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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会常常被云彩遮挡而无法看见,尽管如此 ,只要仰望天空,肯定会有太阳从云彩的空隙中放出光芒的时候到来!

2007年4月26日星期四

Vampire Hunter D 第五卷 梦中的D

第一章 睡男所喜爱的女孩

  月亮出来了。
  无论边境的夜晚多么危险,也不会改变它的澄澈与宁静。
  妖兽与魔人,搞不好也只有在做梦时才能获得平静。
  这时候还有个人醒着。
  他出现在蓊郁的森林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要证明边境根本没有真正寂静的夜晚,从灰色的欧尼艾利斯达树梢,以及青翠茂密的马利欧坎达树丛中,一大群虫子伴随着声势骇人的虫鸣声正蜂拥而来。
  人们已沉入梦乡,但夜晚的森林里依然充塞着一股饥饿与暴戾的气氛。
  毒虫丹戎,是一种会借由口器喷出毒液攻击,蒙蔽了对方的眼睛之后,再以锐利如砂粒般的啮齿将其啃噬殆尽的毒蝗虫。要是不幸碰上它们,就连身躯长达五公尺的甲壳龙,不消两分钟也化成白骨。
  黑土忽然隆起,从四面八方而来形成一直线前进的,大概是消化型蚯蚓群吧!这些长达五十公分的巨大蚯蚓,通常会利用强力的分子振动分解砂土,然后再用细胞核具备的〔口〕吸收分解后的泥土养分。当它们对旅人进行攻击时,会先将对方的脚踝紧紧缠绕再进行溶解,再飞快地扑向旅人头部或心脏等重要部位,任何东西一旦碰到它就会被溶化,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无法逃开它的纠缠。
  黑暗中也孕育着花样繁多的色彩。
  沐浴在月光下,绚烂绽放的洁白花瓣,似乎察觉到风中带有异样的气息,于是不停地摇晃着。当晚风吹起一阵薄紫色的雾,一群极小的、白色的人影也纷纷降落到地面上。
  他们手持小小长矛,以毒花的汁为血液,以花瓣为皮肤,邪恶的花中妖精,只有在这个森林所赋予的环境条件下,才能赖以生存,繁衍出他们的下一代。
  此外,在黑暗深处,及其更深处,一双双闪烁的血红色眼睛,似乎告诉我们,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或生物,是纯粹的观察者——俗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窥视与被窥视、弱肉强食的画面,随时都在森林里上演着残酷的剧码。
  如果只是匆匆路过,又另当别论,但是住在边境的人,是绝不会选择夜晚的森林作为休憩和睡觉的场所。
  因为大家都知道,听起来哀伤欲绝的鸟鸣,其实是魔鸟为了使人意识浑浊所发出的叫声;轻柔的薄雾,其实是雾魔潜入人体取其精髓的拿手绝活。
  非不得已选择在森林中过夜,人们一定会用一只手紧握着加上炸弹与火焰弹的弓箭,穿着用石棉制成的睡衣甚至盖住头部,才敢阖眼。
  即使是夜间出没的肉食昆虫的牙齿和矛,也穿不透厚达一公分的石棉布。如果事先喝了用地狱草莓捣成汁制成的解毒剂,就不用担心雾魔的侵袭,到了隔天早晨,只会感觉到头疼而已。万一真的遇到顽强的攻击,届时,弓箭就可以派上用场。
  但是,如今被那些妖物环伺的旅人,浑然未觉自己正面临森林的各种威胁,毫无防备地横躺在草席上享受月光的洗礼。
  由于他的脸被宽大的黑色帽檐遮住了,所以无法看清楚长得什么模样。不过,从他胸前垂下得深蓝色坠饰、黑色大衣、附有银马刺得皮制长靴以及左肩靠着的那把优美的长剑,实在令人留下鲜明的印象。
  以上全都是青年身上佩带的装饰品。
  然而,那些仍不足以形容他的俊美。
  看哪!当地上匍匐前进的妖兽们,接近这名旅人的周围距离一公尺时,却被像是看不见的墙挡住似地,只能缩在一旁扭动着身体,显得痛苦万分。它们已明白,即使旅人睡着了,身体依然会散发出〔敢来找茬者必死〕的阴森之气。这名年轻人的真面目,只有一句话能够形容。
  那就是,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不知道他是不是将梦见草所散发的毒雾当作甜美的香味嗅闻,还是把妖兽们怨恨的呻吟当作催眠曲,否则这名黑衣的年轻人,又怎能不受任何打扰,睡得如此安详?
  忽然,他的身体和意识之间有了联结。
  仰起上半身的同时,左手按着帽子移向他乌溜溜的头发。
  接着,总算清楚看到他完美的脸,才领悟到原来不属于这世上的美貌依然真实存在。
  人们都叫他〔D〕。
  惺忪的双眸中,没有半点空虚的眼神。
  好深好深的黑眼珠,仅映出站在前方三公尺,同样也是黑衣的影子。
  有个身长远超过两公尺,如岩石般的庞然大物。
  从巨人身上所散发出来某种力量,击中了D的脸。
  换作是普通人,早就被逼到精神崩溃了,要花半辈子的时间才能恢复吧!
  那个巨人,左手拿着弓,右手握着支箭。
  当这两样东西在巨人的胸前组合在一起时,D的右手已移向长剑的剑柄。优雅的动作,与这名青年的外表十分合衬。
  箭〔咻〕地一声射过来。
  D神色从容,突然从剑鞘迸出银光,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当双方腾空而起,因彼此的武器相撞击而激射出火花,D已经知道对方的箭全是用钢铁锻造的。
  他的眼中含着凄绝的光芒,看似无声的呐喊。
  当彼此接触的一瞬间,箭从中间被折成了两半,深深地陷入大地。
  就在D跃起身来的一刹那,只见一黑色光束射穿他的左肩。
  黑巨人紧接着又同时放出了第二箭。
  速度快到令D为之傻眼,几乎是以循着相等的轨迹前进,不偏不倚地射中了他的肩膀。但是,这时候浮现在眼前的黑影却也受到极大的冲击,默不作声地向后退。
  幸好D闪得快,原本应该贯穿心脏的箭,只射中了肩膀。黑巨人终于了解到敌人的可怕。
  D同时又站起来了。
  箭也不拔地凝视着巨人的脸,瞳孔异常地清澈。
  敌人的眼中,也映着D的身影。
  “怎么不报上名字?”
  D所说的第一句话包含着感情。
  紧接着他的大衣下摆在空中一闪。
  将他银蛇般的剑一挥,对方身上的布料立刻应声裂开,那黑色身影也向后方弹出有五公尺之遥。
此时,空中响起了拉弦的声音。
  D往地上一蹬,发出极美妙的声音,细长的身影如一尾小香鱼弹向空中。
  敌人已经隐藏到十公尺以外的树荫中。
  射回来第三支箭,只差几百分之一秒就会致人于死!
  D没有拔出射穿左肩的箭,仍疾速奔跑着。
  由于遗传了贵族的肌肉活性基因,以半吸血鬼的速度,六秒内跑完一百公尺不成问题。
  如今他的速度打破了五秒,而且,速度丝毫没有慢下来的迹象。
  但是,敌人的影子已隐没于黑暗中。
  不知道D是否已察觉到对方的监视突然消失?一直保持着相同速度奔跑的  他,在敌人消失的地点停下脚步。
  D注意到地上渐次踏印出的深陷足迹,直到它消失了踪影。
  D只是伫立在原地。
  被黑色钢箭贯穿的左肩,不断有鲜血从伤口滴落,然而他的眼神和表情,在整个战斗过程中一点也没有改变。
  他没有拔出箭,并不是因为感受不到痛苦,而是不想让敌人有趁虚而入的机会。
  如雕像一般冻结的状态,突然瓦解。
  周围又恢复原有的黑暗与寂静。
  会不会因为妖兽也警觉到自身的安危?所以才听不到任何怪叫与呻吟声。
  D的脸朝着某个方位,身体也迅速动作起来。
  这里并没有退路。
  只有由好几层折断的树木和植物交叠组成的畸形连结体。
  大概是找到了可以通过的空隙吧!优美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向前行。
  不知道这条路到底是短还是长?今夜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除了风本身的呢喃,还传来了别种声音。
  大概是因为D专注聆听那声音的缘故,已经搞不清楚哪里是刚才决斗的地点。
  他听到人们的嘈杂声,以及金银乐器合奏出轻松曲调的彼方,隐约可见微微的光亮。
  而守护他们的是一幢如城堡高耸宏伟的宅邸。
  随着他的步伐前进,逐渐呈现出一片光明,没多久,一座巨大的铁栅门矗立在D的眼前。
  周围的景象连看也不看一眼,D持续前进。
  手和身体还没有碰到,铁栅门便已发出吱嘎声缓缓打开了。
  D一刻也没耽误地,踏进了宅邸内。
  从门的规模来判断这绝不是正门。
  前方出现一座发出如水漾光芒的石造阳台。不单是月光的缘故,似乎是石头本身会发光。
  在里面有耀眼的窗户和无数的人影。
  有人高声谈笑——
  有人跳着优雅的舞蹈——
  燕尾服的下摆闪动,晚礼服的下摆也摇晃着——
  豪宅的晚宴似乎正是热闹的时刻。
  D注视着肩上的钢箭,用左手抓住它。
  接着是一连串皮开肉绽的声音,红色的肉片随着拔出的箭飞溅,鲜血从伤口喷了出来,D按着左手止血。
  那声音竟如饮水般汩汩涌出。
  一边拔掉箭的同时,D并没有停下脚步,他登上了阳台的石阶,握着房门的把手。不知何故肩上的血突然止住了。
  黄金花瓣造型中央镶着一颗蓝宝石的把手,在他优雅的手中弹跳似地转动了。
  D站在一片充满蓝光的大厅中。
  这名青年应该知道,这蓝光与刚才从窗外所见的白色光芒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这幢豪宅在作弄他,室内只有两个跳舞的人影。
女孩的年龄差不多十七、八岁吧!
  如小香鱼般水嫩的体态,绝不会比那用黑曜石编织而成醒目的晚礼服所散发的光彩逊色。及腰的长发,如宝石般熠熠生辉。
  只剩下轻松的乐曲在大厅流泻着。
  在D的眼中也映照着穿燕尾服的舞伴。
  对方依然背对着D,看不见他的脸。
  D更进一步深入屋内。
  很明显地,这幢豪宅是为了引诱他而设计的圈套。
  如果这里只有这两个人。那么整件事若非两人共同策划,就一定是他们其中一人所主谋。
  此时,少女的动作停住了。
  音乐也停了。
  少女凝视着D,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神采。
  “你是……?”
  平静的声音使得光线有些摇晃。
  “看样子,我似乎是被邀请而来。”
  D一边望着背对自己静止不动的男子说道。
  “你就是主人吗。有什么事?或者说——那家伙在哪里?”
  “那家伙?”少女皱起细如丝的眉毛。
  “不然——或许那个男的知道,怎么样?”
  男子依然纹风不动。也许是为了伴舞而制作的铜人也说不定。
  D不再问下去了,他索性一边推开蓝色的光线,一边站在那名男子的背后。
左手伸向对方肩膀——接触到他。
  那名男子缓缓转过身来。
  D的眼角里,深刻映着少女不知是战栗还是欢喜的表情。
  D睁开了双眼,周围充满蓝色的光芒。是黎明前,淡淡的曙光。
  从草席上,D慢慢地起身。
  难道刚才的一切全是梦?
  左肩上也没有伤痕。地点——还是原来睡着的位置。在梦中没有出现的改造马,依然系着缰绳伫立在树干旁。
  当他把左手握的长剑一回旋搭在肩膀上时,
  “不对!”突然大喝一声,一个异常认真的声音说道。
  “如果只是一场梦,那也未免太过逼真了。俺可是痛得要命唷!”
应该指的是钢箭贯穿左肩的感觉吧!
  “那幢豪宅,果然是来诱拐你的。既然把你拐来了,一定是找你有事。——最近,或许你们还会再次相见吧!”
  “你真的这么想?”在现实中,D初次开口。
  “我、曾见过那家伙。”
  “的确。”声音明明表示赞同,却听起来像是无心在敷衍。
  把换过垫子的马鞍放在马背上,D轻快地骑上了马。
  在蓝色的晨光中,马儿迈开脚步。
  “看哪!完全一样!”这声音大概是指初次见到的光景,和梦境中几乎相同吧!这么说来——声音的主人也和D一样做过相同的梦!
  数分钟后,骑着马到达一处由高大林木围绕的空地。
  那里正是梦中豪宅所在的位置。
  从窗户流泻出温暖的光,男与女都穿着晚礼服跳着舞,像是个不分昼夜的宴会,无论何时都笼罩在一片蓝光中。
  如今一切都被米达欧奇的绿叶以及多克兰拔的树枝覆盖住。
  D只瞥了一眼,便掉转马头。
  在这座森林的对面,应该有一个迁徙至此已有两百多年历史,现实中的村庄。
  如同告诉我们过去的东西就在那瞬间把它忘掉似地,直到洒下的晨光在林荫深处消失之前,黑衣骑士终究头也不回地离去。

  D在村庄的门口停下脚步。
  这里和其他村庄一样,为了防止贵族及妖兽的入侵,在村庄的外围筑起两、三层的围墙。
  已浮现锈绿色的投枪器以及火焰发射器喷嘴,从枪眼以及栅栏的缝隙朝四方睥睨,也是旅人早已看惯的边境风光。
  从门边的监视小屋出现了三名身上装备武器的倔强男人,他们都对D发出停下来的指示。
  只有一件事令人不解——他们的表情和一般人不同。
  对于陌生的旅人投以不信任以及怀疑的眼神,逐渐转为奇妙的困惑、恐怖——乃至于亲切的眼神。
  其中一人,一边望着骑在马上耀眼的D一边问他:
  “你——是猎人吧?”
  “而且还是排名第一的吸血鬼猎人,对吧?”
  “你怎么知道?”
  从马上响起如枯木般的声音,安静地掠过那三人。
  “不!”
  中间的那名男子摇摇头,浮现出暧昧的微笑,回头看着门。
  向着秘藏在某处的监视器举起右手。
  钉上铁板的木门,随着发出齿轮及锁转动的声音向内侧打开了。
  “去吧!——你会去吧?”
  最先开口的那名男子问道。
  D一言不发地用鞋跟顶了一下马腹。
  不知道是不是被一阵从马上吹来的怪风所逼退,三人连忙向左右散开,让D进入村庄。
  进门之后,通过一条笔直而宽敞的大道深入村庄内部,左右两旁住家与商店毗邻。这也是无论在哪里都有的街景。
  有人探出门外迎接着D的到来。
  行走在街上的村民们纷纷停下来,向D投以困惑、恐惧、而又亲切的眼神。接着有人又转为陶醉的神情,唯有女性才会如此吧!
  即使对方长得再怎么英俊,距离靠得再近,边境女性原本高度戒备得表情也毫不松懈。因为她们知道美貌不足以代表那个人的内心世界。
  或许,只有她们自己是如此认为也说不定。
  谁能保证那家伙不是拥有催眠能力,就是具有使幻觉实体化功能的鲜红毒蜘蛛呢?
  为了掩饰内在的僵硬,必须拥有不属于这世上的美貌。
  D在那些好奇的视线,以及恍惚的眼神注视下,行至中途时……
  突然有一位年轻女孩对着黑色背影呼唤:
  “呃,恕我冒昧……”女孩的声音听起来清新怡人。
  D的动作停止了,待在原地不动。
  在他的手左边,比道路还要高一些铺着木板的走道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头黑发从D的身旁擦身而过,在他的前面回头过来。
  那是一张洋溢着青春,娇滴滴樱色的脸,漾着微笑。
  “你,是吸血鬼猎人吧!”
  从那涂着与年龄相称的口红的嘴中说道。年纪大约是十七、八岁左右。
  等不及D开口,那女孩又说:
  “是的话,请跟我到村郊的医院去一趟,思薇在七号病房。”
  D的表情稍微动了一下。难道说眼前这位身穿纯白上衣,搭配以蓝色为底、酒红色条纹裙的女孩,是他说话的对象?
  “是不是在哪里曾见过?”
  少女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
  D的声音对于见惯世面的男人来说是恰倒好处,可是对于懦弱的少女来说,即使令她感到惊慌失措也不足为奇。
  然而,少女使劲摇着头。
  “恩,可是——请快点……”
  “在哪里曾见过?”
  少女苦笑着。
  “能不能请你相信我?或许从一名成年男子的口中听到这些话,会比较值得信任吧!请快点赶到医院,院长看见你一定会很高兴。”
  真是奇怪的谈话!什么也没有说明清楚,却可以从少女的语气中听出事情的急迫性。
  在黑衣人的心中会座什么样的结论?——D不再问了,继续前进。
  通过了笔直的大道,边境的土地突然变得荒凉。
  这些几乎都是由贵族所分配的土地,谷物的产量恰好只能维持村民们日常所需,这是历来的统治者为了防范人民有能力反抗所设下的限制。
  当然,其中也有贵族没落后,重心改良农作物及土地,经过几百年累积下来的努力,终于能实现丰收成果的村庄。但充其量也只是停留在〔村庄〕的单位,无法扩展到〔地方〕单位。而且,就整个边境来说,也仅有十几处屈指可数的丰收村庄。由此可知,边境的人们从以前就一直过着与贫穷和悲伤作战的生活。
这个村庄,只是那少数的例外当中的一个。
  D来到村郊,馥郁的绿色森林以及广阔的农耕地映入他的眼帘。在它的外围,果园中的青翠果树纷纷露出被切齐的顶部。
  这里种植了二十倍足以养活全村五百位村民所需的农作物。一年收获四次,在村民收成完毕后,用五十台大型动力运输车载到距此约百公里以外的南方货物车站,之后再运往更贫穷的边境村庄,或者可以运往更遥远的〔都城〕。
  由于居民们普遍为高收入户,所以当地的住家及设施都比其他地方来得完备吧!
  过了五分钟左右,当他们经过一条铺有硬质填充剂的道路时,看得见一处小山丘的山腰上,斜坡上有条相当宽的岔路,一直通到那幢白垩色的建筑物。
  三层楼屋顶的旗杆上,挂着五芒星图案的旗子,那是遗言的象徵。
  也就是少女所说的目的地吧!
  原本,并没有理由要跟随着她。
  与清爽的蓝天和绿意盎然的早晨极为不协调的黑衣骑士,悠然地出现在山麓的坡道上。
  并没有看到马上的青年拉住缰绳,可是马却自动地停下来。
  如同仰望山丘似地,很快地转变了方向,缓缓朝着坡道往上走。
  在玄关前的栅栏处,D把缰绳栓好后,步入玄关。
  正门是一扇玻璃自动门。附近照理说没有发电厂,所以大概是应用最近流行的,流体物质技术的能源来启动。从这点小小的技术都应用道了的情形来看,这个村庄可说是相当富裕吧!
  D走近大门旁边的服务台。
  白衣护士早就被他虚无的眼神与表情所迷住了。不过,大厅里的女病人以及其他护士的情形也是一样。她们不只是以灼热的视线盯着他,甚至连魂都被他吸走了似地。
  “我要见院长。”D平静地说。
  护士伸手按了一下柜台下方的按钮,
  “马上就可以见到了。”
  她以一种娇嗔的语气说道,黏着的音质里,充满情欲的渴望。
  “不要麻烦他出来,我去找他。”
  “不可以的。”护士摇头说。
  “院长有交代过,如果见到你,一定要立刻通知他。”
  “他认识我?”
  “是的……恩,我也……”她又似娇嗔的语气说着。
  D看着那名护士。她的眼里已经失去了理性。
  接着,D又转向大厅内部。
  这时候从通道里面,正好有个白色的影子伴随脚步声,朝D所在的位置逐渐靠近。
  这影子慢慢转变为蓄着白胡子的老人,他的脚步飞快地冲入大厅,在D的前面停了下来。
  老人再三地望着D。
  “这是……”表情像个女人似地说道。
  “看来这里的女病人和护士,非得转移到别得地方不可……我是院长亚蓝。”
  “D。”
  还是一贯的语气。
  “你也知道有关我的事吗?”
  亚蓝院长深深地点头。
  “虽然昨晚第一次见面。但即使身为男人的我,也对你俊美的外貌感到傻眼,怎么可能忘得掉!请问有何贵干?”
  “刚才,有一位女孩,要我来这里的。”
  “女孩?”老院长露相互了怀疑的表情,接着又问:
  “是不是留着一头长度及腰的黑发,年约十六、七岁的女孩?长得很可爱吗?”
  “没错。”
  “那么,应该是兰。倒也难怪,这像是她的作风。”
  “你为何知道我会来?”
  “昨晚,突然有那样的预感。”
  D静静往着他。
  用他极为深邃的黑眼珠,将烙印在人类细胞遗传基因里的恐怖记忆勾引出来,让人直觉地以为他是个不苟言笑的年轻人——或说是〔生物〕。
  院长拼命地朝下看,希望能避开D的视线。
  即使这名青年改变了容貌,如冬天寒气般的恐怖气息,依然随时留在他的体内。
  “——请跟我来,往这边走。”院长好不容易才把这句话说出口,并且开始往他来时的路反方向折回去。
  在白色的穿廊绕了几遍,D被带到某一间病房,感觉里面似乎漂浮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气氛——一点声音也没有。在这间病房的四周,装置着近乎完美的隔音设备。
  “梦姬是叫不醒的!” (梦姬的名字:思薇.休密特Swear Schmitt)
因为知道D所察觉的事情,院长一边像辩解似地说明,一边把门打开。
  这里也是白天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在微暗的宽敞病房里,少女静静地闭着眼睛睡在病床上。
  房内除了基本的桌、椅、餐具架之外,没有其他的家具。白色的窗帘后方的玻璃看来似乎是不透光的。
  门前的看守者,那位长发的少女,还有昨晚的梦——全都是把D引来这里的手段吧!
  然而,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
  D静静地朝下望着少女似乎并没有在呼吸的脸庞。
  在心中默念着,在阳光下微笑吧!小女孩。
  “思薇.休密特(Swear Schmitt)——十八岁。”
  院长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她的年龄。
  “几十年了,她一直是这样?”D静静地问道。
  “噢,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院长感叹着。
  “这一切,要从三十年前的往事说起。”
  “秋天的某一日,她被人发现倒在距离村庄不远处的森林之中。她遭遇了什么事,一看马上就知道了。因为在她的颈部有两个很明显的牙印。动员全村在三天之内不眠不 休地展开严密的戒备。结果,嫌犯并没有出现,从此思薇就长眠不醒。从那之后,她一直在我们这间医院沉睡着。这个村庄向来和贵族们的关系处得不错,为何还会发生这种事?”
  院长得声音听来似乎很疲惫,不知身穿黑衣的青年有没有听出来?
  在蓝色光芒中,不断跳着舞的少女、笑闹着的人群,以及没完没了的宴会。在这一连串不合逻辑的事件中,D确认了一个事实。
  他转向院长。
  “为何知道我会来?”
  院长的态度似乎很坚决。
  “因为昨晚我梦见了你。”中气十足地说。却逃不开被这名青年凝视,所导致的精神耗弱。
  D没有任何反应。
  “——不只是我。虽然并没有认真做过调查,但村里有许多人都和我一样吧!只有做梦的人才能够理解我所说的事。”
  “什么样的梦?”
  “我已经记不得了。但我知道你要来的事,而且你是为了来看思薇。”
  又是,梦吗?
  “这个村庄,最近有发生什么怪事吗?”
  院长摇头。
  “别说贵族了,就连异乡客以及村里的居民,也都没有发生什么犯罪事件。此外,像是酒后争吵或是肢体冲突之类,都不在你所说的范围之内。”
  那么,又为何把我叫到这里来?D在心中纳闷着。
  “来了之后会怎样?你还记得吗?”
  院长又摇头。不过看起来似乎安心多了,如果他知道事情和这位青年有关的话,想必绝不会如此轻易罢休的。
  D的身影移向门的方向。
  他并没有多看少女或院长一眼,正准备要离去。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事足以引起吸血鬼猎人的关心。
  想再跟他多说几句话,院长却发现自己居然无话可说!
  实际上,应该是没什么可以对影子说。
  当那道门被关上时,对于自己是否真的在梦中见过那名青年,院长一点自信也没有。

  在前往大厅的出口处,D和一名男子擦肩而过。是一个干净,却被满是布钉的棉质衬衫和长裤包住全身的中年男子。严峻的脸孔上饱经风霜的痕迹清晰可见,相信任何人都能简单地想象出,他在农地上挥动着农具的真实情景吧!
  那名男子带着一脸疲倦的表情,快速地通过D的身旁。
而D则是再次穿过护士和女病人们灼热的视线,走出大厅。
  他默默地走下坡道,这段路离街上并不远。
  绕过了山丘上蜿蜒的小路,前方来了一辆妖龙车。
  贵族野放的妖兽、妖魔,不一定每个都是一副面目狰狞的模样。虽然有些极为少见的例外,像是在人类饲养的小型龙或妖精之中,有的可以招来栽培果树不可欠缺的雨水,有的会在寒冷的冬天呼唤火焰,甚至还有的能够取代机械,提供既廉价又超强的劳动力,如眼前所见的妖龙车一般为人类服务。
  在和D打照面之前,这只龙似乎早知道D的存在了。
  似乎是慑于D的魔力,妖龙身上赤铜色的皮肤鼓成瘤状,无论驾驶座上的农夫如何挥鞭,它硬是不动。
  挥了好几鞭之后,农夫只好放弃了,把鞭子丢掉,抽出座椅旁配置的电子枪。
按下开关后,内侧的发条自动松开,长约一公尺的枪柄一口气伸长了一倍。
  同时,蓄电池也启动了,枪的尖端发出苍白的光芒。
  就算不想杀死对方,光是碰到它,就会被五百万伏特的高压电流袭击,是一种外观上无从想象的终极强力武器。根据《边境百科总览》上的资料显示,这种武器甚至可以对付全部二百名凶残生物,排名前五十名的中型妖兽,可见它威力多么惊人!
  用这个戳向劳动怪兽的屁股,虽然手段粗暴些却不失为有效的方法。通常会在妖龙的臀部留下红黑色的烙印。
  电磁波将阳光染成蓝色。
  农夫遮住了双眼。
  妖龙一动不动,不管它有多温驯,也改不掉与生俱来的野性。然而在可以成为其列无的改造马面前,却没有露出半点凶暴的目光,更因为震慑于马上的青年,神魂完全被他吸引住。
  如同中了邪的美女似地,视线根本无法离开。
  D从它的腋下穿过时,农夫吐了一下舌头把枪抽回来。
因为农夫所驾驶的是大型货运车的缘故,他们擦身而过的距离不到一公尺。
  枪的尖端反转过来。
  转眼间,一口气朝D的背后伸过来。

  蓝色的电磁光,在瞄准D的那一瞬间,绝对料想不到竟然从上方冒出一道银光。
  D的姿势一点也没有改变,仅用右手抽出一刀,伸出一半的枪便飞上了空中。
由于先前耗损了大量的体力,农夫费了一番工夫才重新将身体立直,猛然朝座位上一蹬,并在空中抽出插在腰带上的蛮刀。
  当他拿起刀大力一挥,阳光下立刻溅起一道血花。
  只见一枚黑色的箭镞牢牢插在脖子上,农夫立刻坠倒在地。幸好D在第三者发箭的同时,早已用眼睛计算过距离,才能将身体移动到射程之外。
  天空又是一片蔚蓝。
贯穿农夫脖子上的钢箭,不知是从哪儿飞来的。
呛鼻的绿草香气中夹杂着血腥的味道,阳关倾注在坐在马上静止不动的D身上。
  第三者并为发动第二波攻击。
  D总算将视线落在倒地的农夫身上。这只不过是个确认的动作。
  沾血的箭,不正是曾经出现梦中攻击D的那位黑巨人所使用的武器吗?
  这支箭搞不好是从梦的国度射出来的。
  D把长剑收入剑鞘,压低姿势——问了一句:
  “刚才的一切都看到了?”
  背后发出一阵惊讶的声音。
  山丘转角处,有个苗条的身影跨坐在发动车上。
  她的长发因身体的颤抖而摇摆着。
  “恩——”回答的人,正是指示他去医院的那名女孩。
  “向治安官报告你所看到的一切。”
  简短说完后,D踢了一下马腹。
  “等一下!不可以走,你必须自己跟治安官说。”
  少女不顾一切大叫着。
  “要不然,在事情明朗之前,治安官一定会追捕你的!你打算逃一辈子吗?  没关系,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我全看到了。至于为何大家都会梦见你呢?难道你不想解开这谜团吗?”
  改造马停下脚步。
  “坦白说……”少女又接着说。
  “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你,其实我早已见过你好几次了。每次都是在梦中,所以我比别人更早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所以,我才会追着你跑来。”
  D在马上回过头来。
  就连少女也不知道如何把不可能的事化为可能,但她眼里闪动着希望之光。
  “你愿意听我说,真是太好了!虽然这已是第二次,你好,我是——兰.郎达。”
  “叫我D就行了。”
  “满特别的,很不错的名字,就像风一样。”
  本来想夸赞他的,但D似乎不领情,兰只好一脸尴尬低地说。
  “我马上叫治安官来。”
  她把发动车的方向盘转往来时的方向。

