来。
由于漆黑外套的衣摆已在门外远去的关系,精疲力竭的保安官同两名助手“砰”的一声跌入椅中。
兹鲁杰医师正等着D.“虽然你很忙,但请务必跟我去一趟。”
D颔首。
“之前就约好了。走吧——”
两人往病院迈开脚步。
D说道:“真平静的街道哪。”
“的确如此。应该对保安官和镇长来说是易于治理的街道吧。不会有不合群的人从外面进来。
镇民全都是顺从,认真遵守规矩的模范生。即使偶尔会有粗暴的人闹事,也没有比保安官更严重的噢。“
D的嘴边浮现浅笑。
“除了你以外是吧。”
兹鲁杰医师仅是微微一笑没说什么。接着凝视D,说:“打算在这个镇停留到何时呢?”
“工作结束的话明天就会离开。”
然后,这名猎人希罕地问道:“你呢?”
“契约期间是一年。可能会在那之前就下去吧。”
“医生离开的话会有困扰吧——”
“再去找其他医生就能解决了。”
“因为无聊吗——?”
“没那种事。我也对心理学略知一二。若从那立场来看的话,没有比这更加值得玩味的地方了。边境的城镇在性质上,为了自外敌中保护自己而施行着强固的管理体制,这里就是其中的顶点之一。你认为这个镇要前往何方?”
“……”
“他们只是毫无目的从世界尽头飘往另一个尽头哪。”
“没有目的的一事在地上也是一样。人类也好、贵族也好,或许宇宙万象也是如此。”
“可是会有进入村子的人、会有离开街道的人。而在这里不论哪种都没有呀。你可知为了开发排除近亲相奸之不良影响的药品,浪费了多少能源?要我来说的话,在这镇中的正常人就只有奈特那一家人而已。”
“对他们你知道些什么吗?”
“很抱歉,我并不清楚——”
“这或许对你是不合适的场所。你喜欢旅行对吧。”
年轻医师点头,点得十分用力,漆黑眼眸闪闪生辉。
“是啊,我邂逅过各式各样得人。我好象是因喜爱旅行才成为医生的。也没办法就这样扔下边境不管。大家心里一面想着:”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世界啊‘,又努力生存着。有可能甚至连残存的贵族也是一样——。我想成为他们的助力。“
D默默继续走着,但目光中明显浮映出温暖的神色。
年轻医师并为留意到自己话语所引起的奇迹。
“你是半吸血鬼——对吧。已经旅行很久了吗?”
“比你久一点。”
“我马上也会和你一样的。”
医师用强硬语气应道。
“我会累积经验变得和你一样。不论是骑术或剑术都马上会学会的。”
面对几近挑战的口吻,D依旧沉默。
不久后两人抵达医院。
护士走在前面带路至病房。行走距离仅仅数公尺,护士却差点撞上桌子,手几乎打到玻璃,还绊到了门槛摔倒被医师给抱住。这是由于她只盯着D看的关系。
罗丽肌肤上薄薄残留着粉红色色块。仅有如此而已。或许是不需要放射性同位素去除剂了,那已全部撤得一片不剩。少女身着蓝色睡衣在床上坐起上半身。
等了一会,兹鲁杰医师取来笔记本写到:〔情况怎么样?〕然后递了过去。因为D不发一语。
读完后罗丽点点头。难为情地掩起睡衣前襟,拉下袖子。大概是羞于辐射能伤害的痕迹被看见。
〔D先生来看你了。〕医师在笔记本上写着。
〔要赶快好起来才行呦。〕D取过笔,望见笔记本上写的内容后,兹鲁杰医师眼睛大睁。
〔你的双亲为何离开镇上?〕“请等一下!”
医师勃然大怒。
“这孩子是还在接受治疗的病人呀。不是为了让你做这种事情才叫你来的。我是希望你帮她打气。对病人鼓励比什么都有效。特别是这年纪的孩子更是如此。”
“我是有问题才来的。”
“这是什么话。可是我带你过来的。”
“要鼓励随时都可以。可是这件工作十万火急。”
医师噤口不语。D继续说:“在原因不明的情况下,贵族增加了一个同伴。要是他们增加到了一百人,我们就无计可施了。收拾吸血鬼乃是我的工作。但要对街道中的人类如此做,负荷就有些沉重了。”
“这么过分的——”
D再次面向罗丽,静静等待回答。
昨夜被黑影质问的记忆在罗丽胸中晃荡,没有人在意她的事,只对双亲的实验费尽心思。
罗丽抬起头想爆发出涌至喉间的怒气。
俊丽容貌正在眼前。美貌冷漠、飘散鬼气,但却仿佛有些哀愁。怒气自罗丽的胸臆消失了。
为了遮掩右手背的伤痕,左手盖了上去。罗丽徐徐动笔。
〔我不知道。可是,前一天晚上在经过实验室前面的时候,听到爸爸对妈妈说:“这会改变世界‘。那之后两人马上一起去了哪里,当我在睡觉时保安官就来家里带我到拘留所去了。〕”要怎么改变世界呢?“
兹鲁杰医师发话。
D无言看向后方。
朝着邻室——朝着手术室的方向——对着被绑于台上的尸体——医师变得面色如土。
“怎么可能——”
“不知道——请出去。”
“啊?”
“你最好别知道。”
“别开玩笑了!都已经听到这里了——。话先说在前面,打倒昨夜得吸血鬼的可是我哟。”
“再会。”
“可是——”
说到一半,医师闭上了口,忿忿不平地离开病房。
D移动右手。
〔除了你的家人以外,最常到实验室的人是谁?〕略一犹豫,罗丽如此写了:〔镇长。〕
这是在D造访医院稍早前的事。
镇长家的女仆妮璐趁主人前往镇议会馆的看家机会悄悄走去后院。确定四下无人后叫道:“班!”
在洗衣店工作的高壮情人没有回应。
妮璐一边讶异地皱眉,一边走近作为幽会场所的高大桃树下。
“嘿!”
树荫中班突然探出了脸。
“讨厌、别吓人!”
虽然放心地抚了抚胸脯,但些微的异样感还是笼罩了妮璐。
和平常的班不一样。尽管面容和体格确实是班本人,但总有些什么不同。而他如今就正诡异地微笑着。
“怎么了嘛、妮璐。我脸上有什么吗……?”
声音也是班的声音。
妮璐摇摇头。
“没有——”
“是吗。那给我亲一下。”
说完的同时,妮璐还来不及反抗便被用力抱住,嘴唇也被堵上。
两人一动也不动的紧密拥抱持续了数秒,一转眼班全身瘫软,随即软绵绵地朝树根倒了下去。
妮璐对突然不省人事的情人看也不看,环顾了周遭,表情依旧艳媚,只是形貌隐约有些迥异。
“因为这小子要进来镇长家的后院,所以才想说是不是这么一回事,来了一看还真猜中了。虽然想说你是个领人薪水却还这么不像话的家伙,不过既然让我的工作变轻松了,就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这家伙也没那么快起来——大姐你的身体就借我一下吧。”
接着妮璐把瘫软在地的情人拖入树丛中藏起,恢复了平日冷静镇定的表情,然后踩着轻盈步伐走回住宅。
一进入住宅,妮璐立刻锁上所有的门,在起居室中央露出像是在考虑什么、读取什么沉思表情,顷刻后睁开眼睛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还有一只是吧。而且假装女儿还没有痊愈把事情隐瞒下去啊……哈哈、是D的策略吧。”
以妮璐声音说话的语气,无疑是布而特八世的。
他附身在妮璐情人上,再进一步透过他闯到妮璐身体里读取了她的记忆,他到底打算做什么呢……
“看来——这住宅没啥特别奇怪的地方。恩?等等,被告知未经允许就不可以去地下室?——嘿嘿——接下来就未经允许地去看看吧。”
微微一笑后妮璐悄悄走着免得被菈乌拉发觉,接近地下室的门。
没上锁。推开门后,有木制阶梯通往黑暗中。
“噢噢、可怕!”
像是感到有趣地轻声自语完,妮璐提起长裙裙摆缓缓朝黑暗中走去。
自工厂区接过来的电缆和热水管在天花板上纵横穿梭。
在四个角落堆满木箱或石油桶的地下室中央,妮璐满腹狐疑的视线落往周围。
“啊、这里没问题。”
她说了。
“那么、小妮璐觉得奇怪的东西在哪里……?”
带着异样光彩的眼神陆续爬过墙壁、地板、天花板,一会后停在自己的脚边。
“恩,真搞不懂哪。”
粗鲁地自言自语后,妮璐抱着胳膊思考着。
“再怎么看都是普通的地下室。”
俄顷,双眼再度充盈光彩,只是这次的更加执着,目光巡视四方。
“如果在地下室的某处隐藏有什么的话,应该会在谁也不晓得的地方装上开关才对。”
如此说完,妮璐靠近并排着空箱子的一角。
“不对,是我的话就会反过来想。要把落叶隐藏在森林里。不引人注意的开关就要在谁都看得见的地方才对。”
裙摆摇曳,妮璐走近墙上的配电盘。
“在小妮璐的记忆里,有听过奇怪的谈话声和像是齿轮咬合的声音传出来。这样的话——”
锐利的目光眺向近十枝的成排控制杆。
“里面污垢最少的家伙,是这枝吗……”
妮璐抓住正中央的一枝后将它向右转,钝重声响发出,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如似齿轮咬合的声音响起。
“呜哇!”
惨叫的同时,妮璐的身体转了一圈。
正确来说是滚了一圈,因为原来的位置上突然开了个圆洞。
木制梯子朝着比地下室的昏暗更加幽晦的漆黑地底伸去。
“这玩意就是小妮璐怀疑的原因了。现在大叔就来把它解开,嘿嘿嘿嘿。”
妮璐双目炯炯生光走近梯子。确定四周无人后向新的地下室走了下去。
梯子十分牢固,踏脚处的磨损情况,诉说着早在数十年前便已被某人频繁使用一事。
“恩恩,开关、开关——”
探索黑暗的手马上摸到了墙壁,找到小开关后压下,黑暗中充满了微弱的光明。
那里是个广大空间,大到令人不禁怀疑是否占据了街道的整整一角。
在那正中央只放着一个让人决不会认错的箱子。即使表面没有任何装饰,但那的确是具棺材。
“还是白天嘛。”
简短而不安地低语后,妮璐朝棺材走去。
“不过还真夸张。身为镇长竟然还在家里养着这种怪物哪。”
当手毫不犹豫地按到棺盖时,某人揪住了妮璐的头发。
“啊!”
妮璐连惨叫的时间也没有颈部就被撕开了一道线。
转眼间鲜血蔓延地面。
事实上在这一瞬间,街上一隅发生了奇妙的事件——由于稍早前,一名建筑工人发现了在森林中睡觉的矮小男子之故。
不过,是因为先测过了他的脉搏才判断他是在睡觉的;可是等到数名镇民和保安局人员赶来时,对他的印象已转变成是尸体了。因为男子仅余心脏在跳动,却全无呼吸。
知道那是伙同俊美吸血鬼猎人而来的外来者的身体后,骚乱便包围了人们。
“怎么会这样——”
“自杀啦。因为被这街道排挤才这样泄愤的啦。”
“可是啊,我在酒店看过这家伙和人吵架,不象是会自杀的人呀。”
“明明心脏还在动却没有呼吸,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嘛——”
保安局的一人说着。
“不管怎么说,都要好好处理才行。”
“没错没错。”
一名镇民点头回应。
“收拾掉吧。看我宰了他!”
“好哇好哇。”
保安局的同伴立刻赞成,一人从腰间枪架上拔出手枪对准布而特八世的头。
周遭民众赶紧远离。
正当要扣下扳机时,没有呼吸的男子身体猛地跳了起来。
保安局成员“哇!”地大叫,身子后仰退开,“混蛋!老子可不是参观物品!”的愤怒吼声朝着他们飞了过去。
轻蔑环顾本就离得颇远,后来躲得更远不敢靠近的街道居民后,他说:“去、乱来的家伙。连你们这群人的代表养着不象话的东西都不晓得,竟然还在参观射杀倒在路边的人哪。”
不用说,当然是在被附身的妮璐当场死亡的瞬间,回到了原来身体的布而特八世。
D离开医院是罗丽在纸上写出镇长名字之后的事。
医师虽然要求他多说些话,可D只说:“有急事”,并未答应。
三个人影包围了走出门外的D.是哈顿保安官同两名助手——之前在保安局碰过面的成员。所有人均系着皮带。
“果然在这儿。”
保安官一手拿着火箭发射器,满是敌意。后面的两人手中亦分别举着霰弹枪。
望着对准心脏的枪口,D说:“有什么事?”
声音带着倦怠感。
他正全身沐浴阳光下。对继承了一半贵族血统的半吸血鬼而言,乃是最不利与战斗的时刻。
“有什么事?难道以为我们会邀你去喝酒吗?”
助手之一说道。
“明明是个外人还敢小看我们——。不管你是半吸血鬼还是什么鬼东西,都别太嚣张。要好好让你知道在这街上恐吓保安官会有什么下场。”
“期限还有明天一整天。等到那之后如何。”
“别开玩笑了!要是被像你这种家伙解决问题的话,我们的存在价值就有危险了哪。”
哈顿保安官双眼喷冒火焰。
火箭发射器的发射选择装置指着〔齐射〕。一按下射击钮七发笔形火箭弹就会将俊美猎人炸得面目全非。
可能是看出战斗势不可免,D静静问了:“在这动手吗?”
“这家伙不错。没逃算你有种。就看在你这干脆得份上给你个痛快吧。”
较年长的助手低声说完,霰弹枪朝白天时依旧晦暗的小巷一指。
一会过后,D冷然承接那有如从瓦斯喷枪射出的憎恶火焰,问道:“真要动手?”
“废话。”
二人在三公尺的极近距离将霰弹枪架到肩上。这是计算过D长剑不及的距离后的阵势。只要一有什么轻举妄动,霰弹枪会比长剑还快。
D的脚边长有一株拟长春藤的枝杆。
它的繁殖力十分旺盛,虽是清理杂草的重点目标,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根除。在拔除后只要留下了一小段细根,三天内便会萌生新芽,不到三周即可长为成木。尽管不开花,生命力却极其强韧,广泛丛生于冷寒区域到平常绿地。
D右手朝枝杆伸去——那是连紧张无比的男子们也无法让手指出力的幽雅动作。
轻而易举地把颇为粗大的树身自根折断后,D将令人联想起绿色棉花糖的枝杆指向男子们。
“来吧。”
“吓!”
大吼之后按住发射钮的手指灌满了喜悦的蛮劲。
轰声大作,一人三十六发合计七十二发的霰弹将D胸部以上之处以火焰包裹。
只是,在那前一刹那,不知他们是否看见了横扫而过一闪绿光?
圆铅弹发出声响落在碎石子路上;两名助手尝到了砍入脑门的剑刃之冰冷。
射来的霰弹竟会被用拟常春藤的枝叶扫落,这恐怕谁也不会相信。
手提血刃,D对拿着火箭发射器的巨人发话了:“来吧。”
巨人寒栗。
腋下原本以为能全心信赖引以为傲的杀戮兵器,已成了完全不能依靠的普通铁块。这男子能以树木枝杆弹开霰弹,难保他不能随意对火箭弹做出同样的事。
想到自己在猛烈白光中化为肉片四散的模样后,保安官脸色惨白。
“怎么?你可是已经拔枪了。”
只能动手了。只是,不禁令人觉得,不论手持何种武器皆无法挡御这名男子的长剑。
保安官感觉死神的手按到了颈部上。
此时,有人急忙往小巷跑了过来,是兹鲁杰医师。
瞬间明了事态后,他插入两人间对D说:“请停手。厮杀已经够多了。要是杀死保安官的话,你就真的非得离开这里不可了,连镇长也压不住的。”
D手一动,医师不禁赶紧向旁退去。
因为战斗已然展开,D业已拔剑,那在饱饮敌手的鲜血之前绝不回鞘。
保安官的喉结咕噜生响,他初次体悟到自己当作对手之人的在真正实力。
喧闹妆点了街道的空气,好象发生了什么事。
“保安官、保安官!”
叫唤声响起,脚步声跑近。
“幸运的男人。”
右手轻挥,黏附剑身的血糊一滴不剩地被甩落地上,D举步走过呆立的保安官身旁。
离开的模样仿佛事情已经落幕。
相对的,一名助手飞奔而至,望见惨状后便呆住不动。
保安官问道:“什、什么事?”
问毕,地面猛烈摇震。
并非是地震的程度,而是宛如整个地面要倾斜成90度一般。
恐慌袭击人们,到处飘荡孩童的哭声。
“怎么了!”
这次是医师大叫。
“是磁暴峡谷!”
“怎么可能——。明明没有朝南西走的啊!”
“可、可是是真的!”
在震摇得更加剧烈的大地上,惨叫与怒骂来回交错。
在街道正要通行的前方,出现了由山脉斜面构成的狭隘峡谷,已可望见笼罩在那入口的紫色云团。
街区正确实朝向能令一切电子机械疯狂的磁力流不停前进者。
磁暴峡谷是什么?
这也是自贵族同志间的抗争所生的疯狂产物。
因环绕领土问题的争斗无休无止,所以到了后来有一派贵族在认为是自家所有的土地周围设置了防御、攻击设施。
在有限空间中蕴涵无限,吸吞所有入侵者的歪曲空间。
将色彩化为武器,连达姆钢所造之航空战舰亦可斩断的涡动光谱。
不单是视觉上的幻象,甚至会让生物把自身生态系统〔认为〕是其他系统的幻象装置。
以及,能令所有电子机械狂乱的磁暴。
即使身为创造主的贵族已于灭亡之光中消逝,这些钢色的憎恶却连同永动式原子炉的能源一起残留了下来,为人们散播了足以与人造妖魔、妖兽匹敌的威胁。
如今盘踞在街道所行经之峡谷中的,无疑正是其中之一。
“真奇怪,警报没叫!”
“那不重要——这种地方根本没输入到航线里!”
妖诡地明暗交错的街路上传响着彷若怒吼的声音。
避雷针上紫色闪电窜动。小型爆炸声接连不断,大概是超过负荷的短路器。
现今天地变为一片黑暗,宛若巨蛇的强光触手不住吞噬市街全区。
工厂的铁卷门发出巨响拉了下来,放电踏的放散鳍板大开,能源吸收棒自舷侧伸出。
“航线管理电脑怎么了!?”
地下的管制室中有人大喊。
“电脑没有异状!”
另一个高亢声音回应。
“可是——航线大幅偏差了啊!”
“是被输入了错误的资料!”
“到底谁干的!?——混蛋!”
含杂石砾的砂粒扑打D与兹鲁杰医师的脸。
“不妙。医师你快回去吧。”
“说这种话的你也一样。”
“我的房间很远。”
“我送你。”
D看了看医师的脸后,飘然迈步。
以上也随即紧跟在后。
雷电奔闪过大地,击散土砂、飞弹石头,卷附到门柱上爆出火花,眩灿光芒将D的身影变得白热。
由于放电鳍板正在散放落雷的能量之故,舷侧的能源吸收棒接受了闪电,通过转换器送入原子炉,对于久违的丰盛饵食,原子炉以升腾蓝白火焰表示满足。
D默然行经街路,周遭光蛇奔腾,对准外套下摆抬起镰状颈部喷吐火花。
“我要回去了。”
医师在他背后说道。
“但不是因为我害怕。虽然这的确相当恐怖,而我现在毕竟是不能受伤的。”
D颔首。
点头一礼示意离去后,医师转过身去。
银光朝他顶上一闪而过,本要覆落在医师头部的闪电断为两截,在地上颤抖。毫不知情的医师已然跑远。
街道再度摇荡。
放电塔为磷光包围,自底部喷冒出火焰。工厂附近的地面电光溯流。由于突破了能源吸收回路的许可容量的关系,吸收与放散——两个手段正不住达至临界点。
D已发觉了街道改变航线一事。
由复合电脑所管理的航行装置,不可能会朝磁暴的正中央设定航线。定是有谁从外部动了手脚。
为了什么?
想让街道前往何处?
这都是必须询问镇长的事情。
D停下脚步。
一名男子从一间民宅的岔道跄跄踉踉地走出。他搔抓着喉咙,并非是雷击的牺牲者。他异样惨白的皮肤让D眼睛为之一亮。
男子当场倒了下去。
极其庞大的巨大雷电之蛇爬经道路,发现男子后伸出了镰状颈部。
D拔足急奔。
灿亮光蛇消失在男子腹部。闪电自四面八方朝D杀来,被银光斩为两断。
在D正欲踏出一步时,喷冒黑烟的躯体出乎意料地动了起来。
两手一撑,男子缓缓抬起了上半身。衣服自是不用说,毛发皆已卷曲,脸部也已碳化。干焦的头发与衣服碎片朝者地上掉落。
男子爬了起来。
遭受五万伏特的电击后能安然无恙的生物并不多。贵族就是其中之一。他应该感染了疾病。
漆黑脸孔的下边张开了赤红空洞——是口腔。只有那里是平时的鲜红色,仿佛要让雪白獠牙更加醒目。
不知已经碳化的人体是如何站起来的。
被电灼得体无完肤的人体全身外缘包着白光,同时开始徐徐向D走去。一边散发白烟;一边有闪电的触手在开裂的肌肉间闪烁。
D文风不动。
漆黑手臂伸了过来。
在要碰到D喉咙的前一刹那,它画出了和缓曲线坠落地面。D觉得似乎听到了“啪沙”的一声。
黑色人体失去厚度,化为尘沙堆摊散于地。飒然而至的强风将它吹散。
这是第二名〔患者〕。
然而,若只是被变成了吸血鬼的话,在那人类完全死亡时是不可能如炭般碎为齑粉的。因为肉体的腐败程度,会具体呈现出自变为贵族仆人的时间开始推算的状况。
化为仆人三天的人类死时会成为溃腐尸体。半个月的话则大概是溶烂的状态。超过一年以上的泰半会化为尘土。这是由于只有〔死亡〕一事遵守了真正的生命界限之故。而方才在眼前的贵族化尸体上所发生的现象,是不可能出现的。
抑或他一直隐瞒了自己贵族化的事?
那也不可能。这是前所未有的新型疾病。或许该称作〔贵族化病〕。
D转身背对尸体迈开脚步。
他要前往何处?
街道的耐电作业达到了极限。
五座放电塔中有四座超出了许可容量而使断路器烧毁,残余的一座作业能力也降低了百分之五十。
“第一原子炉——能量超出百分之五十二!”
“第二原子炉、百分之五十七——到极限了。”
“第三原子炉、百分之六十九——突破警告范围了。警告、警告、警告。”
“航线管制室,离突破磁暴还要几分钟?”
“不清楚。——根据资料磁力带的宽度平均为4.72公里。依现今速度还需要五分十九秒六。”
“说明三座、两座、一座原子炉在停止吸收能量时,于五分十九秒六内对街道造成的危险程度。”
“三座时——二分二二秒后〔破坏〕”
“两座时——三分零五秒四后〔破坏〕”
“一座时——五分一秒三后〔破坏〕”
“只让第一原子炉继续运转。巡航速度提升四十公里。”
“太危险了。施加在外壳的电压会一口气增加三倍——原子炉会爆炸!”
“我知道危险。但不突破磁暴的话什么都不能做。”
“了解。”
两座原子炉停止吸收能量之后,凶暴的能量獠牙猛然向第一原子炉集中。五个保险器与能量整流装置爆出火焰,失去平衡的核融合火焰急遽接近失控边缘。不久后蓝白光芒自街道底部冲破外部装甲板在空中乱舞。
因剧烈震动,罗丽发出无声的惨叫死命抓着床铺。
兹鲁杰医师冲了过来,叫了罗丽的名字后飞扑似地紧紧抱住她。
罗丽紧靠在火热胸膛上,医师的胸口不住急速起伏。
这个男人和我一样呢,罗丽想着。
少女头一次对年轻医师保持了超过好感以上的感情。
在街道前方,狞恶无比、为数众多的光之蛇躯卷扭盘转,所到之处有若裂痕的雷电,为其所触的左右岩壁变质为玻璃状朝街道上方洒坠,工厂的空气压缩机被直接击中,压缩空气化作高密度钢线射穿作业员身体,灼沸他的面容。
白光包覆了街道。硅聚合体屋顶被刮走,树木被连根吸入空中。人们争先恐后地躲入地下室。
强猛吸力也袭向D,旅人帽同外套衣摆皆开始上升。
左手按住宽广帽檐,D拔剑出鞘,反手握住后刺入大地,单膝跪地静待。
小石砾飞舞飘升;家屋的建材尾随在后。
最为混乱之处乃是原子炉同航线管制室——自破裂洞口入侵的光蛇无情贯穿间壁,击飞作业员的身体,浓烈的肉焦味充溢四周。
镇长一手将被吹飞的作业员身体向地上打落,力量惊人。他大喊:“电脑还无法修正吗?”
“没办法!”
“切换成手动!”
“手动控制在五百年前就已经废除了。”
镇长的表情化为厉鬼模样,径自抓住肆虐周遭的光蛇,将它撕了开来,手臂与身体冒出黑烟,头发竖起,口腔中闪电放光。
“到底是要去……”
他呻吟道。
“是谁……想把街道带到哪里去……?”
D听着四面生与死的疯狂骚乱,手握插地长剑单膝跪地的模样,宛若寂静的漆黑塑像。在大自然的怒嚎与狂躁的正当中,这些唯独同他无缘。
头上满是辉光,两人合抱的粗大蛇躯一面烧灼空气分子一面自天而降——这乃是死亡的元凶。
D姿势不变跃向后方,擦身而过砸坠地面的蛇躯裂为两股,再度朝空中跳起。
“街道即将通过磁力带!”
“全速通过!”
有如要呼应兴高采烈的叫声一般,荧幕前方展开了蓝黑色空间。是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光芒,为黑暗所闭锁的广阔天空。仿佛遭猛刮而来的强风驱退似的,彩饰街道的光华朝后方远去了。
有人大叫:“通过了!”