  治安官因为发生紧急事故正好不在,所以由他的年轻助手听取事情的经过后,侦讯很快就结束了。但是D在短时间内,被赦令不得离开村庄。
  被杀害的农夫名叫做〔托柯夫〕,他住在村郊,生前常喝酒闹事,治安官也早已预定要逮捕他,这正是为何侦讯会如此简单结束的理由。更幸运的是,他身边没有半个亲人。
  “虽说如此,他并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无缘无故就乱投枪的人。如果不是兰的目击证词,实在难以令人相信。关于你的名字,我们还要再调查一下!”
助手的声音带着一丝胆怯,大概是因为曾听过D的名字吧!
  而攻击D的托柯夫,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箭射死的不寻常事件,也可能是因为这样缘故,才会被接受吧!
  在兰说要介绍旅舍,正转向门口时,D低声询问助手:
  “——你也曾见过我吗?”
  过了一会儿。
  “……恩。”
  助手的声音被关上的门反弹回来。
  兰走在前面,两人牵着马和车,开始走向街道。
  不知不觉增强的风势,随着砂尘铺天盖地地而来,眼前一片白茫茫。
  “你……有关托柯夫的事,什么也没被问到吧?”
兰以悲伤的眼神凝望着D。
  “对于被自己杀害的对手的名字、职业,以及他或许有亲人,你都无所谓吗?只要死了就与你无关吗?为什么会遭到攻击?你也不在意吧!真不了解你的生存哲学!”
  D开口,并非因为对方责难他,有可能是因为集中注意力的缘故。
  “想些别的事吧。”他说。
  “说的也是。”没想到兰回答地这么干脆。
  在边境,对旅人投注关心或牵挂都是多余。像她这般的妙龄少女,或许是热情使她忘了比礼节更重要的事——必须防范从内心爆发出来的犯罪欲望更切合实际。
  D在酒店门口停下脚步。
  时间是中午前。在活动木板的对面,有一群像是主妇的女性围坐在一桌。
  在休息场所与娱乐设施极为匮乏的边境村庄里,一间店铺为了配合各种阶层的顾客,而兼营各种生意的情况特别多。
  酒店是男人们的赌场,也是女人们的咖啡厅和聊天室,是少女的文学沙龙和流行情报、恋爱话题的交换场所。但酒店通常是不会允许未成年的孩子参与赌博的情况发生。
  正因为这样,酒店全天候对外开放。
  兰以僵硬的表情望着D,同时把缰绳系在酒店门口的栅栏上。
  “不是要在〔旅舍〕里谈吗?我是无所谓啦!反正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D没答腔,看都不看兰一眼就径自登上铺着木板的走道。
  女孩咬着嘴唇。
  真想要面对面地瞪他一眼。
  那双瞪着黑色背影愤怒的眼神,此时却被风吹起的大衣下摆弹开。
  稍稍迟疑了一下,她才推开大门,而黑色的身影已在吧台前的桌旁坐了下来。
  一阵呢喃絮语与视线,从大门左手边里侧妇人聚集的地方传来。每个人都是异常地狂热,却又充满了畏惧。
  大家都知道。
  这名年轻人来自不同的世界。
  兰很安心地在D所选的座位前坐了下来。她向吧台对面睡眼惺忪的酒保叫了已杯〔乐园鸡尾酒〕,然后看着D。
  “香格里拉酒。”D只说了酒名,酒保点头示意厚转过身去。
  “你这个人,确实与一般人不同!”兰以异常沉闷的语调说着。
  “即使杀了人,连眉头夜不会皱一下,却不会带女人去旅舍过夜。偏偏又替我在这里占了大人用的座位!每个吸血鬼猎人,都是如此吗?”
  “连职业都梦得到?”
  兰点了头。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会来这里。虽然无法明确地知道何时会发生。”
  “为何会梦见我,你知道原因吗?”
  兰摇摇头。
  “有人能回答做梦的原因吗?”
  接着她突然以非常认真的表情说:
  “没有人。可是,我知道原因。“
  兰回答道。
  “你只是在蓝色光芒中,走向某处吧!至于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不,我知道你的目的地,是思薇那里……被我说中了吧!”
  难不成D是被那位长眠不醒的少女引来的吗?
  但是,又是为了什么?
  而且,为什么只有这女孩——兰,会反覆地遇见D呢?
  谜依旧是谜。
  “那个女孩三十年前,被贵族咬了。医生说,建议她去医院接受治疗是理所当然!而你为何在乎那个女孩?”
  “为什么思薇会呼唤你?为什么只有我不断梦见你?老实说,我,实在怕得不得了。”
  兰的声音混杂着虚幻与真实。
  “倘若在梦里,不管觉得有多恐怖,醒来就忘得一干二净。变成现实反而比较痛苦。只有这次,醒来后恐怖感仍挥之不去——不,应该说是醒着的时候……”
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而D打断了正陷入沉默的女孩问道:
  “这个村庄,是唯一人类与贵族可以和平共存的地方,虽然听说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但我想了解一下过去的事。”
  一瞬间,兰用异常愤怒的眼神朝着D俊美的脸庞,摇摇头。
  “我……如果是这些问题的话,希而敦婆婆应该很清楚。”
  “她在什么地方?”
  “在村庄的西郊!你如果肯帮忙她整理果园,马上就能知道一切。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在兰探处身体时,有个声音传了过来。
  “我们也很想要知道呢!”
  伴随着粗鲁的声音,数名人影同时出现在酒店里。
  活动木门的链条发出巨大声响,大幅度地摆动着。
  “是克莱门兹先生——”
  在兰的眼中仿佛墙壁般披着皮背心的那名强壮男人,看似一幅张牙舞爪的模样。
  以构成立体的要素而言,他们每一个看起来身高至少都超过两公尺以上,不单是因为身上穿着旧式的强化战斗服的缘故,其巨大的体型和重量也是造成压迫感的原因吧!
  杀气腾腾地占领整间酒店。
  主妇们纷纷吓得脸色苍白站了起来。
  除了叫做克莱门兹得男子以外,还有七个人影,每个人身上穿着强化战斗装。
  “克莱门兹先生——请不要闹事!”
  在酒台的对面,用托盘盛着玻璃杯的酒保,很苦恼似地叫着。
  “滚里边一点吧!贾托可。”
  巨汉的声音一如其外表般沉重。虽然间杂着一些白发,但是就算不穿战斗装,其威力也足以杀死一只熊!
  “你最好先算算昨天的营业额,弄坏的东西我们会赔偿!兰——你快回家去。别跟这种流浪汉过于亲热,要是街坊说你败坏风气,当心以后日子会不好过!”
  “要跟谁说话,那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兰的声音,每个人都可以很清楚地听到。
  “好!这件事先等会再说。喂!”
  克莱门兹用下巴指一指兰,左边的男子动了一下。
  他的手臂拥有超乎常人数百倍力量的肌肉增强功能,一把捉住了兰的肩膀。
  但是他的脸却因为突如其来的痛楚而扭曲变形。
  奇怪的是,在座的男性,甚至连兰本身都没发觉D已经站起来了。
黑色的手按住战斗装内的手腕。
  男子的身体颤抖着。
  D纹风不动地站在原地。
  看起来只是轻轻按着对方。
  对一般人来说,这名青年所谓的〔轻轻〕就是战栗的意思!
  轻轻一动,战斗装内的手也跟着在半空中画除一道半圆的弧形。
  “这女孩是和我一起进来的,当然也要和我一起离开。”
  接着,把手轻轻放下,骨头碎裂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店内听起来特别清楚。
  克莱门兹用轻蔑的眼神看这他的手下翻着白眼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只不过是个猎人_罢了——真是不检点的家伙!”
  克莱门兹望着D,很不屑地吐出这句话。
  “我是史丹雷.克莱门兹——村庄的自警队团长,也同时饲养防御兽。不是我在说,我可是个大人物,劝你最好放尊重一点!”
  D沉默不语。
  你这句话是在威胁我吗?
  “听说是你杀死了托柯夫。不过是个流浪汉,竟敢对活着的村民下此毒手,也未免胆子太大了吧!”克莱门兹充满自信的语气说着。
  “你误会了,克莱门兹先生。我全都看见了,贝兹先生也相信我的证词,人并不是他杀死的!”尽管兰极力解释,对方也不理会。
  “我才不管那个助手说了些什么,总之在我们好好教训你之前,赶快离开这个村庄,滚得愈远愈好!”
  兰带着嘲讽得语气插嘴。这女孩的胆识非一般人所及。
  “贝兹的指示就是治安官的指示唷!他回来后一定会责备你的。”
  “吵死了,小鬼!”
  克莱门兹的怒声,好象恶鬼似地面目狰狞!
  “喂,干掉他!”
  号令一下,三名身着战斗装的手下冲向D。
  并没有把和在一起的兰也考虑进去。
  就在女孩身体被推开的同时,D被橘色的铠甲吞没。
  兰的双眼为之一亮。
  看吧!
  在半空飞舞着,轰然一声撞向地面的,不正是那些自称拥有五百人力量的自警队员吗?
  如果在这个时候,以超高速的摄影机拍下这光景,就可以确认在混乱的三人之间,D穿过极细的空隙,将他们的手腕全都反转过来的绝技!
  男人们的手和关节,都已完全被折到无法恢复的地步。
  当然,即使他是半吸血鬼,其力量也不及战斗装。大概利用敌人的速度和力量,运用四两拨千斤的古代技法,来发挥出原本的怪力吧!那超水准的熟练技法,果然还是只有年轻人才办得到。
  “真有意思!”不愧是克莱门兹,即使苍白着脸仍勉强挤出这一句。
  依然斗志不减。
  如今只剩下两名部下。
  猛然,跨出一步!
  “住手!”就在此时,一个稳重得声音出现了。
  “治安官!”兰欢喜地叫着,穿着橘色战斗装的男人们停止动作,闭上眼睛。刚才发狂般的斗志,像梦一样消失了。
  “到底是谁先动手的,兰?”
  站在门前颀长的身影问道。
  “是克莱门兹先生!”
  “这是误会啊!克鲁兹。”
  巨汉改变身体的方向抗辩着。
  “能信得过这小女孩所说得话吗?我一直谨守着和你之间的约定!”
  “既然这样,那么从现在起,我要解除你身为队长得职务!”
  治安官胸前闪闪发亮得银星,映现出克莱门兹扭曲的脸孔。
  “喂,克鲁兹,我只不过是……”
  “把你得手下带出去!没被人丢出门外就该心存感激了,今天不必赔偿酒店了,快滚吧!”
  巨汉稍微踌躇了一下,很快地低下头离开酒店。剩下的两人和四名伙伴也彼此搭着肩膀追上前去。
  一句留言也没有,砰地一声,门就带上了!
  “欢迎你回来,治安官。”
  兰满面欢喜充满信赖地向对方打招呼。
  “事情已经解决了吗?”
  “不,其实我只是回家一趟,还有些事没解决。”
  治安官故作严肃地苦笑着,接着向D点头示意。
  “幸好有你帮我解决了朋友的麻烦!像你这样的高手,即使对方有一百人也难以匹敌!”
  D和他初次见面时,没有认出他的身份,大概是因为拿下了徽章的缘故吧!
稳重,有强韧的意志力和充满坚毅表情的脸,在医院的走廊下擦肩而过的那名男子,原来就是他!
  治安官轻轻地向D点头打招呼。
  “我听贝兹说了整件事的经过,不过短期之内我希望你能留下来。但请你尽可能避免引起事端。我也会多留意,任何一个村庄总免不了有暴力倾向的人存在。”
  说完,治安官豪迈地笑着。
  “想跟你起冲突的家伙,就算有几条命都不够用。”
  兰期待地望着D,以为他会有善意的回应,但是他依然面无表情。
  “我待在这个村子里并没有任何帮助,还是早点替我做好身份调查。”
  “调查已经完成了。”治安官克鲁兹以平静的眼神望着D说。
  “不知道吸血鬼猎人〔D〕的人,没资格在边境地带混下去。我也曾见过你所救的那些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说你吗?”
  一个黑影在治安官和少女之间,无声无息地穿过。
  “我会待在旅舍里。”只有声音从活动木门的对面传来。
  “等一下!”
  兰正想追上前去时,被治安官用他骨节突出的手指抓住。
  “可是,我还有话要对他说!关于梦中的事。”
  “告诉他就能把事情解决吗?”
  兰倏地垂下了肩膀。
  她专注的眼睛,一直朝着门边的方向追过去。
  阳关慵懒地照过来,那是午后的阳光!
  “不要太靠近那个男人!”
  治安官的声音在兰的耳朵里听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地。
  “那是个危险的男人!太靠近他很可能会酿成悲剧。至于女人,更不用说了!”
  “你不是说曾经见到被那个男人帮助过的人吗?”
  兰轻声问道。
  “大家是怎么说他的?”
  治安官低头不语。久久才缓慢地摇着头说:
  “什么也没说。——大家都只是静静地,凝望着门或道路的深处。大概他是从那里离去的吧!当他离开这个村庄的时候也会一样。”
  兰的眼睛,顿时如阳光般闪亮。
  她接下来所说的话,治安官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想,但始终无法理解。
  “既然会从这里离开,就非得先来这里不可!”

第二章 真假莫辨

  D将改造马交托给旅馆的马厩进行调整与维修,一回到房间,先拉上了窗帘。
当房间微微暗下来的同时,体内的倦怠感也随之缓慢提升。
  这是贵族的血液使然。
  然而,即使体内继承了两种血液,又分别拥有贵族旺盛的体力和人类的耐阳光性的半吸血鬼,若是在多云的日子走上半天,也会感到呼吸急促,必须在阴暗处待上数小时,才能消除体内累计的疲劳。
  若是在灿烂的阳光下走三小时左右,则必须花上半天时间睡眠,才会恢复体力。
  这名年轻人并非普通的半吸血鬼。
  从马鞍的袋子里取出两颗干燥血浆放在掌心,D立即吞下去。
  如果有不知情的孩子在他的身边,必然会察觉到他明显的举动。
  对继承吸血贵族血统的半吸血鬼来说,直接摄取鲜活血液的养分远比像人类那样食用固体食物吸收得更快。
  仅限于黑市或非法的密医处贩售的干燥血浆,在别处很难买到。若是购买一千粒装的胶囊一瓶,靠着这个就算一年内不吃任何东西也能活下去,以D的体能状况来说,短则一个星期,长则半个月,仅需服用两粒胶囊即可保持充沛的活力。
  当D放下长剑,将脱下来的大衣拎在手上时,忽然有人叩门。
  “进来!”D说。他的声音很低沉却清晰可辨,带着一种即使敲错了门,也非得进来不可的魄力。
  门立刻打开,旅馆老板的秃头闪亮地出现了。他凝视着左手拿的木质托盘,  以及摆在上面厚厚一叠的钞票,又马上频频望着D的方向。
  “总算是可以找零了。在这镇上已经好久不曾见到一万元的钞票。我走到酒店去才借来这些钱。”
  D把找来的零钱收下,老板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老实讲,吓了我一跳。若是梦中的话道不稀罕,没想到这世上竟然会有如此俊美的男子。美到连一根头发都有人想跟你要!”
  “为何肯收留我?”
  D淡淡地问道,同时左手握着长剑。老板有点吃惊地说:
  “为何?——你不是想呆在这儿吗?我也是为了生意嘛!你是不是在担心自己的半吸血鬼身份?尽管放心,身为旅馆老板的我心胸没那么狭窄啦!”
  会出现以上这段对白,是因为如果半吸血鬼没有和他的雇主同行,通常是不会选择在旅馆过夜,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理由自不待言。
  如果让半吸血鬼和一般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雇主则必须提出相对的保证。假使半吸血鬼消灭了贵族之后,因发狂而滥杀无辜,雇主就得支付赔偿金给那些被杀害的牺牲者。正因为如此,他的雇主往往仅限于边境一带屈指可数的大财主。
  一想到这点,即使是在贵族与人类能够和平共存的村庄里,这位旅馆老板的行为,就人类的胸襟或气度来说,有着深不可测的英明果断!
  “况且,听说克莱门兹那家伙也被你狠狠修理了一顿,不是吗?”
老板的脸上涌现出笑容。
  “那家伙仗着自己是地主,嚣张跋扈、为所欲为。唉,所幸本店和保安官移植维持着良好的关系,他还不至于胡来,但也从未给过好脸色看。贾多克说他头一次见识到如此高超的绝技!那小子兴奋过了头,整个人看傻了眼。”
  不知是否意识到自己太多话,老板闭上嘴,轻咳了一下,用细细的手指拉正了刺眼的蝴蝶领结。
  “不过,可别掉以轻心,那两个人尽管粗鲁却非常固执,我相信他们决不会罢休。此外,保安官也要忙他的家务事,无法随时留意街上的状况。搞不好这个房间会被他们投掷炸弹也说不定。”
  “我会多加留意的。”
  “最好是这样!那么,我先告辞了。如果有什么事,请按服务铃吧!”
  老板的身影消失后,D脱下大衣,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现在有几件事必须理清一下。
  村里的人梦见他,是因为引他来此的少女力量太强的缘故。有一种人的精神感应力可以影响周围的人是常有的例子。
  没想到也会出现在梦里,真不可思议!
  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呢?把D引导这里来呢?
  少女究竟想借着那个蓝色的舞会,传达出何种讯息?
  还有一件事——那个袭击D的暴民,为何会被梦中的钢箭所贯穿?在梦中向D射出钢箭的那名男子,是不是意图杀害D呢?
  不!那绝妙的箭法早已染上了杀意。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救D呢?还是说……只是凑巧?
  得到线索的方法只有一个。
  D深深地将身体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即使是吸血鬼猎人也要有充足的睡眠。
  为了防范贵族的肆虐,夜间战斗自是无可避免,睡眠时间只好安排在白天。
  贵族超乎常人的生物韵律跌到最谷底,是在正午前后两小时左右。
  老练的狩猎者会选在这时间,将自己的体力调整到足以让贵族致命的阶段,如果顺利的话,睡眠时间通常是在那之后,一直到傍晚为止。
  若是失败的话,他们保持绝对优势的时间是在太阳下山最后一道残光消失之前。在那之后,或许是一场决定胜负的殊死战。或许要悄悄地躲在什么地方等待天亮。无论 哪种状况,狩猎者都没有休息的时间。正因此,人们常需要无色优秀的狩猎者,惟有个方面都符合条件,才配得上“吸血鬼猎人”的称号。
  现在,时间是100A右,正是半吸血鬼睡觉的最佳时刻。
  D梦见了什么?
  梦境中等待着他的世界和那些居民是谁?
  终于传出D的鼾声,远远超过人类可听的音域,只有房间听得见。
*******
  雾气从脚下流过,树林化成薄薄的淡影般,包围着D。只有载着雾气的风吹着。每走一步,雾就会被驱散。
  忽然之间铁门迎向D开启。不用说一定是这幢豪宅的人打开的。
  此时一片嬉闹声从屋内传来——
  乐团演奏着哀伤的舞曲。
  充满幽默的笑话。
  在杯中注入的琥珀色液体。
  庭园里形影交错的男男女女。
  今晚似乎也在举行盛大的宴会。
  不过,D也是被邀请的来宾吗?
  钻过门,穿过充满创意的花园小径,当D正要踏入宏伟豪宅的阳台时,一切的声响退潮似的渐去渐远,只留下一大片蓝光,裹住他的身体。
  脚下发出轻微的声音,那是碎了一地的枯黄落叶。
  不知道D是否留意到墙壁上无数条的裂痕?
  他站在豪宅的内侧。
  细长的影子在寂静蓝光的彼端晃动着。
  那是思薇!
  穿着白色洋装的少女与一身黑衣装束的狩猎者彼此默默相望。
  看似没有距离。
  数公尺的空隙却仿佛相隔无限遥远。
  “找我有什么事?”
  在D唇边的蓝光如幻影般荡漾。
  对方没有回音。
  很符合这位少女神秘的气质。
  思薇温柔地将刘海往上拨。
  少女的双眸流露出微妙的晴芒。
  喜悦中带着忧伤。
  或许对她来说两种情绪都一样。
  D朝着她的背后走过去。
  知道确认眼前的人是思薇,才停下脚步。
  他的位置恰好在门的正前方。
  “找我来这里又不说话,想打发我回去?”
  D喃喃自语地说着。
  “我没有理由一直待在这儿。就算你的梦不醒,我的——”
  思薇点头。
  “我明白。”
  非常清澈的声音。
  “无论如何,都希望你能来。拜托——救救我!”
  “我能为你做什么?”
  思薇沉默不语。
  “既然如此也爱莫能助。我是吸血鬼猎人,能做的事只有一样。”
  D再度往回走。
  门就在D的眼前。
  蓝色的光逐渐散去,就在D往门的方向,打算要离去的时候。
  “请等一下!”
  思薇的声音叫住了D。
  “我知道你是猎人。那么只有一件事你能办得到——消灭那个男人!”
  她并没有说“杀掉!”
  消灭。——原来这女孩很清楚自己的命运,以及她所引来的这名男子的真实身份!
  “这里是梦的国度,能不能遇到那家伙,或是攻击之后能不能消灭掉,还是个未知数?更何况——”
  “更何况——”
  思薇复述D所说的话,又立刻吞了回去。
  “那个男的对你做了什么要求?”
  D并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经过短暂的沉默,思薇的表情变得僵硬。
  “你知道……那个男人的事?”
  “回答我!他到底要求什么?是不是吸了你的血?”
  “别再说了!”
  思薇浑身颤抖/
  “请不要再问可怕的事!”
  “一切都是从那儿开始,因此,我才会被你带来这里。消灭那家伙也不错啊!在那之前,还是先回答我吧!”
  “……”
  思薇泪眼盈眶。她凝视着D,但丝毫没有憎恨或埋怨的眼神。
  黑衣猎人漠然地在蓝光中耸立着。
  “回答我!”
  这究竟是D的梦境,还是思薇所操控的世界?
  面对如冰雪般严峻的逼问,少年的喉咙微微地动了。
  “是他叫我……把这个世界……”
  下一瞬间,D攸地从梦中消失。
  “……?!”
  在他所伸出的手指前端,只有蓝光摇曳,思薇的身影,犹如石像般定住不动。
  “是他叫我……把这个世界……”
  下一瞬间,D从梦中清醒。
  几乎是同时睁开了双眼,并扭动着身体。
  突然,窗玻璃发出爆裂声,只见有个黑色圆筒在房间正中央滚动着,那时D跳向角落的缘故。
  很可能是前端装有榴弹发射器的来福枪所发射出来的吧!
  天花板、墙壁以及床铺一口气膨胀了起来。
  装填在圆筒内特殊火药的能量,千分之一秒立刻粉碎了那些障碍物,旅馆的建材业向外飞散。
  旅馆老板单手拿着灭火器,冲入已不成形的屋内,已是数分钟之后的事。
  “啊?!”
  吐出一句与惨状极不相称的惊呼,他便走在原地不动。
  墙壁和天花板都被掀掉了!从裂隙朝外面望去,苍穹下一片瓦砾堆中黑衣的身影飘然而立。
  老板茫然地环顾四周。
  爆炸并没有引起火灾。
  只剩下一点窗帘的碎片还冒着蓝烟,连原本应该充斥屋内的烟硝味行也意外地稀薄,房中的空气依然和外边一样清新。
  那些烟硝味,简直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得一干二净似的。
  “喂!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老板瞪大了眼睛问着黑色人影,立刻又说:
  “噢——甭说也知道!炸弹是被人扔进来的。想问的事待会再说。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把火和烟给熄掉的?”
  “因为我迅速把炸弹丢还给他。”
  D朝向正冒着紫烟的长大衣瞧了一眼。
  那薄薄的衣料竟能挡过冲击和碎片,没有任何人会相信吧!
  “承蒙您的照顾。”
  老板的眼前,出现数枚金币。
  “很抱歉,我市很想让你再多住几晚,但是如果每晚都像这个样子……”
  老板搔着头,只拿起一枚金币。
  “这就够了!”
  “没关系,通通拿去吧!”
  D伸出的那只左手如此说道。
  “耶?”
  老板不经意朝下瞄了一眼,此时D的左手,把剩余的金币全放进他衬衫口袋里,且早已放下。
  “实在是做得太过分了,肯定是克莱门兹那票人干的!不过,这次他们选错了对象。胆敢跟吸血鬼猎人作对,真实不要命了,真希望你把他们痛扁一顿,好让我大开眼界!”
  D无言地朝着毁坏的大门离去。
  “你……你要到哪里去?”
  “医院附近有间风车小屋。”
  只丢下这句话,黑色身影便步下楼梯。

  太阳西沉的时候,踩着枯叶的脚步声在森林中移动着。
  那是兰。
这几天落叶似乎特别多,每走几公尺的路,就非得用手将沾在头发上的落叶拔下来不可。
  几天以来,恶性感冒来势汹汹,由于老师们都病倒了,学校不得不停止上课,所以即使孩子们在外面游荡,也不会被父母斥责,但若是想去找吸血鬼猎人,绝对不会获得允许!
  兰所走的路途是一场小小的冒险。
  表面上,是为了要详细地告诉D,自己所做的梦和关于思薇的事,以及解开围绕在D身旁的谜团。一边这么想着,内心深处也涌起一阵热血沸腾,大概是因  为想起了那名年轻狩猎者只能用“秀丽”来形容的美貌。
  兰是村庄里第一个梦见D的,比街上的那些人还要早三天。而且,打从第一眼看到他,那孤傲的外表,犹如细致的工笔画一般深刻在她心中。
  只因为男人俊美的外表怦然心动。但,有谁会笑她的痴傻呢?毕竟,兰已经十八岁了。
  在夕阳西沉的金黄色光芒中,风车小屋忽然出现在眼前。
  四片大型俄扇叶,十字形的影子黑幽幽地落在地面上。
  踏 着还留着绿意的草皮,兰前往建在小屋左侧的住宅区。已坍塌的屋顶,扇叶下方生锈的旋转轴,只消吹口气墙壁就会剥落似的——早在十年前别弃置的这座小屋荒废 的情况很严重。即使是这样,从前它应该是这附近发电能力最强的一座风车,是村庄里电力的主要来源。风车小屋没有沦为妖兽们栖息的巢穴,可说是相当幸运。
  住宅区的大门敞开着。
  立刻闻到一般刺鼻的霉臭味,兰用单手捂住口鼻。从玄关有一条笔直的通道,左右两侧是寝室,据说平时这里有八个人轮流看守着。
  无论哪一边都不见D的踪影。
  穿过连接住宅区和风车小屋圆锥形的通道,兰终于进入昏暗的小屋之中。
迎面而来的是巨大的圆锥形空间。
  从小屋的地面到屋顶高度大约十五公尺,一共分为三层。一楼是动力设备,但能用的已经被运到五公里以外的核融合发电厂去,只留下几个布满红锈的装置类,而那个发电厂如今也停止运作了。
  尽管如此,将风车旋转产生的动力传至能源变换装置的巨大旋转轴以及滚轮,仍有着说不出的压迫感,光凭想象就觉得不寒而栗。
  从破裂的玻璃窗射入的光线,也开始转为阴沉的蓝色。
  沿着天花板布满四处的电缆,如葛藤一般地垂挂下来,向前走了几步寻找着  D途中,兰的肩膀不小心碰到其中一条电缆,一瞬间,心脏停止跳动。
如果发电机正常运作,不仅会被电死,还会化为焦炭。
  兰慢慢地喘口气,往外头走出去。
  走到一半时右脚踩穿了地板,使得脚踝的部分陷下去,不禁发出一声惨叫!
  “真是够了!”
  她低声咒骂,拔起脚的同时,前方的光轮被一个黑色物体穿过。
  哪里正是通往环绕着小屋回廊的出入口。
  “——D?!”兰下意识地叫出了D的名字。
  她的声音,哀求的语气里夹杂着疑惑,那黑影一闪即逝,瞬间消失在回廊尾端。
  不安的情绪包围她。
  搞不好,是克莱门兹那帮人?
  兰不顾一切地狂奔。急促的脚步,使地板发出类似惨叫的声响,同时扬起灰尘使得周围朦胧一片,眼前的情景如同梦境般模糊。
  兰冲出了回廊。
  既看不到黑影,也听不到脚步声,一切都消失无踪。
  跑到楼梯口,兰一口气冲上嘎吱作响的木梯。
  奔向第二层楼,那人就在入口处。
  冲进去之后——兰突然止步。
  在幽蓝的正中央,黑衣的身影伫立着。
  ——D!
  嘴里叫着,声音却出不来。
  从他体内自然散发出的森然鬼气,兰也感觉到了。
  似乎D正处于备战状态。
  第二层楼正是风车的调节楼层。
  在贯穿天花板和地板相通的旋转轴上,有数十根大小不等的动力杆和齿轮相衔接,为了要分散旋转轴因过度运转所产生的能源。
  从径直三公分的大型齿轮,到二十公分左右的小齿轮约有数百个。为了不妨碍人们的活动,它们全在离地面三公尺的高处以活动杆串连。整个像是无秩序般纵横交错地彼此咬合,当它在运作的时候会产生何等光怪陆离的景象呢?往往令观者产生庞大的压迫感。
  即使现场的气氛令兰感到无比寒冷,眼睛仍凝视着D和周围的昏暗处。
却什么也没有。
  只有古老的寄物柜与工具箱并排在D的身后。
  视线突然变得模糊,眼睛感到尖锐的刺痛。
  那时汗珠流入眼睛的缘故。
  兰反射性地闭上眼睛,直觉眼前一片漆黑,好像有什么坚硬如刀刻般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在梦境中睁开的双眼,兰朦朦胧胧地瞥见动力杆和齿轮群正在转动。
然而,是怎样办到的?
  早在十年前风车已牢牢被固定住。当记忆闪过的那一瞬间,D的身影动了。
肩上的长剑,顿时伸长了一倍。
  正当她以为D已拔剑时,兰再度因汗水带来的刺激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只听得见声音。
  她心头为之一震——怎么会有这种声音!是齿轮所发出的声音决不会错!
  即使是无知的少女,也知道旋转轴正异常地转动着。
  声音时高时低,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而且连结在齿轮上的动力杆也显示出异常状态,风车巨大的轴依然旋转着。
  若是,兰的视力正常的话,应该会察觉到那顺序根本是颠倒的。
并不是风车在动,而是动力杆和齿轮使巨大的轴旋转着。
  而且,虽然兰的眼睛看不见,但风车的扇叶一动也不动,仅被夕阳的余晖所笼罩。
  不晓得D是否注意到,所有的运动完全是为了供给某种东西所需的能量。
这时候突然发出金属合叶弹动的声音,寄物柜的门应声倒在地上。一个黑色人影从它的内侧站起来时,D立刻转向背后,同时也解开兰身上的咒缚。
  兰拼命地揉眼睛,想看清楚眼前一触即发的生死对决。
  就在她睁开双眼的那瞬间,她看见D的跳跃,不知该不该说是幸运?
  ——“啊!”惊讶的叫声已从她口中泄出。
  影子也跟着跳跃。
  两个人影在空中交会,当剑锋彼此交手,发出悠扬的回声,瞬间优、有股奇妙的感觉攫住兰。
  D从黑衣人的上方一跃而过,双脚稳稳着地,站在兰德面前。
  然而,D也从哪里跳跃,在空中变换他的位置。
兰的眼底惊讶地几乎要喷出火焰似的。
  对面的人影——不也是D吗?
  难不成闹双胞?!
  而且,如今在空中所见到的两人,都是右手握长剑,左手护在胸前的姿态!像是单一影响被瓜分为二!
  从兰的眼中望去,在两个吸血鬼猎人之间,似乎摆着一面巨大的镜子。
  想当然尔,连蹬地的动作也是在同一时间完成!
  两个D的动作都是对称的——从右肩上方朝着对手的左颈部斩下,一闪,剑锋横向一扫迸出蓝色火花。
  很显然这次剑锋并没有交手,两个D再度改变位置,双脚着地。
  熟悉的身影,再次映入兰的眼帘。即使知道他是本尊,两人也未免太相似了,在一旁的她看得目瞪口呆。
  虚与实的影子正在缠斗之际,是不允许有人类的声音出现。
  倘若,任何一方都是D的话,本尊该如何对付幻影呢?透过看不见的镜子,闪闪发亮的剑身,绝对可以将双方的骨头应声砍断。
  只要这边的D脚步向前跨一步,另一边的D也亦步亦趋模仿他的动作。或许是无心,总觉得那张脸似乎带着残忍的笑容。
  下一瞬间,那张脸又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D保持着架势不动,直接转向后方。
  敌人一动也不动。虚实之间连系的那条线,就这样硬生生地被截断了。
  D面对僵直了背的另一个D。
  “喂!怎么啦?不想借助另一个你的力量吗?”
  说话者吐出嘲弄似的语气。
  这声音就好像从D的左手前端流泄出来似的,在兰茫然地睁开双眼的瞬间,D身后的那个D,一声不响地往地上一蹬。
  “唰!”如波涛汹涌地砍出一剑。
  面对这一击,D并没有闪躲,黑暗在攻击者的眼前张开了翅膀。
  那是D的黑色大衣。
  原以为会砍断骨头的致命一击,居然只割裂大衣的下摆!因动摇与绝望而无法站稳的上半身,被由下而上挑起的剑身深深地刺穿。
  D一个劲地往后退,避开向上喷出血雾倒卧在地上自己的分身。
  就算那是自己的影子,这年轻人也丝毫没有任何感慨。
  D迅速地收起剑,转身面向兰的脸,始终没有表情。
  “……D,这是……”
  面对总算只说了这些的兰,D开口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
  仅以冰冷的语气回应她。他的眼睛盯着头上的动力杆,所有的动作都挺下来了。
  “想告诉你……有关梦中的事。因为在酒店只说了一半……”
  兰的声音就像喉咙里打了结似的。虽说她是边境的少女,但亲眼见到人死在自己面前,这样的经验还是第一次。
  “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快回去吧!”
  如此冷淡的语气,兰的心中终于爆发出与常人无异的情感愤怒!
  “太过分了!我特地来这里却……”
  这句话是冲着D说的。说到这里,她再也讲不出任何话。对这名猎人来说,自己究竟算什么呢?——虽然她心里明白得很,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夜晚毕竟不是属于人类。”
  D平静地说着。几秒钟前的战斗恍如梦境一般。
  “这村落很安全。虽然,再也不能这么说,但真的令人很安心。自从最后的贵族消失迄今已有一百年,除了思薇之外,没有任何夜里的牺牲者出现。”
  “或许今晚出现也说不定。”
  兰紧抿着嘴,眼睛一阵灼热,并不是汗水的缘故。
  “我回去了。”
  原本打算冷静地告诉他,却一点自信也没有。怒气使她的声音颤抖着。她心想,若是能背对着他走出去就没事了。她比街上的人们多做了两天的梦,这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对这年轻人来说这些梦不具有任何意义吗?
  兰仰着脸,如同瞪着他一般。
  “让我告诉你关于酒馆里未说完的话吧!为什么,我会注意到思薇?——因为我,就躺在她隔壁的病床上。”
  一口气说完,便转身离去。
  步出穿廊,在走下楼梯的途中,眼泪夺眶而出。
  她努力地回忆起凯因的事。他是住在相隔几栋房子的儿时玩伴。
  虽然很快浮现出他的脸,但记忆并没有伴随任何感情。
  外面是黑暗的国度。
  “……?!”
  兰抱着双肩一直站着。
  秋夜里,透着一股惊人的寒气。
  那是不存在任何记忆之中,凛冽刺骨的冻寒。
  如今正等待着她!
  不晓得什么原因,兰不自觉地仰望着天空。
  在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如锥尖般锐利耀眼。
  风从树林间吹掠而过。
  从孩提时代以来眼前的景色丝毫没有改变。
  再过不久,又到了酿苹果酒的季节,兰发呆地想着。
  不知不觉间,寒风已远去。
  只剩下——她孤单一人。