欢呼声响起。
将去除辐射处理的指挥交给作业员后,镇长总算能在自己房间中躺靠到椅子上,而哈顿保安官的来访,是在那之后过了三小时的事。
镇长依旧闭着双眼,不悦似地问了:“镇民的情况如何?”
保安官用好象觉得饶富兴趣的语气回答:“总算是平静下来了啊。现在正在调查受伤人数。”
“听说没有死者是吧?”
“是啊,受伤者也出乎意料的少!因为还好没有电死的人。听说辐射能的伤害也很轻微哪。”
“托了我在40年前下令开发的去除剂之福。——不过你有什么事?”
镇长睁开眼,责备似地说:“你还是在外头——”
“是来说说往事的。”
保安官笑了,彷如初次见到镇长般的斯文微笑。
“还记得艾迪.兰巴鲁吗?那个12岁的小孩。”
镇长的脸像是变了个人。
“……你想干什么?”
“真可怜,明明肌肉的毛病只要让下面城镇的医生看一下就能治好的说,却因为你讨厌下去,让他以为没救而自杀了呢。”
“——喂。”
“艾伯尼萨.菲力斯雅的时候是怎么去了?”
保安官一面抚着火箭发射器的枪身继续说:“对了,是我下手的嘛。他在〔饥饿时代〕时从别人那偷了半磅多的合成奶油。因为孩子快饿死了哪。就连镇里的人也 装作没看到。因为谁都没像他家那么惨。你一开始也从轻处理了。可是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容忍这个第一个打破自己订的街道规矩的男人。结果当时就让我一手拿着 手枪,将那身为保安官助手的男人全家枪杀,再伪装成自杀。”
镇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是谁?”
“就是我啊。仔细看清楚,是千真万确的哈顿保安官先生。本名伯力.哈顿,身高二公尺九十四,体重二百四十公斤,出生地是东部边境第三三四地区。进入街道是……”
他的下颚传出闷响。
二百四十公斤的巨躯仰天倒下摔滚在地。
镇长走了过去,右脚打算朝巨人喉部踩下,他的动作被自地板抬起的发射器枪口所停住。
“哎呀呀,最好住手。不管你再厉害,吃了七发这玩意也会挂掉的。”
保安官边摸着下颚边爬起,有如会走路的小山。现在纵然有人开了门,大概也只能看见他的背部。
相对于此,镇长身高一百七十公分,体重未过六十五公斤。二百岁的年龄即使能用营养剂补强,他击出的一拳威力仍是超乎想象。
“呜——真痛、你这家伙比听说的还要粗暴哪。”
不停摸着下巴说话的保安官声音,明显是属于其他人的。
“——是你啊……拥有奇特的技巧哪。”
镇长没有特别惊讶的模样,坐回到椅子里。或许是心底认为只消知道了真面目,要几时料理掉都行。
“打从我听说你是D的伙伴时,就觉得你是可疑的家伙了——是附身到保安官身上夺取了他的记忆对吧。好了、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哎呀、也没啥大不了的。和像你这种大坏蛋一比,我的愿望呢,可是小不隆冬的呦。”
“噢——然后?”
“我想要奈特夫妇留下的东西。”
“噢。”
“我虽然搜遍了那间住宅,可是什么也没找到。根据他们的话,听说你也想得到那个哪。——这样的话,你应该清楚它在哪里。”
“很遗憾,我也不知道。”
镇长在椅子上两手一摊。
“我得知你救了他们以后,还在想说一定要去询问你看看。”
“哈哈、藉口我是偷花贼,想要逮捕我这件事是你唆使的?”
保安官以布二特八世的声音和表情微微笑着。
“不过,很可惜我不相信。因为呢,没证据显示你说的话是真的。不仅这样,在这镇里还有不知什么时候偷跑进来的吸血鬼在胡作非为。嘿嘿……说偷跑进来这种话真是笑掉人家的大牙。应该谁也想不透吧——因为那些家伙是打从一开始救在这里的嘛。”
话声突然变成了保安官的声音。
“半年前保安官因为你的命令绑架了坦帕.古里斯威尔,以及扬.威鲁两个人。虽然不晓得你打算用他们做什么,不过街道里就算少了两个没用的酒鬼,也不会有人在意。可是呢,到了现在就让人在意了——两个人该不会被你变成吸血鬼了吧?”
“如果是你的话你要怎样?”
“喔喔、别动。——再说,不管对我做什么都没用的。会受罪的只有这个保安官先生而已,我只要回到原来的身体喉,就又能够附身到某人身上。对了、就连你的女儿也可以……”
镇长问:“你能从那里移转到其他身体里吗?”
“是啊。”
“恩。那么不妨移到我身上看看,这样应该马上就能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真让我吃惊哪——没关系吗?可是会读到你心底去的喔。”
“不要紧。因为这样一来,你应该就会明白能暂时和我联手了。”
“联手?”
“没错。虽然我寻找的东西只有一个,但它的用途却用好几种。”
“原来如此啊。只要你要的和我要的不相抵触就行了是吧。好吧。”
“保安官要怎么办?”
“会稍微摆弄一下他的脑子让他睡着的。暂时别让任何人进来这里。”
镇长向对讲机下达了禁止入房的旨意,然后再度面向保安官。
巨大身躯的手抓住了深刻皱纹的手腕。
二秒……三秒……宛如会震荡房间的巨响响起,二百四十公斤倒卧在地。
相对地,闭眼的镇长脸上——忽然浮出了不属于他的惊愕面相。
自干裂嘴唇中流泻出的声音充满了害怕,仿佛在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恐惧一般……
“这么可怕的事……就算是这样,你……不、我可是——人类对吧……”
即使危机远去了,也看不出街道有自惨剧中回复的征候。
房子被破坏的屋主毫无要着手修理的样子,只是瘫坐地上不动;附近的同伴亦无要去鼓励他的模样。
所有人脸上都挂着茫然表情,有的丢了魂似的呆立不动,或者只是一直在没有尽头的街路上徘徊踯躅。
仿佛猛烈的灾难自他们体内夺走了一切重要事物一般。
在这样的情况中,在急忙来回奔波的镇长直属救护队里,有个利落而威严的年轻声音在发号司令。
那是兹鲁杰医师的声音,他正在医院前设立的紧急医疗设施中工作。
“好、排成一排,请一个接一个坐到那椅子上,不要乱。”
患者一坐上简陋的回旋椅后,兹鲁杰医师的手便在衣服上方巡过患者全身,问出二、三个问题,仿佛他的双掌中正列印着〔治疗计划〕,问题则是为了检测心理冲击的等级。
“OK——严重度负9.轻微辐射能污染。心理冲击……。没问题。去那里拿药。——好了、下一个。”
虽然在看到最后方那边时他脸上闪出了心中真正的表情,但之后又极力转回微笑容貌;不到一分钟便换过一人的手腕极其利落。
只是,在他身旁负责配给药品的却非护士。尽管无法发出任何惹人喜爱、精神饱满的声音,但温柔眼神中充满劝慰之意,正在灵巧送着药品的,是名十七、八岁楚楚动人的少女。
令人难以置信她在多个小时之前,全身还满覆辐射能去除剂。
她是罗丽。
看到兹鲁杰医师因分身乏术而长吁短叹的模样后,她便自告奋勇地帮忙。害怕不已的护士至今仍旧为从痴呆状态恢复也是原因之一。
虽然她望向表情木然的镇民的眼神身份哀矜,但除此之外,娇小玲珑的身躯正全身洋溢着活力十足的气息。
即使失去了声音和听力也必须要活下去。——这个想法极为坚定。
然而最根本的原因,是这名少女正因为能独立完成一件事而雀跃不已。
微笑着的眼眸突然带上了强烈的光芒,由于一个健壮漆黑身影穿过为镇民队伍所埋没的道路走了过来。
D在医师身旁停住。
“没事吗?”
从声音中不得而知他是否是真心询问,当然罗丽没听见这声音。
但纵使如此,也可以感觉出投向自己与医生的眼神并不严肃,罗丽胸中一阵兴奋。
“总算是撑了过去。”
医师答道。
“你怎么样?——我听说半吸血鬼的辐射能承受值远远胜过常人。”
语毕,医师连忙闭上嘴,不过只有数名镇民流露出些微吃惊的神色,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
即使如此的原因是磁暴的惊吓,但也有些不寻常。
“那尸体在里面?”
“是啊,还没醒来。虽然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样的技巧,不过还真厉害。”
“让我看看。”
“可以啊。相对的我有个条件。”
医师口中说着,没停下手上的诊疗。
“是什么?”
“调查结束以后请帮忙我。”
“我什么都不会。”
“有手有脚的话就能做事。”
“有时间再说。”
回答了出人意表的答案后,D进入门内。
罗丽哀怨的眼神,朝未对自己看上一眼的那个背影追了过去。
进入手术室,D自架上取下携带型原子灯,打开开关,蓝白火焰自芯心燃升,横躺于角落手术台的男子身形被镶上蓝边。
转开水龙头让水流出后,D望向左手问:“也准备了土。那个先?”
“别问无聊问题。”
回答立即响起。
同时白皙手掌的表面妖异浮起了一张有眼有鼻的人脸。
人脸露出不悦表情说:“不论火先也好,水先也好,最近净是些难吃的,因为吃的人是我嘛。——噢噢、今天是原子炉吗,好象很好吃哪。酒精的火和狼人干大便的火我可不吃,那味道遭透了。”
D自外套内袋取出一把土放在灯旁。
“快点吧。差不多是死人醒来的时候了。”
“哼、那样的话只要让他再晕倒一次就好了。每天一个劲地使唤人。”
“水还是火?”
“哼、我要土。”
D把左手盖到黑色土块上。
用力吸气的激烈声音涌现,土块自顶部散为鱼松状被吸入手掌中。
“真难吃。”
将它吸得干干净净一粒不剩后,话声说道。
“这是没有经历过盛衰荣枯与轮回转生的土,没有被地球给予生命,只是盖再钢铁上的装饰品嘛。让我吃这种东西可是没办法得到满意的结果的呦。”
D默默将左手按到原子焰上。
“呜哇哇——蠢蛋。下一个是水!”
即使那话声大嚷大叫,D依旧不动。
“这冷血动物”的骂声一会便消失,原子的光芒——虽然是不可能的事——但却倏地收束成一条光带,同样消失在D手中。正确地说,是消失在开于手掌上的小嘴中。
不知那张嘴的食欲何等旺盛——靠着内装超小型核能炉的力量应能维持十年不灭的原子火焰,在不到两分钟之内便褪色摇晃,最后不可靠地熄灭了。
面对这种怪事,D连眉毛也没动上一动,接着将手掌朝上放到流着水的水龙头下。数分钟后,“咳、已经够了。”
听到呻吟语气的同时,D旋上水龙头。
他问:“情况如何?”
双眼注视前方尸体。
“恩、勉强过得去。比昨晚的好。”
手掌中有火焰猛地随话声一起喷出,在为数千度高温染为蓝色的口腔中,红色舌头毫不在意的动作。
话声宣言道:“怎样,要分析吗?”
D表情漠然,把左手按到手术台上的男子——额头上。这一瞬间,尸体全身僵硬,以腰为中心头脚后折如弓;弯折得极为剧烈,即使腰骨碎裂也不足为奇。
尸体全身生出许多红点——是血珠。
早应在许久之前就放弃了活动得肉体,似乎开始再度运作新陈代谢。鲜红血珠迅速转大,不久后破坏了表面张力得均衡,开始拉曳着阴森得尾巴流向下方。
D半开双眼。
手掌似乎打算做些什么。
所说的〔分析〕又是什么?
他想从尸体中得知什么?
治疗镇民与发放药品告了一段落后,罗丽马上看向医师那边。兹鲁杰医师边搓揉双手边点了头。
少女站了起来走入医院。一面注意不要发出太大的脚步声,同时偷偷看了看等候室。
没有人。
是在院长室吗?还是手术室呢?D竟然有事要找尸体处理,这件事罗丽连想都不敢想。
再度来到走廊。她打算去院长室,那位在走廊最深处。
在数公分前,手术室的门向内拉了开来,人影〔呼〕地出现,是个浑身鲜血的男人。
罗丽呆若木鸡,连正要冲出喉咙的惨叫都楞然吞了下去。
男人忽然倒下。
望见他背后站着另一个身影时,罗丽拼命撑住了虚软的双膝。不想让他看到难堪的模样。在失去声音与耳朵以后,已经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D无言注视着极力想站稳脚步的少女,等她总算止住颤抖,按住胸口的手放了下来后,D抓住尸体头部,回去了手术室中。
眺望横洒地板的血迹的双眸泛起了灰暗色调。
他回到走廊时,罗丽已恢复正常,可能原本就是胆子颇大的女孩。
D问:“有什么事?”