  希尔敦婆婆的家,位于果园西侧的尽头。
  当风吹过绿油油的草地掀起万顷碧波之时,大地和丘陵顿时改变了形貌。
  红色屋顶上装着风标的那间破房子看起来,与在此渡过余生的一百二十岁老婆婆外表给人的印象十分合衬。
  希尔敦婆婆正坐在玄关外门廊的摇椅上。
  自 从最后一位访客离去,已不知过了多少年。访客之中,除了那些来自学校的学生们之外,其他的访客在老婆婆记忆中根本不存在。偶尔,忽然忆起一名白发皤皤老人 的面孔,对她来说,那只不过是一种微妙的熟悉感。不晓得什么缘故,她甚至连屋后小山丘上,还立着自己丈夫的墓碑的事实也全忘了。
  由于一百年前曾经接受过生化手术的关系,现在只要每三十年更换一次混入营养素的血液就可以继续活下去。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街坊邻居们很少来拜访她也说不定。
  那天下午,老婆婆在做了二千多次的前后运动,迎面来了一位酗酒未曾见到的拜访者。

  看见老婆婆坐在看似坚固却很老旧的摇椅上,D下马靠近她。
  “你是希尔敦婆婆吗?”
  “没错。你是哪位?”
  老婆婆在极短的时间回答了D,望了他一会儿之后,微笑着说:
  “你以为我已经迟钝啦?以前,只要我突然作出回应,大家都回被我吓到。因为他们都以为我已经不中用了,老到分辨不出红色还是绿色,甚至是个经常处于半睡眠状态的老太婆呢!”
  “有件事想请教你,我叫D。”
  “感觉上,这名字听起来像是从哪儿来,又要往哪儿去似的。不过——像你这样的人,在转身离去之前,一定有很多为你哭泣为你而死的人吧!——进来吧!”
  老婆婆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前头把门打开。
室内整理得有条不紊。晨光把扬起的尘埃照得如同砂金般闪闪发亮。
  “请那边坐!”
  老太婆示意他坐下,随即转往厨房。
  “我来替你泡杯茶!”
  “谢谢。”
  老婆婆推开门,脚踩在地板上发出嘎喀声便消失在门后。没过多久,她端着热腾腾的杯子回来了。
  “这是五十年前‘都城’来的商人买来的茶叶喔!特别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如果换作是村里那些家伙,我决不会让他们喝的!”
  “你怎么知道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
  D并没有理会把茶杯端到眼前布满皱纹那双褐色的手,而是仰望着像是满脸刻着岁月痕迹的那张脸,他问道。
  “像你这种眼神的男人,能够长久待在同一个村庄吗?”
  老婆婆捶着腰,坐在椅子上。
  “村 庄里的人们,好像被看不见的锁链拖住似的。锁链的一端牢牢地固在地面上,虽然勉强可以走到两三公里远的地方,想要走得更远一点就行不通了。锁链的名字,有 时是‘家庭’、有时是‘财产’,也有‘恋人’后‘回忆’。年轻的时候,还可以脱离锁链的束缚任意游荡,经过十年、二十年之后,锁链变得更粗、更多,到了那 个时候,只能找个适当的地方安定下来。一旦这么做,人们的眼里把锁链看作是黄金,却不知道那不过是镀金罢了。——神明,早就设计好不想让人看清事物的真 相。你明白吗?换句话说——拥有一双清澈的眼睛,不受任何锁链羁绊的人,是神以外的家伙创造出来的。——那么,这位创造者会是谁呢?”
  于是,老婆婆带着意味深长的眼神凝望着D,并且把手上的杯子放在桌面。
  “你有急事吧!谢谢你陪我喝茶,听我说这些无聊的话。如果换作是别人,早就被你砍头了。真令我感到自豪!”
  “我想听听贵族与人类共存时代的事。”
  D开口问道。
  “什么都可以,尽管问吧!”
  老婆婆眯起了眼,两手交错放在桌上。就那样维持了几秒钟不动。
  “太多了!”D回答。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在我学走路的时候,所有人早已迁往远方去了。后来变成怎样,谁也不晓得。从那时起,他们也只由回来过这里一次——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如果说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就是在那时候所种下的祸因吧!贵族毕竟是贵族。”
  “那少女被人亲吻了之后,现在还依然保持年轻持续地沉睡着。并将她的梦境托给了别人。”
  老婆婆拿起杯子凑到嘴边,看起来像是在呼着热气。稍待一会才把杯子移开。
“三十年前,那少女被人发现躺在北边的森林中,颈部有两个咬痕。早知道当时就该把她逐出村外,总比留在村子里好吧?……谁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她还没与你相见吧?”
  D点头。
  老婆婆频频望着D。
  “像你如此俊美,即使看不到也会想看吧!不过呢……”
  说着说着就闭上了嘴。
  D默默无言。
  “……如果换作是我,就算看过百万次,也不会想要梦见你。因为到最后,免不了要痛哭一场。尽管边境的女性不管是谁,早已习惯了流泪,但不管哭多久,总是件痛苦的事。”
  尽管如此,思薇还是做了梦。在梦境中,梦见了不曾谋面的男人。
  “咬了思薇的贵族是怎样的男人?”
  这次的问题总算有收获。
  “当时有目击者哦!是思薇的祖母。虽然她早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她是在找寻思薇的途中遇到那名男子。她每天都跟别人重复同样的话,我已经听腻了,只差没把耳朵塞起来……对了,是个黑色装束的大男人。”
  说到这里,老婆婆闭上了嘴。露出了微妙的眼神,化作两道光芒刺向D的脸。
  “表情……让人感觉是个不属于这个世上的好男人……和你很相似,不是吗?”
  D把杯子凑到嘴边。
  他的双眸既像是望着老婆婆,又像是盯着其他东西,并没有固定凝视着某一点。
  “怎么了,是你咬了思薇吗?”老婆婆的神情显得很激动,露出几近疯狂的眼神。
  “为何让那女孩做梦?又是什么样的梦?”
  当然,得不到任何回答。
  这是D的疑问,也是他来这里的原因。
  “那女孩最要好的朋友是谁?”
  “这个嘛……是艾琳。”
  “她在什么地方?”
  “从这里向西南方走两公里,抵达的农场就是她家。现在她应该在家。”
D站了起来。
  “等一下。”
  老婆婆阻止他。
  “再喝一杯吧!很久没遇到说话的对象了,我绝不会轻易放你走。要等到下次,不晓得是几十年以后。即使那些被鼻涕虫抓走的孩子,也不会到这儿来的。虽然这里是和平的村庄,但我觉得好寂寞!”
  D又回到座位上。
  “你不但英俊而且善解人意。总有一天,你会在某处安定下来!而且会找到一个很不错的结婚对象。”
  说完这些话,老婆婆起身向厨房走去。
  “和平的村庄?”D喃喃自语。
  “没错。”
  从放在膝上的左手附近,一个沙哑的声音回应着。
  “是善良的村庄吗?”
  “我不知道。”
  “对你来说也是如此吗?”
  “不能说因为和平就是善良。不是和平的村庄也不等于邪恶,况且,善良本来就不存在这世界上。对于贵族也好、人类也好,甚至是你,都是一样的。”
  与左手的人面疮交谈结束后,D回头看着窗外。
  草原无时无刻不在改变着它的形状,一片片绿叶生意盎然,仿佛告诉我们秋天也是个充满斗志的季节。
  白色的光之中,只有D带着冬天的影子。
  老婆婆伴随着微微的香气走回来。
  “喝吧!”把茶杯放在D的面前。
  在淡淡的琥珀色中间,漂浮着一片蓝色的花瓣。
  像是小小的蓝色的海。
  D用作手送入嘴巴,把右手空下来,不用说,是为了防备突如其来的攻击。
右手就算停下来,也不会让人感到流畅的动作有中断的感觉。
  “怎么啦?”
  D对着笑眯眯的老婆婆说:
  “我喝喝看。”
  “咦?”老婆婆发出疑惑的声音。
  “你怎么不喝喝看自己的茶,味道不一样。”
  “噢,那个啊?有因为我换了茶叶呀。现在喝的是我在院子里种的自制茶唷!刚才喝的则是向‘都城’的商人买来的廉价品!”
  她眯起一只眼睛,用满是皱纹的嘴啜吸饮着热茶。
  “看吧,现在你知道里头并没有放毒吧!疑神疑鬼的狩猎者,真是小心眼!不想喝也没关系!”
  D把杯子凑近嘴边。
  老婆婆不大满意地,只盯着他颤动的喉结。
  放下杯子,D站了起来。
  “你也梦见了我吗?”
  老婆婆点了头。
  “你怎么想呢?”
  短暂的沉默,不知是基于礼貌还是疑惑?
  “别人我不知道,我是觉得很危险呢!”
  “危险!”
  “在梦中,你边走路边说自己是个‘危险的男人’,其实,就算嘴里不说,我们心里也很清楚。”
  或许那是最贴切的形容也说不定。
  “多谢你的招待!”
  D只说一句,便步出了房间。
  “果然是高手!”
  那是老婆婆从门廊喊叫的声音。
  “不久的将来,我们还会相遇的。下次,让你听听我写的歌。很好听喔!因为那是我年轻时候写的啦!”
  D默不作声地跨上马,然后轻轻地踢了马腹一下。
  当小屋已隐藏在山丘后面时……
  “你真是没事找事做!——竟然要我喝那种茶,搞不好那是毒药也说不定。”
  “不知道它的成分吗?”
  “嗯,只知那是茶,里头掺了不明的成分。”
  “帮我想想办法吧!”D仿佛事不关己地说着。
  “危险的男人?”喃喃自语着。
  “她说的应该没错!对任何人来说。但是,那老婆婆——她说村里的人们都是这么说的哟!”
  危险的男人——我想对我们而言,是很能理解的。
  “也就是说,村里的人感觉你是个危险人物,还特地把你给拐来。是打算要杀掉你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农夫的行动就可以理解了……但我认为并非如此。老婆婆虽然那样说,村里的人们却未必都这么想。我很清楚他们并没有敌意,因为这是一个和平的村庄。”
  “和平的村庄?……”
  D的喃喃自语随风而逝,前方的景色也向左右两旁飞驰。
  “你是不是打算离开这里?”
  轻描淡写的声音。若是从旁人的眼光来看,还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应答。
  “可是,途中袭击我的家伙,却被那个人从梦中射过来的箭矢所杀害。那个人士故意让你活下来的,好将你留在这个村庄。袭击你的农夫,说不定就是那个人唆使的也说不定。”声音嘎然乍止。
  D不发出任何声音,只凝视着前方。
不见踪影的奇怪声响,和那些不可思议的内容,对这名年轻人来说,都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
  对于人以外的妖兽,以及人以外的物体变化,或许也会有他感觉不到的领域。

  D骑马的背影消失在山丘的彼方。
  希尔敦婆婆以与其年龄不相称的感性眼神眨了一眼之后,走下门廊绕到后院。用栅栏围着的一百平方公尺左右的院子内,许多色彩鲜艳的花朵的那儿竞相绽放着。在那之中,她的脚步停在一簇缀着蓝色花瓣可爱的花朵前。
  “虽然他是个危险的男人,但若能和他在一起,就算再危险也无所谓。希望那茶有效,却又希望它无效。——哎呀哎呀,好久没遇过令少女心慌意乱的人了。”
  接着,她悠闲地望着脚边的蓝色花朵。
  “茶叶,的确是从这里摘得……但究竟是何时长出来的?这还是今年头一次见到哟!”
  她决定再摘一些,弯下腰时,老婆婆听见耳边响起空气锐利的振动声。

第三章 保安官

  短短五分钟不到,已跑完两公里的路,一片广大的农场忽然出现在眼前。
  丰沃的牧草地上,有好几群食肉兽,正在啃着青草。
  这种全长 二点五公尺,重达七百多公斤多一点,体型简直就像是酒桶一般的兽类,有着铠甲般连雷射也穿不透的黑色甲壳,以及让人联想到动力铲的颚骨,沿着那形状弯曲的 上下两根——也就是上颚一根,下腭一根——巨大的臼齿,  从外表上看起来虽然丑陋无比,却是餐桌上顶级的美味佳肴。
  对于杜绝对人类造成威胁的贵 族的审美意识而言,外观如此奇特的生物可说是罕见中的罕见。而且,据说只要人来不给予致命的伤害,从这种动物身上切下部分的肉,在十二小时之内又会长出新 的肉来,食肉兽本身既不会感到痛苦也不会暴乱,假使在家中养了两头这样的稀世珍宝哦,一家五口绝不用担心会挨饿。相反的,如果家中孩子不多,人口单纯的 话,即使找到了一头食肉兽,也可以拿来以物易物兑换到像是贵族飞行器机械般昂贵的商品。
  然而,在这座农场里大略地估算一下,食肉兽的数目至少将近三十头。、
  这里,不单单是和平的村庄,也是一处丰饶之地。
  朝母屋前进的D,偶尔会瞥见赤红的火线从旁掠过。那时“红色钻地兽”所喷出的火焰,它在农场里担任护卫的角色,其数量还不到一般农场的五十分之一。所以说,即使有入侵者从此面或空中发动攻击,也不可能看见几百条火柱从地面喷出向空中窜升的壮观画面。
  在距离母屋十几公尺前,装置在栅栏上的警示灯一闪一灭,在马儿停下脚步前,从玄关里突然出现一名女子,扛着一把附筒状弹荚的旧式自动枪正蓄势待发。
  D停止一切动作。
  凝视着对方的脸,女子的脸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嗯……有什么事吗?”探询声中似乎带着既高雅又胆怯的气息。
  用褐色的头巾束起黑发下的脸,看起来已近中年。从她锐利的眼神、倔强的嘴角,不难看出透过生活历练所沉淀的痕迹。挺直的鼻梁及优雅纤细的眉毛,让人联想到与穿着褐色的棉质衬衫及长裙无缘的生活,却是个浑身散发着气质的女人。
  除了自动枪外,她的背上还有一个看起来旧旧的背包。
  “你是艾琳小姐吗?”
  “嗯。”D将马往前一步。
  “你是谁?……就停在那里!不许擅自闯入我家的土地!”
  “很抱歉!因为有要紧的事。”D骑在马上说道。紧接着在艾琳的身旁下马。
  “在医院里长眠不醒的那个女孩——思薇,我想问些关于她的事。我的名字是……”
  “D。”
  艾琳一边慢慢放下枪,一边喃喃地说。
  “如果知道的话,我会告诉你的。不过,现在要喂饲料给那些食肉兽……”
  “等一下!”D想叫住她。
  分不清是无奈或是喜悦的表情,全写在中年妇女的脸上。
  她扛起了自动枪,缓慢地朝栅栏方向前进。
  D也跟上前去并肩走着。
  “你来这里做什么?”这名女子好像也感觉到D是个危险人物吧!
  D没有回应。
  艾琳打开栅栏,D倚着栅栏看着她走到牧草地的中央。
  她丝毫没有需要帮忙的意思。右边腋下夹着枪,在距D约十公尺处,艾琳卸下背包。迅速地掀开盖子,将背包推倒在地。才将食肉兽专用的合成饲料结晶倒出来,便涌起一阵来自牧场四方的高声咆哮与轰隆轰隆的地呜声。接着,七百公斤重的黑色团块不约而同地朝这边涌入。
  这三十头食肉兽合算约有二十一吨的重量猛冲过来,大地一阵摇动,连栅栏也震动起来。
  只有D文风不动地站在那里。
  在倚靠的栅栏所带来的震动,传到这名年轻俄身体之前,似乎已被黑色大衣所吸收了。
  原本与这群贪食的兽群保持距离的艾琳,旋即被这些争先恐后兴奋若狂的黑色铠甲所吞噬,让人以为她好像已经被踩死了似的。
  尽管如此,她举起枪的纤细身影,从翻腾的巨硕躯体之间挣脱之后,她突然踢了一下手边一只动物的屁股。
  “不可以唷!你已经吃得够多了,这地方让给普鲁特。不行,快过去!”
  食肉兽类虽然性情凶猛,但相当聪明,若是好好待它,极有可能被“驯服”。但是主人很有可能为此,必须每天承受失去双手双脚的危险性,并且还要具备如同在砂堆里找寻一颗形状不同的沙粒那样程度的耐心。
  看来,出身千金小姐的这位女性显然已克服了这一点。
  被艾琳踹一脚的那只食肉兽,虽然大摇大摆地移动了身体,但是叫普鲁特的另一头食肉兽,却仍在后方畏畏缩缩地,完全不得要领。
  “快点!普鲁特,好不容易位置空下来了,赶快吃吧!”
  尽管如此,它还在那里磨磨蹭蹭地,不晓得在干吗!
  “笨蛋!”
  艾琳又踢了它的屁股。
  它依然动也不动。
  艾琳蹲好马步,手臂交叉着。眼神浮现出坚决的意志,双手把自动枪当作球棒一样紧握住。
  “噢!”D低声说着。
  是什么样的女性,竟然举起自动枪使劲敲了一下与自己头部一般高的兽臀。她一边滴着汗水,连续敲打了五、六下之后——普鲁特才慢吞吞地,将头伸进空隙里,用它铁铲般的下颚将饲料挖起来吃。
  看完它吃了饲料,艾琳返回D所在的方向。
今天的劳动想必已经让她身心俱疲了,没想到她还能走得很平稳。
  “真抱歉,让你久等了!但我非得去一趟巨型鸡饲育场检查那里的恒温装置不可。”
  剧烈喘息的女子滴在脸上的汗珠,映着D的容颜。
  她的身体摇晃着。
  “要一块来吗?其实逆可以在家等,不过当我先生不在时,是不准男人进入的。”
  “我呆在这儿就行了。”
  嘴里这么说,D还是与艾琳并肩一起,把脚步移往盖在左边的饲育场。
  “看来一点也不适合农场。”
  D才走没几步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
  那句话其实是针对自己说的,直到了艾琳听懂为止,稍微花了一些功夫。
眼神十分诧异地扫视着D的脸。
  “你在为我担心是吗?”
  她表情哭笑不得地问道。
  “农场的工作及时是男人也感到吃力——为什么,要替那些食肉兽取名字?”
  “才没像你说的那样呢!”
  艾琳以开朗的声音说道。
  “如果做了三十年以上,任何工作都会习惯的。至于取名字,是希望它们能够好好相处。”
  到了饲育场,艾琳打开钢制大门,一阵令人作呕的臭气迎面吹来——这是野生动物的体臭及粪尿的臭味。
  艾琳侧着脸一边咳嗽。
  “在这里只是检查恒温装置而已,我们可以边走边聊,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声音从阴暗的内侧传出。
  从门口射进的光线,好不容易为饲育场带来微量的照明,在里边并排着巨大的鸡群。
  这是高在两公尺的巨型雏鸡。
  它们在左右两侧通道布满高压电的区域内,一动也不动,在两人的身上投以蓝色的目光。正因为它们不像是一般雏鸡那样骚动着,看了教人觉得很不舒服。
  这种巨型雏鸡——乃是边境地带不可或缺的食物兼收入来源。
这种鸟类不可多得的原因,是因为它们仅限于特殊几个品种,由于体质十分敏感而虚弱,只要和它的生存适温上下差个一、两度,就很容易夭折。此外,碍于饲料及其性情凶暴的缘故要花上不少的力气。
  在这昏暗有肮脏的小屋内,出现一些奇怪的景象。
  闪着青光的火花在远处飞溅。
  明明已经碰触到身旁的高压电,却听不到雏鸡们的哀嚎声感觉怪怪的。
  “听说它们爱吃人骨——村子里有吗?”
  面对D的质问艾琳只能摇摇头。
  “在这个村庄里不容易取得,所以我们都是跟尸体搬运业者者购买。”
形形色色的流动商人会从“都城”或其他商业区来到此地。
  包括毛皮商人、修理师傅、机械零件的专门业者、卖水果的、——果店的、贩售妇女服饰的、武器商人、魔术师、巡回电影院血腥的、热闹的、沾上机油的、穿上华丽衣裳的这些人,对于边境居民的生活有着不可或缺的重要性。
  尸体搬运业者也是其中之一。
  在苛酷的生存条件下活着的人,未必对死者怀有崇高的敬意。
  死者的头发若是涂上特殊的兽脂,便可以充作无限长的通信线来使用,内脏也可以有效移植。就连骨头,因含有高钙成分,作为肥料也发挥了重要的功能。
  特别是将削下来的骨盆安置在空洞化的脊柱上,再铺上肠腱所制成的吉他,经由专门的调音人用手拨弄,就会发出神韵缥缈的美妙音乐。
  通常连家人的尸体也不例外,至于倒在路旁的尸体,就更不用说了。在施以一阵形式上的祭拜之后,便将仅收纳遗物的棺木抬到墓地,准备前往城市近郊的“尸体解剖人”那里进行后续的分解动作。
  尽管如此,在货源不足的情况下,尸体搬运业者,大多会提供经过了瞬间保存处理的尸体,为了供给新鲜的货源,还是得像幽灵般不时在城市或村庄附近徘徊。
  有些尸体会原封不动地出售,有时则会依据客户的需求,将其全身或是某个部位加工后再出售。
  将这些以阴森的眼神向下俯视着的巨型雏鸟,每三只划为一区,艾琳一区区地检查老旧的恒温装置。
  当她来到第二区的时候,突然回过头说。
  “你怎么什么都不问?——担心我会注意力不集中是吗?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不用太在意那种事!”
  D无言地盯着那些雏鸟。
  艾琳落寞地微笑着,然后向机器伸出手。
  突然间,雏鸟探出了脖子。高压线喷出火花,艾琳赶紧将手抽了回来。
  惨叫声不绝于耳。
  雏鸟锐利的喙,把她的手背给啄伤了。
  按住伤口的指间也渗出血来。
  D洁白优雅的手指,触摸着她正按住伤口,却止不住血的手腕。
  “……”
  就这样,艾琳放下按住伤口的那只手,陶醉地看着D俯视的脸庞。
  “没关系,不会碍事的,只要用雅克拜那叶按住,一天之内就会痊愈!”艾琳突然硬是将手抽开。
  在微暗中,不知D是否察觉到,她早已面红耳赤了。
  “对不起!”他小声地说。
  “很久没有让男人碰我的手了!”
  “常发生这种事吗?”
  D一边看着雏鸟一边问她。
  胸前地白色羽毛,正喷着蓝色火焰,那是高压电残留地痕迹。
  “一点声音都没有——真是守规矩!”
  “有时候,它们也会叫。”
  艾琳一边用手帕按住伤口一边说道。眼看着白色的手帕就要被红色占领了,她像是被威胁似的抬头看着猛禽。
  “不过,今天真是太不小心了。平常,它们情绪何时亢奋,我都一清二楚,谁知道会这样……”
  “还是先出去比较好!”
  “不行啦,还没检查完呢!”
  艾琳笑着,又走进另一区。
  她停在机器前,只是稍微试探地伸出手。
  最靠近她的一只雏鸡摇晃的上半身,突然僵直。
  在它如玻璃般澄清的眼眸中,映着D俊美的脸庞。
  顿时之间,艾琳恍然大悟——为何那猛禽冷酷无情的双眸中,深埋着无以名状的恐怖神色。
  而D的双眼也染上淡淡的朱红色。
  艾琳似乎也感觉到什么了。以苍白的表情仰望着年轻的狩猎者,旋即又回到她手边的工作上。
  之后,再也没有发生任何事,终于完成了例行的检察工作。
  外头的阳光迎接这他们。
  锁上了饲育场的门,艾琳向他点头示意。
  “终于解脱啦!那个,你能不能转过头去不要看。因为我的手很不雅观。”
  她指的不是受伤的那只手,而是按住伤口的那只手,手悲伤又无数的伤痕,那是显示出别毒素侵蚀后特有的硬化状态,就像火龙的皮肤一样,呈现角质化。
  不晓得D是否察觉到,从初次见面起,她即有意隐瞒着这件事。
  “思薇,是怎样的女孩?”他的声音冷淡,毫无感情。
  艾琳的表情变得僵硬,因为她想起了D来的目的。
  “她很罗曼蒂克!”她斩钉截铁地说。
  “而且她很温柔,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或许她正做着好梦吧!如果不是那样的话,神明也不存在!”
  “你所说的梦是怎样的梦……”
  艾琳稍微想了一下,便把目光投向苍穹的彼岸。
  她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在远方。
  “就好像四处巡回演出的少女故事一般!”
  D一言不发。艾琳用舌头舔了一下浅色的唇,悄悄地眯起眼睛。
  “我 有好多好多的梦想……比方说梦见走在街上时,和喜欢的人手牵着手;梦见在图书馆尽情阅读自己喜欢看的书;梦见心无罣碍,每个人都为着别人着想,梦见每个礼 拜,能够收到从都城传来最新的流行情报;梦见药房里有好几种能解小孩发烧之苦的药;梦见无需工作也有办法维持生活;梦见所有人前往月夜的沼泽捕捉萤火虫,然后……”
  艾琳的眼神突然变得恍惚了,而另一个声音,接下去说完最后一句话。
  “……梦见人类和鬼组能否并肩走在街上是吗?”
  她一脸茫然地望着不可思议的来访者D。
  “你……会魔法?”
  “曾咬过思薇的贵族,真会挑对象!”
  艾琳的眼神显得十分困惑。
  “究竟怎么一回事呢?为什么思薇会被选中?”
  “古老豪宅和蓝色光芒,白色晚礼服配上黑色燕尾服,还有舞会——没有让你想起什么来吗?”
  艾琳的眼里,含着微光。
  “我们一位只是看见你而已……没想到你……竟然梦见了她?”
  泪水沿着脸颊潸然滑落。
  “那也是她的心愿。身穿白色礼服,和喘着燕尾服的男士,在古城堡的大厅里,被蓝色光芒包围着,从晚上一直不停地跳到天亮。”
  “这个愿望正在实现。”
  “梦的夜晚,永远不会有黎明。”
  “我不知道。”
  “你觉得思薇幸福吗?”
  “……”
  艾琳拨开额头上的刘海。
  “请别误会。我很满足目前的生活。人只要不奢求,总有办法生活下去。虽不曾做过像思薇那样的梦,不过我觉得很踏实……”
  “或许是个美妙的梦,但未必时好梦。”
  D用手轻触帽沿。
  那是他告别时的姿势。
  目送这黑色背影安静地走出去,艾琳似乎想要对他说些什么,却始终站在原地,连一句话也没说。
  来访者地身影,说明了这一切已经结束。那么残酷的拒绝呀!艾琳不确定自己到底想要说些什么,但她留意到自己要说的话亦是十分重要,于是前进了几步。
  D的动作比她的脚步更快,在刹那间停住。
他转过身来。
  不是朝着艾琳,而是朝饲育场的方向走去。
  在循着身影追去的黑色瞳孔中,映着已呈扁平状朝外打开的钢制大门。
  饲育场与大门衔接的部分已散成碎片,门倒塌了,只看见门里蠢动的白色物体。
  当艾琳意识到那些雏鸡的瞬间,它们正互相推挤着柔和的羽毛翻滚于阳光下。