用嘴巴说。
罗丽拼命想读懂嘴唇的动态。总算是看懂了。
她摇摇头。因为没有任何事。
仅是想见到他而已。只是这样。
“虽无法取回失去的,但还是能学会新的东西。”
D用千篇一律的语气说了。仿佛对罗丽身体的事全不在意。
对着不清楚他说了什么,但仍紧紧盯住嘴唇,打算这次一定要看清楚内容的少女,“跟我来。或许时间不多了。”
如此说后边迈开步伐。
罗丽也紧跟在后,浮现出微笑,因为光是看着D的冷漠侧脸,她就隐约了解了话的内容。
“要去哪里?”
刚出玄关,医生便问了。
“这街道最高的地方是哪?”
“是工厂里的山丘。”
D颔首后拔步前行。
医师远眺了走过道路离去的两人身影。
查德.贝克利的家可谓受灾较少。用防水帐篷贴住被落石砸穿的几个洞后,便决定以后再进行修理。
这一家共四口——家长查德与妻子贝拉,以及路克与赛门两名儿子。
家人们对查德的样子有些在意。
打从航线管制室回家以后,他的表情始终凝重,也没吃饭,在屋顶贴上防水布后就立即回去了寝室。
被输入电脑中的新航线,显然室通往一处贵族遗迹的。大概不到两日即会抵达。
只是不知有什么等在那里。
据说这连镇长也不知道。
仅知道传说中的状况——那里是座贵族坟墓,而且还不是有着华丽徵章以及电子机械在守护的电子坟墓。
在那里沉睡的是……
半强制地拉回倾向不安的心神后,查德努力入睡。
窗外风声呼啸。明天仍旧必须在黎明前起床前往管制室。
这街道到底会变得怎样?
查德得脑袋火热而清醒。
妻子与小孩在楼下好象还没睡,大概因为事故太惊人了,所以精神无法平静休息。
有个细微声响。可能是敲门声。
妻子走了过去。吱轧声传了上来。非得和镇长说要改建不可。
可这么晚了会是谁?我可不想再去管制室了哪。
进来了。门开着。
有什么倒下的声音。那家伙又撞倒椅子了吧?
哎呀、没爬起来哪。
脚步声穿过起居室,走上楼梯。大概是老婆吧。
到了走廊。
走了过来,十分缓慢,朝向这里。
停了下来,停在孩子们的房间前。
是不是帮她开门比较好?
算了、反正是自己老婆。而且我累死了。
咦、现在这个是惊叫声吗?
倒地声再度响起,有两个。
门关上了——走了过来,缓缓地,从容不迫地……
停了下来,在寝室前。
难道……
敲了敲门。查德在床上再待了一会。
敲门声不断。稍停了一会——又再度响起。
查德下床。
一步一步用力踏着绒毯向门走去。
真是不想去。
他知道在门外的是妻子。然而,如果不是的话……
在房门前,查德稍微站了一下。
敲门停了。房门的握把被喀喳喀喳地转动。动作轻柔,然后转为急促——刺耳声音响起,金属把手与门把挡板连同装着它们的那部分门板一起消失了。
那里被开了一个洞。门打了开来。
有人站在那。
并不是他的妻子。
极度的呼吸困难袭至查德身上。
在想抓抠喉咙而抬起的手到达目的地前,他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
那的确是座山丘,但在五公尺的高度往目下一望,却又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可是这对两人之中的一人而言已十分足够。
因为她并非孤身一人;陪在身旁的,乃是个真正适合黑暗的男人。
俯瞰的平原即使在月光下依然极其幽暗,而东方天空业已开始射出晓光。
风扎刺着罗丽的脸庞,风寒如锥。
罗丽凝视着D. D望着东方天际。或许被禁锢于黑暗中者亦会冀望光明。
他们为何登上高处?
D在罗丽身旁曲身,左手手指伸向大地。
罗丽看了写在沙地上的文字——〔能听到声音〕D如此写着。但是是什么声音?又真能听得到吗?这实在可以说是残酷无情的一行字。
罗丽竖起身上外套的衣领,风吹过摇曳柔顺秀发。
她想——好冷,难道人类没办法在自然里生存下去吗?就连黎明也这么样地寒冷。
镇依旧移动着。
不知要往何处。
毫无目的。
不知要往何处。
罗丽连D在想些什么也搞不清楚了。虽说少女有漫长岁月是在街道中成长,可也经历过荒野的生活。
荒野骇人无比。
贵族所放妖魔、凶兽的恐怖程度,让她至今每到日暮时分仍会浑身颤抖。
好想会街上!那时罗丽如此痛切祈祷。
只是如今看来,这深切期盼的天堂又是何等的空虚。
罗丽听不到声音也说不出话语,但也正因此反而体认得更加深刻。
恰当的劳动时间、恰当的衣食住行,生活既让认满足却又让认无法满足。
经历了磁暴的人们的失落感,让它更变本加历了。若非曾体验荒野生活的话,自己恐怕也还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她并非娇纵的女孩,罗丽如今已知道这街道有哪里不对劲。
说不定她该为在无声绝望中还有余裕注意这种事情而感到骄傲。
即使发觉了彼方的大地才是所应居住之世界,然而那对罗丽却是极其遥远的国度。
下去那里后会变得怎么样呢?
东方山脉顶端开始亮起粉红色,曙光滑降山腰,滔滔泛溢平原,顷刻间将罗丽的视野染为金黄色。
罗丽闭上眼——即使闭上眼睛依旧能看见,看见那风的颜色,因为风正闪耀生辉。
少顷后,D开口说话。
罗丽想要读懂却无法读清。
D稍微放慢速度重说一次。她总算弄懂了——下次一个认来吧。
他如此说了。
于刚过600M时,D造访了于值勤室椅子中熟睡的镇长。
由于胸口被冰冷大力揪抓的痛苦,镇长跳了起来,看见了立于门侧的猎人。他手按住喉咙叹了口气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
“……”
“大概因为你才会有好象快死了的感觉吧……半吸血鬼光是站在一旁就能让认做噩梦吗?”
“有事来问你。”
“是这样啊……听说你之前也有来过。可真抱歉,我有预定要外出。”
“听说你拘留那一家人过。”
平静语气让敏镇长双眼大睁。
“是谁说的?”
“是谁都没关系。为何阻止他们?甚至还把他们关入牢狱。”
“非说不可吗?你只要替我打倒吸血鬼就好了……”
“如果说那吸血鬼是被造出来的呢?”
“什么!”
“两百年前登上这街道的男子和你说了什么?”
“……”
“谈话的内容是?”
“……”
汗珠从镇长额上涌出。
“就和我对你说过的一样。”
D淡淡粉碎了欠缺意志力的话声。
“我可以想见两百年前来访的男子告诉了你什么事,但我不想说,只是完成那男子的愿望的人是奈特,花了漫长的时间哪。你想得到那个,是为什么?和奈特又是哪里意见不合?”
“……”
“经过了两百年,吸血鬼突然开始肆虐,找不到原因,也没有将人化为吸血鬼的存在,答案只有一个——因为那是有人造出来的,藉着某人的技术。”
D的双眼犹如要吸摄镇长的灵魂一般。
“藉着他告诉你,你教个奈特的技术。——在那住宅里有什么?”
镇长两手按住拐杖握柄上,垂下了头。
“非得永远维护街道的和平不可。”
有若呻吟的语音从低垂头颅下方飘了出来。
“现在是理想的状态。但即使是这样,破坏与梦魇仍旧对我们虎视耽耽。捍卫镇民乃是镇长的职责。”
D轻声自语道:“理想与和平是吗。”
那从他口中说出后便失去了意义,变成普通的单字。
“那才应该是边境的理想。”
如此说完后镇长抬起脸,面容扭曲,气色红润的皮肤似乎接受过人工处理,刻爬脸上的丑陋皱纹令人想起刚被铁锹挖过的农地。
“贵族也好、贵族的眷属也好,都没受到排斥,能在严苛的自然中安然生活——这正是人类的理想。我藉着造了这个镇,让被选中的人登上来,应该比谁都接近那个理想了。可是威胁还是很多,完美无缺还是很遥远……”
镇长的手指在桌上一按,D立刻身处街上,在刚经历过磁暴的住宅区里。这大概是全像摄影机(holography camera)所拍摄的景象——家家户户的塑胶屋顶融化,放电塔喷冒蓝色烟雾爆出垂死前的火花。
带着烧烫伤的人们自己一人,或者借着亲兄弟的肩膀徐徐走着,目的地大概是医院。
小女孩穿过D的腰部消失在房间后面。消防车穿过沙发往门房冲去。
某处发生了火灾。
中年男子抓到了带电的栏杆,身上喷出紫色同时向后摔。
——凄惨的光景。
“这就是街道的极限了。磁暴这种东西,和贵族放出来的其他妖魔相比的话根本算不了什么。只不过是飞到了磁暴里面就变成这幅模样,街道的理想状态距离我所想象的还差的远了。”
“理想的现实要有与之相应的牺牲与手段。那大概是鲜血淋漓的手段吧。你拜托奈特实验什么?”
镇长喉咙〔咕噜〕一声。
他不认为D会就这样简单离去,也不认为D是能说谎欺瞒的对象。
打算朝D逼过去而迈开的脚步被冻凝住。
鬼气不住弥漫房间。
这就是半吸血鬼吗……
这就是名叫D的男人的力量吗……
面对即使心脏停止跳动也不足为奇的恐惧感,镇长却连颤抖都抖不起来,只是注视着秀丽面容。
“回答我。拜托奈特的是什么?奈特发现了什么?”
“……那是……”
镇长喘气。
强大精神力打算压倒他的意志。
“那是……”
这时桌上的对讲机亮起红光,表情紧急的简短声音连续响起,D的鬼气倏然消失。
一面擦拭汗水,镇长抓过对讲机的麦克风。
“什么事?”
“这里是航线管制室——有一个飞行物体从北北西六十公里处接近中。时速每小时就是公里。大小——几乎与我们街道一样。虽然正在联络,但没有回应。”
“知道了,马上过去。为了保险起见,不要疏忽掉迎击准备。”
挂断对讲机的镇长脸上浮起安心神色。比起和这名年轻人在一起,对未知的入侵者绞尽脑汁一事更能让心情平静。
“因为这样——”
在他没看着D说话之际,对讲机再度剧烈响起。
“怎么了!?”
“飞行物体发射了飞弹!总数三枚。距离命中20秒——接近中!”
“打开防护罩!”
“被磁暴破坏了——还在修理中。”
“发射迎击飞弹和对空炮!”
当镇长带着惨白脸色再度抬起头时,D的身影已然不见。
死神不停朝着街道飞来。
头部装有感应器。后端喷嘴喷出火焰的细长死神。
它们反复计算街道与自己的速度,修正抵达地点,勇往直前地逼近着。
看到无声出现的漆黑猎人,能量输出调整室的人变得茫茫然,连迫在眉梢的死亡都忘了。
“防护罩产生器在哪?”
D静静发问。即使知道死亡将至仍是这幅语调。
全员的眼睛一齐望向里头的一角。
D趋近银色圆筒,宛若疾奔黑影。
作业员无声分退左右。在圆筒中央处,大开着一个还有蓝色电磁波乱飞的破洞。
那里有着唯一一名没有离开工作岗位的男子。他手持焊接工具的身躯忽然跳了起来。胸部的保护板冒出火焰,由于挨了电磁波一击之故。
D无声站到男子与破洞间,俊美容貌泛起了极其湛蓝、冰冷的光芒。
“快走开!电磁波的输出功率关不掉!”
男子一面以手拍熄胸前火焰一面大叫。
“那里的电压有十万伏特。没保护板的话会马上死掉!”
“去联络管制室。”
D对呆若木鸡的作业员们下令。
“需要防护罩时我会让电流通过。”
船体传来轻微震荡。
对空炮开始射击。
即使拥有重力遮断装置以及防护罩,街道的战斗力却意外的原始。
若扣除了不巧地在一小时前进入分解检查的普罗米修斯炮,只有二十门二英寸广角炮、三十座迎击飞弹。
由于弹药与飞弹不可能自给,所以必须向空中商人购得,他们会与像这条街道一类得浮游城市进行交易。
一年会合三次。其间如果失去无法自给的物资,浮游都市便只能自行加以调度。都市或街道的同志争端多是由此而起。
然而,新出现的行动却只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胡乱杀戮而已。
空中散出七彩焰火,周围环着黑烟。
广角炮的弹药为了增加杀伤力而装有劣化铀及VT(variable time为一种能以感知目标方式引爆或以定时方式引爆之信管)信管。在设计上,即使没有命中,感应器只消在破坏范围内侦测到目标便会自动爆炸。
每当发射时街道便剧烈摇晃。
这并非是无后座力炮。
飞弹展露了惊人的动作,犹如拥有意志似地不停闪躲炮弹、变换速度持续近逼。可以视之为嘲弄,迎击飞弹大多无法进行精微的距离调整,所有被射出的飞弹,枉然地在虚空种拉出白色弹道后消失。
细小的黑暗死亡,不住确切地笼罩街道。
人们从窗户眺望四个光点。
脸上唯有近似虚脱状态的表情。由于光是想到飞弹所带来的命运,就已完全丧失了心中斗志的关系。
不知下界威胁的平和,在外敌攻击之下完全暴露出了脆弱状态。
“飞弹接近!离接触还有三秒!”