  尖锐的惨叫声敲碎了周围的寂静。
  声音之恐怖,几乎可以和灰熊激昂的叫声相匹敌。
  当艾琳看见所有雏鸡的白色胸部喷发着蓝光和紫烟,不由得感到战栗。
  “不会吧……为什么……那个高压电……”
  “赶紧返回屋内!也许是冲着我来的。”
  何时回来的?耳畔传来沉郁的低语。
  “可是……”
  “去吧!”
  明明听到的是怒斥声,却让她整颗心都柔软了起来。
  D顾不及转身离去的艾琳,以飞快的速度直奔到现场!
  大衣随风飘动,犹如黑色的垂天之翼。
  D看着自己与雏鸟们前进的速度,都远远超出艾琳奔逃的速度。
  但是,说它们是雏鸟嘛,个个身长超过两公尺,生性凶猛,锐利的嘴与钩爪轻轻一击,连坚硬的钛钢都可以轻易被凿穿。
  而且——
  当它们贴近D约三公尺的距离时,这群白色的突然跃向天空。
  支持着重达三百公斤体重的弹簧腿,垂直跳跃可达五公尺高。
  可以称之为爪子的三根指头撑开至极限,在与D发生冲突的地点落下。
  鸟眼或许捉得住银光闪现的轨迹也说不定。
  D一口气冲入接踵而来的鸡群,巨鸟的双腿从中间斩断成两半。
  发出“吱”的一连串惨叫声之后,无数黑色的喙从D的头上落了下来。
和这些巨鸟相较之下,人类的头简直比杏仁还要脆弱。
  鸟喙所画出的抛物线上,已不见D的踪影,只有横扫的光芒向这群凶鸟报复。
阳光下鲜血四溅。
  不到两秒钟,十几只雏鸟已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鲜血也逐渐染红了绿草如茵的大地。
  单手握住血刃的D突然停止动作。
  及时在挥舞着剑,纷飞如雨的血雾中,D俊美的脸庞和衣服也没有沾到半滴血。
  然而——到底时为什么?
  转瞬间,染成朱红色的草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忽然从地面隆起。
不,周围的地面也不知怎地,慢慢向上抬升。
  泥土和青草也跟着一起脱离了大地,漂浮在半空中。
出现了直径将近五十公分地巨大气泡,鲜红的颜色果真是名符其实的“血泡”!
  火山口沸腾的熔岩,经过狂乱的化学变化形成的毒泡——是吸收凶鸟血液的大地,产下的怪物之子。
  它们仿佛被某种意志力操控着,悬浮在离地两公尺的地方。
  数量一个又一个不断地增加。
  或许早就埋伏在那里等待着也说不定。
  “怎样?”
  D不晓得在问着谁。
  “这种东西也叫做血泡卵吗?”
  不晓得是谁回答了他。
  “我也是初次大开眼界,因为是气泡,不知何时会破掉。届时,五种感官会被封住。等等,你不妨去尝试一个看看?”
  “那好。”
  “千万别掉以轻心!以为事不关己……”
  愤慨之中,散发着一种深不见底,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尽管——放马过来吧!”
  不知不觉间,D垂下的左掌心已朝向空中的敌人。
  风在呼啸。
  其中一个怪异的血泡摇动着,朝D的手边靠近。带着圆弧的边缘,轻轻一碰,  立刻像是被吸入洞里那样地抽长变细,血泡不断被吸入掌心之中。膨胀的部分没有弹性,形状改变了仍垂死挣扎,不久就皱缩起来,像没入水中的生物那样微微地颤抖,然后完全沉没于掌心之中。
  “嗯——应该还挺得住。”明朗地声音说着。
  唔喔喔喔喔——
  下一瞬间,竟变成世上不曾听过地哀嚎声。
  “相当毒吗?”
  D冷冷地问道。
  “……是……剧毒……我们俩……很危险……快撤退!”
  位置变换了。
  不是D,而是血泡。
  究竟是因为听到牺牲者的呻吟获得自信,还是因为已聚集充足的数量?血泡兵分两路,不约而同地从空中滑向D。
  “……别斩断……”
  D用围巾捂住口鼻,同时最前列的血泡弹了起来。
  连空气都染成鲜红色的雾中,转眼之间已不见黑色身影。
  D无声无息地狂奔于血泡环绕、碎散四布的赤色世界之中。
  艾琳始终站在前方,许多血泡正朝她飞去。
  “停止呼吸,趴下!”
  D大叫的一刹那,咳个不停。
  头上粉碎的血泡,眼看着就要化成一片血雾。
  像是把嘴唇拨开似的,从口中喷出了鲜血。
  嘴角虽然还牵着血丝,但D的速度始终停不下来。
  他抱起俯卧着的艾琳的腰部,朝栅栏的方向直奔。
  当血泡向着跃起的身影滑过来时,迸出了银光。
  这时候,血泡因为剑身卷起的风被推开似的,直往后退。
  D趁隙从中脱出。
  一口气跑了十公尺远,才转身回头看。
  看来似乎无法从妖气腾腾紧迫盯人的血泡堆中逃脱。不晓得D有多少能耐区成后倾盆而来的毒雾攻势?
  “没事了!”
  D毫无痛苦地告诉艾琳可以呼吸了。
  “感觉如何?”
  这次问的是别的对象。
  “真是个率性而为,喜欢利用别人地莽夫!”
  听到这句焦躁不安的答复,艾琳张红着脸环顾四周。
  D在地面激昂她的身体轻轻放下之后,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向着直逼而来的血泡奔去。
  红色的球体不约而同向上窜升。
  无数地血泡均匀地展开,仿佛红色巨毯遮盖了整片天空。
  D进入那还未被死雾封锁地天幕正下方。由于相隔了十公尺之遥,纵使以D地跳跃力和剑技,也难以充分发挥。
  D举起左手。
  若是血泡有眼睛的话,也许会看见浮在掌心内侧表面上人类地面孔吧!
  细竹叶般的眼睛闪着恐怖的光芒,并尖起了薄唇。
  突然一声轰然巨响,空气朝同一方向流动,正是那薄唇所在之处。
  在它猛烈的吸引之下,血泡相继排成一直线,朝D的掌心落下。
  D迅速抽起剑。
  没办法逃掉的血泡,迸溅四散。在化为一道血风包围住D之前,他利落地跃向后方。
  想要再次上升的血泡,随着风的呼啸吹拂而来,因形成不了阻止D逃脱的血膜带,便碎散而去。
  最后一颗血泡被消灭后,D从那消失的地点跳下去,一剑插入大地的心脏,随即跪倒在地,激烈地咳出鲜血。
  包覆着D的蓝色围巾也被染成鲜红一片。
  短短数秒已停止咳嗽,D站了起来。
  放下围巾,朝艾琳的方向走去。
  苍白的脸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待会儿,把解毒剂倒入澡盆!”
  如此说着,D从大衣内侧掏出数枚金币,让艾琳握在手中。大概是为了杀死雏鸡所做的补偿吧!
  艾琳转过头去,重新考虑之后才收下金币。在边境即使是一分钱也视若珍宝。
“刚才的……什么?雏鸡的血竟会生出那种怪物来,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她用颤抖的声音说着。会感觉到吃力,也许是因为过惯了太平的日子吧!
  “你先生不在家?”
  D总算问了这句。
  “今天早晨上街去了,去办别的事情。”
  “跟我一道来吧!我不能保证哪里比较安全,但我会先把你送到你先生那儿。否则血泡有可能会攻击你。”
  艾琳因惊恐变得僵硬的那张脸,上下打着寒颤。
  为防止食肉兽逃跑,关上栅栏之后,两人骑着改造马离去。
  “那样可怕的杀戮……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艾琳用手环抱住D的腰际问着他。
  “你是不是说过曾梦见我?”
  “嗯!”
  “什么样的感觉?”
  艾琳沉默不语。混杂着白发的发梢,随风飘逸。
  “……非说不可吗?”
  “随便你!”
  “……恨之入骨,真想杀了他!”
村庄里的人对D的感觉,有人说他是个危险的男人,也有人说他可恶至极!
谁敢说村庄里所有的人的想法属于上述任何一种呢?
  即使在梦中,D也是某种不安、禁忌的存在。
  “我不明白到底怎么一回事。只是,真的很可恶。我们努力建立起来的生活,全被你一夕之间破坏掉了——但如果从梦中醒来的话……”
  话说到一半。等她再开口,费了一些时间。
  “刚才还说很高兴……其实我,好羡慕思薇。只要做着梦,永远也不会老……”
  “但未必是快乐的梦。”
  “大家都这么说。假使一辈子不会醒过来,不管是什么样的梦都会比现实还来得幸福!即便是噩梦,一旦睁开双眼,会怎么想着那个人呢?”
  对于艾琳精疲力竭的声音,却包含着激动的思绪,D该如何追问下去呢?骑在马上的他,依然一贯的冷漠。
  他们继续朝向街道的路前进。
  “左边——往医院的方向!”
  艾琳对着策马朝村庄方向的D说。
  “——这个时候,我先生应该还待在医院里。”
  马朝着村郊走去,不久来到一栋白色建筑物前面。将要离去之前,艾琳请求D把事情的原委向她丈夫说明。即使在危机四伏的边境地带,刚才经历的那场战斗,等同于魔鬼交战一般。无论怎么说,丈夫都不会相信的。仅限于这次,漠不关心成为一切祸乱的源头。
  D稍作考虑,跨下了马。
  “往这边走!”
  艾琳走在前头。
  经过熟悉的穿廊,站在熟悉的那扇门之前,那时D已了解事态的严重性。
  艾琳敲敲门,有一名男子从里头打开门探出头朝外窥看。
  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时克鲁兹保安官。
  历尽风霜的沧桑全写在他那张庄严肃穆的脸上。

  犹如堕入永劫的幽暗病房内,三个人交谈了数分钟之久。
  虽然现场有三个人,却只有艾琳一个人,说明整件事的经过。D只是在最后添了一句“她说的句句属实”而已。
  保安官丝毫没有动摇或震惊的表情,听完妻子的描述后,他说:
  “上次是跟克莱门兹起冲突,接着旅馆的房间也被烧掉了。这次,又在我家农场杀了所有的鸡?——你来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D很坦率地回答。
  “艾琳——你去大厅等着!”保安官命令她。
  她的表情似乎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了头,离开了房间。
  关上门之后,保安官请他坐到椅子上。
  “没关系,我站着就行!”
  保安官眼神冷漠地,望着向墙壁走去的D。
  “不让背后有半点空隙,使狩猎者恪守的原则吗?”
  “这个女孩,是你的恋人?”D没有正面答复,反而直接问他说。
  保安官的视线自然地移向躺在床上的女孩。
  “……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每天早上都来探望从前的恋人,很辛苦吧?”
  “别再说了!——你懂什么?”
  “你的家务事我不想插手!我是被这位躺在床上的女孩,从梦境中引到这里来。想要离开,又有些阻碍,还有人因我而死。而解开谜团的关键,掌握在你从前的恋人的手中。把我引来的理由和我无法离开的理由是一样的。——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你说不想插手我家里的事——那正好。在你还没掀起无法收拾的动乱之前,还是趁早离开这里吧!”
  “虽然与我无关,但有人要我不得不管。”
  “别说那么多废话我送你离开村庄,别再回来了。”
  在保安官站起来的同时,D从墙壁移开。
  这时候,门外又传出有人敲门的声音。
  保安官起身把门打开。
  “就是这儿,医生请进!”
  从他们向旁边退去空出的缝隙之间,一对身穿白衣的男女走进来。
  护士的手推车上,发出堆叠的手术工具与白色装置相互碰撞的坚硬声响。
  “这是……?”
  院长向保安官露出和蔼的笑容,却用锐利的眼神望向D。
  而黑色大衣的身影,正朝着门的方向消失中。
  “你在大厅等我一下!”
  保安官说完,又朝着院长的方向走过去。
  院长那多皱纹但血色红润的手指摸着发电机。
  “这是今天早上刚从‘都城’运来的。是新型的脑外科装置唷!可以直接将觉醒波发送到脑细胞装置,搞不好会获得更好的疗效也说不定。很抱歉没有事先征求你的统一,不过刚好这时候你也在这儿——如何,要不要马上试试看?”
  与其说是医师事前的准备安排得太好了,不如说是被巧妙地设计,保安官多少有些困惑。
  “你是说它可以直接刺激到大脑,不会有危险性吗?”
  “平常被虫咬的伤痕擦了药之后,也会有危险吧!那样的几率只有万分之一。”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问题啊!”
  保安官凝视着老医师,非常认真地说。
  “即使只有万分之一危险的可能性,我也不能接受。再者,思薇醒来,还可能保持像现在这样的状态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能不能从永劫中觉醒?这种事还是别去想吧!除非她脖子上的咬痕消失了。也因为有那样的伤,思薇才会一直维持着少女的模样。很可能,她做的也是少女的梦吧!一旦醒来之后,她的梦与身体难保不会回到现实里来。”
院长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那也——无可奈何吧!保安官,你在害怕哪种情况发生?”
保安官表情变了。
  连自己也未察觉到的负面思考,突然像是注入了一道阳光似的,眼神茫然地悬在半空中。
  “哪种情况……?”保安官喃喃自语。
  “一旦打破贵族的咒缚,她的身体会失去年轻,梦也会夺去她的纯真。伴随着衰老所失去的不也是这些吗?——你在害怕什么呢,保安官?”
  院长的声音变得像钢刀一样锋利。
  周遭的沉默似乎将每一个人的身体都切碎似的,护士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
  “我也不明白……”保安官念念有词。
  顿时整个空间中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只有思薇依然表情安详地吐露着气息。

  保安官用微弱的声音呼唤,从穿廊的深处回来的黑衣身影。
  天真无邪的笑容,在沉闷的大厅中,像花一样地绽放着。
  那是兰。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像是被风推挤似的飘过来。
  “你果然在这里,害我找了好久噢!”
  “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兰很伤脑筋地皱着眉头,食指顶着自己的鼻尖。
  “……凭直觉吧,一定是这样!”
  “艾琳应该还在这儿吧!”
  “刚刚出去了我知道了,是她把你带到这儿的!”
  “你的直觉真敏锐!”
  D朝着玄关的门走去。
  “等一下——急什么嘛!”
  兰慌慌张张地追了出去。
  “喂,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离开这个村子。”
  “什么——?!”
  兰不禁瞪大了眼睛。
  “别这样,谜团还没解开呢!还有很多事要调查呀!我昨天也说过了,保安官决不会放过你哦!”
  D只是稍微把脸别向后方。
  “你说的没错!”
  D如此说着,脸上好不容易挤出了一丝苦笑。一走出玄关,看着兰问道。
  “保安官是思薇从前的恋人吗?”
  兰点点头。
  “如果思薇没变成那样的话,早已结为连理了吧!他们的感情非常好——是这个村庄里最令人称羡的一对!”
  “我在来这儿的途中曾听说他们三个是很好的朋友。”
  “可是你,大概不能体会及想象什么是心灵契合吧!”
  兰反而以哀伤的口吻对D说,当然,这句话根本是答非所问。
  “……如果自己的先生每天、每天都去医院探望从前的老情人,会是怎样的心情?而且还要以不变的姿态等待着。光是看着映在镜中的自己,都觉得痛苦。更何况要面对……所有的人……贵族是在很可恶!如果哪家伙没有吸她的血,那么……”
  原本天真的脸蛋忽地血脉贲张,情绪显得相当激动,D始终看着她的脸。
  兰突然以泪眼望着D。
  洁白的手按住那黑色的肩膀。
  实在难以想象天真烂漫的女孩,竟以如此凄怆的语气说着:
  “你,如果是狩猎者的话,就该想办法帮助思薇!惟有击毙贵族,才能拯救无辜的牺牲者!”
  “你的意思是?”
  D手握着缰绳问道。
  这问题回答起来或许会很恐怖也说不定。
  强风吹送着落叶与阳光的气味,彼岸的群山遍红叶,秋天安静地加深了颜色。
  兰没有回答他。
  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从紧闭的眼睑滑落,白色的脸颊上还遗留着痕迹。
  按在D肩膀上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即使肩膀离开了,手还依然悬在半空。
  D连声招呼也没有,不久只听见逐渐远去的马蹄声。
  兰并没有回头。
  她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
  心里想着——怎么都没人来呢?如果这时候有人能够叫她一声,似乎就能回复原本的自己。
  不同的声音出现了。
  “那个猎人在哪?”保安官问道。
  “他——刚刚离开了。”
  兰很快地擦去泪水,转身向后方说。
  “我去确认一下!”
  说着,保安官便向栅栏边移动,跨上了马。
  “——那个人,怎么了呢?”
  兰不经意地问起。
  “没什么,我只是要送他离开村庄。接下来就由他决定。”
  “不要紧吧?”
  她觉得刚才好像也问过猎人同样的一句话,保安官也忘了踢马腹。
  “你有没有问他什么?”
  “什么都没有!”
  兰摇摇头。出生以来,从未如此激烈地摇着头。她的头发甩成弧线,泪珠随着那弧线闪闪发亮地甩向两旁。
  “那个男的怎么了?思薇怎么了?保安官,你呢?我们究竟是怎么了?”
  “没事的!”保安官斩钉截铁地说。
  以往,只要听到他这句话,村民们即使在妖魔振翅的暗夜里,也能酣然入睡。
曾经有四个声名狼藉的逃犯来到村里,人们都吓得不敢吭声,只有保安官大摇大摆地走到那些人的面前。
  接着保安官有那个马刺踢了一下马腹,发出奔跑在地面上的马蹄声,再次留下兰一个人离去。

  因为到街上的路就只有那么一天,所以只花了五分钟就发现了D。从医院出来才走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
  保安官的胸口隐约感觉到不大对劲。
  D停下脚步,方向朝着这边。
  马突然停住,保安官一口气拉近了距离。
  原以为会挑起什么事端似的,又马上改变了想法。相信这名猎人也有他自己的出事原则吧!
  踢散了小石子,保安官并肩走在猎人的身旁。
  猎人的眼睛并没有看着他,只是目光注视这边。
  “看来你好像不是在等我?”保安官问道。
  “你是怎么来的?”轮到D反问他。
  “什么?”
  “五分钟内——就能从医院直接走到这儿?”
  “是啊!”保安官一边感到困惑,一边回答。
  猎人的模样及周围的景色,都没有任何异常。连问话的声音也芷匠!?
  但是,他朝的方向不对。
  “那么,这里就是正常于不正常的分界啰?”
  “你所指为何?时什么东西忘了拿吗?”
  最后的质问,时为了要打击D的反抗之心所施加的压制,但猎人似乎无动于衷。
  “我是从医院直接走到这里的。”
  如果是从街道的方向折返的话,那是当然的啰!下一瞬间,一个不该有的可能性闪过脑海,保安官眯起了眼睛。
  这名男子——说他是从医院直接走到这里好像不大对吧!
  在保安官还未提出质疑之前,D便掉转马头。
  他也不要求保安官跟着来,掉头就走。
  保安官当然是紧追其后。
  两人并肩朝街道前进。
  “这里是个和平的村庄。从以前——在我出生之前就一直是这样了,是在不适合身上带着血腥味到处惹是生非的人。”
  “……克鲁兹,你曾立志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被突如其来这么一问,保安官不禁诧异地望着D。
  只不过是个二十出头地年轻小伙子,竟然敢直呼我名讳!但不知为何,保安官地心中却毫无一丝反感。
  “这个!”
  保安官指着胸前的徽章说。
  “你也跟思薇说过吗?”
  “为何要问我那样的问题?”
  “以你的条件当保安官不成问题。或许那也是思薇的愿望也说不定。你的梦想不就是思薇的梦想吗?”
  “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其实我只想当个杂货店老板。”
  D什么也没说。
  “那你为何……”
  瞬间,察觉到已走在D的前方,保安官慌张地拉着缰绳止步。
  “你试着走走看吧!”D说。
  “什么?”
  “笔直往前走,我稍等一下。”
  在前方大约十五公尺处,路往右转。接下来的路被一片密集的绿色树林所吞没。
  猎人投以锐利的视线,保安官策马前进。
  什么事也没发生。
  缓缓地绕着树林走。
  一瞬间,有个东西闪过保安官的眼前。
  忽然,出现了黑色的人和马,在前方伫立着。
  那是D,即使也接近可以判别出那张俊美脸孔的距离,保安官仍无法置信。
  他安静地面向D说:
  “是歪曲空间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也有过经验。但这与歪曲空间不同!”
  “我问你走出村庄做什么?是为了这事吗?”
  D没有作答,眼睛一直注视着前方。
  保安官回过头。
  树林里传来一阵低回地歌声——
  “即使明天不会来,
  也要请你仔细瞧!
  或许你会误以为她们是贵族,
  个性别扭地家伙这里多的是,
  谁也不理会谁。”
  首先,他们看见了两匹马。
  接在两列、三列地马匹之后,又出现被硬化塑胶蓬包覆地载货马车。
  “似乎是从对面来的。”保安官小声地说着。
  “他们——要来这里干吗?”
  驾驶台上的中年女子手握着电子鞭,肆无忌惮地大声吆喝着。顺带一提,她地身材也很壮,像个啤酒桶似的,手臂粗得像纤瘦女子得腰一般。
  “你,不是保安官吗?——近来好吗?”
  D目光锐利地瞪了保安官一眼。
  “原来是老朋友!”保安官不大高兴地回应着。
  “我是‘万能屋’玛琪。每个月都会来这里两次。——不行,如果不停止的话,我们会出不去!”
  “已经试过了,没用的!”
  这辆蓬马车,应该是听不见两人一问一答的声音,却在前面停了下来。
  “这次,和你一起的是个好人哦!虽然我净干些有风险的买卖,但总不至于把我赶出去吧!若是那样,不如让我先介绍一下自己。你好,我是年轻的——‘万能屋’玛琪!”
  “我叫做D。”
  圆圆的面包脸上,圆圆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一齐张开,在发出声音之前,暂停了几秒钟。
  “啊……你是……能见到你真是荣幸,幸会啦!”
  “来这里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呢?玛琪?”
  保安官以严厉的预期问她。
  “没有啊,我什么也没做。真奇怪,我就得你平时问话的方式并不会这样呀!你不一起回村里吗?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做你的保证人哦!我想说,就算会被你吸血,但愿意跟你在一起的女人肯定不少吧!”
  她旁若无人地说完之后,又慌慌张张地捂着自己地嘴。
  “我们好像在哪儿碰过面吧?”
  对于D地质问,保安官也感到好奇,不禁将目光移向另一个肥胖的身体。
  玛琪一脸困惑:“不,我们才初次见面,也不曾在梦里相会。”
  最后倒是若无其事说了这句话,面对保安官突然僵硬哦表情,好像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不说了,我该告辞了!要不然,等一下会误了我的进货时间。”
  她态度坦然地说完后,临行前还对D暗送秋波,伴随着吆喝声,玛琪挥着缰绳,一路扬长而去。
  “怎么办?”
  目送着马车离去的保安官被D这么一问。
  “如果别的路也是这样的话,那么也只好往回走了。”
  D无言地掉转码头,在他身后,突然响起连边境小孩都耳熟能详地金属音。
  “对不起!在案情尚未明朗之前,只有先将你拘留起来了!无论从哪个方面想,你是嫌疑最大的元凶。如果放任不管,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如果待在拘留所,就能保证不发生任何事吗?”
  “不能保证!但是,身为保安官的我,决不能任你为所欲为!”
  他那粗糙的手,使手上那支不易取得、优美又勇猛的武器,在阳光下闪耀着迷人的光芒。
  那是阳子枪!
  它可以使自然光的强度增幅,在瞬间释放出五千万度的光束,其威力足以在千分之一秒,穿破厚达一公尺的钛钢板。
  比起雷射炮和粒子光束的微核子炉,一旦被破坏就毫无用武之地。阳子枪只需要一片吸收太阳光的感光片,几乎可以永久地使用。充电时间,晴天时仅需三十分钟,雨天则为六小时。储存的光能可持续使用两百个小时以上。
就算是D,如果被它直接攻击到心脏,也不可能平安无事。更何况,要是拿它来瞄准脑袋的话……
  保安官迅速地,移动到D的后方。
  “听说吸血鬼猎人‘D’的剑,其速度比雷射光束要快得多。走吧!”
  不见D有任何反抗,于是两人循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一路上默默无语。
  不久,医院已近在眼前。
  “不顺道进去看一下?”
  D如此问着。
  “你说什么?”
  “还记得那位医生所准备的器材?你若不跟着,妥当吗?”
  “我是保安官。难道说逃不逃走的问题,还得跟你约法三章?”
  “若是做了约定,你信得过我?”
  白色的建筑物,向两人的左手边靠近,不久又退向后方。
  “……搞不好,思薇会醒来也说不定!”
  保安官似乎要辩解什么似的说着。在他坚定的自信下所说的话语,微妙而清脆地响着。
  “所以说,为避免节外生枝,你要把我拘留起来?”
  “少说那些废话,拘留你再怎么说也是我份内的工作。公私切勿混为一谈!”
沉默了一阵子,D说:
  “让我梦见她吧,不管是什么梦都好。”
  说完,接着很快地说——
  “会不会太迟了?”
  保安官察觉到话中的含意,把马牵到一旁,目光的焦点凝结在被D挡住的小路上的一点。
  一切都是造化弄人所导致的疯狂。
  “思薇……”
  三十年后的声音里,带着三十年前的爱慕,他在路上,呼叫着魅力女孩的名字。
  随风飞扬的金发,犹如被秋之女神祝福着。
  白上衣和蓝底条纹裙,是吸收四季精华年轻的象征。
  “思薇……”
  他再度,像是用手将贵重的物品包住一般轻轻地呼唤着。

  “情况如何?”白衣老人急切地问着护士。
  思薇的金色头发上,布满着银色探针,针底部的彩色电线与手推车上的显示屏幕相连。
  白衣护士抬起脸,窥看着屏幕上的状况。
  “目前很不稳定,根据资料库分析,有脑电波外漏的迹象。”
  “糟了!”
  老人喃喃自语,立刻拔了针。
  “脑波决不能外漏。快指示修正部位。”
  “七区989点。”
  改变位置之后,重新将探针插入。
  “脑波消失了!”护士惊呼。
老院长拭去额头上的汗。
  “快将她移到隔离病房去!”
  几个白色的身影点了头,包围着病房的空气开始活动。
  老人悄悄地凝视着躺在病床上睡得很安详地那张脸。
  “对不起,思薇……我并不是你要打扰你地睡眠。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永远的沉睡下去吧!我们会守护着你。”
  凄惨的声音应该传不到她的耳里,思薇的睡脸仿佛遗忘了一切,静静地沉睡。

第四章 梦刺客

  D一被关进保安官办公室的拘留所,麻烦立刻接踵而至,外头开始有人叩门。
  首先来的是目击D被抓入办公室的村民们,其中以女士压倒性居多。她们前来质问保安官,为何以“妨碍公务”的罪名将他逮捕。
  那倒是一项与他最切身相关的理由。
  保安官告诉这些想知道具体内容的家伙,是因为D在自家农场萨姆森爷爷寄养的食肉兽饲育场附近鬼鬼祟祟才会逮捕他。
  只要保安官家务事和公务上的纠纷牵扯得愈多,村里的人愈觉得安心。因为那样,自己就会和案情拉开了距离。
  将D逮捕拘留不到半小时,连村长也前来表示关心。保安官说明了事情的原委,也将他打了回票。
  “那么,就不能再说明得更详细一点!”
  在村长锲而不舍地追问下,保安官只好借口搪塞:
  “事实上,我正在调查为何大家都会梦见他的原因!”
  千篇一律的说词!
  D躺在非常狭窄的床上,连个翻身的余地也没有。
  “果然——整件事怎么看都不对劲!”
  保安官见到大家都没什么反应,只好又接着说:
  “说来也奇怪,好像是把某个尊贵人物关进了牢房的感觉。——你看!窗外。全村的女性都朝向屋内看呢!门外已被她们挤得水泄不通了。”
  “与其这样监视着我,倒不如去医院探视一下状况如何?”
  扣留至今,D首次开口说话。
  “思薇的出现,想必和使用那台机器治疗有关吧!还是……”
  “还是什么?”
  保安官突然压低了声音。
  “你不是说在你出生之前这里一直很和平?”
  “没错!”
  “有没有发生过什么重大事故或是怪异事件?”
  “不能说没有,毕竟这里是边境地带!”
  “你又好几次差点丧命吧?”
  面对D如珠炮般的质问,保安官皱紧了眉头。本来该发问的是他才对,如今却反攻为守。这么一来,似乎无法回到原来的态势。
对于这个奇妙的问题,保安官感到焦虑的同时,也意识到话中所隐含的奥秘。
  “你问了那样的问题又能如何?我还不是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与你交谈。”
  “所谓生存的状态,并不是那么地重要!”
  D平静地说着。
  “我想知道的是,如何才能让生命延续?”
  一瞬间,保安官的眼里露出极其憎恶的表情。
  他接着用力地将百叶窗拉下,走进拘留所。
  用上衣使劲地敲打着床铺,把一件衬衫弄得皱巴巴的。
  像是用黏土削成的胸肌到腹肌处,刻划着数条紫色的十字形疤痕。而左胸下有四个,而腹肌的正中央有三个明显的圆形弹痕附着其上。
  “着十字形的疤痕,是五年前及八年前造成的。由于剑尖涂上了毒,留下的疤痕才会颜色不一致。肚子上的那两道伤是被铁弓刺伤的,其余全是弹痕!”
  宽广的背朝着D的方向。肩胛骨一下,是一片烧得焦烂的紫色肌肤。
  “那不过只是烧伤。并不是在夸口,我在这二十年来,只休息过两天。”
  当保安官停止说话等着D回应时,外头有人叩门。
  “我是贝兹!”
  那几天,协助调查D的助手。
  边境的保安官不一定是专职的,所以需要助手帮忙,若是出于自愿也是被允许的。贝兹应该也只是个普通的村民。
  看样子是到街上巡逻过,才回到办公室来。
  “听说那家伙被捆绑着?”
  贝兹气急败坏地说着并走进了屋内。
  “果然,还是脱不开嫌疑?既然如此,兰也……”
  “这和托诃夫事件是两码子事!”
  保安官非常冷淡地回答他。
  咦?贝兹一脸错愕。
  “我出去一下,这儿就拜托你了。你要看好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走开!剑就搁在那里。”
  保安官说完,瞄了一眼立在桌边地长剑后,便取下挂在帽架上的帽子,走出办公室。
  而D的方向连看也不看一眼。
  贝兹吹着口哨。
  “好久不曾见到他表现如此且有男子气概了!”
  “他事村庄的英雄人物?”
  贝兹兴高采烈地面朝拘留所。
  “可以这么说!说是和平使者也行。他不断地东奔西走,却依旧宝刀未老,就算你是 吸血鬼猎人,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
  把房间锁上之后,贝兹心神不宁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朝着D的方向。
  保安官之所以感到自豪,想必有段辉煌的历史吧!
  接着,贝兹从八年前决斗事件说起,逐渐切入话题。
  当时,有些恶名昭彰的通缉犯从“都城”来到这个村庄,其中好几位都是杀人犯,身上还配备着手枪和雷射来福枪之类的重装武器。
  保安官从邻村的探子那儿,得知了来访一事,就这么单枪匹马,在道路中央等候这群通缉犯的其中三个。
  对方一路上畅行无阻地来到这儿,停下了脚步。保安官警告他们最好速速离去。
  “别净说些陈腔滥调!何不改口说留下来也无妨。我就是刚满二十岁,躲藏在柱子后面伺机而动地饿鬼,咱们已经走到筋疲力尽了。接下来,你怎么打算呢?”
  三人正准备跨下马来。
  “用不着下来,尽管放马过来吧!”
  保安官撂下狠话。
  这是三对一的局势,虽然已考虑过对方会从马上拔枪的不利情况,但保安官仍处于劣势。
  下一瞬间,开启了战端。
  虽然三只手迅速地伸向腰际地枪套,但保安官拔枪的速度还是略胜一筹。
  太阳枪的蓝色光束在面前变成了火焰,保安官整个人摔在地面上。
  原本的位置,被往返三人与保安官之间的轰隆声和火线所贯穿。
  蓝色的光束连射了三次,最后一道在左侧男子上半身呈现一阵白热化之际,对方的子弹也连续不断地扫射过来,最后射进了保安官地腹部。
  下一瞬间,第三个人的脸也化为乌有,战事就这样结束了。
  “怎么样?更厉害的还在后头呢!保安官,在没有任何人协助的情况下,自行走到医院,取出子弹后包上绷带,又继续开始工作。”
  贝兹的脸上难掩兴奋之情,目光炯炯有神。好像一位骄傲的父亲在那里聊起自己刚出生的幼儿似的。
  D等到他的兴奋稍稍冷却后,提出了奇怪的问题。
  “你认为贵族怎样呢?”
  “你在说什么?”贝兹表情严肃了起来。
  “干吗提到这种事啊?你——”
  “你一直怀恨他们吗?”
  D的声音很平静,音量也未曾改变,但他的想法正逐渐在转变。
  “我……没什么特别喜欢或不喜欢。父母亲也从未说过关于他们的坏话。从前听说村民们与贵族相处得很融洽……也不曾遭遇过任何麻烦。”
  “但,思薇仍被贵族咬了!”
  “那是因为……”
  仔细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对贵族的憎恶、恐惧,父传子、子传孙,历经了几十代。但这些憎恶、恐惧,似乎和这些村民之间的关联早已断得一干二净。尽管这是众所皆知得事实,但与其说是诧异,还不如说是近乎奇迹!
  D无法听到他得答复。
  突然传来一阵象征着愤怒得敲门声,在办公室内回响着。
  “是谁?”
  贝兹对着对讲机问。
  “是我!——快开门!”
  那是克莱门兹的声音。
  “有何贵干?”
  “不是找你。我要找的是被逮捕的那位猎人。”
  “但是,现在正忙着哩!”
  “我也很忙啊!喂,我可是又定期纳税哦!至少我有权进入保安官的办公室吧!”
  这么一说,害得贝兹舌头都打结了。
  “那你等会儿!”
  说着,又朝着D的方向对他说:
  “虽然似乎会有麻烦请放心,绝不会让你遭遇到危险!”
  D仍是一动也不动。
  门一打开,克莱门兹慢腾腾地走了进来,却没有敲门时那样地冲动。他的背后还跟随着两名手下。
  两人全身 上下穿着茶色的战斗装,腋下都夹着武器,立刻吸引住贝兹的目光。
  都是全长一公尺,直径达二十公分的圆筒式——大型迫击炮。
  “想跟贵族的战车比个高下是吗?”
  贝兹右手叉在腰间如此问道。火药式的旧型自动手枪还插在皮套内。
  “就凭那个?开什么玩笑!——那不过是办家家酒的小道具罢了,怎能和我们的武器相提并论!”
  “好吧,他仍是嫌疑犯呢!”
  这么一说,贝兹到想起他好像没听说D到底是犯了什么罪入狱,顿觉两眼昏花。
  “听好!贝兹——把手举起来!”
  其中一名手下向他大声吼道。
  接着拿着直径二十公分宽,几乎可以塞进一颗婴儿头的炮口对着他,贝兹的右手便从自动手枪的枪把移开。
  “别闹了!克莱门兹先生。你这样做,我和保安官都不会原谅你的!”
  “咦!若是村民的话肯定会原谅我。也不打听清楚这儿是谁的地盘?难道有人要杀害同村的人,我们还能坐以待毙吗?”
  “那件事明明是托诃夫先动手,兰也目击了整件事的经过。”
  “他究竟是何目的?”
  克莱门兹舔舔舌头说道。
  “那个小姑娘——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跟她咬咬耳朵,任何谎言都可以使她相信。”
  “到底——你想怎样?该不会是被什么恶魔附身了吧?在这里,那种大炮只要稍一不慎,就会摧毁对面的三栋房子唷!”
  没想到这句话带来了意外的效果。
  克莱门兹的眼睛蒙上一层薄膜,他站在原地数秒后,便急急忙忙地对那些哑然无语地手下们命令说:
  “你们还在那儿蘑菇些什么?快收拾收拾,准备闪人啰!”
  “等一下!——若是在保安官地办公室内杀人,肯定是死刑吧!”
  从侧面挥来的一拳,冷不防地袭击贝兹的脸颊,当时他正好站在炮口何拘留所的中间。随后贝兹便倒地不起。
  那冲击到骨头教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一直停留在案发现场。
  “好了,没人能拦阻我们了!快觉悟吧,小兄弟!”
  面对克莱门兹的嘲笑,D依然纹风不动。
  只问了一句:“你也梦见我了吗?”
  “杀了他!”
  安静的命令声中,两名手下不明所以地按下迫击炮的开关。
  铁栅栏立刻被射穿,凹向内侧,连突奔而来重达五吨大型兽都可以轻易将之弹开的冲击波,不但将D的床铺粉碎了,地面也被凿穿成一个大窟窿。
  D在空中飞舞。
  随着微弱的炮声响起,穿透厚达二公尺的墙壁,瞬间片瓦不存。
  大衣的衣摆也翻了过来。
  它的表面,立刻弥漫着砂尘般的烟硝。
  那两名手下,承受着迫击炮的反作用力,虽没有立即死亡,但内脏破裂,在地面激烈地打滚,苦不堪言。显然是因为有D的大衣挡住,才使得迫击炮的威力减半了吧!
  克莱门兹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铁栅栏受到外力冲击波的强震,螺丝一个个弹开,栅栏顿时坍了下来。
  克莱门兹来不及逃,被压在下面。肺部的空气被挤压出来,肉和骨头发出令人觉得恶心的声响。
  痛苦的惨叫声忽然中断了。
  “我要休息一下。”
  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就歼灭了三名敌人的D如此说道。
  “嗯!”
  贝兹坐在地上,迷迷糊糊地点了头。
  到底谁才是被害者?他已无从判断。
  连自己最后说的话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当时贝兹用手按住渗着血的脸颊,恍惚地说着这句话:“啊!像是做了一场很精彩地梦!”

  保安官抵达医院。
  不知何时,他心跳得宛如铅块般沉重。随着一步步接近医院,那重量是有增无减,一颗心直往下沉。
  “保安官!”
  柜台的护士教主他,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
  “保安官——院长有话要跟你说!”
  “等会儿我会去找他。”
  语毕便进入了穿廊。
  心脏的沉重感不断增加,心跳也愈来愈快,即使到了病房,也丝毫不见回复的迹象。
  有好几位护士何患者,像是被威胁似的空出了走道。
  比以往少花了一半的时间,就来到了病房前。
  保安官转开门把,很轻松地打开了门。
  思薇的病房没什么变化。
  床铺、窗帘,静静地被带入了昏暗的世界。
  但思薇并不在这里。
  他焦急地有如热过上的蚂蚁。
  “保安官!”有人在叫他。
  听到逐渐接近的脚步声,他已知道来者何人。
  声音的主人是一位名叫贝佐鲁的男看护。
  回头一看,医院里最戏剧性的人物,立刻浮现出僵硬的笑脸。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警卫。大概是柜台的护士通知他们的吧!看来那些护士的反应相当敏锐。
  “保安官——院长他……”
  贝佐鲁的喉头突然被一把抓住。
  保安官用一只手轻易地将百公斤重的躯体,一口气从地面上举起来。
  “保安官?!”
  一前一后伸过来的强韧手臂,按住了保安官的手腕及肩膀。
  “这里是,思薇的房间!”
  一字一句将三十年的岁月一语道尽。
  保安官大手一挥,浑身的力气全部集中在左手。
  两名惯用暴力的男子被抡在墙上,使得墙面产生剧烈的震动,两人随即滑落至地面。
  此外,他还用左脚往其中一个腰间插有电磁棒的地方,踢了下去。
  警卫紧握着武器的手已折断,钢棒也应声而碎,迸出蓝色的火花。
  在疼痛与电磁波的双重攻击下,那家伙便失去了知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保安官……”
  贝佐鲁在空中以嘶哑的声音吐出这句话。
  “这儿是思薇的房间!”
  保安官又重复说了一遍。
  “三十年来,我一直都是来这儿探病。现在你、我,以及这个村子,都已经上了年纪了,只有这里从未改变,那是因为又思薇在这里的缘故——你们把她移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是院长他……”
  “院长人在何处?”
  “我在这儿——快把他放下来!再过三秒,就会窒息了。”
  幸好院长及时出现。
  保安官稍微犹豫一下,便放下了贝佐鲁。
  “别轻举妄动!不管他们的腕力多强,对你来说都不算什么。正因为如此,才需要你鼎力相助。”
  最后那句话似乎勾起他心中的回忆,转眼间又忘得一干二净。保安官问道:
  “思薇在哪里?”
  我把她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有什么危险吗?”
  “别用那种锐利的目光盯着我!她的状况暂无大碍。不过,必须趁早相处对策来。保安官——请跟我过来!”
  保安官紧追其后,步出了房间。
  有数名护士及患者们,环视着他们通过走廊。
  脖子上敷着冰块,想必是刚才受到袭击其中一名警卫吧!
  正当保安官想转过头去瞧,身体却成了失去意识的肉块,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D独自一人走在熟悉的森林中。
  现在是夜晚。
  四周悄静无声。
  仿佛能清楚听见轻柔的薄雾呼吸一般地宁静。
  听不见脚步踩在草地上的声音。究竟是源于自我的意志?抑或是置身在梦的世界?就连D也搞不清楚。
  管它什么原因!思薇应该一直等待着他才对。
  铁门沐浴在月光下。
  D在门前停下脚步。
  或许今夜必须做个不速之客。
  黑衣男子再次出现。
  鼻子以下用黑色围巾以及黑色衣服包裹着全身的装扮,几乎和D的穿着如出一辙。
  仿佛深埋在青铜般的皮肤下,明璨如星的双眸,辉映着D的脸庞。如果说,连深藏在那双眼眸中的感慨,对于D亦无任何特殊之处,那么万物见了他,必然会胆战心惊吧!
  “你不进去吗?”
  D平静地问。
  “在这儿战斗时没有用的,因为梦中的决斗不叫做决斗!”
  对方并没有回应,犹如铜墙铁壁一般耸立在那儿。
  “你也和豪宅一样,全市那名女孩梦中的产物。将我引来,又救了我。——最后再把我丢在一旁。”
  “回去!”
  对方的围巾稍有震动。
  两人相互对望。
  黑衣男的双手开始动作。
  他抬起一支箭和一把弓架在胸前,将必杀的意志灌注在钢弦的力量上。
  不管D如何移动,也无法逃脱的距离。
  “回去!”
  黑衣男再次下达了指令。
  “豪宅里还有其他客人吗?或是有谁会来?”
  黑衣男手上的弓一度放掉,随后又拉紧。
  紧张的情势愈见高涨,月光仿佛冻结住,连雾气也停止飘散。在杀气腾腾的世界中,惟有年轻的狩猎者依然俊美如昔。
  钢箭飞驰。
  D伸出左手接住箭的同时,那只手好像变得模糊不清了。
  相隔几个瞬间,从D的右方掀起一道惊人的气势。
  D与黑衣男,同时蹬地跃向空中。
  下一瞬间,自他们并肩疾走的对面树梢,迸出一道黑色闪电。
  两道影子分别往左右分开,D伸出的那只手,握着一支黑色的箭。
  D空手接住敌人丢弃的弓,然后朝它的主人扔过去。但敌人又将它反掷回来。
  决斗的过程当中,连一道血痕也没有。
  原来就活在梦境世界的人,难道会有血肉之躯吗?
  不,这里仍是长眠少女的梦中世界。
  侵入梦里面的,不光是他们两人,对任何想要揭穿真相的人来说,并非难事!
黑衣男继续往前推进。
  D的速度虽不及他,仍顺利跃过树丛。因为这里属于他的世界,梦中所发生的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
  恐怖的战斗气息狂吹,那股气势嘎然乍止。
  迟了一会儿,飘散的薄雾在瞬间竟变成漩涡状,在D的眼前闪现。
  此时,男子以及他的敌人都不见踪影了。
  或许是从梦中醒来也说不定。
  D弯下腰去,确认地上的某件东西。
  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触摸到的,是一块埋在土里的碎布。
  有着被强烈的力量撕扯开来的痕迹,末端留有锯齿状的纹路。
  那名男子是在瞬间的决斗当中夺取的吧!
  D心里很明白对方是不可能用力气拔出这东西的。
  物理法则也适用于梦境世界吗?那东西,渐渐与黑色的地面同化了。
  D从皮带上抽出配戴的短剑,切下布的尖端,接着走出树丛。
  脑海中一直思索着未解的疑惑。不只那两人消失到何处去?也不晓得是否该继续的陌生的世界中,进行循环不断的战斗?他飘然地返回原来的路上。
  穿着黑衣的男子,或许早已预期入侵者的到来,而崔促D回去吧!看来今晚对方至少没什么敌意。
  在蓝色光芒的包围下,豪宅仍旧屹立不摇。
  D停下了脚步。
  从天上,不,是从地底,传来奇怪的呻吟声。
  是人类的——而且是女性的声音。
  无声无息地,D跃至后方。
  轻柔的薄雾逐渐靠近D,一碰到他的胸前,吓得直打哆嗦,便连速散去。D环视四周,没什么改变。有条白色的带子在前方的树丛穿梭,散发出哀怨的气息。
前方除了雾气什么也没有,那条带子很明显是朝他的方向飞扑过来。
  违反了这世界的法则。
  应该逃得过去吧!然而,如果雾是为了切断豪宅和D之间的联系,不就意味着D只能无止尽的撤退。
  “是听见了梦的悲鸣,才起雾吗?”
  D喃喃自语。
  雾已逼近。
  D一动也不动。
  他的视野已被一片银白色的世界所覆盖。
  来了吗?
  即使拖着白色尾巴的雾随风而逝,D过了好一会儿,依然在那里文风不动。
  豪宅也丝毫没有任何变化的征兆,沐浴在蓝光之中。
  D不急不徐地,穿过了铁门。
  再前进几步,铁门紧闭的声响自身后传来。
  “那儿好像有什么动静吧?”
  左手附近传来沙哑的声音。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最好是小心为妙!”
  D停下脚步,确定位于大厅中央的白色身影。
  是思薇。
  她穿着白色的礼服低着头,脸上尽是哀怨的表情。
  悲哀的梦,毕竟也只是一场梦。
  “虽然我的行程没那么紧凑,但如果每次一睡,就被带到相同的地方,岂不是太无趣了?——今天,我想问个清楚,你找我到底有何目的?”
  D的声音,使少女纤细的脸,更增加了几分哀怨,头也垂得更低了。
  思薇的肩膀摇晃着,愈摇愈激烈。
  从她低垂的脸庞,流泻出啜泣声。
  不,那是她的笑声。
  这名女孩,让D站在她的面前,发狂地放声大笑。
  慢慢地,豪宅整个外向一边。
  “哦!原来都是刚才的雾气在作祟!”
  D恍然明白地说着。
  “那时梦中梦吧!还是被别的梦干扰?即使那样也不麻烦。不过,该如何从梦中走出来呢?”
  那声音似在诉说着,即使活在梦中的人们也会因为那雾气产生疯狂的幻想吧!
  “梦真的就让它像一场梦吗?”
  D丝毫没有感觉到整个豪宅像是在水中一般剧烈地摇晃,仍旧在那里喃喃自语。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疲倦。
  “因为讨厌而毁灭,因为美丽而毁灭,因为不想毁灭而毁灭。——人类这么做,到底能留下些什么?”
  那番话,不会是针对眼前的女孩所说的吧!
  少女的声音已经幻化成人以外的东西。D发现到状似白云的东西围绕在四周。
  随着少女说出的每一句话,从那深处就会飞出一朵白云。
  这里毕竟还是梦的世界!连声音都会变成白云。
  “咻”地一声,银光将白云斩成两半。
  D毫不退却,右手握着长剑,朝着假思薇直奔过去。
  云朵从四面八方袭来。
  D挥舞着长剑,一朵朵白云便像棉絮般,一个接着一个卷曲起来。
  D在少女的面前,将长剑一闪。
  用这把利刃,可轻松地将首级砍断,但大概是因为手的动作不够利落,却被反弹了回来。
  这时云朵使出力量的缘故吧!
  反转的剑刃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呢?
  然而就连D也没有察觉到是思薇。
  细细的手腕,轻轻一挥,D的长剑已被折成了两半。
  思薇将留在手上的一半朝D扔了过去。
  D用左手接住了。
  但,那支剑从D紧抓着的指间伸出,深深地贯穿了他的胸口。
  思薇笑了起来。
  当她看见D的左手,慢慢地将怪异的剑刃取出时,她的整个脸变得僵硬了。
这名年轻人,难道连在他人的梦里,都不会被控制住吗?D一拔起插穿至背后的长刃,又立刻朝思薇的方向跳去。
  D在空中胡乱飞舞。
  他所踩踏的土地上,像有黏胶似的,将他给拉了回来。
  假思薇一边将白云挥出,一边朝着豪宅深处退去。
  D在纷乱的情势下,射出了白刃。
  那支白刃在空中呼啸而过,贯穿了细细的颈项,女孩应声倒地。
  D从鞋底可以感觉到女孩贴在地面的心脏不规律地跳动着。他走向假思薇。
  白色的礼服上,眼看整个背都染晕起红色。
  那就像是开出的蔷薇,不,应该说,根本就是蔷薇。从礼服的布料涌了上来。
  渐渐变成大红的花,而且并不只是衣服而已。
  横倒在地的肢体上,到处长出了红色蓓蕾,宛如大车轮的蔷薇盛开着。
  面对这种怪异现象,D的眉头动都不动一下。但他的眼睛却一直盯在女孩身上。忽然,从她身上射出好几条黑色直线,向四方伸展开来,穿入天花板、地面和墙壁。
  她被吸进去了?——正是如此,整个豪宅完全失去了它原有的形貌,像软化的颜料似的,将从女孩身上长出来的花朵和藤葛吞噬殆尽。
  D察觉出哪有什么意义了吗?
  悠然地回过头,在他眼前,从天花板、墙壁上又逆生出藤葛莱,交织成细细的藤各子。
  在眨眼的瞬间,D已被它们封锁了起来。
  剥开了鞋底的黏性,D才一走近手边的格子,他的左手和两脚已被悬挂在上头,然后整个身体都黏在上面了。
  他眉头稍微皱了一下。
  那细细的藤格子长出像针一样的荆棘,刺穿了他的手脚。
  “好痛……这该不会是真的吧?”
  不要怪他的声音太夸张了,事实上真的很痛。血也不断流了出来。那是梦境的现实。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从梦中所迎接的死亡,就等于是现实上的死亡了。
  突然,墙壁一点一滴地互相靠近,天花板也渐渐下降,地面开始上升。在几声咻咻声响之后,被固定在墙壁上的假思薇身体开始逐渐溶解。
  从上下四方同时压迫而来的威胁,花不到十秒就已逼近D了。D右手上的短剑闪闪发光。
  他使出浑身的力气挥舞着剑刃,在藤格子的表面,不断甭出火花,反弹回来。
  “没法进退了吗?”左手呻吟着。
  “要不要吞吞看?试试天花板或墙壁……”
  D淡然地问。好像是邀朋友喝茶似的语气。当然,这是生死攸关的重要对话。
  “别开玩笑了。梦哪里能吞?而且,不管做什么都会变成梦!”
  “那么……”
  “打算怎么办?”
  “在梦里死去的话,不知会变成怎样?”
  “不晓得。反正没人死。必要的话,我们就把肇事的罪魁祸首抓出来问清楚,你说好不好?”
  D不说话,右手插入大衣的内侧。
  “在梦里死吗?——颇有趣的实验,行不通吧?”说着说着,他又将右手伸了出来。
  此时飞来一张小纸片,D迅速把短剑插在上头。然后,这两件组合在一起的东西,命中了上升中地板的一角,“咻”的一声硬质物闷响,剑插入了软泥中。
  突然,所有东西都消失了,眼前一片昏暗。
  D的眼睛张开了。
  他站在思薇房子前的路中央。
  从梦中的梦醒来之后,他又回到原来的梦里。静静地以左手搓揉眼睛,手指、手掌、毫无损伤,长剑也完好地收入剑鞘里。
  “嘿!你在干吗?”左手有点震惊地问。
  D弯下身子,从地下拾起发光体。
  地面时刚刚投掷短剑的地方,他所拾起的发光体,也就是短剑本身。
  剑的末梢有棕色的布,是树丛中的刺客所留下的。
  那溶化、倒塌的屋子,如果是刺客,或是某人的噩梦,那么,往那块与思薇有极大关连的布上攻击时,必然会对D梦中的梦造成致命的一击。
  尽管如此,从梦中醒来,仍是所谓的梦的世界。
  “怎么办?”
  左手又问了一次。
  D走了出来。
  不管那是梦,抑或现实,这年轻人的脚步始终没有改变。

  待眼睛一张开,保安官马上察觉到这里时内科检查室。
  他躺在床上,衣服还是原来的模样。但想要从床上爬起,头却重得抬不起来。
  手一拨弄,意外地摸到许多电线。这些软质电线覆盖在头发和头皮之间,电线的末端插在他的头上,是一些脑波检查用的导电端子吧!
  当他正想抽出那些电线时,角落的门突然开了。院长站在那儿。
  这老人以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退到旁边去。
  他被保安官所释放的黏块,连同电线撞击到墙壁上去。
  在他原本就有斑点的脸上,又沾上新的斑点,这可以是最起码的报复行动。
  “我们之间的交情,就到此为止。”
  老人对着走下床的保安官说:
  “等一会儿!”院长伸出一只手制止他。
  “……?!”
  正当保安官准备口出秽言时,突然沉默了下来,因他看见深深地愁苦占据着老人的那张脸。
  “哎,既然你已经这么倒霉了,当然,我就把情况告诉你。其实我真的不太想说,而且,我想你不知道我会比较好。现在结论已经都出来了,其实这一切不幸啊……”
  “思薇在哪儿?”
  保安官穷追不舍地逼问院长,手上正将枪套系在腰间。
  “在这里,快来!”
  保安官随院长到外面,左顾右盼着。
  “已经没有突袭的情况了。”
  院长以讽刺性的口吻说。
  “你对我做了什么事?”不久保安官接着问。
  “我在测试脑波的异常——虽然这么说,你也不要不相信,所有的事情,在这儿自然见真章。”
  两人于是乘着木制电梯到地下室去。
  “这里是急诊大楼,难道是病况危急吗?”
  保安官的声音从冷冷的走廊里传出。
  声音还未消失在长廊,两人已走到白色大门口了。
  门的两侧,各有一名医师守着。其中一人手上抱着旧式火箭炮,另一个手上却抱着粒子光束飞弹,保安官看得眼底冒出了光,简直傻眼了。
  总觉得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在思薇身上。
  保安官穿过门前一步,便始终站着不动。
  黑暗静悄悄地掩盖过关门声。
  昏昏沉沉睡在床上的少女、窗帘、枕边的机器,还有人工的黑夜,所有的所有,都和从前房间内的情景一模一样。
  “现在,机器正停止运转。”
  院长注意到保安官的视线说道。
  “它和你的头连动着,虽然目前运作相当顺畅,但接下来的一步却失败了。”
  “没有护士照顾吗?”保安官怀疑地问。
  “没她们的事了。今后这间屋子,只有你和我,谁都不准进来。如果有谁违背了我的话……唉!叫医生杀人毕竟还是有违伦常。”
  保安官不安的视线,飘到了老医师的眼里。
  “你到底为什么要想尽办法来保护思薇?”
  院长招了手势请他坐下,自己则坐在另一张椅子上。他看着保安官紧贴着墙坐下来。
  “我希望你坦白地告诉我,你真的毫不知情吗?”
  恐怖的眼光让人感到十分灼热,宝安观强忍着说:
  “不晓得,到底是什么事?”院长一直盯着保安官看。
  恐怖的目光和泛着褐黄色的房间十分相称,其中还带着些许寂寥。
  突然,这位精神饱满的医师看起来却像一名身体虚弱,满是皱纹又疲惫不堪的老人。保安官开始有所动摇了。
  “刚才——带着那名猎人返回街上的途中,我遇见思薇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看院长有什么反应,然而院长的脸上,毫无表情。
  大概觉得保安官是在开玩笑吧,或是在想别的事,也可能……
  有关思薇,保安官正想好好地跟她谈谈,突然,他想到别的事情。
  在哪儿见过?那服装……白色薄衫及裙子……
  “你所看到的思薇,是我呼叫出来的。”
  突然之间,从院长口中说出的内容,形成一股冲击,让保安官清醒过来了。
  风在耳畔呼啸着。
  “你说什么?”
  “说正确一点,是从思薇的梦中,抽出她的影子出来,也是用这部机器做的。”
  “这么说,眼睛也会被迫张开啰?用这部机器?!”
  “……”
  “真不愧是从‘都城’运来的机器。实在是了不起!”
  “错了!”院长说着,将痛苦的视线朝向安详的少女身上。
  “这部机器并不能使思薇的眼睛张开。能叫醒思薇的,只有那位在她喉咙上留下两个齿痕的贵族而已。而且这个也不是‘都城’所制造出来的。”
  “不是‘都城’制造的?那时谁做的?”
  保安官看着这部金属、水晶及电池的复合体纳闷着。
  “是我!花了两个钟头才完成。”
  “……”
  “在那房子外面,遇到你和那狩猎者约两小时前,我看完患者的病,才刚返回房间里去。稍稍眺望窗外,抽了一根烟之后,重新望向桌子时,就发现这个了。”
  “……”
  “话是这么说,也只有材料嘛!也没有什么设计图啊!但是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弄。……请不要用那种眼光看我,更别以为我疯了!你应该比谁都明白我不是那种人。我只会说出事实!”
  “话是这么说啦!但是……”
  “克鲁兹!”院长以深切的口吻说。他很少用保安官的本名叫他。反过来说,这次的事,可以说不欠缺同伴——保安官,也是共犯。
  “三十年,好长!三十五岁的我刚开业。思薇遭受到贵族之吻时,我想好好地替她治疗。是因为感觉到死亡,而想跟它搏斗……”
  院长的眼睛里,闪烁着凄惨的光芒。好像相当贵重的东西,正从胸中丧失掉,又从哪儿放出深沉的光芒一样。
  “我现在应该还记得,你和思薇两个手牵手从学校回来的情景。思薇还在后花园里,用花为你做了个花圈套在脖子上。那是白绿相间的花吧?结果她一将它挂上,你这混 蛋却觉得很丢脸,马上又把它摘了下来。但是,当思薇掉到河里时,你又会奋不顾身地率先跳下连大人都要踏稳两脚才不会被冲走的激流里。还有,当她和女伴们出 去采葡萄,你发现只有她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又会立刻拿着旧式手枪,去充满妖魔鬼怪的森林里寻找一番。没错吧?”
  保安官点了点头。他的表情,像是凝视着永劫地地狱般遥远的地方。
  “思薇的手温温的。我第一次吻她的时候,唇也好温柔。她一头的金发,就像绢衣一样。然后她又用温热的脸颊靠在你的胸口,说你的好像铁一般刚强,可以清楚地听见你心脏怦然跳动的声音,对不对?”
  “或许吧!”
  忽然,老人的声音急起直落。
  “如果这一切都是骗局的话?”
  顷刻间,保安官又陷入了他的回忆。
  之后,他静静凝视老医师的脸。
  “什么?”他说。
  “跟他说说话吧!”院长悄悄地伸出手摸摸思薇的额头,小小声,小小声地对她喃喃说道。
  “她听不到的,还是别知道比较好!”