连血液也会为之冻结的惊叫声,从男子肩上的麦克风迸出。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D. D的手伸往破洞,一把抓住绝缘电线束拉了出来,由腕至肩蓝白电磁波纠结盘绕有若蜘蛛网巢,身体的某处冒出了白烟。
人们为美丽容貌上毫无任何痛苦之色而大吃一惊。
右手也动了,拉出断裂的电线末端,电磁波覆盖D全身。
不知这名年轻人身上是否第一次有了黑色之外的色彩。以他的身体为导电媒体,核能炉的能量一口气奔往防护罩产生器。
街道周围张开色彩缤纷的华光。
高达一亿度的火焰同致命剂量的电磁波、辐射能搅乱大气,狂乱暴动意图破坏突然出现的电子障壁。
人们看见从D右手往左手流走的电磁波变向逆流。
D眯起眼睛。
流向再度转变。
直至另外三枚飞弹在空中爆开为止防护罩都没消失。
即使D退了开来,调整室还是没有响起欢呼声。
这是他们因被过度惊人的光景给吓破了胆,以及躲过危机的安心感,而陷入了痴呆状态的关系。
眼前的恩人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人类。也正因如此,才有人类没有的美丽。
轻一摇头,D扫开升冒的白烟。
“飞行物体接近中!”
略带倦怠的声音从麦克风中响起。
本体依旧健在。
或许是预备着下一波攻击,D没有移动。
“要撞过来了……”
有人低声说着。
“无法转换方向。”
“完蛋了……”
在他们面前黑风飒然翻响。
D离开了调整室,奔上阶梯,一口气穿越街路。
街道毫无人迹,唯有阳光洒落,一幅太平无事的光景。
熟悉的声音叫了他。
D转身看。兹鲁杰医师与罗丽正跑了过来。
D毫无迟滞地急奔。
横越街区后,防护罩的彼方豁然开朗。
敌人的真面目已昭然若揭——似乎浮游街区都全部是做成类似的形态,高速飞来的黑影在外观上几乎与街道一模一样。
不、它本身根本就是个街道。
眼熟的住宅区、航线管制塔、三次元雷达皆一视同仁地沐浴阳光下。
所不同之处,大概是这些都以狰狞装甲板补强过。
新〔街道〕的目的一望可知,它乃是艘掠夺船。
先伪装成普通街区,要求交易接近后便施以炮火夺去猎物攻击力,再让武装士兵登船——换言之可说是空中的海盗。
然而奇怪的是,不论船身的窗户也好、街路也好,甚至连管制室的了望窗中都看不见一个人影。
“真奇怪——是掠夺船的话,就会再这里集中火炮的啊。”
兹鲁杰医师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可是他们要接舷了,不打不行。”
“保安官怎么了?”
D望着缓缓回转的掠夺船问道。
“马上就来了吧。可是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
“为什么?”
“你应该也知道了,他们是被过度保护禁不起刺激的人。这里的镇民生活维护得太过平稳了。争执、纠纷——全都是能在狭窄街道中就处理完的事。因为不知道对付外敌的技巧,光那场闪电骚动就让所有人陷入了虚脱状态。”
“那么就只有我们三人是吧。”
兹鲁杰医师露出疑惑表情。
“三人?”轻轻说完后,他脸色突然发白。
“太过分了——你打算让罗丽上场吗?这个女孩——”
“非独立活下去不可。”
D的话中有着刀剑破空的声韵。
欲言又止一会后,兹鲁杰医师点点头。
“的确如此,在边境生活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可是……”
钝重冲击摇晃三人身体。
敌船接舷了。
D自外套内侧取出笔记本,那是放在罗丽的医院里的。
是为了作什么才拿来的?医师想着,睁大了眼睛。
D将食指指尖放入口中咬开后在笔记本上迅速移动。
〔不战斗便被杀。你也一起来。〕一起来——那是指三人一同战斗。
罗丽大力点了头。
“可是你要让这女孩作什么!?”
“去武器库搬武器过来,她负责运弹药和装填。”
“知道了。”
两人跑开。D转身背对身后的街区。
替代跑开二人的脚步声,粗鲁的复数脚步声涌现,是镇长与保安官们,总共四人。医师曾说过:“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
新的冲击袭向护壁。从掠夺船的甲板上伸来了数块钢板,板子前端的勾爪紧紧咬入壁面。
保安官一行人忍不住倒退,每一张脸上都不满恐惧。在所有人彼此认识的封闭型社会里气焰嚣张的男人们,在不吃这一套的外敌出现面前的现在,只是和窝囊废差不多而已。
D轻轻眯眼。
沉默——以及仿佛令人发狂的时间流过。
什么事都没发生。
虽然架起了用来进行掠夺的桥梁,丧心病狂的违法者却连一个也没出现。
“这是在搞什么鬼啊?”
保安局的一个人像是送了口气地说。
“他们——在耍我们吗?”
“马上就会来了!”
另一个人用有如快哭出来的语气说了。
“而且还会用可怕的武器把我们大卸八块。混蛋!混蛋!怎么会碰到这种可怕的家伙嘛!”
保安官的叱喝声起:“还不住口!真是难看!来了这里就别说丧气话。像这种肮脏的强盗杂碎,连一个都不会让他们进去街道里!”
他似乎终究是比其他人来得大胆的多。
连畏畏缩缩的助手群也因这番话重新握紧了霰弹枪。
纵使如此——仍然什么事都没发生。镇长满脸狐疑地望向D.“虽然我不认为是被摆了一道……”
没有回答,漆黑外套翻过男子们的鼻尖前,D站到了架起的通路上,风拂动黑发,拂动外套,只有冰寒目光紧盯着敌船甲板。
突然,他的身影无声前进。
或许面面相觑的男人们也想起了不得不尽职责,将镇长留在那处后,在保安官带头下总算爬上了壁面开始走着通道。
渡过了长约三公尺得钢板同时,两名男子脸色发白。
异样气氛与臭味弥漫。
气氛代表得事物是死亡。
臭味代表得事物仍是死亡。
这凶船刚刚才让自己一行人感受到死亡的恐惧,但里面的阴森沉默反而更能震撼这些粗暴男人。
D业已消失无踪。
男人们朝市街走下去。
住宅区立即在眼前展开。构造本身与街道相差无几。
“皮特,你和杨去管制室。我调查住宅区。”
“保安官,可是哪——这里好象总有些阴森森的哪……”
“王八蛋!看这样子这船搞不好没有人。说不定是因为彼此厮杀、还是发生疾病的关系,坐的人全死光了。这样子的话,你们自己好好想看看。”
犹豫不决的害怕脸色,突然亮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这里是掠夺船嘛。这样说来,一定有很多宝物。”
“没错——只要跟镇长说多余的能源和航线管制电脑还能用就好,至于重要的货物我们就不客气了。”
“真聪明。不愧是保安官——可是先跑进来的猎人要怎么办?”
另一个人不晓得D实力的人——杨说了:“那还用说——宰掉就是了。”
人类的理性这种东西,即使已听说了两名保安官助手被D斩杀一事,但没有亲眼看到仍是不信。
“那好运的小子一定在专心检查船内,是暗算的大好机会哪。反正只要说是被防御装置给杀掉的就行了。”
“那家伙很谨慎。”
就连保安官的声音也低了下来。半吸血鬼的实力唯有喉上曾被D的剑尖抵住之人才会知晓。
“听好了,绝不要对那男的动手。在这边只要接收战利品就好。我知道那男人的厉害。要是把他看成普通的猎人只会吃苦头而已。”
“可是啊……”
杨提出异议,对此保安官强硬放话:“我迟早会想办法收拾那家伙。听清楚了,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出手。”
他再度握了握火箭发射器。
同皮特以及杨分开后,保安官走入住宅区,下意识中探求着声音和活动迹象。
不管是什么都好。
屏息潜藏的凶恶罪犯升放的杀意。
跟着他们一同走过道路,想猛然咬住牺牲者颈部而磨牙挫齿的凶兽咆哮。
解除连弩保险装置的声响。
不管是什么都好……
但什么都没有。
只有风声鸣响。
人造砂四处飞散,建材地基裸露的街路上不见人影,唯有干枯行道树的枝杈发出干枯声音。
尘埃侵入喉中。保安官用手帕遮口。一连串咳嗽声在寂静无声的空气中添加了令人悚然的回响,保安官不禁颤抖。
天空蔚蓝,地上又长又大地落着他自己的影子。尽管如此,巨人却畏惧地缩成一团。
有街道、有建筑、发射了飞弹、接舷架器了通路,但却毫无搭乘的人!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他打算寻找镇长——话是这么说,但应该是海盗司令官的家,正咬迈开脚步,鞋子前方却有坚硬物体——那是一根白骨。
应该是年代久违之物,早已干枯,表面有着淡褐色,但很明显是支大腿骨。保安官的眼睛在看到它的切口后睁得更大了。
切口烧焦了,是碳化的痕迹。
指尖一搓,粉末状的残骸溃散,并非是由火灾那种低温所烧灼,而是遭到了超高热的一闪击中,大概是雷射。
保安官头一次注意到四处散落的白色物体。
头盖骨、胸骨、包裹褴褛衣衫的骷髅。
与空荡荡的眼窝四目相对后,壮阔的背上急冒冷汗。
硬是振奋起被恐惧所冻固的精神后,保安官走近倒在状似酒店的木板屋前面,一付四肢健全的白骨。
贯穿额头的钢铁箭矢如实叙述了在此展开过的惨剧。
白骨伸出的手指中,漆黑乌亮的自动手枪被牢牢握着。把指骨挪开进行调查。子弹已发射殆尽。
可能是长时间死战的结果。
究竟掠夺船里凶人们为何开始自相残杀?
背后有人的气息。
保安官的巨躯以电光石火的速度旋转半圈,呆站在七个火箭发射孔前的,是兹鲁杰医师跟罗丽。
“什么嘛——是你们啊……”
擦去额上汗水后保安官垂下枪口。
“这艘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连热血医师的语音也微微颤动。
害怕地注视周遭与脚边的罗丽似乎也忐忑不安。不过,与医师和保安官不同,因她身处于一切声音断绝的世界,所以可说恐惧的程度反而被减轻了。
两人的双手抓着霰弹枪。
“就像看到的一样。大概是发生了自相惨杀吧。从头骨的状况看,应该是很久以前了。看这样子是一个人都不剩哪。”
“可是射出了飞弹啊!甚至连那通路——是无人船自动进行的吗?那么就搞不懂先射出飞弹的意义了。那虽是小型的,但的确是原子弹,一旦命中的话街道会被击落的。”
“大概因为没办法击落才靠过来的啦。”
保安官不悦地吐出这句话。
因为在见到两人的脸回过神后,抢夺财物的欲望又冒了起来。
两人马上成了麻烦的存在。
——顺便把这两个也……
近似疯狂的情绪猛地在胸中鼓噪。发射器的枪身马上抬了起来。
就在此时。
远处传来惨叫声。是两个人——皮特与杨的声音。
医师跟保安官互望一眼,朝声音的方向拔腿就跑。
在铁门向内倒着的管制室前方,保安官停了下来。
大门后面突然亮起红光传处惨叫。
罗丽抓着兹鲁杰医师的手腕发抖。尽管要少女留在之前那里,但她无论如何还是跟了过来。她似乎已从红光与兹鲁杰医师的紧张中察觉了异状。
缓缓移动嘴唇说出“留在这”后,兹鲁杰医师轻轻拔出手腕。
罗丽乖乖听话。
她已在与双亲的流浪中深刻了解了,由恐惧或好奇心所导致的行动束缚会带来何种结果。
兹鲁杰医师的手温柔地按按她双肩,然后迅速接近门口。
他猛地打住脚步。
黑色身影伴随奇妙声音从门口里面渐渐现了出来。
霰弹枪举起。
先出现了令人联想起热线炮的臂状突起。接着是球状胴体。而支撑它的下半身是和战车一样的履带结构。
“趴下!”大叫一声后医师朝罗丽扑了过去,橘色波浪在他的身体上跃动。
由于惊人的热气,白衣背部烧了起来,头发冒出火焰。
医师发出惨叫痛苦得满地打滚。抱着头,将背部压在地上希望熄灭火焰。
罗丽抓住他的衣襟向旁跳去。
灼热火雨的第二击千钧一发地撞在两人之前躺着着的地面上,将钛结构造材转为白热。
没去查看医师背部,罗丽架起霰弹枪扣动扳机。
火线击打半球胴体,子弹发出清脆声响弹向四方。
罗丽趴下身体。
已经无路可逃。但本应送出高热死亡的手臂却随着胴体一齐转开。
对面约五公尺的建筑物阴影中,忽然站着一个黑衣人影。
他的美丽与凄怆连机械的电子脑亦会为之恍惚迷醉。
热线炮的瞄准之所以迟了0.1秒说不定就是为此缘故。
轻巧越过迸射而出的灼热暴雨,D的长剑自上方将机械的圆形头部斩成半圆。
在切口爆出火花电磁波,机械停住的同时,罗丽趴到了医师身上,挪动身体摩擦,压碎了还在闷烧的火焰。
蓝烟升起时兹鲁杰医师呻吟出声。
感觉到头上面传来医师的活动,罗丽抬起脸动动丹唇说:快点。快点去护士小姐那边。
“在那之前我先看看。”
D也徐徐说了。罗丽挪开身子,脱去医师的白袍。
“不碍事。”
兹鲁杰医师抓着头发,狼狈不堪地开了口。
“不是严重的烧烫伤。我可以一个人行动。请别管我。”
D起身,并无为无理言词感到不悦的模样,不再看着医师,转为注视罗丽。
少女眼中强烈的恐惧与自我嫌恶的暴风雨大作。
我……没能帮上医师的忙,把枪……
D淡淡说了:“做得很好。”
罗丽自然不知道这句话是何等接近奇迹。
“你没开枪得话很可能两个人都会被机械杀掉。你看穿了医师得烧伤并不严重。”
可是……
“开枪时你特地站到了医师前面哪,这是很不容易的事。”
少女的眼神亮了起来。
由于被提醒后初次发觉了自己的行为。
“没错。”
医师毫不惋惜似地用手拉掉头发的残骸,同时口中说着。
“要是你一直顾虑我的话,两个人就已经一起去另一个世界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好了,请你带我回去。护士自从磁暴以后就没办法工作。这次轮到我接受诊疗了。”
罗丽点点头。
少女知道自己是被视为不可或缺的。
会过神,D已消失无踪。
数分钟后他从管制室的门里出现。
“保安官们怎么样了?”
D无言摇了头。
“这玩意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对医师忿忿不平的话,D简单地回答:“应该是船内防御机制。看来只剩下这个能动。这艘船的乘员早在三年前就死光了。”
“你怎么知道的?”
D自外套内取出泛黄的航空日志。
浏览过最后已页的医师脸上,浮起了难以形容的恐惧及哀伤神色。那神情久久不消。
这艘掠夺船也厌倦了毫无目的的旅途。
虽说能在辽阔无比的天空中自由飞翔,但身为猎物的浮游城市街或货物帆船却为数不多。特别是当掠夺船的横行跋扈达至顶点时,每一艘皆拥有强大火力,或者配有三次元雷达与功率提升的引擎,无论要战要逃都不成问题。
于是作为掠夺船目标的猎物变显著地减少了。
疲惫感及卷怠感开始支配船上,不久后许多乘员自行了断,剩下的人则为了解闷而互相残杀,或者衰弱而死。然后,能维持永久活动的离子引擎不停驱动船本身,装载的货物则只有累累尸体,延续着永无止境的可怕航行。
“这日志的主人呢?……”
“在船舱被射破额头。”
“可是……那个飞弹到底是谁……?”
“可能是被输入电脑里的。下令即使自己一群人死亡了,也要继续掠夺。”
医师摇摇头。然后抬起脸望着D,“你毫不在意吗?”
他问。
“看到这样的惨事你仍然无动于衷。到底要怎么样,你那英俊的脸庞才会有反应?要怎么样你才会流出眼泪?要怎么样你才会露出笑容?”
“我已见过太多了。”
D淡然回答。
“可是——”
说到一半,医师眼中浮涌出奇异光芒。
“飞弹的事是清楚了。可是接舷以后架起通路又是为了什么?那也是被输入在电脑里的吗?”
“不知道。”
“可是……”
“走吧。”
D转身。
正要脱口说出〔请等一下〕时,医师的脚边传来了低沉轰隆声。船开始移动了。
“这是——”
“要前往下一个的旅程了,朝向新的掠夺之旅哪。”
D的声音远远传来。
两人尾随着他。
三人走下通路之际,掠夺船缓慢远离街道。
“是要前往哪里呢?”
兹鲁杰医师问了。
罗丽凝视D,天真无邪的眼瞳中浮着相同疑问。
两人都已注意到了覆盖着掠夺船的黑暗命运。
有某种东西还残留在那里某处——是乘员们的意志。那些乘员在无聊、厌倦之余彼此自相残杀,最终命令电脑恣意破坏与胡乱掠夺后变消失。
船再度展开旅程。
为亡者所引导,毫无目的,仅为杀戮掠夺的可怕旅程。
D说:“镇长不在。”
“大概在家里吧。不过真奇怪。要不是有什么事的话,他并不是会在这种状况自己独自退开的人……”
“让罗丽回医院。要带上武器。你也一起。”
医师以不安眼神环视四周。
若非另有原因否则不会逃走的男人会走的理由只有一个——因为发生了什么事。
拉着正在纳闷发生了什么事的罗丽的手,兹鲁杰医师往医院方向走去。
D直接前往镇长家中。
镇长女儿出来,说父亲在管制室。D对紧盯自己的黏腻视线不加一眼,转身离去。
在正要迎接安详午后的街道上,不断飘荡着妖异的气氛。
唯有D一人察觉到了——这是与掠夺船相同的气氛。
他穿过管制室的大门。
黑影挡住视线。
D用一只左手挡住熊熊飞来的人体。
那是一名管制官。上颚以下的脸部消失得一干二净,围裙状血渍覆在胸前。这是被超乎想象得暴虐所玩弄的结果。他翻着白眼,是因为恐惧和急遽惊吓所引起的心脏麻痹。
D把死者轻轻横放地面,望向眼前的罪魁祸首。
镇长手持武器静静站着,另一个作业员站在他前面,他脚边横躺着数具尸体。每一具都双眼大睁,皮肤如蜡惨白。不用看到颈上的伤口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作业员转向这边。
是个四十出头的男子。他是名列镇长名单中的盖兹.戴安森。
镇长大叫:“D、要小心!他是吸血鬼!”
作业员张开口,两根獠牙森森醒目。
他将手上满是鲜血的下颚扔掉,慢慢逼近D.知道他是敌人。
脚步停了下来。
在知道对方是敌人后也知道了他的实力。残忍狰狞的脸上清清楚楚透露出了惧意。
D问:“这家伙何时开始不对劲的?”
静谧语气让人实在难以相信眼前有着可怕敌人。
“是从刚才回来以后开始的。”
镇长答道。他也松了口气,但并非只是因为D来了的缘故。
“我让他在家里小睡了三小时左右。好象他一回来管制室后就攻击了手边的一个人,有两人被杀之后,作业员就叫我来了。”
“这街道要前往何方?”
D问了其他事情。
敌人低声嘶吼,卷起劲风攻向D.有勇无谋的尝试。
D的身影与他错身而过,手中拿着不知何时拔出的长剑。剑深深刺穿了他的胸口,妖鬼倒地,此时镇长的肩膀好不容易松了下来。
“这就是奈特的实验结果?”
D平静发话。
“你想得到的就是这个?这就是理想的和平?”
“住口!”
镇长大叫。
“奈特的实验成功了,就在那间住宅里,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他造出的是完美的,所以我才想要他的方程式,因为我的不完整。”
骇人的沉默降临。
造成沉默的是D,打破它的也是D.“把镇里所有人变成吸血鬼后你打算作什么?想制造永远的旅人吗?”
镇长的喉结剧烈起伏。
抵达医院前,罗丽发觉到异样气氛正笼罩着街道。
有谁正在看着自己。
从紧闭大门的钥匙孔中、从拉下的百叶窗隙缝中、从小巷的出入口。
她本想抓住兹鲁杰医师的手,但罗丽改变了心意,因为受伤的是这个男人。不论男女,即使耳不能听,口不能说,强者还是必须保护弱者。而且,不管强大也好弱小也好,通通都是何肉体条件无关的。
然而什么事都没发生,街路将两人引向医院。
医师叫了护士的名字,没有回应。
“好象还没回来呢。”
医师咋舌。之后仿佛垮了下来似地摊到椅子里,随即取来笔记本写后递给罗丽。
〔留在医院里。不可以出去。别忘记带着霰弹枪。〕罗丽也应道:〔比起这个,要先治疗医师。药在哪里?〕〔隔壁的药剂室。必须要你帮忙上药。〕罗丽点点头站了起来,身体里充满生命的跃动,那是可以完成一件事的喜悦。把霰弹枪倚在墙边后,她马上走出了诊疗室。
即使医院令人觉得狭小,却只有药剂室十分宽大。因为不论对病人来说也好,或对街道的居民来说也好,只有这些东西才是掌握生命的关键。
她知道药品名称——不愧是化学家的女儿。
药品被依用途分类。目标药瓶与人造皮肤的备用品排在一起,堆放在最里面的架子里,在酸类的下一格。
将两瓶药何人造皮肤的包裹抱成一堆后,罗丽转过身来。
她前面站着一个白衣的女人,是护士。
双眼异常赤红,看起来仿佛正在生气。
〔对不起。〕罗丽慢慢说着。
如果是护士的话,已经习惯解读唇语了。
女人的嘴唇缓缓扭曲,变成笑容形状,嘴角露出獠牙。
罗丽当场呆住。
护士的粗壮手指抓住了纤细双肩,吹吐地狱之风的嘴唇慢慢逼向喉咙。
救命罗丽大叫。
声音没有出来。没有理由出来。身体挣扎扭动,但丝毫无法松动吸血鬼的手腕。
救命罗丽不死心地大叫。
救命 救命 救命叫声没人能听见。这是无益且无意义的绝望声音。
罗丽第一次知道自己真正被疏离着。
这是即使求救也不会有任何人来的世界。其中的唯一居民就是她。
与D观看的拂晓的意义消失得无影无踪。
未知的恐惧占据了少女心灵。
于护士的嘴唇正要吸附颈部之际,罗丽伸出左手抓住架上瓶罐不假思索地砸下,瓶子在女人脸上碎开,白烟包覆了化为禁忌恶鬼的面容。
由于酸侵入眼睛,护士向后退仰。
罗丽撞倒她后拔足狂奔。
如冰手掌抓住脚踝,寒气传遍全身,罗丽浑身僵硬。猛地一扯,她被拽向倒在地上的恶鬼。
第二次被拉了过去,罗丽的身体跌倒地上,沉重物体压到背上。
罗丽发出惨叫。
没有人来。
门被关着,玻璃瓶破掉这类的声音传不到诊疗室里。
绝望掳获罗丽。
压在背上的力道倏地消失。
黑色物体从门板正中央不住渗出。
罗丽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目望向在转瞬间形成人形的那物体。
〔你还好吗?〕爽朗话声在她脑中说了。今天的语气十分嬉皮笑脸。
〔听得到吧、你听得到吧。救救我,求求你!〕〔包在我身上。〕话声干脆地揽了下来。
护士起身对着新敌人燃起恶鬼斗志,在胸前摆出架势的双手张成爪状。她的身体猛然扑上,但黑影却直接穿透对方身体。不、或许该说是女子从黑影中穿了过去。漆黑半圆盘忽然刺在白色的胸前,护士立刻倒地,半圆盘转眼间消失无踪。罗丽想不出那是用什么样的化学物质组成的。
〔就是这样。不管怪物是一只还是两只,在我面前出现的话就会落到这种下场。你想同时拥有这个力量吗?〕〔我想拥有。〕罗丽衷心祈求。
毋须言语亦能对谈的精神交感能力——心灵感应。只消一击便可消灭贵族仆人的圆盘剑。对罗丽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那么就长话短说了。只要答应我一个愿望就可以了。〕〔请你说。不管什么我都答应。〕男子冷冷的笑声叠到了罗丽热切震颤的声音上。
〔其实呢……〕
特异的〔死亡〕正在街上横行恣虐。
如今他正刚访问完一间民宅。
在与他对面的短短数秒时间内,一家五口便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他对不能吸血感到不满。无法吸饮同伴的鲜血乃是宿命。
他可说正在完成一种病原菌的工作。换言之,当名为吸血菌的病毒正由他全身上下喷发,会由人们的皮肤表面进入肌肉细胞,继而抵达骨髓。
然后产生别的东西。
骨髓会生产不祥的夜之能源,肌肉提升力量近十倍。皮肤细胞无论受到何等损伤皆能于数秒内再生。
所有方面皆凌驾人类之上,所有方面都令人类畏惧。
因为那会渴求鲜血的缘故……
他离开,不到五分钟后一家人醒了过来。
感到饥渴。
还有另一个更强烈的欲求——必须增加同伴。
他们倍制造时就已设定成不会相互争斗。
同伴——然后一家人仿佛为了完成那工作似地,争先恐后地各自离开了住处。
来医院找罗丽的D,从脸色惨白的兹鲁杰医师处,听说了罗丽被化为吸血鬼的护士袭击一事。
他对此事似乎不甚在意。
“没事吧?”
“还好。”
就这样结束了。
纤细素手握住笔记本与电磁笔后,罗丽拼出了下面的字:〔有什么事?〕D秀丽的嘴唇动了动。
“希望你能和我去原来的家里。”
〔为什么?〕“你的双亲将一个化学方程式,或数学上的方程式藏在那住宅的某处后逃亡了。只要没把它彻底处分掉,大概就还会再度引起争端,而且会出现遭诅咒的结果。”
〔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在那住宅里,有没有你双亲特别常带你去的地方?”