  当保安官回来,D躺在没有铁格栅栏的房间里。
  “怎么啦?”保安官问着,接着助手贝兹跟他说明事情的原委。
  “克莱门兹从医院跑出来,马上攻了进来。”
  “我知道了!”他似乎有点不太能理解的样子,但贝兹还是走出了办公室。
  保安官再向D那儿走去,直盯着破损的墙。
  “解开思薇的谜了吗?”D静静地问。
  “还没——你以为我已经明白了吗?”
  “什么时候可以让我知道?”
  “待一切解决之后!”
  “不知道!”
  保安官的口气听来很疲惫,和院长一样面带倦容。当然D并未察觉到这一点。
  “照贝兹说的,似乎还在沉睡之中——难道你见到的是思薇的梦境?”
  “八成受到了干扰!”
  “干扰?”
  “似乎是有些家伙想阻扰人们进入思薇的梦中。”
  “是闯进她梦里的敌人吗?”保安官茫然地说道:“虽然是闯入梦中的敌人,应该仍是梦吧!”
  “在梦里也会做梦吧!”
  D静静地看保安官:“把我关在这里无所谓,但你们就这样,任由那梦发展下去吗?”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回过头来看着D。
  两人之间,初次萌生杀意。
  突然之间,他们的眼睛朝同一个方向转动。
  随着尖锐的敲门声,闯进了一名骑士凶狠,身材肥胖的女子。
  这面无人色的妇人,正是那位号称“万能屋”玛琪的女人。
  “哎呀!不得了啦,保安官!”她的叫声同她刚进门时一样颇具声势。
  “怎么啦?”保安官回过头来问她。
  妇人指着门外。
  “我好久没去希尔敦婆婆家,结果一去……”
  D的眼睛一亮。
  “结果……老婆婆她,在后面的院子里……被人用黑箭刺穿了脖子……”
第五章 觉醒之物
  当三人抵达希尔敦婆婆的家,已是半小时之后的事了。
  目击者分别是——“万能屋”玛琪、克鲁兹保安官、以及D。
  是保安官促使D与他们同行的。
  “要不要来?”
  保安官问,D于是站起来,就这么简单。
  保安官不知何故带着一柄长剑出发。但D显然并不在意。
  景色不断变化的山丘对面,一间小屋隐约浮现。
  “?”
  保安官皱着眉头,看着一旁策马前进的玛琪。
  因为有烟从烟囱里直冒出来。玛琪似乎也察觉到有些异样。
  “好奇怪!我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冒烟啊!”玛琪大叫着。
  她的声音很快地被马蹄声掩盖而消失。
  他们的内心深处各自藏着未知的迷,三人分别将马停在小屋的前面,保安官率先进入屋内。
  当场愣在那里。从背后窥看的妇人,发出恐怖的尖叫声。
  “不会吧!……我看到的时候确实……”
  “确实怎样?”冒着热气的咖啡杯还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希尔敦婆婆则是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不速之客说道。
  “不……那是因为……有消息说看见你被人杀害了。”
  保安官以微弱的声调向希尔敦婆婆辩解。
  如此低声下气真罕见!
  “别净说些无稽之谈,保安官。就想成是偶尔来探望独居的老人吧!看来我还得感谢那些不实的传言。”
  老婆婆一边将彩色上衣领子翻好,一边站起来。
  “不应该是这样!我来的时候后院到处沾着血迹,老婆婆就倒在那里。”
  玛琪大声说着,丰腴的脸颊也随之震动。
  “你要查查看,保安官,你一定要仔细地查个清楚!”
  “看清楚!你说的死人,还好端端地在你眼前!如果谁脖子被射穿了,还能活得下去,那我倒想要瞧一瞧!”
  说着,保安官便转过身去,突然大叫!
  “D——你在哪里?!”
  猎人的身影从门口消失了。
  保安官绕到屋后,只见花园前,黑色颀长的英姿随风摇曳。
  “别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正当保安官说着这句话时,玛琪又在后面大声嚷嚷:
  “现场连血迹也没有!怎么会……真是太荒谬了!”
  玛琪走到两个男人的前面,朝争妍斗艳的花丛一角伸出她的手。完全没有颤抖。如果连这点试探的胆量都没有,又怎能以“万能屋”的响亮名号在边境村落一带行走江湖呢?
  “我记得她当时倒在那里,四周被血染成一片鲜红……脖子上,还噗嗤地插着一支黑色的箭……咦?”
  保安官的目光,朝她最后的叫声方向循去。
  妇人的手,指向她最初所指的再前面一点的地方。
  “花也消失了!”
  “花?”
  “当时开着蓝色的花呀!就在那儿。我从未见过那么美丽的花。一片花团锦簇……”
  呆滞地看着这边的妇人与保安官四目相望,这是D向两人问道:
  “你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大约五天前吧!”
  保安官以平板的语气回答D。
  “这么说来,当时你并没有见到老婆婆。只是从附近——窥见了烟囱冒着烟来而已。”
  “那天也开着蓝色的花吗?”
  保安官稍微想了一下,随后摇摇头。
  “没有。”
  “还是说花开了,又消失了?”D问道。
  “会不会是你一时眼花?”
  “等一下——你该不会怀疑我是在梦中看到的?”
  这名妇人对于保安官的质疑,表达了强烈的抗议,又急速地沉默下来。
  如同神经即将要绷断的紧张感包围着他们。
  D安静地看着保安官。
  没有刮干净胡子的脸上僵硬感突然消失,气氛又缓和了下来。
  “你说的是哪种花?”D问玛琪。
  这名女商人虽然不太确定D是否站在自己这一边,仍陶醉地看着他的侧脸,慌乱地动起那两根肥胖的手指头。
  “那花儿差不多长这么大,非常漂亮的蓝色哦!虽然以前从未见过,但很有可能是我童年时听说过的,像‘海’那样的颜色吧!”
  海——蓝色的花瓣。
  D往回走。
  这里没必要再待下去了,他萌生了去意比谁来得都坚决!
  保安官对于突然来访的事向老婆婆说声抱歉,三人立刻跨上马离去。
  “保安官,有空欢迎再来哦!”
  老婆婆拖着长长的声音说道。
  在通往村庄的路上,D独自驾着马儿。
  “你要到哪儿去?”保安官问道。
  “我不会离开村长!”D回答。
  “别忘了你还在拘留中!”
  保安官不忘苦口婆心提醒他。
  “我从你太太那边听说了那女孩的事。这里有没有可以通往‘夜会’的捷径?”
  稍微想了一下,指向森林的西南方。
  “从这里走三公里,出了森林之后,有条小路。再走一公里就行了。”
  “事情办完就回来!”
  说完,一道细长的影子飞向正要踢马腹的D。
  D用左手接住长剑,头也不回地离去。
  “真是个冷漠无情的男人!”玛琪一边抚弄长发,一边喃喃自语。
  “不过,好男人就应该像他那样。不管他对人的态度再怎么冷漠,为了那种男人,我也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纵使无缘再相见。”
  “你了解他吗?”
  保安官目送着D离去的背影,一边这么说着。
  “这种事谁都知道呀!就算他并没有那个意思,也会为周围的人带来不幸。我是无所谓啦!反正都已经到这把年纪,更何况他马上就要离开本村了。”
  妇人以沉痛的眼神看着保安官,远眺老婆婆家的方向。
  “你们一定想不透究竟是怎么回事吧!早知道别让他来村里不是比较好吗?”

  到达这片空地时,阳光带着懒洋洋的蓝色气息。
  D将马拴在树干上,踩着微微泛黄的草地。
  他仍记得周围所见到的光景。
  这片空地——可以说是十分地广大。现在,没有沉浸在蓝色的豪宅,只有风轻抚着这片草地。
  D默默无言伫立在空地的正中央。
  这里相当于大厅的中央位置。
  被睡男所喜爱的少女,曾在这片草地上想象着夜夜狂欢的夜会。梦中的少女,正悄悄地踩着轻快的舞步。
  对方——
  “会从梦中出现吗?”
  D像是在向风探询似的问道。
  “不知道!”
  冷淡的回答乘风而来。
  “那么,试着等等看啰!”
  “看来也只能如此。”
  D稍稍向右边移动一下。
  高大的草丛掩盖住D身影。
  那是相当于庭院的部分。
  再往右前进便是铁门,那条路走到底就可以通往豪宅。
  D不断听见风中的怪声音,他静静地回过头。
  从通往空地反方向的小路,有两个人影走近了。
  比较瘦的那个身影,接近的速度稍微快一点。
  那是兰,跟在身后的少年看起来和她年纪差不多,脸蛋看起来很幼稚。他们两个的家大概在这附近吧!
  “别那么生气!”
  男孩刻意压低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从风中传来。
  “我没有生气啊。你先回去!”
  兰用快哭得声音说。如果不是兄妹之间的对话,就一定是恋人在吵架。
  “是我不小心,说溜了嘴。你别生气啦!我们一起回去吧!太阳快要下山了!”
  “放心!我以前常来,所以对这里很熟,你一个人先回去!”
  “你别闹了好不好!”
  少年的声音带着怒气,于是从她的背后伸出手,一把抓住兰的手腕。
  兰甩开他的手,脚步更加地迅速。
  少年就没再追来了。
  他的脸上因愤怒而泛起红潮。
  “随便你!万一发生了什么事,猎人也不会来救你的!”
  少年叫着便转身去。兰伫立在原地,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另一头,才回过头来。
  她显得有些不安,又觉得对那名少年很过意不去。
  她伸长了脖子循着少年的方向看去,却又立刻像抽掉了力气似的,放弃了行动。
  她用右手的手背搓揉着双眼。
  虽然只有泪在流,也可以说是在哭泣吧?
  等她擦完眼泪,D走出了树丛。
  D走近约五、六公尺的距离时,兰不经意地面朝他的方向,才察觉到他的存在。她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睁大着双眼,两颊立刻涨得红通通。
  “讨厌!你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我才来不久。”
  兰似乎安心了。任谁都讨厌被别人看见自己哭得丑样子吧!
  “可是,刚才你都看到了吧?”
  兰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他,声音压得低低的。
  “……”
  她大概是想问D有没有听见少年所说的猎人吧!
  “搞不好……”
  “你们别吵了!”
  “好啦!听起来像是学校老师的说话口气,完全不像你。也没什么好吵的!”
  “……”
  “我说梦见你好几次,而他说只梦见过一次觉得很奇怪!这句话惹我生气,于是我跟他说要当面跟你说这件事,两人才起了争执……”
  只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口角,不晓得D会如何看待这件事?
  “他是你青梅竹马的朋友?”
  兰点了头。
  “他是邻家的孩子,名叫凯因。”
  她回答后,发现D正朝着自己的背后走去,于是追上他。
  从路的另一边,凯因的身影又折回来。
  D朝她的方向移动。
  “别过来!留在那里!”
  也许是故意的,兰紧搂着D的手不放。
  凯因立刻停下脚步,在那里站了一会儿。
  到底他是在生气?还是在发呆?完全看不出来。
  “混蛋!”凯因终于忍不住开骂。
  兰立刻还以颜色。
  “很遗憾。忘了跟你说我们有约会!”
  “去被夜行兽吃掉好了!和贵族以其下地狱吧!”
  少年气得说出了边境最典型的诅咒,随后扬长而去。
  “看来他很在意你。”
  D的声音听起来很沉稳。
  看见如此年轻,充满生命力的热情,这名年轻人的声音,不知何故变成了这样。
  “那家伙,算什么啊!”
  兰的脸别向一边,像大人一样的动作,又带着虚伪的幼稚,表情相当丰富。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没什么目的啊。——这里离我住的地方很近,从小就常来这里玩!”
  “思薇似乎也常到这里来。”
  “你怎么知道?”
  “你想不想去参加夜会?”
  “干吗一直问我啊,为何不谈谈你自己呢!”
  兰嘟着嘴气呼呼地说。
  都是因为猎人的关系,她才会这么生气。既然他都已经知道了,何不轻声细语地安慰她一下?
  可是要等他开口,还有一段相当遥远的距离。
  归根究底,它来自另一个世界。
  又为何梦见他三次呢?突然,兰好像憎恨这某人似的,其实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恨的人是谁?无来由的恨意,又搅乱了少女的心绪。
  “你说曾睡在那位少女隔壁的病床上?”
  “是隔壁的病房啦!”兰立刻纠正他。“水泡虫侵蚀整个胸部,在病房躺了两年。你知道我被折磨成什么样子吗?”
  “听说相当痛。”
  “是啊!”
  兰将她的左手放在柔软鼓起的胸前。
  四肢健全,手持枪炮的妖精,最喜欢吃的是肺里积存的空气。患者连自己何时被感染都不晓得。如果让这种不到千分之一厘米的小东西侵入人体,只要一只就好,被感染的人会因为体毒,连吸入的空气也如火焰一般焦灼难耐。
  此外,水泡虫还会导致肺部硬化的现象,使人承受犹如低于之火的煎熬,一直到肺部完全焦烂为止。如果没能及时进行抢救,让那火焰的气息蔓延全身的话,最后就只能看见一具外表保持鲜艳色泽,身体里的器官却完全燃烧殆尽的尸体。
有效的治疗期间,是在患者遭受侵入后的四个星期之内——兰很幸运,及时捡回一条命。
  在医院里,被紧紧绑在病床上,实在苦不堪言,她好几次想自杀,都没有成功。
  带给她拯救力量的,是她的双亲和凯因的鼓励,以及院长所想出的计策,把她的病床移到隔壁房间去。
  院长向她介绍躺在隔壁房间,静静沉睡的少女。
  “你将来会痊愈的。会感到如此痛苦,证明你的病快要治好了。只要再忍耐个一年、两年,就可以在晴空下尽情地跑跑跳跳。也可以和男生热情的亲吻。不过那女孩就不行。恐怕,她一辈子都睁不开眼睛。你现在感受到的痛苦,思薇早在三十年前就经历过了。只是她,就一直这样睡下去,一点也没有老去,可以说这就是她的一 生。”
  “于是我说,我可以忍耐。”
  兰一闪烁的目光凝视着D。
  “我总有一天会治好!总有一天可以离开病床!可以在地面上奔跑!在秋天的森林里摘苹果、在冬天的雪地上滑雪、在夏天的湖里游泳。凯因也会弹吉它给我听。——当时就这么想。”
  兰一口气说完,突然感到害臊,低下头来抚弄长发。
  黄昏的光线将她的侧脸染成蔷薇色,D无言地望着这名十八岁的少女。
  “刚才我说的……”
  兰头低低的,小声地说道。
  “呃?”
  “关于夜会的事。我听保安官说过,那正是思薇的梦境。她一定在梦中,每晚开着舞会吧!”
  “你羡慕吗?”
  “嗯。”
  “这里是和平的村庄!”
  “纵然如此,我还是很羡慕。特别是最近,常常这样想着。”
  兰不说话了。因为被D的眼神盯着瞧,显得有些心虚,却始终站着不动。
  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伴随着战栗的快感,传遍了全身的毛孔。
  竟然如此简单就泄露了心事。
  “你说的最近,是什么时候?”
  她无法马上答复,声音也变得模糊。
  “……就是……从梦见你的那时候开始。”

  “到手了吗?”院长问。
  保安官没出声,反而从上衣的胸前口袋取出一叠厚厚的纸张来。
  “哪一个?”
  院长伸出他充满斑点的手指,指了一下离他还有些距离的纸张。
  发出激烈的声音。
  保安官将目光从自己手中的纸张,移到院长身上。
  烧掉了+那时憎恨与哀愁的火种。
  院长很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
  保安官钢铁般的意志,并入容许他释放出任何一支感情的箭矢。
  强烈的使命感是支持他的力量。
  “你知道克莱门兹目前的伤势如何?”院长问他。
  在他的密室里,汽油燃烧的火焰与透镜组和而成的复合照明设备扫除了屋内的黑暗,他们两人就像是以黑暗作为影子的人偶一般。
  保安官答不出来。院长双手交握置于桌上。
  “是折断的肋骨刺入双肺所导致的重伤。即使治好了身体也无法活动。或许死了还比较幸运也说不定。至少,他比你勇敢多了!”
  “那家伙也知道吗?”
  保安官以沙哑的声音问道。
  “似乎还未意识到。而且以后还会有更多人会像他一样!本村不再像从前那样和平了。”
  保安官再次那你那一叠纸张,啪哒一声甩在自己的手掌心。
  院长江那些在他面前甩来甩去的纸张拿过来摊开一看。
  像是在检视着病历表似的,眼神慎重而专注。
  “阿雷克斯•派巴——杀死七人以上,擅长使用电子鞭……贝尔•柯泰德——杀死十七人,擅长妖拳法……马道格斯•霍——杀死十二人,使用刀……我可不认为这些家伙有谁可以拼得过那名猎人。……嗯,拜尔兄弟……?”
  尽管院长两眼看得直发愣,他还是坚持把这些犯罪档案看完。
在那之间,保安官坐在墙边的椅上,一动也不动,直盯着窗外黑幕低垂的夜晚。
  “就是这些家伙了!”
  等院长决定名单后,已经过了一个钟头以后了。
  “要不要把他们叫来?”保安官问。
  “总有办法的。虽然得多费些功夫。但时间不成问题。”
  “他,出不去吗?”
  “是的。”
  “那名吸血鬼猎人是不容易被击倒的。即使在梦中的世界也一样。”
  “我明白了!所以思薇才会把他找过来。但是既然他进入我们的地盘,就算无法消灭掉他,我们也要抱着必死的决心,与他同归于尽。”
  “刚刚见到他的时候,没受伤吧?”
  “我们的处理技术尚未成熟。好在机械可以不断进行改良。到最后,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会合我们站在统一阵线。”
  “那会变长怎样?”
  保安官的话中似乎伴随金属的声响,是敲击铁发出的声音。
  院长一脸无趣地望着,向着自己的导弹枪炮的炮口。
  “连雷射光束也改装成打猎用枪了吗?被那个武器打中,或许还比较幸运吧!但也不尽然。我担心D仍有可能死而复生。不知道拿来射杀别的对象会如何?”
  他用带着挑衅的口吻这么说。
  “你是说思薇吗?”保安官脱口而出。
  “至少,在这里总会获得解决吧!虽然还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院长悠闲地斜靠在椅背上说。
  “我啊,是在这个村子里出生的。这是个很不错的村庄!小时候就一直觉得再没有比这里更棒的地方。不论是哪个孩子,都会梦想有一天能够离乡背井,到外头去旅行。可是,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惟有在此终老一生,才是我衷心所愿。”
  “我也是这么想……”
  “不过……”
  老医师的眼中,终于浮现出一抹疲劳与绝望的神色。
  “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假象……”
  “好了,别再说了!”保安官咆哮着。
  放在扳机上的手指发白了。
  “近来的记录之中,应该能够显示出证据。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属于思薇的——”
  说道最后,或许院长不愿再开口讲下去吧!
  从直径二十毫米的枪口所发射的超小型导弹,在它冲出枪身之前,达到极限速度,以时速二千四百公里贯穿老医师的胸口,瞬间炸裂开来。这是冲击雷管所导致的效果。十一点四九公克的凝胶火药,从胸部穿刺到左肩飞出,院长当场死亡。
  是拜尔兄弟吗?”
  嗅着混合着油脂与人肉烧焦的恶臭味,保安官自言自语着。
  他站了起来,俯视着院长的眼里,有着悲哀的神情。
  “我也是在这里出生的,发誓长大后要成为一名保安官。不管任何理由,都不能袒护杀人的罪行!”
  他把枪收入皮套内,一把抓起犯罪者的名单,随即走出了房间。
  穿廊上空无一人。要是平常的话,应该会和几名护士擦肩而过才对。说也奇怪,这个时候不止是医院特有消毒过的味道——竟然连晚餐的香味都没有。
保安官走到地下室去。
  他在思薇沉睡的房间前,稍微站了一会儿。
  想着自己能做些什么,但心中却毫无头绪。
  他走进房间里。
  那机械与微暗的景象,陪伴着思薇一同沉睡。
  保安官想,应该有护士吧?这里简直就像是无人医院似的,别说是护士,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他在思薇的枕头旁伫立着,凝视着她苍白的脸庞。
  “真是这样吗?思薇?”他如此呼唤着。
  “我们所有的记忆,全都是捏造的吗?我和你之间的事,也是一场梦吗?我人在这里,不,我正在思考的东西,都不是我的意志所操控的吗?这里的一切,都是你所做的梦吗?——还是说另有其人?!”
  保安官慢慢地摸着腰际的导弹枪。
  他的指尖碰到枪把时,显得有些踌躇,反复几次之后,终于下定决心紧握住枪把。
  拔出枪,把枪口对准思薇,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枪口止不住地颤抖,那是理所当然的吧!
  悄悄地,另有一只手搭在紧握住枪的苍白手背上。
  “艾琳?!”
  因惊愕而睁大的眼中,保安官的妻子安静地微笑着。
  “为什么……你是何时进来的?”
  “快,住手!”艾琳近乎哀求地说着。
  突然,保安官感觉到,已经好久不曾看见妻子那样地看着自己。
  “系统,已经启动了。你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没用了。躺在这里的,已经不是原来的思薇!”
  “不可能——她的事我很清楚!”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连自己都不了解,到底爱着谁也不清楚!”
  “我……我……你……”
  “别再骗自己了!”
  艾琳带着浅浅的笑容摇着头。
  “你只是想要去爱而已。可是,那也是思薇要你这么做的。包括我恨你也一样。你明白吧?——我现在非常幸福。这都得感谢思薇的帮忙……”
  “不对!”
  保安官摇着头。不知何时渗出的汗水,摔在半空中闪闪发亮着。
  “不是的!我……我……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你。而你却用全身的力量恨着我。”
  艾琳沉默不语。泪眼婆娑地凝视着她的丈夫。
  难以形容的恐怖,窜遍了保安官的全身。
  接着一个可怕的声音出现。
  ——你是谁?
  我市保安官。名字是克鲁兹•伯根。现年四十八岁,体重七十一公斤。身高一八九公分。喜欢吃的食物是……
  ——你是什么?你为何待在这里?
  因为我出生在此。打从娘胎就一直待在这儿了。
  ——你的母亲在哪里?什么是母亲?
  生我的人就是母亲。她的坟地在村庄外面。
  “克鲁兹——亲爱的。”
  妻子如此唤着他。
  “死了这条心,随自己的命运安排吧!顺其自然是再好也不过了!”
  “别开玩笑了!”
  保安官歇斯底里地叫着,浑身汗毛直竖。与其说是恐怖所造成的,不如说是半随着愤怒的自然反应。
  “如果说不论什么样的命运,都得受人操控的话,我宁可反抗到底,决不屈从!因为我就是我,凭着自己的意志活下去。”
  “对,活下去!”
艾琳轻声细语附和着。
  “即使在另一个思薇的梦里,我们也有活下去的权利,更何况是活在这个世界里。恳求你!助我一臂之力!”
  保安官闭上眼睛。
  妻子的请托中充满了真挚的热情。就算不是出自她本身的意志那也无妨。
  在前往拘留所访寻D之前,保安官回忆起院长向他告白的内容。
  这个村庄、这个世界——我们本身就是一场梦。
  是思薇所做的梦。一旦从梦里醒来,所有一切都如同泡沫般消失——包括我们在内。
  连沉睡在这个世界里的思薇也包括在其中。
  当时院长操作着接续在她头部的机械,使原本不愿相信的他,亲眼目睹思薇的身影具体出现在自己眼前。
  那时从思薇的梦中,自我复制出来的幻影,不到两秒钟旋即消失不见。保安官则化为一尊充满疑惑的石像僵立在原地。
  接着,现在——
  “不会吧!”
  他近乎崩溃地呻吟着。
  “求求你,帮帮忙!”
  艾琳哀求着。
  “为了让我们能继续生存下去……”
  “结果会如何?那会变成什么?……如果,我们只是另一个思薇所做的梦……”
  院长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
  ——既然我们只是梦,为了生存起见,一定要让思薇的梦持续做下去才行。  那个猎人是存心来破坏的。
  ——为什么,你会晓得这些呢?
  ——那是……因为……
  “是思薇!”
  保安官高声喊叫。如此尖锐的声音,更坚定了他相信此事的决心!
  他用拇指扳起导弹枪上的击铁。
  “住手!”艾琳大叫。
  “有什么好怕?院长说那个思薇,只是梦中的思薇所衍生的另一个梦而已。跟我们都是同样的。”
  “我们也会跟着消失哦!”
  “如果醒来是思薇的愿望,那也不赖吧!”
  “为何你执意要这么做?”
  “如果任何感情,如你所说的都必须从别人那里获得。那么,或许我是真的爱着思薇也说不定。如果这个思薇是个梦,只是梦中的她所做的另一个梦……把那个梦杀了,说不定她就会醒来……”
  “亲爱的?!”
  感觉仿佛是一声音作为信号,他立即扣下扳机!
  火焰如红莲一般包围住病床。
  保安官茫然地望着枪口。
  思薇依然安稳地躺在床上。火焰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如果她获救,这个世界就会远离思薇的梦境,拥有独立的意志吧!
  院长的声音又再度复苏。
  ——我不希望世界毁灭。为此,我不断地工作。

  保安官把武器放下来。
  胸中涌起了那个猎人冷漠的美貌。保安官顿觉有种微妙的安适感。
  只有他的存在异于常人。
  “亲爱的……”
  他没有回应妻子的呼喊,反而慢慢地朝着门的方向离去。
  “你要去哪儿?”
  “离开村庄。”
  “怎么出去?”
  “不知道!不过,就算绕个几千次我也要试试看!在这过程当中,或许会离开人世也不一定。”
  “……”
  白色大门将保安官的身影隔绝在外。
  “亲爱的……”
  艾琳跪在地上,不停啜泣着。
  明明知道丈夫的心决不会离开思薇,却一直隐忍至今。
  当她每天目送丈夫到思薇那里去的时候,内心感受到痛苦及哀怨,应该都回随着岁月一起被吞噬才对,这点她深信不疑。
  终于,她意识到自己习惯了这一切,不知不觉过了三十年。结果……现在……
  “真是个残酷的梦!”
  院长的声音从她的肩膀上传来。
  “那个人……”
  “没救了。——不是吗?”
  艾琳闭上双眼点了头。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到膝盖上。

  当黑暗控制着这个世界时,人们回到了过去。将近一万年前黑色生物们的记忆被编入遗传基因里,而猛兽们在夜里的嚎叫声,更增添了恐怖的气氛!
  夜晚,仍旧不属于人们所有。
  惟有这个村庄例外。
  每到了夜晚,树丛间会亮着灯光,小路上摇曳着恋人们的形影,谈笑嬉闹声从未间断。
  但今晚不同。月光照得到的路上,看不见任何人影,家家户户紧闭门扉,人们围在炉边,却僵在那里完全不会动。
  仿佛徒具形貌的空壳一般。
  所谓的村民,正竖起耳朵,倾听一名男子的动静。

  空地的一角,D沐浴子阿月光下静静沉睡。
  他上半身依靠在拴着改造马的树干上。月光照在他身上,亮得像燃烧起来似的。
  几分钟前才闭上眼的他,立刻坠入梦乡。
  他再次走向蓝色豪宅,询问主人找他来的理由。
  一阵风,吹拂过他的身体。
  D睁开了眼睛。
  顷刻间,路的尽头传来一阵马蹄声,骑着马的人影朝空地这边而来。
  朝着D直线逼近。
  D并没有站起来。
  “果然在这里!”
  这句话是保安官说的。
  “是不是在梦里,才能和真正的思薇相见?”
  D将帽檐轻轻地往上拨,望着保安官刚直的脸。
  “你总算明白了吗?”
  “嗯。”
  保安官点点头。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上次和你一起拜访希尔敦婆婆的时候。我喝了一杯上面浮着蓝色花瓣的茶。随后所有的印象相叠在一起!”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不过院长正打算找拜尔兄弟来对付你,知道吗?”
  如此问完,保安官不禁苦笑了。因为他无从判断D是否适用于这个世界的法则。
  D什么话也没说。
  保安官心想,眼前这位青年就像空气一样,不仅对他一无所知,连他是什么样的对手都无从掌握。他究竟是如何度过严苛的每一天?——当他这么想的时候,胸中的郁垒顿时一扫而空,保安官不禁微笑了。
  “我只知道这些。你刚睡醒吧?有没有见到思薇?”
面对保安官欲言又止的眼神,D摇摇头说。
  “没有。”
  “还没睡着吗?”
  “没有做梦!”
  “……?”
  “大概是院长使用了那部机器的缘故吧!”
  “这么说来,你梦到的是真正的思薇所做的梦吗?”
  “也许吧!”
  “和躺在床上的女孩,是同样的吗?”
  D点了头。
  “蓝色的光和白色晚礼服十分合衬。”
  保安官望着D,过了一会儿才向他道谢。
  “院长和思薇,都在医院地下室。我只是来告诉你这些,多保重!”
  “你要去哪儿?”
  “离开村庄。虽然不知道离开之后还能去什么地方?不过我想试试看!在此期间,如果思薇能从梦中醒来,那是再好不过了!”
  “保重”
  “你也是!”
  保安官掉转马头扬长而去。
  D目送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为止。
  想知道思薇引他来的理由,看来非得亲自去医院一趟。
  “那你会去吗?”
  “也没别的办法了!”
  “试着和那女孩说几句话如何?说服她俱虚睡着吧!其实不管用什么方式,都无法消除被贵族吸血的后遗症。被睡男深爱着的女孩,决不会再睁开她的眼睛了!就这么告诉院长及保安官吧!好让他们安心。”
  D从怀中取出短剑,慢慢地朝地上挖掘。
  “那女孩,或许不曾要求过别人来唤醒她!”
  D显得有些踌躇。
  顷刻间,不晓得从何处传来一阵热切的声音如此说着:
  “看看你生得如此俊美,却净说些可怕的事情。若真是那样,你想怎么做?”
那声音,像是喉咙被异物堵住似的,才说不到几句话便嘎然乍止。
  D将左手压在挖开来的黑土堆上。
  接着,开始响起一阵清晰可辨的咀嚼声,眼看着土堆愈变愈小了。
  不用说,这就是将地水风火——四项基本元素当作能源的人面疮,正在进行营养的补给。
  但是,应该以“化为灰烬再加以吞食”来形容更贴切吧!
  D的眼睛直盯着前方的虚空,一动也不动。没多久,夸张的咀嚼声停下来了。紧接着是下流的舔声及打嗝声,撼动这黑夜。
  “你要采取行动了吗?如果不能在这个世界里自由行动的话,永远也问不到那女孩的愿望!”
  似乎不怀好意的声音如此说着。
  “院长在思薇的脑子里动了手脚。倘若你的梦,也成了那女孩所做的梦,那么你们也许永远都无法相见。”
  接着,D陷入了迥异于以往的思虑之中——
  “如果变成了那样,一切不久圆满收场了吗?梦已不再以猛地形态存在。对那女孩来说,这个世界就不会是一场噩梦了!”
  “梦见的既不是你也不是我!”
  D一言不发地站起身。
  月光下清晰的侧脸,不管在何种的梦境中,都觉得无比冷漠、美丽。