〔——有的。〕“我想知道那在哪,跟我来吧。”
〔好的。〕搁下笔,罗丽站起。
〔这街道——要去哪里呢?〕一面走着,罗丽只靠着嘴唇的运动向D询问。
没有回答。
或许是因为这无关紧要。
D突然说了:“听说电脑被输入了新的目的地。现在正前往那里。”
〔是往哪里呢?〕“照这路线的话,是有着贵族遗址与坟墓的地方。”
〔为什么要去那种场所?〕“那只能去问输入的人。虽然我也多少能理解。”
〔这是什么意思呢?〕D这次真的没有回答。二人进入了奈特家。
“好了、带我到那地方去吧。”
D静静说道。罗丽点点头。
她领进去的地方依旧是实验室。已被彻底调查过的场所。D与黑影……
〔父亲总是在那桌子上用手指敲着。说不定藏有什么。〕D把手伸向桃花心木的超高压成形桌。
“敲哪里?”
罗丽指了一个部分。
桌子的表面平凡无奇,但仔细一看,似乎只有该处的颜色比其他地方来的淡。
D抚过桌子表面。问:“如何?”
罗丽自然不可能听到那声音,但还是睁大了眼睛。因为D左手掌诡异地浮起了像是人脸的东西,这点她绝没看错。
罗丽无言注视着那张小嘴的活动。
“恩。表面会发出光泽是因为涂上了发光剂。不过只有现在指出的部分有些稀薄。不是厚度,是成分的问题。”
大概是说只有那里涂上了薄的涂料。
“成分相同?”
“没有。”
“那么——请让开。”
被说后罗丽退开。这是面对这名年轻人后会有的必然之举。
D长剑一闪。
不知有谁能看见这一阵闪光。桌子的那个部分被利落切下,落在D左手上。
D命令道:“分析。”
“混蛋、使唤人真够粗鲁的雇主哪。”
人脸张大嘴发牢骚。
D把手掌押到那块薄板上。
一秒……两秒……三秒……
“好了啦。”
像是被挤压过的声音从板子和手掌间传出。
D放开手。
手掌上的脸变得只剩嘴巴,红色舌头正从那伸出,大概是用舔舐进行分析。证据就是板子表面正一片湿润。
“成分得原子排列构成了一行文字和方程式。好高明得隐藏地方。只要有任何一个成分太浓太淡,文字就会消失了。”
“的确高明。那么——”
朝着转过身来的D胸口,穿着黑衣的白皙小手把木桩钉了进去。
D无声踉跄摇晃,砰然倒地。
他大概万万想不到、万万想不到,罗丽会从背后挥来木桩。
事实上,罗丽并没有做出打下木桩这种事。
知道D的身体在连抽搐也停止了后,可爱的脸庞倏地垮了下来,浮现难以言喻的低劣笑容,口中说出的话声是男人的声音。
“哎呀哎呀,碍事的人消失了是吧。大概怎么样也没想到最不防备的女孩被我附身了吧。世间的一切不过是交易,恶事也会被允许的。”
再度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的表情,无疑正是约翰.M.布而特八世的。
街道继续前进。
D心脏被打入木桩就这样倒在那里;镇长与前来的罗丽大异平常地热烈谈话;布而特八世在街道某处断绝呼吸,仅余心脏跳动。兹鲁杰医师毫不知情,但却被隐隐约约的恐惧所包围,专注于整备手术刀或霰弹枪。
散播吸血鬼病的人至今还在悄悄造访一间小住宅;倒下的人们如今正苦苦等待日落来临。
然后,监视航线管制室三次元立体雷达的人,发现约三十公里前方的台地上有接连成排的巨大废墟,并为那台地的高度离街道的高度误差不到二十公分而大为震惊。
“好啦、终于到了决定价了。愿意花多少钱啊、镇长?”
罗丽可怜楚楚的红唇歪斜成嘲笑形状问着,话声当然也是布而特八世的粗哑声音。
“这可是变成贵族的方程式和化学式。会出个高价买下吧?”
“好吧。五千万元。”
“别开玩笑了!又不是小孩的学费。听清楚了,只要运用了这个,就能做出活动范围和现在一样,一个月只要吸血一、二次的人类,当然在日光里也能走动,掉到 水坑里也不会溺水,也不用吃饭,来福枪也好雷射也好,不论受到什么样的损伤都不会死,再加上个性也和之前一样。——恩、清一色都是好事啊!这不能只开五千 万元吧?”
“那就五亿元。”
镇长得意地笑。
尽管一口气加了十倍,布而特八世的头还是横摇。
“五千亿元 ——少一毛也不成。总之,这是能让溺变成超人的秘宝呦。再加上麻烦的吸血鬼猎人也借这女孩的身体收拾掉了,光是这个也该讨点零头吧。有需要的话,要不要在 你把我附身的女人脖子弄断时的事告诉大家啊?先说在前面,我连快腐烂的尸体都能进去,就算要摆弄声带让她说出〔证言〕也行噢。”
“好吧。”
镇长稍事思索后点了头。
“全部都是为了这个街道。五千亿元——就照你说的价格支付。只是希望能附带一件事。”
“那是什么事?”
“请代替你杀掉的吸血鬼猎人,收拾吸血鬼骚动里的最后一只。——他是我的失败品。”
“——!?”
“两百年前乘船的男子给了我能把人类变成吸血鬼的方程式,以及某药品的化学成分表。然而要完成它却超出我的能力。为了实现他的愿望,在名为奈特夫妇的天 才出生为止,不得不等了两百年岁月。可是在就差最后一步时奈特逃亡了。为了反抗我只把那成果用于这街上居民的命令哪。那家伙想为了世界而使用那个。蠢蛋! 过惯真正平稳的人只限少数。把那送给下面的家伙看看吧,马上便会开始自相残杀的。本来应该造成和平的东西反而会陷入招致死亡的地步。我也和他们分开,进行 了独自的研究。其中有两个极为接近成功的人又逃走了。一个为了报复袭击了我女儿,被吸血鬼猎人杀掉。另外一个——到现在还继续活动着,在所到之处不停散播 体内的吸血病毒。”
“那家伙真行哪。”
罗丽,即布而特八世捧腹大笑。
“正在朝你想要的状况演变嘛。为什么说要我帮你杀掉他?”
“贵族的暴虐也让他们自己疯狂。你不可能不知道,他们除了对我们以外,连在同伴间也一直延续着极其残酷的你争我夺。我想要贵族的生命,但那也得同时意味着永远得和平才行。”
“真是欲望深重的家伙呢。”
“随便你说。现在的贵族化无论再怎么努力也难说得上完美。在他还没把街里的人类全部变乘伪贵族前赶快处理掉他。不然一切的约定就通通作废。”
“知道啦。”
罗丽(布而特)点了头。
“那种怪物老子一击就能收拾啦。放一百个心吧。”
对讲机剧烈响起。
“这次是什么事!?”
镇长的语气几近大吼。
“街道正在接近一个台地。已经进入了着陆状态了。”
“噢。”
布而特八世的眼睛亮了起来。
“也就是说,被输入电脑的目的地是这里哪。推断对方究竟打算干什么也挺有趣的呢。”
“你应该十分清楚在被输入地点之后,如果真的到达那里了,好处就会变成他的。现在赶快去解决他。”
“知道了。”
布而特八世点点头后起身。
“据说已经出现牺牲者了哪。那家伙真有趣。其中如果有人是自愿成为吸血鬼的,就能减轻我的负担的说……”
一离开镇长家,难以言喻的鬼气包围了布而特八世身体。天色正在转黑。
这并非由于特别注意到了他的缘故,而是因为空气中鬼气充斥。极其大量的发源点正在附近蠢蠢欲动。
“真是惊人。镇长那家伙还在慢吞吞的一步一步来;可是看这样子,街道已经有一半是死人的天下了嘛。”
自言自语后,布而特八世踏着宛如羚羊的步伐走过街路。
周遭随即有气息活动。
“来了是吧。”
布而特八世轻声说了后,罗丽停下脚步。
薄暮中伫立着手戴黑色手套的人影,他的身躯既是最强的妖气源点。
“正在等着你呢。”
布而特八世笑道。用罗丽的声音说着。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这街道带到某处去,不过全都到此为止了呦。赶快把你收拾掉以后,我就要下去这街道。当然是在得到我要的东西之后哪。把你们变成不死之身的方法便又可以随我用高价卖给其他地方。虽然看不到同伴的增加很可怜,不过你就认命吧。”
不知他是如何操纵罗丽已丧失所有机能的声带,大气不喘滔滔不绝地说完后,布而特八世朝眼前的敌人猛然挥了右手。
就在黑光看似贯穿了心脏的刹那,敌人无声跃往布而特八世顶上,以超乎想象的高速飞踢过来。
少女的身体也出人意表地敏捷闪过,布而特八世自下方举手撩掷出圆形武器。正中目标,一口气从吸血鬼股间切斩到胸部为止,让鲜血之雨朝路上洒落。
“成了!”
布而特八世用美少女的面容大叫。
下一瞬间那面容却立刻僵硬。因为在砰然倒地的妖鬼背后的黑暗,送出了一名身材极为欣长,世间少见的俊美年轻人。
“你、你……”
布而特八世呻吟着。
“怎么可能……就算是半吸血鬼……心脏被打入木桩的话……”
“很遗憾。”
平静语气让布而特八世觉得心脏像被剜了出来。
“你和镇长说了什么?告诉我。”
布而特八世无声后退。他虽然寻找逃走的机会,却自行领悟到那是不可能的。
“你——从那女孩的双亲那听到了什么对吧。”
听到沉静话声,布而特八世连发抖都抖不起来。
“恐怕,就那对夫妇完成的人类贵族化方程式的下落吧。他们为何将那种东西留在这街道后逃亡了——回答我。”
可能是下定决心要与D一分高下,布而特八世的声音意外的沉着。
“想看看吧。他们是在这里尽善尽美的街道里一直舒舒服服生活的人。在边境的大地上能有什么用。就算拥有机械,终究也没有坚强的精神嘛。那对夫妇也知道这 一点。可是要让两人完成的事就这样掩埋下去却又掩埋不了。大概是想说在未来可能会派上用场,但一定有一半是为了想博取名声。在这样考虑后,隐藏秘密最安全 的场所,就只能想到这条街了。这不是很悲哀的故事吗、恩?他们最后却在边境的角落不为人知的死于非命……我是想利用你和那个东西讨些便宜……”
“——你杀了那两人?”
“你说什么!……”
布而特八世竖起眉毛,看来像是感到愤怒。D淡淡继续说:“我不认为两名化学家会没注意到拖车原子炉的异状。他们是离屋之后被咬死的。就算是世上绝无仅有的愚昧化学家夫妻,也不可能不知道在边境深夜外出的危险。但若有你保证安全则又另当别论。”
“喂、等一下。”
布而特八世伸出右手抗议。
“虽然是自吹自擂,但我可是救了这少女唉。”
“那是因为我在场。分子穿透会让辐射线也过而不入。你没按耐下用他们作饵食的想法,在车内干脆杀掉他们就是错误的源头。”
“讨人厌的家伙。你这人真是多疑毙了哪。”
布而特八世的美少女面容上闪过笑意。是首次露出的邪恶笑意。
“不过呢——至少是猜对了。遇到你的时候我就有一半觉得糟糕了,似乎终究是猜中了哪。”
“镇长的目的是什么?”
D发话,一如未听到布而特八世叙述的骇人内容一般。
“是所有镇民的贵族化——吸血鬼化吗?”
瞬间,D的长剑舞动,将暮暗裂为白光。
静静倒地的,是两个逼近他背后的人影。
在D的鬼气略微一松的刹那,布而特八世的身形为黑暗吞没。
“太迟了啊、D,太迟了。这家伙是被镇长做出的失败案例给感染的同伙。之后他的同伴会越来越多。街道已经完蛋了。也不错,因为这是镇长想要的结果。要把人类变成完美的贵族这种事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
或许正是如此。
两百年前的谜样访问者、镇长、奈特夫妇——或许他们所有人都是在做梦。
街道乘载梦想,建构梦想。
然后,梦醒来了——以最恶的结果。
“我不想和你动手,那么我就走啦。有缘地狱再相见。”
察觉进逼的凶气正消融在黑暗的刹那,D闭起双眼。
长剑一动。
圆形兵刃被轻而易举地斩断,朝空中碎散飞去。
D疾奔,周遭风声呼啸。
罗丽(布而特八世)无从闪避。
D的拳头消失在楚楚可怜的心窝里,瞬间穿了过去——是分子穿透的超人技艺。罗丽的身影化成了不住变幻的黑影。
D翻身。
黑影犹如一簇随风摇曳的草般在路面上滑翔,被无声吞没到土中。
D没去看着黑影顶端消失土中,而是远眺了茫渺的苍穹与大地。
被神秘之手指示的航路仿佛是导向被诅咒都市的旅程,街道不断接近一望无际的废墟上空。
在自街道底部射出的照明下,悄然浮现了巨大石柱、圆顶天棚、街道。一切都破碎不全、龟裂;显然它们正在岁月与风的面前不停化作瓦砾。但不知为何,这片土地上却有着在那以上的惨烈气氛。
贵族的废墟在边境并非罕见之物。
纵使如此,这片土地却不会引起任何人心中触景而生的感慨和凄寂。
因为这里蕴含的事物只有一种——阴森的凶煞。
只有D看见了那凶煞之气的具体实例。
看见了在蜿蜒不绝的并列石柱的阴暗下,有黑影发觉街道来临而蠢蠢欲动;有的像是愤怒,有的像是欢喜。
看见了人影。
“终于……到达了吗……”
有如挤出胸中所有空气的话声让D转了过来。
是那满身黑血身影,他倒在数公尺前的路面上。
即使D知道他是被布而特八世的圆盘斩为两半的妖人,表情仍不变如故。
“导引街道的是你?”