  即使最后的弯道已近在眼前,也丝毫感受不到任何异常。
  还是一样光明正大地绕过去吗?
  保安官不顾一切勇往直前。
  周围的风景依然没变。
  过了弯道,村外的栅栏以及圆顶状的岗哨已清晰可见。
  防卫哨采二十四小时三班制轮流的方式,村庄的年轻人必须在里头站岗。
  他朝内窥看,里头什么人也没有。如果有哨兵站岗,照理说会感觉到人的气息才对,但是也没有。从一开始,保安官所面对的便是空无一人的岗哨,以及森冷的氛围。
  说不定这也是一场梦。
  保安官下了马,进入岗哨之中,按了一下栅栏的控制钮。
  随即传来一阵铰链卷动所发出的低沉声响,由四条遮杆构成的栅栏缓缓上升,栅栏终于打开了。
  保安官再次跨上马背,当他手握缰绳时,一阵低沉的咆哮,从保安官的耳膜穿透,接着窜遍全身。
  除了马的声音还有别的动物的声音。
  前方约十二、三gon公尺的地方,声音像一条白色带子似的,横越街道而来。
  保安官聚精会神地朝南方——也就是他的右边盯着瞧。
  在一片看不透的黑暗之中,保安官的任务还未达成。虽然很少会碰上这种情况,不过救出夜里的旅人也是他份内的工作。一轮明月依然高挂在天上。
  尽管如此,有两组人影,像是把黑暗中蜿蜒的小路往后扯似的,朝他逐渐逼近。
  一边是骑在马上披着大衣的男子。
  另外一边是——趴在黑色四只脚的动物身上的人影,乍看之下好像一颗大肿瘤。
保安官凭着记忆,立刻明白了他们的真实身份。
  他轻轻地踢了一下马腹,便向街道走去。
  怪异的身影不慌不忙地靠近他。
  “站住!”
  保安官大叫,隔着大约七公尺的距离。
  迎面而来的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停下脚步。
  该不会连心电感应这种技巧也驾驭自如吧?真厉害!
  “是拜尔兄弟吧!”
  影子没有回答。
  “我是本村的保安官,名叫克鲁兹。请往北方街道走!”
  话一说完,立刻出现两种不同的反应。
  骑在马上的男子默不作声微笑着;而另一个——四只脚的身影则是龇牙裂嘴。
  在突出的鼻孔两侧泛着绿光。
  那是眼睛。
  在发出残暴声音的黑豹背上,那人开口了。
  “大哥,他的意思是教你滚蛋耶!”
  发出嘲讽的声音,那声音是用来掩饰愤怒的。
  “不可以进村哪!大哥!你听到没有!”
  犹如皮肉被撕裂般的低吼,从声音的下方传来。
  原本趴着看不清楚的那家伙,终于站了起来。从黑豹的背上,将紧贴的腹部逐渐抽离。
  “有人找我们来的。”
  骑在马上影子如此说着。
  这名男子长得高大魁梧,虎背熊腰,体格绝不输给保安官。声音犹如得鸣般昏沉。
  “我们为何而来,目的之一,想必你早已知道了!”
  “此外,还有另一个目的!”
  骑在黑豹背上的男子说道。他是一个全身上下黝黑无比的矮个儿。下半身不晓得是不是如黑豹融为一体?模糊难辨,感觉怪异至极。
  “喂!到底还有几个目的?”
  保安官问道。右手撩起上衣的下摆,触碰导弹枪的枪把。
  他十分清楚拜尔兄弟残忍的手段。在边境,只要遭受到这对杀手的迫害,下场都是被肢解分尸,连内脏都纳入黑豹的胃里,剩下的碎骨才撒在大地上。
能战胜他们吗?
  保安官实在没什么把握。
  如果只有他们两个倒还好,然而在他的背后,却还有别的意志力量操控着他。
  “好像,还有一个吧!”
  骑在马上的男子回答道。
  “先解决掉你再说!”
  保安官踢了一下马腹。
  同时,对面的两人也开始前进。
  胜负会在瞬间决定,保安官如此推断。
  两组人马的距离稍微拉近了些。在那之间黑暗不断发出声音并且开始冻结。
  一股杀气掠过保安官的脸庞。
  黑豹从左手边一跃而起。
  爪子在空中伸长了约三十公分。
  正当保安官从黑豹视线消失的刹那间,矮个男也一口气跃至空中。
  “哦哦!”
  矮个男发出惊叫声。
  明明知道保安官会采取跳跃式的从上方攻击,矮个男右手握着亮晃晃的刀子,还是被保安官的导弹枪给顶了回去,他的额头被击中便迅速退至后方。
在空中,保安官紧接着捕捉另一名地面上的敌人。
  矮个男——大概是弟弟吧!刚才敲开他额头的那支枪,立即指向马上那名身材壮硕的男子,喷出火光!
  “吓!”
  下一瞬间,男子策马在大地上奔驰,疾速移动。
  装备了雷射探测元件的导弹,缓缓地描出一道弧形。
  男子一着地,保安官在马背上转身朝黑豹开了第二发子弹。
  黑豹并没有躲避。
  导弹射入它的额头火光随即消失。
  没有引爆?——还是说,梦的世界拯救了它?
  第三发子弹——只是反射性动了一下手指,即使他已经发现自己的胸腔吸入天青色的火光也停不住手。
  等到地狱般的火焰终于消失之际,保安官所站的位置,一团黑影站了起来。
骑在马上的男子——是哥哥。
  导弹枪是对准他而来。
  然而,应该离去的目标物,却从完全相反的角度出现。
  “终于解决掉这难缠的家伙!”
  弟弟骑在黑豹的背上,用手按住额头说道。
  并且用他异于常人的长舌头,舔取滴下的血。
  “害你手腕断了,真是抱歉!”
  哥哥自责地说道。
  “嗯!”
  “下一个对手是个危险人物!”
  弟弟的动作停下来。换成黑豹龇牙咧嘴,发出威吓式的怒吼。
  只有月亮依旧明亮。
  这两个身影,很快地进村去了。
   “情况愈来愈糟了!”
  院长一边看着控制板上的蓝线,一边自言自语着。
  “唉!思薇的抵抗也很激烈。原本这一切都是属于她的世界!”
  “没问题吧?”保安官的妻子问道。
  “这部机器只适用于‘我们的思薇’,如果有另一个思薇来干扰的话。不晓得会怎样?”
  “不知道,我从未想过,只能祈求不要变成那个样子。至少我们还有祈祷的权利……”
  希尔敦婆婆在窗口,坐在她爱用的那张摇椅上说道。
  “我是无所谓啦!由于这个世界的改变,不晓得已经复活了多少次,现在根本无法安心入睡。——到底,今后会如何?是谁在主宰着我们的命运?是‘这个世界’吗?还是如你们所说的,另一个思薇呢?”
  艾琳把头趴在桌上,若有所思地说道。
  “跟那个猎人——D,把事情说明清楚再请他协助,你觉得如何?不要再问思薇的心愿了!”
  “我觉得那家伙根本是白费力气!”
  希尔敦婆婆摇着头说。
  “他是思薇特的招徕的对象。就算那个男子无意这么做,但终究会睁开她的双眼!”
  “我也是这么想。”
  院长一边调整水晶状的能源体一边说。
  “使她觉醒……”
  艾琳喃喃自语。
  “被贵族亲吻的人会醒来,真有这种可能吗?”
  “不然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吗?”院长说。
  正当艾琳想要开口时,却被老婆婆尖锐的声音制止了。
  “你只管内心想着就好!我不想听!”
  当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挂在墙上的对讲机突然小声地响起。
  院长起身按了凸钮。
  “什么事?”
  护士的声音很小,但其余两人都听得很清楚。
  “——终究还是来了?”
  院长自言自语着,将凸钮恢复原状。
  “怎么办?就坐在这里眼睁睁看着思薇的梦消失?”
  面对艾琳的问话,院长摇摇头。
  她并不想把包含在动作里的涵义,届时成“绝望”。
  “只有这个办法了吗?”
  希尔敦老婆婆问道。
  “事到如今只能姑且一试!”
  院长伸手触碰那部机器。

第六章 永不复返的日子

  D进入了医院。
  迎接他的是一片白茫茫无人的大厅。白色的灯光犹如水底一般幽静。
  “欢迎光临!”
  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回头一瞧,眼前站着一位护士。
  “院长正等着你呢,我替你带路!”
  D答谢了她,便尾随其后往里边走。
  “我也有梦到你!”护士难掩兴奋地说着。
  D却毫无反应。
  这位护士内心里也憎恨这他吧!
  事实上,就D而言,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所有生物都是他的敌人。
  就连贵族所在的世界,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两人搭乘电梯,很快地抵达了地下室。
  然后继续走在白色灯光下无人的穿廊。感觉像是永无止尽似的。
  只有护士的脚步声在沉闷的空气中回响。
  随着脚步声停止的同时,周围的景物变得扭曲。
  整个屋子充满了自然光。必须用到何等的力量,才能使夜晚的地下道变成白天的原野!
  映入眼帘的绿,填满了整个世界。奔跑在草原上的少男和少女,似乎正朝着彼方的森林奔去。
  自然光和绿草祝福着他们。宛如天上的神拥有着宽容的意志,将世上所有的幸福完全如愿地赐予他们!
  少女回过头来。原来是思薇!
  少年也回头了。依稀可以分辨得出是保安官。
  听得见远方传来的笑声。
  不管是谁,都渴望拥有这样的美梦吧!
  D伫立在森林之中。
  酸甜的香气扑鼻而来,树梢染成红色一片。此时正值晚秋。熟透了的苹果在脚下滚动。
  思薇追着那些滚动的苹果,穿过D的身体奔跑而去。
  所有从树枝延伸至生命所结的果实都垂了下来,迎风摇曳闪耀着红色的光辉。
  背着竹笼的农夫们,笑眯眯地看着思薇,信步离去。今晚的餐桌上,想必会有厚厚的苹果派作为点缀! 
  景物又改变了。
  钟声震撼着飘零的雪花,一个个披着黑色大衣的身影,三五成行进入徒具骨架的建筑物内。这里好像是还没兴建完工的公会堂。
  其中,有保安官和思薇。院长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艾琳及希尔敦老婆婆也站在那儿。
  雪花打在他们的脸颊上,将黑色的大衣染白。白色的雪似乎不那么轻易融化。所有的人一边从嘴里吐出白雾,一边眼神专注地倾听村长及校长的演说,并为着村庄美好的未来祈祷着。
  村庄随着岁月一天天成长。
老人死去、孩子们长大了,浮云聚散、旧房子又再度重建。
  这里几乎不曾发生过因气象控制器故障而酿成的灾害,因交通事故而丧命的人也极少见。
  春天的夜里,女孩们换上白色连身洋装,手里拿着仙女棒,如梦幻般地点燃淡淡的七彩火花,正赶往大马路参加村民所举行的舞会。
会场正是梦中的那片空地。
  奇妙的是——思薇连一场舞也没有跳,只是向着月光下河舞伴嬉闹的男男女女,投以欣羡的目光。
  年轻的保安官和艾琳一起跳舞,一边跳一边望着思薇的方向。于是,艾琳哀怨地将她的脸紧贴着保安官的胸膛。
  这个村庄很和睦。
  D在墓地里。白色的墓碑,井然有序地排列在一起,显示出埋葬者的用心。其中,有几个没有生苔的大理石墓碑,每当黄昏来临的时刻,孩子们会相约来这里,呼唤着死者的名字。
  时间更晚一些,每当天边最后一片残霞消失后,就会有蓝色的影子从墓碑下方站起来。
  然后,他们便会牵着孩子们的手,或是围成一个圆圈,诉说着贵族世界里的故事、或是教一些和村民的舞蹈完全不同的优雅舞步,以及苹果派的做法。
  有时候,他们之中如果有谁挨饿了,村民们会毫不嫌弃地割破手腕,将鲜红的血液装在牛奶瓶内,汗流浃背将这些送去给他们饮用。
  体贴、和平共存、劳动——在那里正实现着一个理想。
  如果那是梦境。
  肯定是不愿被唤醒的梦。
  微弱的声音传到D的耳朵。
  为何来此?
  那声音如此问道。并不是真实的声音,而是发自D内心的疑问。
  你为何来此?这里是和平的村庄,不正是你的理想吗?
  D没有回答。
  犹如美丽的精致雕像竖立在那儿。
  许多眼睛凝视着D。
  保安官、院长、希尔敦婆婆、旅馆主人、男的、女的、孩子们,以及拥有苍白皮肤和白牙的男士们。
  也包括思薇。
  “留在这里!”
  他们这么说。
  ——在这里和平地过日子也不错,谁都不会躲开你。因为这里是那家伙所创造的世界。
  “说得没错!”
  D首次回应了发自内心的声音。
  “吸了一名女孩的血!那女孩后来怎么了?”
  ——那是迫不得已!这里可是个美丽的村庄啊!也是那女孩的梦境!
  “也有可能是那家伙的梦。那女孩把握找来,至于委托的内容,我还没问她呢?”
  ——你会接受她的委托吗?
  “我不知道。”
  ——你可是吸血鬼猎耶!别学那些有的没得!
  D的眼里露出奇妙的光芒。
  “说得没错!”
  他又说了同样的话。其中包含着什么样的感慨呢?凝望着他的眼神,像是要诉说些什么,却突然冻结住
  璀璨无比!那道光闪耀着。
  转瞬间,周围又被黑暗所覆盖。
  只剩下D——以及另外一个留在原地。
  那是刚才的护士。
  “请为我带路吧!”
  D平静地发出声音。
  护士转过身来,竟然是思薇的脸。
  “你出去,快离开这个村子!惟有这样,事情才得以圆满解决。”
  “你是哪一个思薇?”
  “我就是我。——求求你!不管你做什么,都会让这世界的我消失!什么都  别说快走吧!”
  D慢慢走出去。
  “D!”
  思薇的形貌改变了。
  D走了出去。

  “可恶,又来了!脑波操作得不太顺利!情况变得有点麻烦。”
  “该怎么办呢?”
  “随着这个世界自由发展吧!”
  “可是——这里原本就是从思薇的梦里所创造出来的,能够自由改变吗?”
  “不晓得?!思薇的抵抗也很强烈!”
  构成这部机器的水晶片发出淡淡的紫色光芒。
  护士高举右手,向着的D悠然离去的背影挥动。
  是何时拔出来的?刀子闪烁着光。
  光弧一闪即逝,不知不觉间细长的身影已被银光斩断。
  护士也消失了。
  到底是这个世界的产物呢?还是经由操控思薇脑部的那只手所创造出来的幻象呢?D是在无从判断。
  穿廊又开始无止尽地蜿蜒下去。

  D停下脚步。
  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墙壁上,并列了好几扇门。D打开靠近手边的一扇门。
  黑暗中,浮现出思薇的身影。
  “我叫你离开这里!”
  D无言地把门关上。
  又开启下一扇门。
  周围一片白茫茫——那是雾,浓密的水气残留在皮肤感觉黏黏的。
  “小心!”左手说。
  “这些成分,我无法分析。里头掺了一些梦酵素。”
  D转过身来,穿廊顿时消失在雾中。连方向都分不清楚。
  D往有门的地方走进去。耳边传来微弱的摩擦声,听起来很熟悉,他马上就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希尔敦婆婆坐在摇椅上,摇晃着她的身体。铺在她膝盖的毯子上,还盛着冒着热气的茶杯及茶壶。
  D看着上升的热气,在上空逐渐染成了天蓝色。
  这也是幻象吧!
  D的左手变得朦朦胧胧的。
  老婆婆的左胸插入一根白木针,那是D放上去的。
  那根针掉落在摇椅上,发出细微的声响。老婆婆的身影也消失了!
  “看来这威力不如梦里那样强。”
  伸出去的左手如此说道。
  “不过,还是小心为妙!就算我们受到伤害,也应该不会消失的。——来了!”
  那意味飘散在上空的水色烟雾迎面而来。
  D停止呼吸的刹那间,烟雾像是带着什么重量似的落下,压迫着他的上半身。
  一道银光掠过。
  那道蓝烟被十字形的银色轨迹硬生生截断,旋即又融合在一起,朝着向后跳开的D凌空滑去。
  虽然想要跳起,D的双脚却无法使唤。
  因为倒卧在地的希尔敦婆婆,双手紧抓着他的脚踝。
  D的上半身逐渐变成了蓝色。
  他感觉烟雾渗透进入皮肤。
  风在呼啸。
  蓝烟化为一直线吸入D的左手之中。
  不到一秒钟,又恢复成原本白色的世界。
  左手咳个不停。
  掌心上,眼看着人面疮隐约浮现。
  “可恶……这阵烟……不会吸进去了吧!”
  人面疮怒气冲冲地说道。
  “它有渗透性!”
  D不慌不忙地这么说。
  “现在,待我好好来分析它。至少要分解达到梦的微粒子层次。”
  陡地,大喝一声,喉头发出巨响,人面疮从小小的嘴巴里,吐出了蓝烟。
  看上去好像抽烟一般。蓝烟立刻混入白雾里消失了。
  “你终于知道——这家伙又多厉害!”
  左手大声喊着的时候,D的全身被异样的恶寒笼罩住。
  毛发浓密的触手,由内而外地窜出他的身体,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存在他体内的怪物——会不会是这烟雾和老婆婆的蓝色花瓣所合成的东西?
  触手蹿出D的胸部、腹部及脸部。一颗头从D的手掌弹出去,分辨不出是蜘蛛还  是蝎子的脸,窥探着四周。
  D用左手抓住那颗头。
  那光景,犹如置身在地狱一般。
  D只用一只左手,就把那怪物从身体里拖出来。
  登时皮开肉绽、粉身碎骨。
  怪物的头应声落地,被长剑斩成两半,D泰然自若地站在那儿。
  “直到今天,才真正让我见识到你的威力!”
  感慨的声音自空中传来。
  “若不能认清这世界充其量不过十一场梦,再多说也无益。”
  D猛一回头,老婆婆已不见踪影。
  这年轻人似乎连看不见的方位也能感应得到。
  他从容不迫地走出去。即使在雾中行走,依然架势十足的年轻人!
  D走没几步便停下来。
  艾琳伫立在他的前方。
  “D!”
  分不清是她在呼唤着D?还是她在喃喃自语?
  D又前进一步。
  “等一下——我是和你碰过面的艾琳!”
  极其悲痛的叫声!会说出那番话心理很难难受吧!和爱着自己好友的丈夫一起生活,明知道他会再继续爱着她,依然默默守着这个家——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她?
  那就是他扮演的角色吧?
  “别管我!”D淡然地说。
  “我一定要见到思薇!”
  “你会留在本村吗?还是安静地离开!”
  “去告诉思薇好了!”
  “如果你能留在本村——留在这世界的话,我会一直——”
  D一直向前走。
  艾琳却文风不动。
  D用手按住艾琳的肩膀将她推开。动作比平常要来得激烈,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
  有一道门在他背后出现。
  “D……”
  艾琳在他背后喃喃地道。
  “把我……杀了吧……”
  D抓住门把。
  在背后的空气剧烈地震动。连带D的身体也动了起来。
  艾琳握着刀子向前突刺的右手,被D的左手轻易地拨回去。
  “拜托,D。……杀了我吧!我没办法自我了断。因为这世界会让我再次复活!不过,如果能死在你剑下的话……”
  D——根本就是死神!
  黑色的手一挥,艾琳已跌落在地面。
  正当低沉的呜咽声不经意地流泻,黑衣的年轻人已消失在门后。对那名啜泣的女子连看都不看一眼。
  来到微暗的病房里。院长和哪部机器并排在病床边。
  “来了!”
  院长高兴地说着。
  他说的并不是D。
  D转过头去。
  房间的角落,涌现了两名身影。
  跨在马上的巨汉以及趴在黑豹背上的矮个男。
  尽管是狭小的病房,双方仍相隔这一段距离。
  “你——就是传说中的D吧!”
  跨在马上的男子说。语气中带有几分敬畏之意,八成是对D的传闻深信不疑吧!
  “我是哈洛德•拜尔——是哥哥。那位是我的弟弟。”
  “我是邓肯•拜尔。”
  黑豹和矮个男的眼神散发着妖邪的敌意仰望着D。
  “总算及时赶到。若是被消灭了那可担当不起啊!”
  哈洛德从窗边发出了声音。
  “反正,在这里即使被杀死,又会立刻复活!——现在,居然还能安稳地待在这个村子?”
  哈洛德将左手靠近大衣胸前的口袋,接着掏出一个发亮的物体,放在D的脚下。
  那是银星!
  一瞬间——房间整个被冻结住。
  不光是院长、拜尔兄弟,就连黑豹身上也战栗地竖起如针尖般的毛。——D的两眼顿时射出血光。
  就在血光消失的刹那间,黑宝无声地跃起。
  一道银光从下方弹射上来,将豹的躯体截成两半之后,D手持长剑,回复预备攻击的态势。
  刚才的出击如今想来等于是虚晃一招。
  结果黑豹在墙边,眼神中熊熊地燃气一股杀意。
  刚才被截成两半的躯体,在下一瞬间又恢复了原状。
  在黑豹及马背上,那两张脸贼笑着。
  然而——
  黑豹的上半身随即应声滑落到地面,跨在马背上的哈洛德,眼中浮现出真正的恐惧。
  “不会吧……你……”
  发出呻吟声的坏死遭受到爱兽同样命运的邓肯德上半身!
  D连一眼也不瞧,随即将长剑朝骑在马上的男子挥去。
  “一对一很难吧!”
  面对低沉的声音,哈罗德稍微点了点头。
  “唉呀,我们的手脚真实不灵活!两个人联手竟然还对付不了吸血鬼猎人——D!”
  “还没!还没结束!”
  躺在地上的邓肯呻吟着。
  大量的黑血从伤口汩汩涌出,一点一滴靠近D。
  他右手握的剑,正是不轻易放弃决斗的证据吧!
  D前进了些。不是朝哈洛德那边,而是往邓肯那儿去。
  这把斜斜挥下的剑,也可以叫做无情剑吧!朝着只能爬行在地面的敌人攻击,接连将邓肯以及黑豹的头斩断!
  间不容发之际,D旋即跃至空中。
  那把沾满黑血的剑身,顿时贯穿了哈洛德的胸腔,顺势又将俯向地面巨汉的头颅自颈部切断。
  等到D双脚一着地,血泉马上从伤口处喷涌而出。
  院长默念着以下这段话,D朝着他的方向回头望去。
  “分出胜负了吗?……真是个恐怖的家伙!看来永远沉睡的梦姬真实找对了人求助!”
  “我无法让她从梦中醒来!”D淡淡地告诉他。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我只想知道这个。将这里的思薇所做的梦取回来吧!”
  “如果我不答应,你会杀了我吗?”
  D没有回应他。
  院长马上点了头,浑身汗毛直竖。
  “即使只是个梦,死亡依然很恐怖!”
  D看着他将双手伸向机器。
  转瞬间,灼热的剑刃从背后刺穿了D的胸膛。
  猛一回头,哈罗德丑陋的笑容浮现眼前。
  “很遗憾!”
  哈洛德得意地眨了眨眼。
  “不只是我,弟也还健在!”
  地面上露出了獠牙的黑豹头部,被切成两半的胴体,单凭着两条腿的力量,勉强站起来。不消说,邓肯的身体仍压在上面。
  “我们都是所谓生化工程学这种超古代科学下的产物。可以从细胞的原型组合成千奇百怪的状态,简言之就是可随着环境任意改变身体,就象这样!”
  随着哈洛德发出声音的同时,胸部也朝向前方隆起。
  诚如“剥皮”这两个字的意思,哈罗德半透明的幻影从本尊的肉体分离出来,在数公尺前的前方飘浮,眼看那半透明的躯体又浮现出原来真实的质感及色泽。
  随着那样的变化,本尊反而急剧退去色彩,失去了重量,变成了犹如映在水面上的倒影,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幻影从本体分离出来,创造另一个自己。正是虚实并存的“镜像分身”。会以这样的形式显现,就连D也没料想到!哈罗德•拜尔利用幻影迷惑敌人的眼睛,本尊却隐藏在背后操控着致命的武器。
  再加上,弟弟身上的细胞组织正快速活性化,即便是被斩断的肉体,仍有可能独自行动,还能和其他生物融合在一起自在地移动。——面对这这对难缠的兄弟,到底谁会在这场角力之战胜出呢?
  “纳命来吧,吸血鬼猎人!” 
  似乎已认清D的本性吧?哈罗德没有拔出插入D的短剑,另外又抽出了一把剑,朝下挥砍。
  说时迟那时快,转眼之间哈洛德的手臂从肩膀被斩断,立时掉落到地上。
  “……你……不是普通的半吸血鬼……吧?”
  哈洛德按住从肩口喷出的鲜血,他的身体因痛苦和愤怒震颤不已。
  他能成功地闪避“啪”的一声划过空气瞬间即逝的银光,若说是因为短剑,倒不如说是由于D的心脏被利刃贯穿的缘故。
  然而,究竟是何等惊人的体力,单靠着摇摇欲坠俄身体,还能以精妙无比的姿势迅速地移动?
  哈洛德——和地上的不死之身邓肯,两人的瞳孔都留下惊愕的神色。
  D右手拿着长剑刺向两人,左手则伸到背上去。
  抓住短剑的柄,一口气抽了出来。
  尽管如此——从胸前拔出来的剑刃,反方向伸向前方。
  一瞬间D痛苦到连表情也扭曲了。
  同时有三个物体,往他的身上跳过去。
  分别是黑豹的头,以及被切成圆柱的两截胴体。
  这两个胴体都分别附在前脚及后脚上。但黑豹的头究竟是如何弹出来的? 
  露出来的豹牙,像剑齿虎一样弯曲地伸展着,黑豹的头在空中大反转,上颚朝着D的头顶直扑下来。
  从支撑着豹牙的上颚,到豹的鼻梁,都被银光斩碎,四处飞溅,D无声无息飞舞在空中。
  大衣一甩,又将两截胴体反弹回去。
  在D着地之际,他的视野倒转了三百六十度。大地在上、天空在下——不过,D还是以大地为目标降落了。
  平衡神经错乱了,异样的感觉袭向D。
  虽然中心在下方——正朝着大地的方向,但神经传达到大脑的感觉却恰恰相反。
  “快动手!”
  哈洛德从马上大声叫着。
  从头上——D的感觉却是从下方,豹牙何爪子朝他逼近。
  豹牙附着在被切断了的上颚前端。
  只能说那真是个怪物。
  D利落地将豹牙及爪子弹回去之后——便跪在地上。鲜血从胸前滴落下来,染红了地面。
  “在梦境里死了,等于是真的死了!”
  院长的声音又不知从何处传来。
  此一瞬间,D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形。
  “啊啊!”
  不光是院长在叫,连哈洛德•拜尔也一起大叫起来。
  从他手中离开的短剑,贯穿了D的身体,也插入房间的墙壁。
  “不见了……”
  哈洛德一脸茫然喃喃地道。
  银光自鼻尖迸出,从床上的机器,弹射了一大片水晶。
  “糟糕了!”
  院长高声大叫。
  哈洛德凶暴的眼睛,以猛烈的态势被甩在床上。
  纵使看上去面色苍白,神情悲哀,那充满兽性的目光却未曾消失。
  “怎么回事?那部机器失灵了吗?”
  “不!”院长摇了摇头。
  “不是机器的问题,是世界的霸权正逐渐转移。与遭受到破坏是同样的道理。”
  “你打算怎么办?”
  从地上涌出一连串如诅咒般的问话。
  这事邓肯•拜尔。在鼻尖被切断的黑豹头上,用血一般的眼睛,直盯着院长。
  “就任由他去吧!那家伙会去见思薇。那样一来……”
  “一切都会结束!”
  希尔敦婆婆在门边说道。
  “我是无所谓啦!劝你还是趁早想好因应的对策吧!”
  面对不急不徐的声音,院长皱紧了眉头。
  “我还有办法。再稍等一下就好!就算这是一场梦,世界也不会那样简单就消灭了!”

  D待在空地上。
  是那片空地没错。周围的光景何他刚来的时候一样,青草随风摇曳,闪耀着月光。
  “我拒绝接受,凭我的力量根本办不到。”
  对于左手传来的话,D并没有回应。
  “休息一下吧!”只说了这句话。
  从医院将他运送至此的力量,应该是来自思薇没错。而妨碍那女子做梦的机器,早就在消失之前,被D仍过去那把哈洛德的短剑所破坏了。
  胸前被染成朱红色的血迹正逐渐扩散。
  “那样也好。这世界——总是会有两股势力彼此相争,双方势均力敌。相对来说,倘若我方壮大起来,那么敌对的一方很有可能愈来愈强盛。话虽如此,总得先找个安稳的地方休息,以免睡着时遭受到突袭。”
  那匹改造马,拴在离他稍远的树干上。它也是被运送来的。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如此一说完,便走向靠近手边的树干。
  “有意思。打算在这种地方睡吗?真是好胆量,一下子就会被发现吧!”
如此雀跃的声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
  看来D即使被消遣了,依然能自得其乐。
  对他来说,无论到哪儿都是一样的吧!
  因为全世界都与他为敌。
  所以说,也许敌人马上就会想到他又在这儿休息——毕竟D并非一般的年轻人。
  当他躺下来休息时,那薄薄的双唇,不经意地传出微微地叹息。
  大概时他一直在忍者胸口的伤吧!
  当然这种痛是外人所无法理解的。
  所有的痛苦、欢乐、悲哀,对这位年轻人来说,只属于他自己。
  将背上的长剑放在左下方的草地上,D闭上了眼睛。
  他立刻被蓝色光芒所包围。
  这儿是一座大厅。
  甜美哀伤的旋律,围绕他的四周又旋即流逝。
  为什么思薇会特地挑选如此轻快又哀怨的音乐呢?
  不知不觉间,出现了几个人影在D的周围流动,大厅内人影摇晃着。
  如梦一般优美的舞姿。
  舞会上的谈笑声。
  D穿梭在剪影般的男女之间,走到大厅正中央。
  一切动作嘎然乍止。
  舞者手握着手、谈笑者手拿着香槟杯、如同蜡像般永恒地固定在那儿。
  其中,活生生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思薇。
  D无言地望着悄然伫立在那里的白衣少女。
  “可以,让我倾听你的愿望了吧?——你想要什么?”
  “请杀了我吧!”
  在说些什么啊?
  白衣少女,正做着甜美的梦。
  ——请杀了我吧!
  思薇黑色的瞳孔中,映照着D的脸孔。
  如此冷漠、凄美,仿佛所有的感慨都与他无关。
  “你不是一直希望着舞会永远不终止,黑夜永远不结束的吗?那家伙正好探知了你的心愿,所以才吸了你的血。”
  说完,D冷眼瞧了一旁正在跳舞的人。
  舞会中,男子们黯淡的脸上,却在嘴边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而他们的舞伴都是普通的女性。这是人类和贵族的夜会——是手牵着手,既温柔且充满了蓝色光芒的。
  不过,说那家伙知道她的心愿,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所谓达成思薇的心愿不就是吸她的血吗?难道这就是她所期望的事?
结果是……
  “杀了我!”
  思薇又说了一次。话语真挚,没有半点怒气、哀伤及疲惫,是她打从心里的愿望。
  “你死掉的话,所有东西都会跟着消失。不要忘了,这个世界也是从这儿衍生出来的,连梦里的东西也是。”
  这话充满了相当的把握。
  “快点杀了我吧!”
  难道那女孩宁愿舍弃这一切,只求一死吗?
  D反过身去。
  思薇快步跟了上去,白色礼服的裙摆随着步伐,出现了凌乱的皱褶。
  “别走,要走等杀了我再走。这是我把你找来的原因。”
  D仍是走了,手连挥都没挥便走出了大厅。
  “把我给杀了吧!”
  思薇的眼里充满了泪光。
  D走到了阳台上停下来。连接铁门的砖道上,出现了一具黑影。箭,已在弦上。
  “我不杀她,你就把我给杀了吗?”
  D冷冷说道,心想她那么想死?即使理想的梦境到手了也无所谓?
  “求求你!”
  D没有回答,径自走下石阶。黑影手上的弓稍微振动着,D的左手已给快伸向那支飞鸣的铁箭。
  看到这一幕,黑色的身影先是颤抖,进而整个身体要动了起来。D趁机正欲快步离开,但影子的脚,却往D的胸前,伸出了致命的一击。这一击,贯穿了D的胸部。但还未待D有反击的时间,黑影已跳到铁栅栏前,在那儿只留下那一击的后劲。
  D丢了一剑过去!
  投掷他的长剑——真是可怕的绝技啊!
长剑贯穿黑影男子的心脏,碰到他背后的铁栅栏,停了下来。就在转眼间,铁栅栏前,已不见敌人的身影。他在栅栏背后。手按住滴着鲜血的左胸,慢慢地退到了森林深处。
  从栅栏那儿拔下了剑之后,D试着将门推开。门上锁着重重铁链。
D高举右手,毫不费力地往下一划,白色的火花在空中飞舞,门上的锁,一下子像失去生命力的蛇一样垂了下去。
  “别走!”
  铁栅栏的嘎吱声混杂着女人的声音。
  “你不杀我的话……我就把你给……”
  “杀了,是不是?”D这么说。
  为了毁灭,所以杀你。
  为了不毁灭,所以杀你。
  “这就是人类吧!”出现了另一个声音,在那里自言自语。
  突然,D的眉间显得十分忧郁,一阵紫烟及轻声的呻吟从握着栅栏的左手边冒了上来。
  “求求你!请你别走!”
  门开了,风飒飒地吹袭而来,月光被撕裂了,树梢也咆哮了起来。
  这撕裂了的树叶,像旋风般包围着D。白色脸颊上布满了微细的红色血丝。树叶化成锐利的钢片,朝他身上划了下去。
  大衣在下摆,像黑色羽毛似展开来。
  “如果只想吓吓人的话,那么就免了!但如果想被杀的话,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没错……没错……”
  风将思薇的声音传到D耳边。
  “呵!呵!呵!说这种狠话。真是让人看透了你的本性。”
  D握着烧得焦烂的左手,走了出去。
  “你要上哪儿去?除非眼睛张开来,否则没法从这里出去。因为你无处可去!”
无处可去?对D来讲,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雷鸣声在远远的天空中轰轰作响。

  这是个月光皎洁的夜晚。
  兰的眼睛澄澈,躺在床上怎么样也睡不着。
  虽然有时也会和凯因拌嘴。
  他们明知道那些尽是芝麻绿豆大的事。她试着阖上眼,但脑海中却马上浮现出那狩猎者的面孔,胸中也好似浮现出蓝色的月光般。
  她跑到外头,让脑袋吹吹风清醒清醒。
  在庭院里让风吹着吹着的当儿,不自觉便散起步来,等她恢复意识时,已在通往空地的路上了,她很清楚自己去那里想做什么。当她一进到那空地去,马上发现了D,他闭着双眼,上半身倚靠在一棵高大的树干上。到思薇的豪宅去了吧?顿时涌起了嫉妒心。
  她蹑起脚走着,来到他的身旁站着。当她伸出手轻轻触摸到他的肩膀时,D张开了眼。深邃的眼看着茫然怯懦地伫立地兰说道。
  “谢谢你把我叫醒。”
  “啊!”
兰的眼睛张得大大的,对于D被困在梦的世界里的事浑然未知。
  “你来这儿做什么?”
  “你——流血了!”
  “已无大碍了!”
  “可是伤口还很严重!你到我家,我帮你清洗包扎一下。”
  “别麻烦了!”
D轻轻闭上眼睛马上又问。
  “你和白天那年轻人和好了吗?”
  “谢谢你的关心。”兰一边说一边摇头。
  这傲慢冷血的美男子,突然让人觉得有一股无法言喻的孤独,而且疲惫不堪的样子。
  帽子、长靴、大衣是以什么材质做成的呢?没有缝线也没有伤口,正因如此,穿着那一身的他,面对着毫无他容身之处的现实世界,兰强烈的感觉到,那种痛苦实在是会让人喘不过气来的。
  这名青年,没度过一次真正安详的夜晚吧?或许这是某个年龄层的感伤,想到这兰不禁落下泪来。拭去泪水,当她再度张开双眼,D的脸直朝着这儿看,不自觉中,兰的脸红了起来。
  “怎么啦?”
  “没什么。请不要发出恐怖的声音。”
  “你现在还觉得我很恐怖吗?”
  “……”
  D移开了视线,兰觉得不妙了。
  “嘿!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在干吗?”
  她不好意思地说了出来,D却没回答。兰真咒骂自己问些什么无聊问题嘛!
  “我因为睡不着才跑出来散散步。并不是特意来这儿见你的,请别误会了。”
  “好美的夜晚!”D突然这么说。
  “这才像一个真正的和平村落。你也希望它一直保持这样吧!”
  兰不知自己该有什么反应,只是点点头。感觉上好像是非这样做不可。
  “这是我出生的村庄。没有地方比这儿更好了!”
  “你从未想过要离开这儿吗?”
  兰抬头看着夜空。
  “你是说到很远的村落去吗?”
  “我很想。但心里怕怕的,不知道别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那他呢?”
  “你是说凯因?再过一年,他们就会像脱缰野马一样往外奔走。这儿的男孩都一样。对于未知的事物,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恐怖。不,应该说是因为恐怖才想去看看的。”
  想离开边境村落到外地闯荡的年轻人,并不是很多。因为这些年轻人对于家无横产、三餐难以为继的村民来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劳动人口,如果他们,本身也能接受到这点的话,其中大部分的人,都会在这村子里成长、老去,永远的长眠于斯,这是他们的宿命。
  但也有些年轻人,向往着村落以外的世界而出发去旅行,而且留在村庄的年轻人,他们的心中也怀抱着对于未知世界的憧憬,就像少年们狂热的梦想,一直燃烧个不停。
  “那思薇呢?”D问着,他的声音使月光晃动。
  惹得兰心旌荡漾。她的声音直发抖,呼叫着梦姬的名字。
  D为什么会向对那位梦姬所知有限的兰问起这个问题呢?
  “我不知道……”
  她当然会这么回答了。
  “可是……”
  D偷偷看着少女。
  “可是……那女孩,就算是她想到别的土地上去,还是一直忍着,还是会在这村子里终其一生。就好比是一个父母,即使对自己的孩子要出城,就算有再多的不舍,仍会默默目送他们离去的心情是一样的。不管怎么说,那女孩所愿的,就是梦想着一个和平的世界。”
  “这个村子,和其他普通的村子比较起来,年轻人们到远地旅行算是蛮多的。他们有捎信回来吗?”
  “有。”兰用力点了点头。
  他们就像刚学会飞翔的雏鸟一样,也会向自己的双亲告知音讯及寄钱回来。有时,家人想见见自己到异乡闯荡的孩子,他们也会回来让他们看个仔细。
D静静地听她讲,兰觉得他好像即将告别这个世界,但她马上否定了,他不是一个感伤的人。
  “我觉得我好象知道你为什么被叫来?”
  这句连兰自己都没想到的话从嘴边溜了出来。
  “可以说吗?“
  “请说。”
  “因为我觉得你不是属于这个世界和这个村子的人。虽然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但我知道他们是因为这个才选上你的。思薇在睡眠状态下感受到地欢欣与哀愁、这个世界的希望及绝望,你完全无动于衷,总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
当她说完,原本还真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伤害他的话了。但他却一点都不动容,只是直盯着远方,眨都不眨一下眼。
  看着D地侧面脸庞,不觉中,她的胸中突然第一次感受到一股炽热涌上心头。
  她明知道他是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却也因此把他当成重要人物。
  她也希望对方是这么想。因为她见到D数次,比村里其他人都多。
  这曾经一度从思薇深处所浮现的想法,轻轻地将理性的压抑给退却了,兰的手动了起来。她心里好像又有另一个念头,少女洁白的手指,轻轻地搭在D的肩上。又好像觉得凯因的影子在那儿,却又马上消失了?
  “D——”兰叫了出来。
  “或许我们无法再见面了也说不定。”
  说这句话,没有什么根据,但却是相当真实的想法。兰在不觉中,慢慢地将自己的脸颊,朝那感觉上布满强壮筋肉的肩膀倚靠了过去。她无法压抑自己不那样做,因为她在连续三天的梦中,都只梦见他的脸。D什么也没有说。如果使凯因的话,他会将自己抱在怀中,并轻抚着她的头发。
  “D!”
  她并未存在任何期待,只是当她想进一步要求时,又再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兰被推了开来,像刮起一阵黑色旋风似的,D站了起来。
  “回去吧!”
  在那抽鞭似的残酷声响中,兰朝森林里头逐渐退去,她和D的眼睛不约而同的朝同一方向望去。
  “爸!”
  之所以会不假思索地叫出来,是因为她看见她爸爸出现在空地的出入口,不但如此……
  “妈——怎么凯因也在……”
  三个身影好像察觉到这个叫声,互相注视,同时又快速靠近过来。
  “兰,你在这里做什么?”面对父亲的斥责,兰转过脸去。
  “回去睡觉。我担心得要死,才要求凯因跟着一起来。”
  被母亲这名一说,兰越觉得消沉。
  “是不是你把她诱拐出来的?”
  对于凯因这句惊人之语,使大家都将目光转向了他。
  D站在少年面前,他的身高,高出少年一个头。
  “凯因,这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要来的,我一直睡不着——所以才会想来这里。”
  “你倒说说看!”少年用颤抖的手指着D。
  “兰最后是会和我结婚的,你不过是漂泊客,我劝你最好别动歪脑筋!”
  “凯因别再说了。我不记得和你承诺过什么!”
  “好了,兰!”母亲制止她。
  “反正,怎么都好,快点回家吧!”
  “下次别在这一带闲晃了,知道吗!”父亲一边瞪着D,一边说道。
  “我讨厌你!”凯因摇了摇头。
  “我女朋友三更半夜被人带出来,我怎能不闻不问?喂,跟我决斗吧!”
  “你在胡说些什么?凯因你闭嘴!”兰气得浑身发抖。
  令人寒毛直竖的台词,又再次出现了。
  “来啊!有胆就放马过来!”
  兰愕然地回过头去看看父亲,那一贯不变的严肃表情,使女孩感受到一股凄凉的恐怖。
  “爸!”
  “不可以!你给我过来!”
  母亲的手抓紧她的肩,兰被拉到后面去,怎么连妈妈也——
  “喂,拿着这个!”父亲将斧头交给凯因。
  接下斧头的同时,凯因后退了几步,跟着父亲也后退。
  D就这么站着。
  兰忘了抵抗母亲的力量,站在那儿呆立着,觉得是一场难以置信的噩梦。
  此刻,在她脑海中迸出异样的光芒。
  ——噩梦。梦……我——
  她发出奇特的声音,双眸的焦点注视着D。
  凯因将斧头朝下砸了一下,划过空中。
  并未看见任何动作,D早已轻巧的在草地上迅速一动。
  嗡地一声,只见横劈的斧头一闪,立即被黑色身躯给吸了过去。接着从下方迸现银色光芒,凯因的手腕连同斧头竟消失不见了。
兰倒抽了一口气。
  D不作声,只是俯视着这发出野兽般哀嚎声倒地不起的凯因。就在此时,另一个身影忽然从D的背后靠过来。
  “爸!”
  和这叫声比起来,那把剑刺穿父亲胸部的速度要快了许多。他倚倒在D的背上,父亲手上暗藏的刀落了下来,口中发出哀嚎。当他趴在地面的时候,早已断了气。
  “爸!怎么会这样?”
  D甩掉剑身上沾的血,一言不发地朝马的方向走去。
  “我不想杀你,但我也还不想死!”
  只有这句话,还残留在夜气中。
  兰的脑中一片空白呆立在原地,母亲的手仍紧紧地抓着她,不一会儿功夫,耳里的马蹄声,渐渐远离而去。

  “你打算怎么办呢?”
  D的左手含笑地问着快速奔向村郊的D。
  “不论是你自己不要醒来,或是别人不让你醒来——都已经和你照过面了,而且他们也认真地想夺取你的性命。一旦消灭不了你,便是被你所消灭。真实造孽唷!你到底是哪个星座诞生的?”
  “我们要出城啰!”D透视着前方一片幽蓝说道。
  “没有用的,这里是梦的世界,除非你可以期望梦到什么。”
  “把风吸进去!”
  这句话像风刃一样尖锐。
  D伸出了掌心像是要跟风挑战似的,发出了令人骇怖的吸引声。
  “就这样穿过去啰!”这番话分不出是掌中人面疮,抑或是D自己所发出的。D用脚踢了一下马的侧腹,随即发狂似的疾走。
  突然,D的身旁有个东西与他快速并行着。那是黑豹和跨坐在黑豹上的邓肯。他的身体已精确地缝合起来了。
  D的手快速闪过一道银色光芒,转瞬间,疾驰的身体被分成了三截,随着D跳到空中去了。
  如同降落的银蛇般,张牙舞爪。
  接着,剑身发出一阵优美的声响,三截身体已再度完好的排列在一起。趁其不备之时,剑影又再度亮了起来,这次,黑豹和邓肯的身体,又在都被纵切成两两截,血雾在飘动的空气中四散开来,此时D早已跑了十几公尺远了。
  然后,它们化成了一块块的棒状肉块,前后追逐的四只脚,变成了四个独行的个体。
  前方,出现了又高又长的打栅栏,这是村外了。不知道D有没有逃出去的胜算?左手伸到前面去。
  从掌心浮出人脸——嘴巴尖尖翘翘的。
  风呼啸着。
  刚刚吸气,现在吐气,吐纳之间,掌心内侧到底施展了怎样的魔法呢?此时前方的景象,开始像雾般的摇晃起来了。
  栅栏和森林,就像一张被暴风雨摧残过的薄纸一样,变得模糊不清。在那无法确定距离的远方,看得见别的景色。
  朦朦胧胧宛如梦境般的树梢及破晓天空——那才是现实的东西吧!
在栅栏的这边,马的四只脚跳了起来,呈现一副英姿焕发的姿态。这幅恍惚的美丽景致就像是因重复曝光而影像重叠的照片画面一般。
  一切都在空中乱了起来,D离开落下的那匹马,他的身影在空中飞舞后着地。长剑奔驰着,将飞来的短剑挡了回去。
  “果然好身手!如果是从正面袭击而来的话,那就更不得了。”
  D早已看穿声音的位置便是短剑的来处。从树荫后面,随着马而来的巨汉,正是拜尔兄弟的另一个——哈洛德•拜尔。
  “所以说,让我从四面八方朝你进攻——看招!”
  哈洛德•拜尔二话不说,一个后空翻之后,随即分离出虚像。紧接着白木针四散飞出,轻易地穿过徒具形貌的本尊,刺进了他背后的那棵树。
  虚像笑了起来。
  另一方面,透明清澈的影像飞向了前方。就这样,分出的那部分还在,新生的那半,又生出了新的个体,一直衍生、一直衍生——。在不到几秒钟内,D的周围,已被无数个哈洛德给围了起来,根本分不出哪一个是他的本尊。即使D有过人的超感觉,虚像的气势仍与实体无异。
  “就是这家伙!”
  数十个哈洛德齐声喊道,同时拿出右手的武器——白木桩。
  “听说白木桩很有效。现在这里有近百人,用近百支的桩刺你,但是攻击的方式将完全不同。接招吧!”
  说完,从数十只右手边,白色光芒拖曳着尾巴飞了起来。
  发出呼啸声,从马上滚落的桩木之下,D化成了黑旋风遁走。
  或许是察觉到了吧!包围在前排的哈洛德们,冷不防地将桩木握在手上迎面袭来。
  然而,虚像们所挥出的白木桩,却全都枉费了。而且每当黑色身影像魔鸟般逼近时,无数的哈洛德便会断成两半,和空气同化而消失不见。
  在傍晚的月色下,不到二十秒的光景,D已孤独的站在那儿不动。
  “怎么办?”、如果就此撤退的话,那么来这儿的意义就都没了!”
此时只有冷冷的风回应着这低沉的问话。
  D的眼神,停在横躺的马尸上,长剑深深地刺进了它的脖子上。
  “不加速你可以走吗?”
  “我看很难。”左手回答道。
  “为什么这时候不出现一头新马呢?说是一场梦境,却又不能完全满足梦想!”
  D一语不发,将剑上的血甩掉之后,收在背后的剑鞘里。一瞬间,又见他的身体反转了一下。
  金属声和火花齐飞,那一剑制止住看不见的攻击,并集中压倒性的迫力,砍向空中的某个点。
  当撕肉般的声音确切地响起时,断续的呻吟声伴随而来的,竟是哈洛德•拜尔模糊的身影。
  “别太……得意……这里……并不是属于你的……世界……”
  当他好不容易吐出这句话,随即从口腔溢出鲜血,哈洛德忽地趴倒在地上。先前D之所以会受伤,想来是受了院长及机器的影响。
  “再厉害,也不过如此而已。对了,到底打算怎么办?”
  D想着左手的问题,看都不看哈洛德一眼。
  “我看只有等了!在这里,连影子都是大敌。”
  “是啊!但也不能光站在这儿不动啊,要不要出去走走!”
  根本用不着他说,D早已朝栅栏方向走了出去。栅栏高度不到两公尺,却有三层,D轻轻跃起,在栅栏的对面着地。他并没有再立刻前进。
  栅栏打对面,没有任何街道,甚至连一座小森林也没有。
  树 梢的身影,离他很远,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四方形、圆形——大大小小的墓碑石林立着,原来是一块墓地。今后将发生的,如果是最后的战争的话,那么这儿可 以是真正的战场了。曾经,这里是贵族和人类和平友好的交谊场所,如今,却变得荒凉腐朽,即便是在夜晚,还是覆盖着一层妖孽的瘴气。
  他往前跨了一步,站在墓地的正中央。左手边有一个巨大的大理石墓地,在圆顶式的屋顶上,还架着情报卫星专用的天线、雷射探知器,上面布满了灰尘。在被磨穿了的门扇表面,有一条线般的细缝,D默然地看着那门被无声、轻轻地打开来。
  从贵族之家走出来的人,是贵族没错吧!
  这一定是梦里的世界送给D最后的刺客了。
  黑暗中,出现了克鲁兹保安官地身影,但D地表情始终未变。睡梦中刺客遗留下来的布片,正是保安官上衣的一部分;他手握着木桩射击枪。两眼透着虚幻的眼神,嘴角左右牵动着,使得牙齿露了出来。他早就被别人控制了。这世界大概给了保安官与D同等的条件,好和D作战。
  “事情还是演变成这样了!”
保安官边从墓地走下来,边说了这句话。
  “现在,我已经失去自由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隔了三公尺多。
  “不能放下枪,绝不能放下枪!”
保安官静静重复自己的话。
  “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再守住这个世界,一切都是不得已。去思薇地世界向她道歉吧!”
  “变成了贵族,要怎么死呢?”D以狩猎者的眼神及声音这么问着。
  “思薇依旧长眠不醒,你夫人也还在等着你回去。你一心想保护的世界,似乎不全然是快乐的。”
  保安官扣下了扳机。枪机内的液化瓦斯气瓶,以秒速七百公尺的速度,射出五百公克的桩木,当桩木到达D胸前的那一刹那,却被更快速闪现的银光击落。保安官的身体,条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高处上。
  咻的燃烧声,从他伸出的指间发了出来,手指吐出一小团火焰,好几支银色导弹,朝地上的D发去。
  D抓着大衣下摆,朝自己的胸前迅速向外展开。
  这真是个绝妙的好时机!
  大衣没有拦下导弹,只改变了它们的方向,这是D独到的绝活,接下来不论是谁,再也无法将新的方向转变过来,瞬时地面变成了充满火焰的大熔炉。
在空中影和影交错着。
  飞离地面数公尺后才着地的一个身影,剧烈地摇摆之后,便倚在墓石的一侧。
  “……如果将我改变的话……世界会跟着改变吗?D?”
  “我不知道。”
  “不管怎样……我已经不想起来了……你自己保重。”
  在墓石上的震动,迅速地减弱了下来。
  “……”
  声音愈来愈小,保安官的身体滑向墓石下方去了。
  “那名字是……”D的左手虽然只是自言自语,口吻却相当认真。
  “你说什么?是艾琳?还是思薇?”
  D没有回答。
  刺眼的火焰将脸庞和身影照成一片苍白。
  “不让梦醒来”的意志及行为,虽然还是持续存在着,但对D的攻击,可以说告一段落了吧!
  接着又会有什么在前方等待着他?
  此时,D正准备要走出去。
  他已察觉周围好像有了什么动静。
  几乎所有的墓石都在摇动。
  他停下了脚步。
  “咚!”的一声,东西倒了下来。
  同样的声音此起彼落。
  一直到最初的身影从墓穴升起,声音仍未中断。
  “D!”院长叫着。
  “D!”希尔敦婆婆叫着。
  “D!”艾琳叫着。
  “好了!”旅馆主人说道。
  “够了!”克莱门兹说。
  “不要醒来!”贝兹呻吟着。
  托诃夫也在。
  村里的每个人都在那儿,每个人都在苦苦地乞求着,祈求着。
  别让他们醒来!一只只苍白的手,朝D逼近,他们原本就从不姑息曾与自己做对的人,全身涌上凄烈的鬼气时,D也整装准备迎击。
  人群就像大海的波浪般相拥而至,那一瞬间,只觉得空气像被切了一半似的。有些人不出声,有些人悲鸣着,但每个身体却不断靠近,他们的胸中或喉头,甚至还插着黑色光箭的箭尾。
  这些人苟延残喘至今,在脸上留下苍白而虚幻的意志,为了自己的执念不断朝D前进,却不幸地一一被从天而降的箭射倒。
  终于,最后一个人也倒下了,当这世界被成堆的死尸和血腥所笼罩时,D忽然认清了站立在墓地另一端的一对男女——射箭地黑衣人及着白衣的思薇。
  反复出现在梦中的梦境,是那个有关思薇的感觉的梦,现在终于在这个世界成真。单凭一名射手,便能轻易将数百名村民射倒,这也是梦里才有的把戏吧!
  “我不会让你被杀!”
  思薇的声音充满了无限的恨意和哀怨。
  “因为我要你杀了我!”
  苍白的手指指着D,男子的弓箭搭上了弦,钢箭穿过了风。D看着那一支箭在空中变成了数十支。然后,他用大衣的下摆和银光去迎接它们,四处飞散、弹跳的箭,纷纷插在大地上,却仍有几支刺穿了D的肩膀及腹部。
  “现在觉得怎么样?”
  思薇笑着对痛得跪在地上的D说。
  “你现在还要不要杀我?你一贯的作风不是处死那露出獠牙的人吗?纳闷求求你,把我杀了吧!”
  虽然全身插满了箭,但D的表情依然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面对如此断然的拒绝,思薇的眼里充满泪光。
  黑衣男子,又再次举高了弓箭。
  此时,D奋力挺起了上半身。
  “够了!”黑衣人只说了这句话。
  如果接下来这一箭能穿过他的心脏,那D就死定了。
  咻的一声,箭放了出来,同时,D的手也闪着剑影。他挥起长剑,那剑的速度比箭快得多了,它穿过了黑衣男子的心脏,划过他的嘴角,给他致命的一击。黑衣人倒在地上,围巾也掉了。
  “……”
  D摇摇晃晃地朝着茫然伫立的思薇走去。
  “你这样还想寻死吗?”
  “是的!”
  不紧张也不抖动,那女孩高兴地回答着。
  “只有一种办法!”D平静地说着,从他身上滴下的鲜血,渐渐将大地染成红色。
  “某个男子寄托了无限希望而选择了你,但是这村落、这世界,人们和贵族互知互信互爱地在一起生活,都是因为你的沉睡和梦。”
  “……这一切的确十分美好,但对我来说却十分痛苦!永远都在做梦……,只能永远一直沉睡。别说欢喜、悲哀,就连痛苦也都无法感觉……”
  D看着一旁的黑色尸体。
  黑衣人的围巾脱落后,便可以很清楚地看清他的脸。
  天啊!竟然是保安官。
  选择最爱的男子来保护自己,也许是人之常情吧!
  一阵悲哀的曲调,传到D的耳畔。
  地面变成了一片光亮的地板。
  D瞄了一下在周围的人影,他们的舞步,不必多看就知道是华尔兹。
舞会已进入高潮。
  “D……”
  当思薇叫着这名字时,气势也包含了些许的感情。
  她苍白的手上,刀刃正闪耀着青光。
  思薇缓缓走向前去,直到两人在身体,重叠在一起。
  像是全身都感染到欢乐一样,思薇闭起了眼睛,恍惚地颤抖着。
  她的泪水闪耀着蓝色光芒——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下来。
  D将保安官胸前的那把剑拔起,刺进了思薇的体内。
  少女的短刀,依然是握在自然下垂的右手上。
  D虽然没有杀她的念头,却还是照她的话做了。
  然后,压在身体的重量渐渐消失了。
  回头一看——
  跳舞的人们,如同影子般的站立着,又如同影子般消失。
  思薇的脸上所浮现的正是兰。
  一直长眠与梦中世界的女孩,将自己意识投射在兰的身上而活着。
  D和保安官或许都知道这一点。因为第一次出现他们两个面前的思薇的幻影,穿着也和兰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样。
  D拖着十分疲惫的脚步,绕道兰的背后。
  他看见舞伴的脸——竟然是保安官。
  紧接着又出现另一张面孔——是D的脸。
  那男子既是保安官,也是D,或者两者都不是。
  一个是三十年来,一直在月光下不停跳舞的男子。另一个则是为了让沉睡的梦姬恢复意识而引来的男子。
  D的眼神,落在保安官的脸上。他一边拔起全身的钢箭丢弃在地面上,一边朝着门的方向走去。他脸上的表情,不管是在拔箭也好,走到门边也好,始终没有改变。就像是把剑刺进思薇身体时的那副模样。
  兰在卧房的床上醒来,而希尔敦婆婆仍坐在门廊前的摇椅上,艾琳则正在眺望夜空,院长目送着思薇消失。
  四周静得出奇。
  事实上,这是个十分安静的夜晚。

  D睁开双眼。
  清晨的晓光将世界染白。他仍在森林之中。从光线的强度及进食就寝的时间看来,前后大概还不到两小时吧!D仍清楚记得这场奇怪梦境的每个细节。这地方是豪宅的空地,而他的身体倚靠着在这棵树,大约有十公尺,高高地耸立着,那匹改造马也在那儿。
  “真是个奇特的梦境啊!”
  这句话本身带着些许嘲讽的意味,听起来感觉似乎有些疲倦。
  他很快地明白了隐藏在背后的理由。
  在他的脚边,有一具尸骸横陈。
  从四周长得比人高的草丛,可以看出经历过长年的岁月。
  至少有——
  “三十年了吧!”
  某个声音说道。
  “胸膛上有刺伤,就明白了。”
  现实中的思薇,早被村民们所放逐,丢弃在这座森林里。
  三十年来——任凭风吹雨打,当她梦想着贵族与人类和平共存之际,心里自然而然产生平稳的愿望也说不定!
  D朝着马的方向走去。他一定要在今天之内赶到邀请他的村子里去。
将寝具安置在马鞍上之后,却出现一种气势凌人的声音,朝着即将上马的D发问。
  “请教一下,你知道这附近有没有村落?”
  坐在马上的妇人,以欣赏的眼光看了看D说道。
  “没事,或许是我的错觉吧,昨晚的梦境实在是太逼真了,你的脸有点似曾相识——你在看什么啦!”
  “没有!”
  D微微地摇摇头。
  “如果没有的话,请不要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人看,你来到这里,就会听说‘万能屋玛琪’这个响叮当的名字,但是……”
  这位胖妇人皱着眉头。
  “说到这儿……我好像……在哪儿曾经见过你?”
  “不是,我们才初次见面吧!”
  “说得也是,像你这样的好男人,看过一眼应该绝不会忘记。可是,总觉得你的脸很面熟……”
  说着说着,这位妇人便浑然忘我地,直盯着骑在马上地年轻人。
  她的脸颊眼看着染成了蔷薇色。
  微笑刻划在那远去的黑衣年轻人的嘴角上,但那女子始终没有察觉到那是自然浮现的笑容,随即便消失了。自此,又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幸福的感觉化成年轻人的姿态,每到了夜晚便出现在她的梦中。

2 comments:

好恐怖啊~~~那么长的蚯蚓是很恶心的……

蚯蚓倒还好,我觉得最恶心的就是青虫,我觉得梦中的D写得一般般,还是比较喜欢第一部,菊地老师的想像力和文笔绝赞ing,还有那位姓高的台湾翻译,翻译水准相当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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