质问的语气一如面对生者。
“没错……这街道的……人……有……成为同伴的……资格……”
所谓的同伴,大概是指他的同伴。
“这里……是失败品的集合……处……作为不生不死……永远饥渴而且……被没有希望的未来所诅咒的存在……对这街道的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了。”
“六小时是吗……”
D喃喃自语了。是距离黎明的时间。
历时仅短短六小时,但却漫长无比的攻防开始了。
“……失败品的数量……超过……五千名……是生存获得胜利还是死亡高奏凯歌呢……不对……哪一边都不对……那才是适合街道的人……的命运……”
杂混着临终的痛苦与笑声吐出最终的话之后,人影再度在地上死去,再也不动。
破坏声响远远飘荡而来。
可能是变为吸血鬼的镇民在袭击其他家庭。
演变至此,保安局的出动也已无力收拾事态。不、甚至连他们自身也已……
一瞥道路尽头——医院的方向后,D迈开脚步前往航线管制室。
顷刻即至。
大概是注意到了下方的存在,管制室充满异样紧张的气氛。十来名作业员专心致志地检查武器。
看见D的身影,镇长流露出的安心大于敌意。
“或许我应该说〔来的真是太好了〕吧。”
“最好仔细看看下面。”
D沉静地说了。
“那是你所开拓的道路的尽头。五千名无法成为贵族的生物正在下面等待生者。他们说这街道的居民十分适合成为同伴。”
镇长显出疲惫形貌。
“可是,我们应该变成的是完美的新人类,是拥有人类的心灵和温柔,还有贵族的不死之身,不知世间污秽而讴歌永生的存在。虽然我稿砸了,但奈特夫妇成功了,所以在那之后他们逃离街道。”
“袭击你女儿的吸血鬼是你造的吧。”
“没错。我造了两个,两个一起逃了。——一个对我女儿施以毒牙;另一个现在还在散布病原菌。”
“街上的大半已经吸血鬼化。有委托的话我就处理。”
即使面对这种状况,猎人仍是猎人。
“一切都结束了——”
镇长把两个拳头贴于额上,然后看向D,高兴地笑了。
“算了,还有机会。只要这街上还有像样的居民,我的梦想就不会结束。”
D眼中涌现寒光。如果作着疯狂梦想的人该称为狂人。那么镇长应该已经疯狂了。
大地突地朝前倾斜,未固定的机械设备扫到工作人员,猛然撞上镇长肩膀,没有流血,蓝色电光爆窜——他是改造人。
紧抓着控制面板的工作人员大叫:“要着陆了了!还有七秒……”
空中街道朝向本不可能二度重逢的大地降下。
“……六秒……”
在废墟的地面许多股气息开始蠢动。
来了 来了 来了石制、木制、铁制棺盖被推开的挤扎声还有腐臭。露出的惨白手臂与深红双眸。
“……四秒……”
从正要走向废屋的罗丽背后,兹鲁杰医师奔了过来。
“……三秒。”
街道寂静,有若打从一开始便无人迹一类的活动。
“……二秒。”
罗丽的右手中圆形兵刃闪闪生光,是由一完成任务即消灭无踪的化学物凝固而成之物。
“……零!”
在众人因冲击力弹起前,轰然巨响先击碎了家家户户的玻璃窗。
罗丽与医师翻滚在地。
冲击波化为劲风扫过街道,倾垮住家,折断树木。
半数镇民多少受了些伤,剩下的半数虽也受伤了却不在意。
“——引擎部蒸汽喷口受损!”
“对流筒出现龟裂!”
话声四起掺杂交混。
镇长的声音问道:“输入新航线和再次起飞要花多少时间?”
“最少四小时。”
“在两小时内完成。”
“了解!”
D朝门口走去。
铁门因撞击而变形,完全无法开动。D用肩膀一撞。构成材料的碎片四射,门板砰然倒下,此时D的身影已奔驰在黑暗街路上。
无数死亡不停悄悄逼近——细瘦但却灌满能撕碎树木的怪力手臂伸往底部升降口大门,握拳敲打的微弱声响开始震荡空气。
满身是血的管制官大喊:“要进来了!”
“放心,门板是帝姆钢,就算贵族的力量再厉害也打不破。”
镇长一面在肩膀伤口涂上修补素材一面说着。
“只要守住两小时就行。在外墙和保护罩上散布导电带。——电压十万伏特。”
“了解!”
回答响起一会后,青白光华包覆整个街道。
吸血鬼的最前一列冒出火花白烟后仰天倒下。所有吸血鬼的体貌竖起。
一名管制官大叫:“成功了!”
另一个喃喃自语:“不可能的,电压太高了。”
人影群陆续自黑暗种涌出。从石柱阴影种,从圆顶天棚下,从土里。
新的身体爬倒已烧烂的身体上。那具身体也爆出火焰。他踩着下面人的肩膀,手抓外墙,开始攀爬。
“爬上来了——明明都已经烧死了啊!”
对某人的话声某人应道:“……因为贵族是不死之身。”
“提升电压!”
镇长下达命令。
“把他烧到连骨头都不剩。保安局成员和守卫去外面,连一个也别让他进来。”
青白光芒的青色消失,转为白色。
攀爬外墙的人影有如失去黏性的塑像一般崩溃碎落。
“他们逃走了——得救了!”
对着管制室荧幕上撤退得人影,欢呼声响了起来。
“别大意,那些家伙还有时间,一定还会再来的!防护罩也不保险,要在外面击退他们。”
镇长脸上横闪过现下的安心以及未来的恐惧。
D身处街路中央。
防护罩的光芒消失了,除去弥漫四处的异臭以外,街道维持着寂静。
人们一面恐惧新的威胁一面深藏家中,或者在寻求他人的鲜血。
仿佛那杀戮也完全与夜暗同化而正在进行着。
D的前后方人影浮现。深红眼瞳中绽放凶恶饥意靠了过来。街道的居民好象几乎皆已化为恶鬼。
已经没有该守护的人了——除了那两人以外。
某些东西如飞燕般在D周遭一闪而过,其中数根遭D以左手打落,剩下的全部消失在进逼的人影胸口。
惨叫声撕开黑暗。
那是木桩枪射出的木桩。保安局员们还来不及射出第二发,人影就已从家家户户的屋顶上扑了过来。
D长剑闪动,数个人影被刺穿胸膛倒地不起。他们全都是镇民。
朝向恐惧不已,手忙脚乱的保安局员工,D手提血刃命令道:“已经不行了。准备逃离吧。”
一个人尖声说了:“那是不可能的。外面到处都是这些家伙。不论去哪都会被杀掉的。只能等到天亮了。”
脸上只有深浓的绝望神色。
“那就随便你们了。”
语毕D默默转身。
街道大概会静静地衰朽,一如两百年前便已决定的那样,因为在遗世独立的安详中是没有未来的。
D疾奔过街,一个白色身影从右边冲了过来,D连看也不看,只是右手一晃,那胸口喷冒鲜血倒下的面孔曾经见过,是他从巨鸟爪中救出的少女,从嘴边外露的突出獠牙缓缓消失了。
D无言前行。
在抵达医院为止他的遇袭,全都只用一击便打倒对方。
每次只要击毙一人便不再有人二度攻上。因为D的鬼气连死者也会为之战栗。
D于医院前停下脚步。白色建筑破坏殆尽,令人觉得无论是何种奇迹,也不可能让两人在它下面存活。
须臾注视瓦砾堆后,D转过身,背后立着一个犹如黑暗凝结而成的黑影,双手抱着两个人的身体,是兹鲁杰医师与罗丽。
“两个人都没事呦、D.”
布而特八世说了。
“不过看这状况,我也不认为能轻松脱身——分个高下吧。”
说话同时两人的身体坠地。
刹时间D亦跃起。
布而特八世的身体化成漆黑色块,两枚圆盘飞射而至。
银光一闪,圆盘迸裂。
漆黑色块缩小、扭曲,变回布而特八世的模样。
一条黑线从他额间裂了开来。
“谢谢了。你发现我快死了对吧。”
布而特八世口中涌溢鲜血,并非是D所给予的伤口造成,而是因为在他意图杀害兹鲁杰医师的瞬间,由于街道着陆的冲击,睡在某处的布而特八世身体遭受了重伤。
“有件事先说在前面……”
布而特八世缓缓跪倒地面,同时有气无力地说着。
“我是强行进入那女孩的身体的。虽然有用心灵感应让她动摇——可是这女孩直到最后都喊着〔不要〕拒绝我哟。”
“我知道。”
D点点头。
“大概她直到最后也一直都在感谢被你给救了的事吧。”
死亡微笑刻到了布而特八世脸上,不知D有否看出。
D走近在一旁呻吟的两具人体,还有脉搏。不仅如此,连出血部位亦作过了急救措施。
应该是布而特八世所为。奇怪的男人。
远方响起惨叫声。
由于居民袭击了往昔的居民。居民被吸血鬼化侵袭,被终于找到了生存目的的邻人袭击。
D的左手按到医师额上,他旋即睁开眼睛,茫然左右张望的眼神中泛起了意识的光芒。他注视D,过了一会后如此问道:“是你救了我吗?”
“不是我。是那个男人。”
哀伤的眼神落向倒在地面的身体上。
“我不太清楚……街道怎么了?”
“这街道早已死亡了!只是现在才要迎接真正的死亡。不过我会带你们平安出去,别担心。”
“我认输了哪……”
兹鲁杰医师说了。
“是我无论如何也赢不过的对手哪。总算能了解那个人的感觉了。”
“你在说什么?”
医生说出了一个村庄的名字。
D表情一动,就像是在盛夏中感受到微风吹拂的人。
因为在数年前,他守护在那村庄的农场里的姐弟,与一名吸血鬼展开了惨烈死斗。
“那两人好吗?”
医师点点头。
“很好。弟弟就像个独挡一面的男人一样帮助着姐姐,农场也扩大了。虽然我也一直很想帮助他们,但那女孩已经有意中人了。”
医师检查罗丽后点个头站了起来。
“你想去哪?”
“你只有一个人,而且也不知道打开出口的方法对吧。请让我帮忙。”
“你是伤患。”
“我没办法偷走那女孩的心,但请至少让我能令她高兴。”
D一动不动地凝望着满是奇妙思念的双眼。
“你在那村庄待了几年?”
“很短,只有半年。”
“那两人是幸福的人。”
“谢谢。”
医师的双眼亮了起来。由于自傲的光彩。
“防护罩的电压正急速下降!”
有如要呼应这喊声似地,本已离去的人影又蜂拥而至。
镇长大喊:“对电脑的航线输入怎么样了?”
“完成了。”
“上升!”
“推力不足。”
“没关系!我知道很勉强!”
“了解!”
在苍白人影越过外墙要一拥而入时,街道逃离了大地的咒缚。
街道浮升飞起,仿佛只有这才是它的目的。
尽管如此数名人影还是进入了墙壁内侧。
他们最后看见的,是散溢惊人鬼气的美青年。
刺穿所有入侵者的心脏后D一回身。
镇长站在那里。
“我的旅途从此展开。”
他说了。
“只要黎明来了的话,吸血鬼就会被再度消减。剩下的镇民和我总会有办法维持街道的。”
“这街是死街。”
D静静说了。
“要为了什么,又要前往何处?”
镇长笑了。笑容凄惨。
人影从他背后扑了过来。
镇长的手指插入对方心脏,人影倒在他脚边。
是菈乌拉。
风声远远作响,黎明依旧遥远。
“二十公里前面有平原。你们在那里下去吧。”
连镇长的声音也黯然远了。
三人无言目送不住远去的街道。
它要前往何处?
那方程式没在布而特八世身上找到,大概是藏在哪里了,或许镇长想要找出它来。
D抚摸改造马的鼻尖,马有三匹,是镇长所留之物。
“这女孩要怎么办?”
如此说完后医师望向仍在熟睡的罗丽,此时才知她已然醒来。
她的眼瞳正注视着平原彼方——注视着苍蓝破晓。
白皙指尖在地上动了起来。
写着:〔可以听到风声,还有鸟声。〕这或许是切身见识了生死的少女的心情写照。
晨风抚动长发,罗丽的影子被鲜明灼烙于地。
“前方约两公里处有村镇。两个人一起去吧。”
说完后D翻身上马。
“你要往哪去?”
D没有回答,策马前行。
仿佛是以青蓝色调不住深浓的山脉棱线为目标,骑马身影倏瞬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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